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武將抬頭覷了眼扶蘇,後者被他滿含惋惜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
蒙恬仰頭歎息,唏噓道:“臣隻是在想,可惜家中大兒如今還是幼子。”
扶蘇:“……”
好巧,他也沒有適齡的兒子——所以這就是蒙恬感到惋惜的原因嗎?
合著不是視為“敵人”,直接改視為“兒媳”了!
扶蘇隻覺額頭青筋突突跳,他無言以對,索性兩袖斂於身前,一閉眼,靜坐在封閉的馬車裡休憩養神。
見長公子一副不想再跟他聊天的模樣,蒙恬反而笑起來,揣著手,沒個正經的湊到他身邊,小聲嘀咕道:“我隻是開玩笑,但公子,以後阿唯表現得越來越突出,她遲早會被人盯上的。”
扶蘇“哦”了一聲,闔目淡定道:“沒事,這事隻要父王不發話,誰盯上都沒用。”
姻親關係一向是政治鏈中的一環,以夏稚唯日後可能做出的貢獻,秦王政不會允許彆人隨意覬覦她。
蒙恬也“哦”了一聲,反問道:“那如果是李廷尉呢?”
扶蘇睜開眼,開始蹙眉。
蒙恬好似自言自語道:“李廷尉熱衷與朝臣們結為親家。”
何止,他還想與君王結親家。
扶蘇想起此前從阿母那裡聽到的消息?[(,父王有意將他的大妹妹許給李斯的兒子李由。
對於這樁婚事,扶蘇倒是沒有什麼意見。
李由年紀合適,能力也有,加上父王對李斯的信重,阿妹嫁進李家不會受苦。
但這是單對於婚事而言。
從個人角度來講,李斯才乾出眾,政事穩妥,可唯有一點令扶蘇提不起好感——這人實在是太會鑽營了,且毫不掩飾。
這種鑽研不僅表現在他熱衷與朝臣們結為親家,想給諸位成年公子送予李氏族女,更令扶蘇警惕的是,李斯幾乎事事契合阿父秦王政的心意。
他的阿父他最了解了。
父王不是看不穿某些人汲汲營營的心思,也不是不知道某些人就是為了討好他才迎合他的話,可是以父王自負剛愎的性子,他!根!本!不!在!意!
父王自信能掌控一切,誰用得順手、合乎心意,他就愛用,甚至不吝於給好臉色,並加以封賞;若是觸犯到他、惹他不悅,那就果斷舍棄。
扶蘇經常為之頭大,也因此對法家某些思想主張頗有微詞。
這麼一想,善於揣摩上意的李斯肯定不會放棄和夏稚唯締結良好關係的機會,而父王說不定還真的會允準!
扶蘇越想下去,眉頭越皺,卻恰在這時,眼角餘光不小心掃到旁邊的蒙恬。
青年隨意支著一條腿,懶散把玩著腰間玉佩,看起來頗為自得其樂,哪裡有一丁點發愁的樣子?
扶蘇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頓時好氣又好笑:“好啊,蒙恬,你膽子大了!”
他雖說心思縝密,但到底跟夏稚唯相處不多,寥寥幾次見麵,哪有蒙恬對她掌握了解?
既然蒙恬對夏稚唯的姻親之事不著急,那他必然是有信心認定李斯未來可能的謀劃會落湯。
“你故意的?”
見扶蘇語氣輕柔,唇畔的笑意怎麼看怎麼危險,蒙恬連忙正坐告饒,訕訕道:“沒有沒有,這不是……”
“嗯?”
蒙恬眼神飄忽,支支吾吾道:“見公子對如何應對那警惕的小女子很是有把握,就想、想……”
扶蘇睨著他,替他說完:“想知道應對起李廷尉,我會有多少種手段?”
蒙恬念叨著“沒有啊”“怎麼會”“我不敢”,然後跟做賊一樣,快速回了一個眼神:這可是公子你自己說的。
扶蘇:“……”
“停車。”
車廂內揚聲傳出來一道簡短的指令,讓車夫當即收緊韁繩,控製馬車緩緩停下,騎行在兩側的黑甲衛士們令行禁止,馬蹄“踏踏”兩聲,颯然止步。
隨後有近衛湊近車廂詢問:“長公子,可是有什麼吩咐?”
然而黑甲衛士們沒有等來公子扶蘇的下一道指令。
隻有他們高大威猛的中郎將突然踉蹌地跌出馬車,下裳後麵還附帶著好大一個淺淺靴印。
衛士們:“???”
蒙中郎抬眼環繞一周,冷言冷語:“看什麼?”
衛士們:“……”
那麼問題來了。
看到將軍糗狀的他們會不會被穿小鞋?
還有,如果等一下長公子要求他們的頂頭上官自己跑回鹹陽宮,那他們這些做下屬的,到底是跟著一起下馬跑呢?還是裝作看不見呢?
〈66〉
當黑甲衛士們遭逢職場難題的時候——
稚唯正在快樂地數著“孔方兄”,準備帶它去逛集市。
雖然布也能當錢用啦,但到底不如帶秦半兩方便。
就是……
“哈切!”“哈切!”“哈切!”
係統不忍直視,再一次問道:“阿唯,你真的沒有感冒嗎?還是最近又得罪人不自知了?”
[什麼叫'又'啊!而且我天天在這新安裡,上哪兒得罪人去?]
稚唯也很納悶,到底是誰在背後說她小話,讓她一整天時不時起一身雞皮疙瘩,惡寒傳身。
[總不會是今日碰見的那位’書法老師‘吧?]
稚唯嘀嘀咕咕:“那也該是我說他小話,怎麼我自己在打噴嚏?”
給她紮頭發的夏媼疑惑抬眼:“阿唯,說什麼呢?”
“啊,沒有說什麼。”稚唯回神,隨便揪出一個理由,“我是在想集市上會有什麼好玩的。”
“集市能有什麼好玩的。”
自搬家後,夏媼還沒去逛過秦國的集市,但她知道在大秦,不管是官市還是商市,都有各種條條框框的規定,肯定不如楚國自由。
“那也不能這麼說,起碼律法能保障買賣雙方的合法利益嘛。”
稚唯身為後世人,對大秦這種市集管理製度反而接受良好。
夏媼也不去爭辯,給女孫順好發尾,囑咐道:“想買什麼就買,莫要節省。一定跟著大家,明白嗎?”
稚唯拍拍自己的衣袖,暗示道:“放心吧,大母。”
她這次出門是跟著章家人。
章家近來不斷在物色過年祭祀用的物品,比如活羊,而且建章鄉的豆製品也需要找到銷售渠道——自己經營買賣就意味著要入“商籍”,大家都不願意——處理這些事情得多跑幾趟集市。
章老丈忙得很,章媼和章鄖便當仁不讓接過重擔,想到豆製品裡有稚唯一份功勞,且夏家三口人遷居此地,至今都沒出過建章鄉,便主動來邀請夏家。
然而夏翁是個技術宅,夏媼對集市沒興趣,又見出行隊伍裡有章鄖以及幾個年輕習武的少年在,安全性足夠,便準許讓稚唯獨自跟著去。
“反正你帶著那麼多防身用品呢。”係統細數藏在稚唯身上的東西,“毒/藥、迷/藥、金針、小刀……”
它忍不住吐槽道:“小心被哪個秦吏發現,誤以為你要害人。”
[這叫有備無患。]
說實話稚唯也不想帶這麼多,但為了讓老兩口放心,麻煩點就麻煩點。
為了裝東西,稚唯特地背了個小簍筐。
但她沒想到的是,一進章家和大家集合的她,會先收到章老丈當麵遞來的一卷帛書。
稚唯愣住,疑問:“章翁?”
有什麼內容不能用竹簡寫,非得用錢、不是,非得用布帛寫啊?
章老丈高深莫測道:“拿著。”
稚唯看了他兩眼,確定真是給她的,才雙手呈上,小心接過卷帛。
“這是什麼啊,章翁?”
稚唯試探著去碰係在上麵的布條,見章老丈不阻止,就直接抽開結扣,“呼啦”展開布帛。
與此同時,章老丈鄭重回答道:“字帖。”
在章隕等少年的驚聲齊呼中。
稚唯:“?”
稚唯瞪著帛書上整整齊齊,以端正秦字寫就的完整版《詩經·國風·豳風·七月》。
見小女子“驚喜”地睜大眼睛,怔愣得回不過神來,章老丈感覺頗為欣慰。
他想起公子扶蘇的囑托,一手撫著胡子,語氣嚴肅地勸學道:“拿著字帖要好好練,阿唯,莫要辜負、咳,先生心意。”
稚唯:“……”
她茫然地發出一聲:“哈?”
什麼先生?哪來的先生?先生什麼?
係統當即爆笑出聲:“這算不算是'讓你玩樂前先布置作業'啊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