那神祇雙眼被蒙住,左手提著一座天平, 象征公正,右手托著一本打開的書,書上浮現出一棵白色的樹, 象征在生命之樹庇護下,幾代統治者共同擬訂的亞特蘭憲章。
嵐望舒站在議事廳巍峨的拱門外的石階之下,仰起頭, 看著那座沐浴在陽光下的神祇雕塑, 深吸一口氣,試圖將心中的激蕩情緒壓下去。
這時,他的手被攥住了。
容玉煙走到他身邊來, 微涼的指腹捏了捏他掌心。
嵐望舒收回視線,轉頭看向容玉煙,對方白皙的麵龐在陽光下變得通透。
嵐望舒將自己的掌心從容玉煙指尖掙脫出來,然後轉動手腕,反握住容玉煙的手。
容玉煙絲毫不躲,甚至朝嵐望舒貼得更近了些, 胸膛幾乎要覆在嵐望舒肩背上。
首次走進議事廳,第一次出席內閣會議, 又是以亞特蘭二皇子的身份,這對於嵐望舒來說,是極為重要的時刻。
這樣的時刻,容玉煙自然是儘可能地表現出與他親昵的模樣。
容玉煙要讓那些仍舊在觀望的內閣成員,都清楚地看到他與嵐望舒的關係。
胸前一排軍功章和榮譽勳章輕輕撞在嵐望舒肩頭,發出一連串清脆聲響,在這響動中,容玉煙俯身湊在嵐望舒耳邊,低語:
“沒事,等會站在台上,儘管把自己心中所想講出來便好,剩下的,都交給我。”
嵐望舒看著近在眼前的那張俊美的臉龐。
不知是不是前一晚沒有休息好,容玉煙的眼底隱約有青黑色浮現,但這仍舊無法掩蓋住那一雙藍寶石般的湛藍眼瞳中盛著的光芒。
容玉煙的輕聲低語,仿佛在告訴嵐望舒,你隻管出現便好,我會站在你身後,幫你擺平一切。
嵐望舒靜靜看了一陣,忍不住抬起手,輕輕撫摸對方纖長的眼睫,眼睫在他手指下輕輕顫動,刷在指腹皮膚上,微微泛起癢意。
容玉煙抬起手,覆住嵐望舒輕放在他臉旁的手背。
這時,不遠處走過來一個肥胖的身影,龐大的身軀遮擋住陽光,在嵐望舒和容玉煙周圍形成一片陰影。
是馬克。
嵐望舒迅速將自己的手從容玉煙掌心抽出來,警覺地看向馬克。
馬克逆著光,朝他們靠近過來,眼角的橫肉因為笑容而擠向兩側。
他先和嵐望舒打招呼,恭喜他即將以二皇子的身份進入內閣會議,之後,話鋒一轉,
“您二位,果真是新婚夫夫,乾柴烈火,竟然一大早,就這麼公然站在議事廳門口,當著正義之神的麵,這麼卿卿我我?嘖嘖嘖。”
馬克說著,不斷搖頭,視線轉向容玉煙的方向,擺出一副誇張的神情說:
“將軍,咱們也算同輩,怎麼你的精力會比我旺盛這麼多?
“昨夜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您就已經繞過我,連夜去聯係了能源部、運輸部、貿易與工業部、還有經濟戰略委員會的內閣成員。
“現在這麼一大早的,我還沒睡醒呢,您又這麼神采奕奕地開始和自己的雄主秀恩愛了。
“怎麼,您是得道成仙了嗎,完全不需要休息?”
馬克這一番陰陽怪氣的揶揄,顯然是在暗示容玉煙昨晚通宵拉票的行為。
容玉煙仍舊牽著嵐望舒的手,仔細地觀察著馬克臉上的神情。
他昨晚敢公然越過馬克去聯係馬克手中的內閣票倉,就是料想馬克和法爾親王不同,馬克對自己的勢力的控製欲並沒有那麼強,更多的時候,會給予他們充分的自主能動性。
另外,更重要的一點,和法爾親王那種看似溫和公正實際騎牆觀望的態度不同,馬克的立場,其實相對明確很多——
他未必有多喜歡嵐望舒,但他和溫特公爵的矛盾,卻是很深的。
如果一定要在兩個他不那麼喜歡的皇子裡頭挑一個擁立,容玉煙猜測,馬克的內心,其實會更偏向嵐望舒。
而如今看來,馬克雖然嘴上在抱怨著,可實際上,眼底卻並未看到真的動怒的神色。
容玉煙見狀,心中放下大半,並不接馬克的話茬,隻說:“您治下有方,昨晚的通話,我和幾位閣員聊得很愉快。”
馬克短促地笑一聲,“將軍開心就好。”從口袋裡摸出方巾,開始擦拭額頭和脖頸上的汗,“這鬼天氣,一大早的,太陽就這麼大,真是不給我們這些胖子活路了,”說著,抬腳往台階上走,離開前,朝容玉煙和嵐望舒點頭,“我先走一步了。”
嵐望舒看著馬克離開的背影,回想他剛才的話,這才意識到容玉煙為什麼會睡得比他晚又那麼早就起床——因為對方為了幫他拉票,根本一夜沒睡。
想到這裡,嵐望舒滿心愧疚地看向容玉煙,“舅舅,你……”
他想說你不用為我做這麼多,最後把自己身體都拖垮,可容玉煙做都做了,他現在再講這樣的話,未免不近蟲情又顯得生分。
最終,嵐望舒隻得垂了眼,低聲說:“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
容玉煙見狀,抬手揉了揉小蟲的頭發,笑說:“我們是一家,講什麼謝不謝。”
說著,容玉煙抬起手臂,輕攬著嵐望舒後背,催促他往議事廳正門走。
既然已經戳破,容玉煙便索性將現在的形勢講給嵐望舒聽:
“我手上的票倉,加上馬克那邊站在溫特公爵對立麵的勢力,還有一部分守舊派,加起來,初步估計,我們可以爭取到大約42%的讚成票。”
對於一個幾乎沒有任何根基,剛從地球回來的年輕小雄蟲來說,這是相當了不起的票數了。
其實容玉煙昨晚連夜聯係那些內閣成員的時候,自己都沒有想到能有這麼好的結果。
除了本身受利益驅使而站隊他們的那部分成員以外,剩下的守舊派和部分中立派,能有這麼多成員願意在容玉煙聯係他們的時候,迅速鬆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們將嵐望舒這段時間的行為,看在眼裡,且極為讚賞。
想到這裡,容玉煙看向嵐望舒的目光,變得很深。
他想,他的小蟲,像是一塊埋在地球的金子,被帶回來這麼短的時間,便已經難掩其光芒。
“你這次需要做的,就是儘可能在現場爭取到守舊派和中立派的讚成票。”
容玉煙繼續道,“不過不用有壓力,我們現在手上握有的票數,足夠發起下一輪投票了。
“哪怕你無法爭取到任何讚成票,對結果也不會有影響。”
當然,容玉煙的內心深處,是希望嵐望舒可以將讚成票衝到半數以上的。
因為如果讚成票過半,那國王就可以行使他的特權,現場發起第二輪投票。
但這些,容玉煙並不會告訴嵐望舒,他不希望嵐望舒在進入議事廳前,就承擔太多的心理壓力。
就在容玉煙攬著嵐望舒手臂往議事廳正門走去時,太子菲克和他的智囊團也乘坐代步飛行器從太子寢殿往議事廳趕過來。
路上,幕僚長向菲克彙報了前一晚他們整個團隊的工作成果,“保底49%的反對票,或許能夠浮動到60%左右。”
聽到這個結果,菲克的眉頭皺起來,“也就是說,最壞的情況,嵐望舒有可能拿到51%的讚成票?”
幕僚長點頭,但很快說:“這種情況,要現場所有中立派全部倒戈到對麵去,才會發生。這幾乎不可能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菲克沉聲說,“絕對不能讓讚成票過半,否則,父王便可以出手。”
這次投票,原本就是科爾國王提議的,他對這個新來的皇子的偏愛,菲克很清楚,所以他不敢冒險讓他的父王插手進來,否則,變數就太大了。
想到這裡,菲克的語氣中,難得帶上些責備,
“你昨晚明明說,要保證半數以上的反對票,不難辦到?”
幕僚長麵露難色,先連聲道歉,說是自己失職,接著認真解釋:
“殿下,我確實是低估了那位將軍的行動力,和擁護自己雄主的決心。
“您知道嗎,根據我們的幾個說客反饋過來的消息,容上將昨晚動用了一切自己能動用的資源,不惜一切代價,去爭取守舊派和中立派的票倉。
“甚至……”
說到這裡,幕僚長朝後瞥一眼飛行器裡的其他乘客,猶豫片刻,繼續道:
“甚至,我們的線蟲透露,容上將昨晚和幾位頑固中立派聊到最後,公然說——
“‘原本就屬於我雄主的東西,還給他,天經地義,如果您選擇站在菲克殿下那一邊,那就是和我,還有我背後的百萬星際軍,站在對立麵。’”
聽到幕僚長複述的容玉煙的原話,菲克的眉頭擰得很緊,
“容將軍,不是會講出這樣的話的軍雌。”
幕僚長點頭,歎息道,“那些頑固派和中立派,想必也和您有一樣的想法,所以在意識到那位年輕的閣下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堂堂容上將這樣死心塌地之後,很快便動搖了。”
說話間,飛行器停靠在了議事廳門外,菲克冷著臉走下來,一言不發地往入口處走去。
對麵的票數,無論如何不可能達到三分之二這麼高,要上60%也是天方夜譚,可是,現在看來,有容玉煙的支持,要將對麵壓到三分之一以內,是絕不可能了。
而49%的反對票票數,不容樂觀。
加上那位隨時可能入場的國王陛下。
他今天要麵對的形勢,比預想的,要嚴峻許多。
“哥!哥!”
思索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菲克恍惚覺得自己回到了幾個月之前,他下意識回頭,笑著看向不遠處那隻年輕的金發雄蟲。
然而,就在菲克想要抬手去攬住那隻朝他奔過來的金發雄蟲時,卻見對方徑直繞過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往他背後跑去。
被直接無視的菲克呆愣在原地,笑容一點點凝固住。
韋恩、容玉煙、法爾親王、內閣那些中立派……他們,究竟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對立麵,走到那隻從地球來的小蟲的身邊去的?
韋恩自然不知道菲克此時內心的想法,他興匆匆衝到嵐望舒麵前去,笑說:
“哥你放心,我今天早飯的時候專門和我舅舅聊過了,他跟我打包票,說他手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票倉,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韋恩一邊說,一邊拍著胸脯,好像馬克的決策,真的是被他說服的似的。
雖然知道這事和韋恩一點關係沒有,但嵐望舒還是非常真誠地向他道謝,笑說:“好兄弟!”
韋恩一向頭腦簡單,在宮裡始終像個異類,此時口無遮攔地說:
“你以後做了太子,一定記得好好犒勞我。”
嵐望舒這時越過韋恩肩頭,看向僵硬地站在不遠處的菲克的背影,笑著回說:
“來日方長。”
*
議事廳內部,四周圍繞著圓弧形的階梯座椅,正中央,是一塊演講台,演講台旁邊,矗立著一根合抱粗的金屬圓柱,那金屬圓柱,就是內閣專用的精神力等級檢測儀。
嵐望舒剛一步入議事廳,立即引得現場內閣成員的竊竊私語。
很快一名來自內閣辦公廳秘書處的雌蟲迎上來,請嵐望舒去後台為接下來的演講做簡單的準備。
而嵐望舒的身影在後台入口處消失之後,議事廳內的議論聲卻並未停歇。
有關這位空降的皇子的討論,持續了整場內閣會議,前半段日常事務的討論變得形同虛設,所有成員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最後這場壓軸的演講之上。
有的期待,有的好奇,也有的,是帶著看好戲的心態在等待著。
持觀望態度的中立派,早早在心中下了定論——
一個從地球空降而來的雄蟲,在彙報能力和儀態上,必定不可能和從小以儲君身份被培養起來的菲克殿下相提並論的。
不過,此事也不能強求,他能把特使團的任務,完整地複述下來,便算是不錯了。
而那些帶著看好戲心態的內閣成員,則難免在心中腹誹——
雖然剛回來就成為了容玉煙上將的雄主,又在不久之後做了特使團總指揮官出使西北,可是,那畢竟是個二十歲出頭的毛頭小子,剛從地球回來,沒閱曆,又沒受過什麼正統教育。
精神力也不過是 A- 這種拖克羅恩家族後腿的等級。
這樣一隻蟲,恐怕隻是站在那演講台上,便要嚇得臉色蒼白,瑟瑟發抖,一句完整的話都講不出來了吧?
砰!
在這樣的氛圍中,聚光燈打下來,嵐望舒挺直脊背,緩步走到演講台後。
在他身後,巨大的全息投影實時投放著他的特寫。
嵐望舒臉上每一處細微的神情,在這數十倍放大的投影中,都分毫必現。
議事廳內,議論聲戛然而止。
兩百多名內閣成員的目光,齊刷刷看向講台上那隻雄蟲。
嵐望舒立於台上,目光快速掃過台下那幾百雙眼睛,神情不卑不亢,字字鏗鏘,有條不紊地開始自己的演講:
“諸位閣下,日安。
“在下嵐望舒,今日有幸,能以亞特蘭帝國二皇子及西北特使團總指揮官的身份,為諸位做一份簡短的工作彙報。”
第107章
國王寢宮, 密閉的書房內,頂燈被關閉,隻留幾盞昏黃的壁燈。
書房上空, 嵐望舒站在演講台上的身影, 以全息投影的方式生動地呈現出來。
科爾國王隨意地躺在沙發上, 一隻手肘將身體撐起來一些,另一隻手緩緩轉動著手腕上的那隻桃木手串,他微微仰著頭,暗綠色的眼瞳中, 映射出那年輕雄子的模樣。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端著托盤走進來。
那是國王的貼身侍從,名叫金,他將漆金紋的茶壺茶杯輕輕擺放在國王麵前的茶幾上。
科爾國王的視線始終未曾從麵前的全息投影上挪開, 隻是在金彎腰擺放杯碟的時候,抬起手,指了指麵前雄子那張放大的臉,
“老金, 你看看,這孩子,眉眼和他雌父, 簡直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老金轉過頭,看一眼全息投影,然後迅速收回視線,笑說:
“眉眼,是像,可舉手投足間的神態, 卻是與陛下您當年,如出一轍。”
科爾國王聞言, 輕挑起眉毛,“是麼?”
*
議事廳內,嵐望舒站在台上,全然不似中立派和太子擁躉預料的那般膽怯畏縮。
他鎮定自若,彙報的過程條理清晰,沒有一絲一毫慌亂神色。
像個天生為台前而生的領導者。
原本持觀望態度的溫和中立派,在嵐望舒的演講過程中,心中的天平便開始逐漸朝他傾斜。
能坐到內閣中高層,自然都不是簡單角色。
出使西北的特使團的每一次重要行動,還有階段性成果,都會定期提交到內閣係統。
在出使西北的這麼短時間內,連著清繳幾處重要 PTG 交接點,又抓捕了包括師夷派兩個頭目在內的幾名關鍵成員,同時成功找到 PTG 最重要最核心的地下窩點,這些功績,成為嵐望舒最好的拉票點。
內閣中那些持觀望態度的成員,看重的,倒不是這些功績能為亞特蘭帝國政府和統治階級帶來什麼好處,他們更看重的,是一隻小蟲,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這麼長足的進步,那麼他未來的成長空間,他的潛力,將是不可估量的。
一個僅僅兩個月就能從60分提升到80分的皇子,和一個多年來中規中矩始終保持在90分的皇子,相比較而言,他們需要的,是前者。
內閣中,一部分隱藏在暗中的勢力,一部分想要伺機而動卻又始終沒能找到這個時機的勢力,在嵐望舒站在台前講出第一句話的時候,便意識到,他們一直在等待的機會,來了。
他們需要的,是一名可以帶他們改變現狀的領導者,而不是一名因循守舊的繼承者。
*
坐在前排的大法官愛普爾.梅,早在之前參與萊格案的審判時,便對嵐望舒青眼有加,此時坐在台下,看向台上的小蟲,他眼中流露出有些複雜的情緒。
手指輕抬,愛普爾.梅將麵前的投票係統裡,預投票界麵上綠色的[讚成]按鍵,點亮。
坐在愛普爾.梅身側的另一位大法官,這時靠過來,低聲說:“這個年輕雄子,頗有玉樹臨風的貴公子的模樣。”
愛普爾.梅搖頭,“不是玉樹臨風的公子,或許,他會是揭竿而起的戰士。”
*
嵐望舒的彙報,在最後的結束語和熱烈的掌聲中,落下帷幕。
他向在座的所有內閣成員道謝,並等待提問環節的開啟。
有關特使團任務的內容,內閣成員並不在意,大家此時關心的,是接下來的投票環節。
首先發難的,便是太子擁躉,內政部副部長。
他先自報家門,接著問出一個十分刁鑽的問題:
“敢問閣下是否知道,在亞特蘭皇宮,高桌晚宴上,達到哪個爵位以上,才有資格使用精神力來操控餐具?”
嵐望舒臉上笑容依舊,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反問:
“副部長閣下,我不明白,這個問題,和本次內閣會議,有什麼關係?”
內政部副部長冷哼一聲,“你從小在地球長大,沾染了太多地球上的不良習氣,亞特蘭是禮儀之邦,像你這樣連基本貴族禮儀都不懂的雄子,有什麼資格繼承大統?”
這位內政部副部長的話,攻擊性太強,台下幾位中立派副部長和委員,忍不住小聲議論,
“貴族禮儀,的確是重中之重,可拿這種細枝末節的東西,去為難一個剛回來兩個月的小蟲,未免有些刻意了。”
“可禮義廉恥,是身為貴族的基本素養,嵐閣下既已成為二皇子,的確應當對此有所了解才是。”
“是啊,祖宗的根本,不能忘,若不是因為那一句‘長幼有序’,這位閣下根本沒有資格與菲克殿下爭奪儲君之位。”
“正是,以小見大,若今日這位閣下將小禮拋諸腦後,明日,他會不會敢將最重要的孝義都丟掉,直接做出弑父殺君的事來?”
“哎喲喲,弑父殺君?!言重了言重了!”
“內閣會議,謹言慎行,諸位。”
“話雖如此,可嵐閣下畢竟剛回來兩個月,哪怕他現在不懂得這些禮儀,如果他肯虛心求教,服個軟,說自己日後必定認真學習貴族禮儀,我認為,他仍舊是有希望勝任儲君之位的。”
“是啊,這些禮儀,說繁瑣也繁瑣,可說簡單也簡單,真要學起來,短則兩月,長則半年,必定都能記清楚的。”
“對,這樣刁鑽的問題,答不上來,不怪他,虛心向學,方是正統。”
竊竊私語過後,守舊派那群老學究得出一個結論——嵐望舒如果服軟,講出以後願意努力學習貴族禮儀的話,將態度端正起來,他們便既往不咎。
然而,嵐望舒的回答,卻讓在座的守舊派,大跌眼鏡。
“副部長閣下,”
嵐望舒聲音篤定而有力,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在座每一位內閣成員耳中,
“如果貴族禮儀,於亞特蘭的發展和穩固,有重要意義,那我願意學習。
“可是,在我看來,國之根本,是子民,而不是貴族禮儀。”
話音落下,全場嘩然。
躺在書房沙發裡的科爾國王,眸光微動,撚著手中的桃木手串,喃喃低語:“……子民?”
議事廳內,騷亂持續了一陣,直到秩序官不得不出麵維持秩序。
而嵐望舒的回答,激怒了一些守舊派,同時也給了太子擁躉更大的勇氣去挑釁。
接下來,內閣辦公廳管理與蟲事局局長站起來,抬起手,指著嵐望舒身後的那根頂天立地的金屬圓柱,高聲說:
“在你背後,就是內閣的精神力測量儀,你敢不敢現場做一次精神力等級測試,讓我們掂量掂量,你這個公然與貴族禮儀叫板的小蟲,究竟幾斤幾兩?”
這位局長的提議,立即引得在場的太子擁躉的附和:
“是啊,讓我們看看,你的精神力等級有多強悍,能讓你這般口出狂言!”
“菲克殿下精神力等級高達 S 級,在皇子中,乃是獨一檔的高度,你可敢與之一比?”
“亞特蘭立儲,除了長幼秩序,最重要的,便是精神力等級,你若無法企及,便趁早主動退出吧!”
聽到幾位內閣成員的拱火,坐在台下的太子菲克,唇角緩緩揚起來。
現在議事廳裡的風向,顯然變得對嵐望舒越來越不利。
話題進入了菲克最引以為傲,也最勢在必得的部分。
在座的成員,誰不知道嵐望舒的精神力等級隻有 A-,現在這樣拱火,不過是想要看這小雄子當眾出醜罷了。
而坐在書房沙發裡的科爾國王,此時隨口問:
“老金,你覺得,那小子的精神力等級,有多少?”
老金垂著眼,笑說:“聽聖保羅皇家醫院那邊,廖忠醫生說,是 A- ?”
科爾國王抬手指了指老金,笑著搖頭,懶得再與這老東西聊了,反正問出來的都是廢話。
議事廳,在太子擁躉的拱火下,不論是中立派還是守舊派,甚至一部分已經確定要投讚成票的成員,都忍不住下場,跟著起哄。
“嵐閣下,去測試儀上試試吧,已經到了這一步,再做一次測試,與你而言,並無壞處。”
“小雄子,若真有那麼硬氣,那便去那測試儀上試一試!”
“你是不是不敢!”
“若你開口講一句,自己確實不如菲克殿下,我們也便放你一馬!”
帝國最高級彆的會議,現場卻是吵得熱火朝天,像菜市場一樣喧鬨。
官員和貴族們,一時將自己剛才還放在嘴上的禮儀廉恥,拋諸腦後,此刻儘都像市井小民般,叫嚷得麵紅耳赤。
秩序官已經疲於應對,嗓子喊啞了,小木錘搗壞了,索性放棄維持秩序。
而嵐望舒,就在這一片叫囂聲中,轉身走下演講台,緩步來到精神力測量儀旁邊,仰起頭,看向那根直通議事廳房頂的金屬圓柱。
在他走下演講台時,現場像煮沸的開水般,氣氛一度達到頂峰。
而就在嵐望舒抬起手,毫無預兆地將掌心直接放在測量儀的啟動按鍵上的時候,現場的哄鬨聲戛然而止。
現場所有成員,都屏住呼吸,視線緊緊盯住那金屬圓柱上,緩緩上升的精神力等級刻度線。
就連書房裡,原本隨意躺在沙發上的科爾國王,此刻也忍不住坐直了身體,看向投影中的刻度線。
綠色的指示燈,一路朝上飛升,毫無阻礙地,衝破了 B+ 這個等級,緊跟著,進入 A。
指示燈由綠色逐步變為黃色,然而,並未在 A- 的位置停下來。
黃色的指示燈,越過 A 級,又突破 A+,繼續向上升,由黃色,逐漸變為橙色,最後,變成刺目的猩紅色。
紅色,象征精神力等級最高檔位的猩紅色!
和那指示燈一樣,現場拱火起哄的那群太子擁躉,在這一刻,目眥欲裂,眼眶也跟著變得猩紅。
不可能!
這怎麼可能!
第108章
剛才還在叫囂著要“掂量掂量嵐望舒究竟有幾斤幾兩”的內閣成員, 在看到精神力測量儀的指示燈變成猩紅色,進突破 A-,進入 S 這個級彆後, 驚得睜圓了眼, 下巴掉下去, 許久都沒能收回來。
而那群最忠實的太子擁躉,更是震驚到滿臉橫肉都在顫抖,半張著嘴,喉嚨裡發出一連串意味不明的怪聲。
怎麼會這樣?!
他們剛才還在嘲笑和鄙視的低等級小蟲, 精神力竟然達到了 S 這個級彆?!
為什麼會有蟲坐擁這麼高貴的精神力等級,卻要佯裝成 A- 的皇室廢物?
眼看著測量儀上的指示燈還在不斷往上升,那些秉持精神力至上原則的蟲, 開始動搖,懷疑自己站隊太子菲克,究竟是否明智。
太子菲克原本默默坐在他們中間, 冷眼旁觀, 麵上帶笑,此時,他的笑容一點點凝固住, 臉上的血色,逐漸褪去了。
菲克深知,他在宮裡的資曆,他這些年身為儲君的業績,還有他的精神力等級,是自己能夠在這場角逐中勝出的最重要籌碼。
而剛才嵐望舒先是以特使團的成績, 向內閣展示了自己的業績能力,又以“子民為重”的論調, 雲淡風輕地否定了他的資曆,最後,竟還要在精神力等級這個絕不可能勝過他的地方,來一個驚天大反轉?!
想到這裡,菲克蒼白的雙唇開始顫抖,手腳發冷,幾乎快要坐不穩,隻能將雙手撐在座椅上,勉強維持住平衡,一雙眼死死盯住那仍舊在上升的指示燈。
指示燈已經順利進入 S- 了,如果突破 S,甚至超過他的精神力等級,那他恐怕隻能坐以待斃,等著讚成票數過半,國王陛下入場,推波助瀾,促成儲君的更替了。
菲克額角的冷汗已然凝聚成滴順著臉頰落下去,他聽不到周遭的吵嚷聲了,耳邊竟是因為恐懼而出現的尖細嗡鳴聲。
他用力地閉上眼,等著自己被宣判“死刑”,從此無緣那座雕花王座。
這時,黑暗中,一個聲音卻又重新點亮了他最後的希望——
“是 S-!”
“最後的精神力測試結果顯示,嵐望舒閣下是 S- 級彆的優質雄蟲!”
“可惜了,比菲克殿下還是差了些。”
“不,同為 S 這個級彆,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結果了,在嵐望舒閣下之前,還從未有哪位皇子和菲克殿下一樣,達到這個最高的級彆呢!”
“是啊,一隻了不起的雄蟲,為我們帶來了太多驚喜。”
精神力等級測試儀上,指示燈最終停在了 S- 這個級彆。
嵐望舒將手收回來,轉過身,朝台下淺淺鞠了一躬。
台下立即爆發出一陣掌聲。
顯然,此時議事廳的風向,已經變了。
嵐望舒抬起頭,目光從台下掃過,最後鎖定在那個熟悉的麵龐上。
容玉煙靜靜坐在前排的角落,回望著嵐望舒,唇角微微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目光卻意味深長,像是在問: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而他們這樣隔著半個議事廳的對望,沒有持續太久,就被一位老者的提問打斷。
一名滿頭白發的蟲顫巍巍站起來,“嵐望舒閣下,老朽可否問您一個問題?”
嵐望舒收回目光,麵向那位老者,朝對方恭敬地行禮,“虞世攸閣下。”
虞世攸是內閣辦公廳史料組組長,兩朝元老,百科全書的主編,參與過憲章的多次修訂工作。
資曆在朝中最老,可因為從不曾握有任何實權,也不站隊任何勢力,所以在內閣,始終處於較為邊緣的位置。
沒有料到嵐望舒這個剛回來不久的小雄子,竟能一下認出他,並恭敬地喊出他的名字,虞世攸怔了一瞬,眼中流露出幾分欣賞,點頭回禮,然後迅速回到自己的問題中。
他手中托起一本攤開的書頁,書頁上印著一顆白色的樹,問:
“閣下,您可知道,這是什麼?”
嵐望舒試著做出推測:“以生命之樹為根本而製定的,亞特蘭憲章?”
“正是!”虞世攸這時手指著頭頂,“這是正義之神手中托著的那本憲章。
“老朽想要問一問閣下,對這憲章,有何看法?”
這問題太過空泛,嵐望舒隻能試著說:“憲章,是亞特蘭的根本?”
虞世攸點頭,又說:“憲章,既是國之根本,那我問你,在你看來,這憲章最看重和守護的,是什麼?”
說到這裡,虞世攸直直地看向嵐望舒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補充:
“是亞特蘭的現在,還是未來?是子民,還是天子?是生命的延續,還是領土的開拓?”
這個虛無縹緲的問題,乍一聽,顯得有些假大空,可是,一瞬間,嵐望舒的思緒,卻飛到了一處場景中——
他和科爾國王第一次見麵時,他送給國王一個桃木手串,說那是“生命”,國王回贈他一塊矽石,說那是“未來”。
嵐望舒不敢怠慢,直視著虞世攸那蒼老的雙眼,平緩而篤定地回說:
“我認為,是現在,是子民,是生命的延續。”
聽到這個答案,虞世攸已然乾涸多年的淚腺,湧出一滴熱淚,盈在眼眶,他用力點頭,
“好,好,閣下,若有朝一日,您為君主,希望,您能記住今天的話。”
國王寢宮,書房裡,昏黃的壁燈映照著科爾國王那雙綠色的眼瞳,透出森森寒意。
科爾國王冷哼一聲,抬起手,輕輕轉動手腕上的桃木手串,低聲呢喃:
“虞世攸,這個老東西。”
金站在科爾國王的沙發邊,俯身為國王更換杯碟的時候,低聲說:“虞閣老年紀大了,今日內閣會議,是他退休前的最後一場會議。”
*
嵐望舒的演講,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爭論中,終於徹底落下帷幕。
他被內閣辦公廳秘書處的雌蟲請下台,暫時回避。
議事廳中,開始了緊張的投票唱票環節。
韋恩和猶他沒有資格參加內閣中高層會議,始終等在後台休息室裡。
見嵐望舒走進休息室,韋恩立即衝上去,“哥!還順利嗎?”
嵐望舒衝他輕鬆一笑,“還行。”
學霸的還行,那就是完美了。
韋恩眉開眼笑,“能拿到多少票?45%?49%51%?”
嵐望舒聳聳肩,隨口道:“大概……五十多?”
韋恩雖然沒頭腦,可坐擁馬克的資源,信息還是靈通的,他很確定,菲克手上握著49%的票,如果嵐望舒說自己能拿到超過半數,那就是接近滿分了!
“真有這麼厲害?”韋恩有些不敢相信,“你怎麼說服那幫中立派的老頑固的?”
嵐望舒瞥一眼默默坐在角落的猶他,然後模棱兩可地回:“就做了個簡單的測試,回了幾個問題。”
這時,太子菲克麵色蒼白地走了進來。
看到菲克的身影出現的那一刻,猶他騰的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抬腳就想迎上去,然而菲克隻冷冷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徑直往旁邊自己的幕僚長方向走去。
幕僚長看到菲克的神情,立即明白情況不容樂觀,“如何?”
菲克搖頭,渾身癱軟地坐進沙發裡。
幕僚長在他身邊坐下,抬頭瞥一眼嵐望舒的方向,又收回視線,重新看向菲克,問:“隻需要1%的票……也爭取不到?”
他們現在的目標,已經被壓縮到,隻要可以過半數的反對票,就足夠。
然而,菲克卻再次無力地搖頭,“恐怕……沒辦法……”
幕僚長聞言,抬起頭,深深地看向嵐望舒的側臉,不明白對方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能讓菲克覺得自己一敗塗地,淪落到連1%的反對票都爭取不到的地步。
這時,就聽菲克低聲說:“他的精神力,是假的。”
“假的?”幕僚長一時沒能明白菲克的意思,“不是 A-?”
菲克搖頭,“不是,有……S。”
聽到這個等級,幕僚長的臉刷一下變得慘白,“怎麼、怎麼會……有 S- 這麼高?現場測的嗎?會不會……測錯了?”
菲克苦笑出聲,“那是內閣的精神力測量儀,怎麼可能測錯,他如果隻有 A,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測出 S 的。”
聽到這裡,幕僚長再沒有多的話,隻看向嵐望舒的方向,艱難地咽了口口水。
是他疏忽了,他事先嚴重低估了這隻從地球來的小蟲的心機。
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年輕雄子,竟然能做到回宮這麼久以來,始終隱藏鋒芒,直到今天這樣關鍵的時刻,才亮出自己最大的底牌,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短暫的休息結束,內閣辦公廳秘書處的雌蟲走進來,重新領著嵐望舒和菲克回到議事廳。
走進議事廳的一瞬間,他們立即看到了懸浮在大廳上空的那張巨大的記分板。
計分板上的數字,讓菲克如遭當頭一棒,幾乎要站立不穩。
嵐望舒愣怔片刻,輕輕挑起眉毛,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懸浮光屏顯示——
針對[廢黜克羅恩.菲克的儲君之位,改立克羅恩.望舒為新任儲君]的提案,最終投票結果:
讚成票:130票,63.10%
反對票:69票,33.50%
棄權票:7票,3.40%
隻差4%的讚成票,就超過三分之二,就達到了現場通過該提議的比例!
菲克急促地喘息著,驀然抬頭,看向角落裡,閃著紅色光點的監控攝像頭。
那攝像頭的另一端,是坐在寢宮書房裡的科爾國王。
國王半躺在沙發上,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麵前的懸浮光屏。
在那張光屏上,計分板下麵,閃爍著一排紅色的字——
[尊敬的科爾陛下,請問您是否開啟國王特權,現場發起第二輪投票?]
[開啟] [拒絕]
第109章
科爾國王的視線在綠色的[開啟]和紅色的[拒絕]兩個選項上來回掃過。
接著, 他一個響指,點了紅色的[拒絕]。
議事廳內,計分板下方, 一條消息隨之彈出——
[本次提案未通過, 請等待內閣後續複核]
[如任何合資格成員對本次投票結果存在異議, 可於三日後,複核結束時,通過內閣係統,發起第二輪投票申請]
[感謝您的理解和配合]
看到這一係列的消息彈出來, 菲克一隻手撐在旁邊的承重柱上,緩了許久,終於找回了呼吸。
他的父王, 拒絕了行使身為亞特蘭國王的權利,沒有下場為嵐望舒爭取。
所以,他這一遭, 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和菲克那如獲新生般的釋然不同, 嵐望舒此時看著光屏上的消息,神情平靜。
他將手緩緩插進兜裡,唇角勾起一抹非常淺的笑意, 眉頭卻是輕輕蹙起。
現場沒有蟲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也沒有蟲知道,他放在兜裡的手指,正輕輕撫摸著一塊矽石邊緣堅硬的棱角。
*
夜幕降臨。
亞特蘭皇宮內,吃過晚宴,簡單的內閣高層會議結束之後, 科爾國王單獨召見了容玉煙。
他們在討論科爾國王重新啟程趕往邊境星群的最合適時間。
“根據最近的一次大躍遷地點周圍星體運動軌跡的預測,比較合適的啟程時間, 分彆在五日後十九點、七日後十二點、十日後十六點,這三個時間點。”
容玉煙神色如常地做著彙報。
科爾國王點點頭,很快做出選擇:“五天後的晚上吧。”
聽到這裡,容玉煙眉頭輕蹙,“行程上……會不會太趕了一些?”
科爾國王搖頭,“邊境星群的建設工作已經進入最後階段了,我需要儘快趕回去。”
涉及到對外戰爭這種重要國事,容玉煙自然沒有資格改變國王已經做出的決定,他點點頭,收起光屏,公事公辦地說:“我儘快完成星際軍軍艦部署工作。”
科爾國王點頭應了聲,在容玉煙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又叫住他,
“玉煙,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容玉煙腳步一頓,轉回身,垂著眼,“沒有,師父。”
科爾國王輕笑起來,自顧自繼續說:“因為我白天的內閣會議上,沒有現場發起第二輪投票?”
被直接戳破了心思,容玉煙也不再否認,隻是輕蹙起眉頭,看向科爾國王。
他不過是個沒有任何身份背景的臣子,不應該這樣對君主、對師父的做法指手畫腳,更何況,如果沒有國王陛下的提議,根本就不會有這次內閣會議的投票環節,這讓他越發沒有立場去質疑國王的選擇。
可是,每每想到議事廳上空懸浮的那個投票結果,容玉煙的心裡,難免會覺得可惜。
如果最後的結果,嵐望舒隻拿到45%,或者50%,甚至60%的讚成票,那容玉煙或許都不會像現在這麼在意。
可是嵐望舒頭一次參加內閣會議,第一次發起更換儲君的提案,就直接拿到了超過63%的讚成票!
這意味著,隻要他再多爭取到4%的票數,他就可以直接名正言順成為亞特蘭帝國新的儲君。
科爾國王當時隻要點下了[開啟]按鍵,現場發起第二輪投票,內閣成員都不是吃素的,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明白國王陛下站在哪一位皇子那一邊。
以科爾陛下的號召力和來自國王的威壓,不要說多爭取到4%的讚成票了,就是多出14%,甚至24%,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這樣動動手指,就能幫助嵐望舒成功坐上儲君之位的事,為什麼,國王陛下卻沒有去做?
這樣的質問,不斷在容玉煙腦海中回蕩,哪怕他沒有開口講一個字,可內心的不滿情緒,在麵對自己師父時,早已經全部寫在了臉上。
“我不幫他,不是我不想幫,是他不需要。”
科爾國王這時緩聲說。
容玉煙抬眼看向科爾國王,隱約猜到了什麼。
就聽科爾國王繼續道:“他不想做這個太子,至少現在,他不想要這個位子。”
科爾國王說著,側身躺進沙發裡,“玉煙啊,你覺得,我和小蝶的小雄子,精神力等級,真的會比我和溫特的雄子,要差嗎?”
說到這裡,國王冷笑一聲,
“A-?S-?哼!那臭小子,精得很,十分懂得在什麼場合,應該以怎樣的身份出現最合適。
“內閣那幫老東西,都小瞧他了,菲克,更是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那7張棄權票,還有三十多張反對票,如果他真的想要爭取過去,根本不需要靠我推波助瀾,他自己完全有那個能力拿到手——
“再簡單不過了,把自己真正的實力,亮出來便是了。
“可那小子到現在還在藏,我想,他是不想要這個太子之位的。
“他自己都不想要的東西,我又何必要強塞給他呢,你說是不是?”
說到這裡,科爾國王擺擺手,懶懶道:“那臭小子有自己的想法,便由他去吧。”
*
同一時間,五皇子猶他的寢殿門外,太子菲克的幕僚長緩步從寢殿的會客廳裡走出來,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前胸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他也顧不得去擦拭額頭的汗水,從手環裡調出光腦賬號,看到太子菲克在這段時間接連給他發的許多消息。
幕僚長一條也沒有回複,直接邁步走去太子寢宮。
“怎麼一直不回我消息?”
太子菲克看到幕僚長走進來,立即皺著眉頭冷聲質問。
幕僚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徑直走到菲克麵前,遞出一份辭呈,
“殿下,實在抱歉,這次內閣會議,是我的嚴重工作失誤,我……恐怕無法勝任您的幕僚長一職,所以,特此申請離開。”
菲克瞥一眼送到自己麵前來的辭呈,目光冷似寒潭,“連你,也要離我而去了嗎?”
又試著挽留道:“今天的事,雖然不是我想看的結果,可我並沒有怪在你頭上,有任何問題,我們不能一起解決?”
幕僚長想要解釋什麼,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有說,隻說一句“保重”,去意已決,直接轉身往門外走。
“是……因為猶他嗎?”
在幕僚長就要跨出門檻的時候,菲克疲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幕僚長長長歎息一聲,苦笑搖頭,“殿下,是我自己想要離開的,我愧對您的信任。”
幕僚長離開後,菲克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會客廳裡,閉上眼,隻覺得自己被深深的孤獨和無助包裹住。
他以為自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他以為父王對投票結果的態度,給了他最後一絲希望,可是,他真的還有資本,絕地反擊嗎?
吱呀。
會客廳的門被打開。
菲克緩緩睜開眼,看到猶他緩步朝他走過來。
“你來做什麼,”菲克疲憊地說,“我說過,父王回來了,我們這段時間,不要見麵。”
猶他緊緊挨著菲克坐下來,“我的眼線提前搜過了,你這裡,現在很安全,我們不會被發現。”
菲克聞言,眉頭緊緊擰住,“你不懂!不是那些外麵的監視!父王他、他或許可以……”
菲克說著,抬手指了指自己頭頂,最終又將手臂無力地放下去,搖頭,“算了,不要聽我胡言亂語了,我太累了,最近……總會出現幻覺。”
猶他聞言,看一眼剛才菲克手指的方向,然後,抬起手,輕輕朝對方那對隱藏在發絲中的觸角撫摸過去。
“猶他!”
菲克驚得慌張從沙發上跳起來,警覺地看著猶他,“我說了,父王在的這段時間,我們要避嫌!”
猶他手伸在半空中,愣了片刻,笑起來,“哥,你有點,太緊張了。”
說著,猶他站起來,朝菲克逼近過去,抬起手,想要拿手背輕碰對方臉頰,
“你怕什麼,我可以,幫你把一切都搞定。”
菲克閉了閉眼,抬手用力將猶他的手拍開,“猶他,我不需要你幫我!
“因為你的幫忙,萊格意外身亡,韋恩再不肯和我講一句話,現在連我的幕僚長都離我而去了!
“你到底是在幫我,還是在逼我走上眾叛親離的道路?”
猶他聽到菲克的話,先是在原地愣了片刻,接著重新輕聲細語地說:
“哥,我是在幫你啊,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萊格的意外,是他咎由自取,韋恩離開你,是他自己眼瞎,你的幕僚長,他根本不配坐在那個位子上,這些,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幫你?”
猶他語氣輕柔,腳下卻步步緊逼,直到菲克退無可退,被他困在角落。
猶他滿意地抬起手臂,將菲克圈在自己身前,仰起頭,朝對方輕笑。
菲克看著對方的笑臉,隻覺得遍體生寒,
“猶他,你做這些,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
“萊格的事,還可以用意外來解釋,可韋恩呢?
“韋恩是我弟弟,他原本對我忠心不二,你為什麼一定要對他下手?!
“你知道,我現在每天看到他圍在嵐望舒身邊,我有多難過嗎?
“你如果真的考慮我的感受,當初就不該去陷害他!”
聽到菲克的話,猶他終於收斂了笑意,眉眼間浮現出陰翳和狠厲神色,
“韋恩是你弟弟,他對你忠心不二?難道我不是嗎?
“他那種蠢貨,有什麼資格和你走得那麼近?
“你為了他傷心難過,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猶他說著,抬起手,手指重新刮過菲克的臉頰。
菲克用力閉上眼,放棄掙紮。
這一刻,他隻覺得,對方冰涼的手指,仿佛可怕的毒蛇,將他纏住,讓他窒息。
“猶他!”
一道冰冷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猶他和菲克同時朝門口看去,就見菲克的雌父溫特.維斯特站在那裡,怒目瞪向他們,
“我說過,離我雄子遠點!”
猶他終於鬆開了對菲克的鉗製,退後一步,先朝溫特.維斯特恭敬行禮,“伯爵閣下。”
又重新看向菲克,低聲說:“我晚些再來找你,哥哥。”
待到猶他離開,溫特.維斯特走到菲克麵前來,看一眼自己雄子那頹廢的模樣,冷聲說:
“不過是一次民意調查結果不如意而已,至於要擺出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
“如此沉不住氣,將來如何能成大器?
“你外公已經開始行動了,有他在,下一輪投票,必定不會讓那地球來的小子,那麼容易蒙混過關的。”
說到這裡,溫特.維斯特頓了頓,又說:
“怕什麼!那儲君之位,是你的,誰也彆想從你手上奪走!”
溫特.維斯特的話,清晰地落入菲克的耳中,卻絲毫無法讓他現在的心情有任何好轉。
他癱坐在沙發上,抬起雙手,捂住臉,用嘶啞的聲音說:“雌父,讓我自己靜一靜,好嗎?”
溫特.維斯特靜靜看了他片刻,冷著臉,丟下一句:“儘快振作起來,開始全力準備下一輪投票。”
溫特.維斯特離開後,許久,菲克依舊獨自坐在沙發裡,將臉埋在手中,一動不動。
白天的事,猶他和他雌父的話,不斷在他腦海中回蕩,像一個極深的漩渦,拖拽住他,將他朝著黑暗中拉扯。
他一刻也無法喘息,隻覺得,自己被越來越濃重的孤獨和無力感裹挾住。
不知過了多久,會客廳的門,再次被打開。
菲克抬起頭,循聲望去,卻見一個自己此時最不願意見到的身影,朝他走了過來。
第110章
嵐望舒迎著光走進來, 頂燈打在他臉上,卻越發顯得他神情晦澀不明。
他一步一步朝菲克靠近,最後在菲克麵前站定, 垂著眼, 俯視著他。
菲克端坐在沙發裡, 仰著頭,靜靜回望著嵐望舒。
嵐望舒還穿著白天在議事廳演講的衣服——舒適的帽衫搭簡潔的牛仔褲——一眼看去和整座皇宮格格不入,根本不像個亞特蘭貴族,倒像個不折不扣的地球學生。
菲克一身規整的克羅恩家族的貴族長袍禮服, 從袖口到衣擺都熨燙平整,每一處配飾都精致地閃著光。
他在服飾穿著上,挑不出任何錯處。
可是, 這又有什麼意義?
他的儀態做得再好,再如何努力學著擺出儲君應該有的模樣,可一旦和麵前這個不按常規出牌的雄蟲對上, 氣場便瞬間矮了一截。
他們身體裡都流淌著克羅恩家的血脈, 可對麵的這隻雄蟲,才真正繼承了父王的模樣。
菲克像個十二萬分努力才做到優秀的勤奮學生,麵對眼前這個輕輕鬆鬆就拿到滿分的學神, 心中隻有自我懷疑,怨懟,不甘,還有深深的疲憊感覺。
可是,他不能放手。
他想到猶他,想到他雌父, 想到他外公。
他們對他抱有太多期待,每當他想要退縮時, 他們便會以愛情親情的名義,拉扯著他,要他繼續前行。
他必須往前走,否則便會被無情地撕碎。
想到這裡,菲克坐直了些,抬手指了指身側,朝嵐望舒擠出一個笑,“坐吧。”
嵐望舒順勢在菲克身邊的沙發上坐下來,和對方禮貌地隔開一個身位的距離。
菲克輕揮手臂,送了一杯清透的茶水到嵐望舒麵前,
“恭喜你,第一次在議事廳亮相,就能有這樣好的成績,當真是驚豔全場。”
嵐望舒沒有接他的話茬,也沒有接那杯茶水,他轉頭看一眼菲克端正的坐姿和虛假的笑容,然後,講出了他進門以來的第一句話:
“菲克,如果覺得累了,就停下來歇一歇吧。”
嵐望舒的語氣柔和,聲音輕緩,聽不出任何揶揄反諷的情緒,有的,隻是單純的一個建議,一點撫慰。
像一個……真的在意他的感受的兄長。
想到這裡,菲克輕笑,笑聲苦澀,澀到心底去。
他真的覺得很累,很想有支持他的親戚長輩愛侶朋友告訴他一句“累了就歇歇吧,這沒什麼不對”。
可是,那些支持他的蟲裡,沒有任何一隻,講出了他心底最想要的這句話,他們隻不斷告訴他:你要往前走,摔跤了就立刻爬起來,繼續往前走,一刻也不要停。
沒有蟲在意他摔得疼不疼,走得累不累。
而此時他終於聽到了這句安慰的話,卻是出自他最大的敵蟲之口。
菲克將哽在喉頭的苦澀味道咽下去,看向嵐望舒。
這時,就聽嵐望舒繼續說:
“你的那些所謂的至親至愛,他們打著愛你的名號,操控你的蟲生,逼迫著你去追尋自己根本不想要的目標,那不是愛你,那不過是他們想要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和權利欲望,而找的借口罷了。
“何必要活在他們的眼裡,他們的手掌心?
“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的,去過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吧,哪怕是生在帝王家,這也沒什麼錯。”
菲克緊緊盯住嵐望舒那雙帶著無辜感的琥珀色眼瞳,有一刻,竟然覺得,那裡麵寫著“真誠”兩個字。
他不禁感慨,對方這張漂亮臉蛋,真的很有迷惑性,讓他忍不住便想要相信,相信對方是真的在為他著想。
他像個在沙漠中行走了幾天幾夜的苦行僧,乍然看到對麵送過來的一瓶液體,哪怕知道那是毒藥,也控製不住自己的內心,想要飲鴆止渴。
想到這裡,菲克慌張收斂了思緒。
他搖了搖頭,試著把自己那些快要動搖的想法都清空,然後冷笑出聲,
“二哥,當真是,把帝王家的攻心之術用到了極致。
“韋恩就是這樣被你收買的?在他最落魄最無助的時候,給他一根繩索,讓他從陷阱裡爬上來,從此對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一根繩,收買一顆衷心,果真是個好買賣。
“可是,二哥,我不是韋恩,不是你三言兩語便能說動的。
“你白天在投票上贏過我,晚上便要來用這樣的溫聲細語,告訴我,輸了不可怕,累了就歇歇的道理?
“我如果真的就此歇下,下一輪投票發起時,你便可以坐享其成了?”
聽到菲克的質問,嵐望舒毫不意外,他鎮定自若地笑了笑,然後耐心而認真地糾正他:
“菲克,我想,你可能搞錯了,我勸你歇一歇,勸你不要為難自己,不是在為我自己的下一輪儲君的競選創造條件。
“我如果真的想要那個位子,根本不需要等到下一輪。”
聽到嵐望舒這樣誅心的話,菲克再也無法維持表麵的淡定,他抬高了些音量,質問:“你什麼意思?!”
嵐望舒這時輕抬手指,將麵前懸浮的茶杯推到菲克麵前去,“用精神力把這茶杯接下來。”
菲克不明所以,接下了麵前茶杯的精神力控製權。
“接穩些,不要掉了。”
嵐望舒輕聲囑咐。
菲克有些不耐煩地回:“知——”
他一句話剛吐出一個字,便再也講不下去,因為就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他手中倏然空了。
再抬頭,就見那茶杯已經回到了嵐望舒手中,杯中盛滿的茶水,一滴不灑。
可以這樣在一瞬間,這麼不動聲色地、平穩地把那茶杯的精神力控製權奪過去……
嵐望舒的精神力等級,必定在他之上!
“你……?!”
菲克驚得瞠目結舌。
他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對方撕掉了 A- 這層偽裝,裡麵這層 S-,竟然還是一層偽裝?!
現在擺在菲克麵前的,是一個讓他徹底絕望的真相——
嵐望舒現在還沒有拿回太子之位,不是他不能,隻是,他不想要罷了。
一時間,菲克呼吸凝滯,許久才磕磕巴巴說:“為什麼……白天在議事廳,為什麼不……直接把底牌全亮出來?”
這個問題,無異於是在問:為什麼明明有這個能力把他趕儘殺絕,嵐望舒卻要留他一條性命苟延殘喘到第二輪投票?
嵐望舒聲音平緩地回他:
“因為,菲克,我想幫你,幫你從現在的泥潭裡,抽身出來。”
菲克眼角抽動,“……泥潭?”
嵐望舒語氣裡,透出幾分凝重:
“猶他的用心之險惡,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
“你和猶他的不倫戀情,繼續下去,隻會把你拖入深淵,讓你再也走不出去。”
聽到這裡,菲克內心最後一道防線轟然崩塌,他瞳孔皺縮,心中萬分激蕩,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間凝固住,
“你……你怎麼……你何時……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嵐望舒並沒有和菲克爭辯他們兩個皇子這驚世駭俗的感情,他有其他更重要的事,需要讓菲克明白:
“猶他為了讓你坐上儲君這個位子,始終在假裝一個懦弱膽怯又無能的年幼皇子,如此,他便不會被長輩們注意到,便可以更好地隱藏在暗處,為你做那些肮臟的事,是嗎?
“可是,菲克,你知不知道,猶他的不擇手段,究竟到了怎樣喪心病狂的地步?”
聽到這裡,菲克也不費力去做那些無謂的爭辯了,他眯起眼,冷哼一聲,“那些事,你覺得,你難道比我更清楚?”
菲克當然知道,猶他和 PTG 勾結,意外促成了萊格的意外死亡,也知道,猶他暗中使了些小手段,離間了韋恩和他的關係,他還知道,猶他始終在嚴密監控他手下的蟲,一旦有誰工作不稱職或是有異心,便會暗中做掉。
可猶他就是這樣一隻雄蟲,因為愛他,因為變態的控製欲和占有欲,做出一些略微有些出格的事。
他不會因為這種事,離開猶他的。
哪怕猶他有一些性格缺陷,有陰暗麵,他也認了,誰讓他喜歡猶他,他愛猶他。
像是看穿了菲克的心思,嵐望舒這時說:
“你以為,猶他隻是使了一些齷蹉的小手段,用了些無傷大雅的小伎倆,這麼簡單嗎?”
菲克驀然抬頭,眉頭緊緊皺起來,“你……什麼意思?”
嵐望舒輕輕歎息,
“你知道嗎,萊格在臨死之前,曾經和我聊過,那時候,他無意間提起一件事——
“他說,自己在十四歲那年,被正式立為儲君之前,生日那天,收到猶他送給他的禮物,一架猶他親手做的秋千。
“他是因為那架秋千,才出了意外,脊椎損傷,下肢癱瘓的。
“沒有證據顯示,猶他和那次意外有任何直接關聯。
“可是,不早不晚,偏偏在萊格要成為儲君之前,他出了意外,成了殘廢,失去了繼承的資格,這件事,你不覺得蹊蹺嗎?
“萊格的死亡,看似是 PTG 的所作所為,可是,他死亡的時間點,是在他有希望借助精神力增強器重新站起來的那一天,你不覺得,這太過巧合了嗎?
“萊格未必真的能借助增強器重新站起來,可是害怕他重新站起來並且拿回儲君之位的蟲,卻是真的提前動手,置他於死地。”
嵐望舒將一個寒徹入骨的血淋淋的故事,一點點揭開,擺在菲克麵前。
菲克隻覺得眼前發黑,耳邊嗡嗡作響,頭腦幾乎無法正常運轉,隻能不斷搖頭,重複著:“不會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