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係統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麵前,章家翁媼正滿眼欣慰看著她,勸學之意濃厚。
背後,章鄖等少年人嘰嘰咕咕,表達驚訝又羨慕的聲音此起彼伏。
夾在中間的稚唯:“………………”
頭大。
手中的帛書仿佛是個令人垂涎的燙手山芋,她拿著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拿著,她就是在為難自己;不要,她是辜負他人好意。
事實上,很多書法大家都寫不了啟蒙字帖,因為這類字帖的本意是便於讓初學者臨摹,可擅書法者通常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格,甚至自成係統。
都說字如其人,一個人的寫字習慣順著手指、筆管融入文墨,在呈現出來的文字上是很難遮掩的。
顯然,她手中這幅字帖的書寫者就極為細心,落筆之時有意識地將自身特點全部摒棄——你不能說這幅作品有多好,但字體足夠清晰、端正、標準。
非常棒的啟蒙寫字教材。
稚唯覺得,如果把這幅字帖拿到集市上去,碰到識貨的商人……
[換回兩頭活羊起碼不成問題。]
係統:“哈哈哈哈哈嗝!”
聽出同伴話語中隱藏的“匪夷所思”“生無可戀”“我竟然被布置作業”等等情緒,係統嘻嘻道:“還換羊?這話你敢跟章老丈說嗎?”
[……]
稚唯看看殷切期盼她向學的章家翁媼,對他們微笑、點頭、應好,然後火速將布帛卷起來,壓在小背簍的最底部,還貼心地用乾稻草將它遮蓋。
眼不見為淨。
此時她的心情如同那些假期剛開始的學生——作業什麼的,等她玩完再考慮要不要寫嘍。
稚唯覺得自己已經在眾人麵前表示出了對這份“大禮”的欣喜和珍重。
然而章鄖卻震驚地問道:“阿唯,你要帶著它去逛集市嗎?”
稚唯頓了一下:“怎麼了嗎?”
“說怎麼了……”章鄖的眼神裡既充滿疑惑又憂心忡忡,他提醒道,“這不安全吧?這麼貴重的東西,萬一讓人偷了怎麼辦?”
稚唯:“……”
這一刻,她想起前世那些把暑假作業往火場裡扔的小學生——她在章鄖的眼中似乎跟那些小學生很有共同語言呢。
稚唯睜著清澈的雙眼,平淡無波道:“那我再回家一趟,先把它放下?”
其實她用的是疑問句,但章鄖卻沒聽出來,並連連點頭催促道:“你快去,我們在這兒等你。”
稚唯低頭撇了下嘴,拽了拽小背簍的背繩,剛要認命多跑一趟。
章老丈發話道;“先放我這兒吧,等你們回來,阿唯,你再帶回家好生學習。”
稚唯:“……”
〈67〉
[所以章翁為什麼不直接等我從集市回來以後,再把字帖拿出來呢?]
稚唯一路上都沒弄明白這
個問題。
倒是係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或許是章老丈猜到你不願意練字,所以故意當著眾人的麵把字帖交給你,讓阿唯你不好拒絕呢?又或者是,先看看你對字帖、練字的反應?如果你不願意,那趁著你去逛集市的時候,章老丈再想想辦法讓你接受?”
[哈?]
稚唯想想章老丈的直率性子,莫名覺得有古怪。
[章翁肯定不會來這些彎彎繞繞,這建議,怕不是來自那個人吧?]
那個僅僅一麵之緣就非得把她口稱的“先生”坐實的、心思縝密的貴族青年。
然而稚唯不覺得自己在文化課上有讓人驚豔的天賦,那麼引發這件事的最大可能就是——
[他指出我書寫的問題,並讓我按照字帖練習,我說我搞不到字帖,潛台詞是一介黔首沒有能力接觸這樣的資源,以他當時道歉的反應來看,他是聽懂了的——所以他這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因此聊作補償?]
係統“咦”了一聲,誇道:“那他人還怪好的,是個君子。”
稚唯心道,那也沒人說,君子一定是好人。
既然字帖是章老丈給她的,那麼貴族青年來拜訪的長者大概率是章老丈,或者至少有章老丈。
聯係最近建章鄉的一係列變化,以及建章鄉乃傷退秦卒居住地的事實,會在此時來鄉裡且跟章老丈關係不錯的,無非是兩個方向的人。
鹹陽官府的秦吏,亦或是……
某位秦國公子。
係統吃驚叫道:“啊?大秦公子?”
吃驚過後便是八卦,它興致勃勃算道:“那青年看樣子一定是過了一十歲及冠,但是,是哪個呢?會不會是——”
[不好說,我哪知道秦始皇的兒子都多大年齡。]
稚唯漫不經心打斷它,心裡卻隱隱有和係統同樣的猜測。
夏家遷居落戶新安裡是蒙恬親自安排的,遷居那日他們一家雖由王離親送,但王離對此事並沒有插手。
試問諸位成年公子中,誰跟蒙恬的關係最為親近?誰最有資格在秦王政的眼皮子底下接觸軍方勢力?
但稚唯不想把猜測說出來,甚至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隻要答案謎底沒有揭露,她就還能以一個相對單純的稚女形象麵對那位,若是把事實說穿了,她反而就隻能跟人麵對麵擺弄冰冷利益,到那時,怕是會把章老丈等中間人一並牽連進來。
她此時相對勢弱,這麼做對她沒有好處。
彆管對方是怎麼想的,既然現在還對她釋放善意,那她接著就是。
“阿唯。”
稚唯回神,看向一路拉著她手的婦媼,“章大母?”
“跟緊我。”
“好。”
稚唯暫停跟係統的對話,跟著章媼等人排隊準備進鹹陽官市。
她好奇打量著周圍。
此時已經過了“舉旌當市”的時候,旌旗掛在高高的旗杆上隨風搖擺,向眾人指
示這裡是“市”之所在,並表明現在市集已經開放??[,允許進入。
旗杆下方夯土高地上的小樓即為市亭,也叫旗亭,亭長正帶著人在上麵俯瞰整個集市,維護治安——部署與她在安豐縣見過的軍市基本一樣。
然而進到集市裡就能發現,它的繁華和熱鬨遠勝於軍市。
說繁華,那肯定是比不上曾經的“大都市”齊國故都臨淄,但因為秦國規定所有的商業活動都必須在封閉式的“市”中進行,導致凡是有買賣需求的黔首商戶們都集中在這裡,在人流量最多的時候,一樣可以做到摩肩繼踵、揮汗如雨。
稚唯個子矮,年紀最小,被章媼牽著手,在章鄖等少年的“包圍圈”中行走,她引頸望去,隻能費力從眾人的身體間隙中觀察市集的種種場景。
章媼見狀笑起來:“阿唯,要不要章大母抱著你?”
啊?稚唯聞言不好意思,連忙搖頭道:“不用不用,章大母,我就隨便看看。”
章媼沒再多說什麼,她小兒章鄖倒是有大把力氣,但和稚唯終究不是親兄妹,此舉不妥。
她便隻道:“若有想買的就告訴章大母。”
“嗯。”稚唯沒有拒絕。
大秦市集裡所有的商品都明碼標價,商戶們必須按照要求,在每一樣物品上麵係好木簽、寫好價格,如果哪個東西上沒有木簽木條,那多半是草螞蚱這等利薄的小物件。
稚唯隻要稍加注意,就能看到各種商品多少錢,判斷自己能不能買得起,不擔心會讓章家人破費。
隻是她對多數商物不感興趣。
官營集市麵積很大,經營內容幾l乎囊括了生活中的所有方麵,糧食區、生活用品區、牲畜區……劃分清晰,界線嚴格,讓強迫症表示很舒適。
當路過牲畜區的時候,夏媼提起袖子替稚唯擋住不好的氣味,低頭說道:“咱們臨走時再買羊。”
稚唯屏著呼吸點頭,匆匆瞄了眼柵欄裡的牛羊等動物。
隻能說,嗯,等級分明。
像馬、牛這般貴重的畜類,看著都比較精神,有幾l匹馬甚至稱得上是通體乾淨,是被仔細刷洗過的。
但其他雞鴨狗羊等的待遇就差得多,商人沒有讓它們擠作一團已經是很好了,乾淨與否那就更沾不上。
係統歎氣道:“羊咩咩的幻想破滅。”
稚唯不走心地安慰毛絨控的小夥伴:[放心,祭祀用羊肯定會被鄉民們打理得毛又白又軟。]
然後被一刀放血砍掉頭嗎?
係統心塞:“。”
章家母子與同鄉裡少年們出來主要是為了添置祭祀之物,並試試豆製品的銷量,他們進入集市後一路走直線,目標明確,是先奔食肆、酒肆的集中地而去。
稚唯因為沒有發現疑似藥植的植株,一直沒有花錢的欲望,一行人中途不作停留,便走得很快。
因此,稚唯當是時也沒有注意,路過某個區的時候,章媼等人在不約而同地向她靠攏,將她視線擋
得嚴嚴實實,讓她什麼也沒看著。
她還在和係統交流,等下如果沒有商戶願意嘗試豆製品,她該用哪種營銷策略幫助鄉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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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覺得應該用不上。]
稚唯說著,就見章媼熟稔的和某個食肆老板娘打招呼。
幾l句話後,章媼一招手,章鄖等少年就陸續小心地卸下身上的背筐。
背筐裡麵裝的都是今晨建章鄉才做好的豆製品,被少年們背到集市時,都還緲緲冒著熱氣。
食肆老板娘做事很爽利,當場掀開蓋在某個背筐上的麻布,取乾淨的木勺輕輕舀了一點豆花,放進口中抿化,細細品嘗後眼中已露出滿意之色,但她什麼也沒說,而是接著又掀起另一個背筐,試吃裡麵的豆皮,到這裡,她才對章媼重重點頭,笑開了花。
“章阿嫂確實帶來了好東西!”
章媼鬆了口氣,笑著回道:“那葉阿妹可要多少?”
老板娘豪氣道:“都留下!我可不是不識貨的人!”
此話一出,章媼尚能穩住,少年們瞬間喜上眉梢。
係統看完驗貨現場,疑惑問道:“阿唯早就知道章媼在這兒有熟人?”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