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朔看著芫娘的模樣, 不禁心下微微一慟。
蘭序在家時年紀小,也似這般倔強。
可再一轉眼,蘭序竟已經過世十多年了。
那個時候沒有一個家人在蘭序身邊,她走得孤零零的。蘭序被搶走的滾燈他還沒有再買給她, 說要教給蘭序的唐詩雖早已經準備好了, 卻再也沒機會能用得上。
隻要一天不能為兆奉陳案雪冤,就算是祭拜蘭序, 家中都不能正大光明地進行。
他們欠蘭序的太多了, 所以不管是紫毫毛病還是滾燈,都是謝府中的禁忌, 仿佛旁的人碰一碰都是對蘭序的褻瀆。
思及此處, 謝安朔不由得眯了眯眼。
幼年隨著父親左遷的苦難經曆讓他早已看透了人世上的虛情假意。
他手裡不是沒有沾過人命,惹上兆奉陳案的事,他的風格一貫果斷利落。可今日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瞧著麵前這薑小娘子, 他竟總是沒來由地總想起蘭序,便隨之心軟下幾分。
“阿正,把刀放下。”
阿正愣了愣,不可思議地回過頭望向謝安朔:“公子?”
“她碰的可是小姐的東西啊!怎麼能這麼輕易就罷休了?”
謝安朔卻仍是神色淡淡:“現在就放下。”
“既然薑小娘子方才說是盼星收拾的,去找盼星問清楚便能有分曉, 不要在這裡無禮。”
阿正儼然心有不甘,但謝安朔有言在前, 他便也隻能忿忿撤開手。
他撇了撇嘴:“是, 公子放心, 奴兒現在就去。”
阿正才出書房,門外便又傳來謝府門房的聲音:“公子,錦衣衛的百戶陸巡大人來訪, 問及鳳翔樓的薑小娘子何時回去。”
“陸巡?”謝安朔斂了斂目光,又打量芫娘一眼。
陸巡竟識得這位薑小娘子,這倒是令他意外了。
謝安朔垂了垂眸子,朝門外打發道:“請陸百戶稍待片刻,我這找薑小娘子還有些未完的事。”
門房應了一聲,便躬身告退。
謝安朔緩步走到芫娘身邊,沉聲道:“阿正無狀,驚到了薑小娘子。”
“不過為著小娘子的清白,還得再委屈薑小娘子一陣,等阿正回來……”
他說著朝芫娘伸出了手,想將芫娘從地上攙扶起來。
然而芫娘早已經怕得急了,此時也顧不得分辨謝安朔究竟有什麼打算,隻縮了縮身子,趁著謝安朔不備,便在他的手上狠狠咬下一口:“你走開,彆碰我。”
“嘶……”謝安朔皺了眉頭,低頭便見虎口上多出個不大的牙印。
可他既沒有言聲,也沒有發怒,隻好似想起什麼一般縮了縮眸子,隨即便望著手上的牙印出了神。
芫娘也沒料到自己沒輕沒重,竟然一下在謝安朔的手上咬出了血。謝安朔的手纖長白皙,此時貿然多出個冒血的牙印,便好似雪上紅梅,分外顯眼。
芫娘一愣,忽然開始有些後怕了。
謝家位高權重,謝家公子哪裡是她能見罪起的呢?怕不是要抓著她使鉗子把她的牙一顆一顆拔掉才算完。
芫娘欲哭無淚,滿心隻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才好。
恰逢此時,阿正從門外匆匆歸來:“公子,盼星說桌子的確她打理的,小姐囑咐過她,是她早晨忘了,請公子恕罪。”
“可是那紫毫筆終究……誒,公子,你手上是怎麼回事?”
阿正滿臉錯愕:“怎麼會有這麼多血?”
芫娘眼角一跳,仿佛已經對有人在拿鉗子拔她牙的痛楚感同身受。
她半刻也不想在這書房裡再留下去了。
她心下一橫,索性推開阿正奪門而出。她腦海裡好像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隻是盲目奔著記憶裡的來路朝大門外頭使勁跑,半刻也再不回頭。
陸巡本就候在門外,眼見芫娘跑出謝府大門,臉色煞白,步履虛浮,神情更是恍恍惚惚,登時覺察出幾分異常。
“薑姑娘?”陸巡輕輕皺眉,忙將芫娘引向馬車旁,“出了什麼事?為何在謝府耽誤了這麼長的時間?”
芫娘恍若未聞,還是兩眼發直,僵硬地往前走著。
“芫娘?”陸懷熠本百無聊賴地屈著一條腿坐在馬車前頭,見狀頓時也覺得不大對勁,隨即凝了凝眸子正經起幾分,“你怎麼了?”
他叩著芫娘的肩頭:“芫娘?說話。”
芫娘被叫了好幾聲,這才終於慢吞吞回過神。
她愣愣地望著眼前的景象,終於從混亂中堪堪找到一個滿眼關切的陸懷熠。可她什麼也不敢說,隻能迅速撲進熟悉的懷抱,抽著鼻子,“哇”一下子哭出聲來。
“你怎麼才來接我啊?我們快點走好不好?”
“我再也不想來謝府了。”
陸懷熠同陸巡對視一眼,隨即將芫娘抱上馬車。
芫娘哭得一噎一噎,半天都說不清楚話。陸懷熠手忙腳亂的哄了半天,才跟陸巡麵麵相覷地發出異口同聲地疑惑:“到底怎麼了?”
芫娘抽抽搭搭地攀著陸懷熠的肩撐起身子,順著車簾望了望外頭,方問道:“沒有人追上來吧?”
“怕什麼?咱們有陸巡在呢。”陸懷熠的目光往陸巡身上一瞟,又遞給芫娘些水,“再哭嗓子就哭乾了,喝點水,慢慢喝,彆嗆著。”
芫娘看見水,終於發覺自己的嗓子的確是快要冒煙了。她從善如流地喝下幾口,方緩過幾分精神。
“薑姑娘,到底是怎麼回事?”陸巡靠在車裡,“總旗說謝府是好言好語請你去府裡頭做飯的,午後就能回來,怎麼會變成現下這樣?”
芫娘低了低頭,好似是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將謝家賞的兩根金條整整齊齊地擺在陸懷熠麵前。
“我方才咬了謝家的公子一口。”芫娘緊緊皺著眉頭,“六爺,你能不能替我想想法子?”
陸懷熠眼角一跳,仿佛聽了個天方夜譚般詫異:“哈?”
他望著兩根大金條:“謝家這麼大方?”
芫娘越發沒底氣了,連忙解釋起來。
“我本是想幫忙把跌在地上的筆撿起來,可他們非說我想要偷他們小姐的筆,還誣賴我亂動東西,我當然知道彆人的東西不好隨便動,我是氣急了,才咬了他一口。”
“你哭成這樣就為了這事?”陸懷熠捧著芫娘的臉,仔仔細細將她的淚痕揩了個一乾二淨,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那不是他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