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借宿(2 / 2)

飯桌上,許青白將昨晚房內的見聞和早上書桌上的留字托出,委婉相問。

老婦人倒無多少驚訝,也不隱瞞,坦言當年小姐去世後,這家宅子裡便不清淨,夜裡常常能夠再見到小姐在房內出沒。

老爺和夫人也是見不得小姐死後仍不得安寧,便帶著一家老小在悲痛中搬離了此處,如今留下一個老婦人在此照看。

許青白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這位小姐是怎麼過世的?是生了什麼疾病,還是遭了什麼變故?”

老婦人聞言唉聲歎氣,長長歎息了一聲,滿是褶皺的臉,越發地擠在了一起,說道:“少不經事,多情卻多舛,最終被情所困,紅顏薄命。”

原來,這家小姐姓喻,閨名一個香字。

十八歲那年,她在廟會上被本郡的一位書生撞上。

當時,那書生穿著樸素乾淨,但細看之下,青衫已經被洗得泛白,遮不住身上的寒酸氣息。

不過那書生模樣端正,眉目清秀,言語之間,又頗為風趣幽默,幾句話就將喻香逗弄得笑臉盈盈。

喻家大小姐平日裡家教甚重,又聽得進父母的話,加上自已有孝心,事事都不敢忤逆父母的意思。那些年來,她長期呆在閨中,一年到頭,也隻有少數幾個喜慶節日,才有機會跑出來拋頭露麵,所以極少與同齡異性接觸。

可能也是因為平日裡見過的男子不多,加上又恰逢情竇初開的年紀,喻香對那位書生來了興趣,兩人相約半個月後,在元宵燈會上再見麵。

喻香煎熬了半個月,終於是等到了元宵節。那天,她瞞著父母,按照約定,偷偷溜了出來與那位書生見了麵。

那書生領著她一路逛花燈,不僅給她介紹一串串花燈的名字,還給她講各種花燈背後的故事,講製作技巧,講來曆趣聞。

兩人談天說地,聊得極其投機。

在五彩斑斕的燈光下,喻香偷偷打量著旁邊這位侃侃而談書生,她覺得似乎對麵的人什麼都懂,心裡有些崇拜。

一路上,她跟在書生後麵,一起看燈,一起猜謎,一起逛街,體驗到了以前從來沒有過的體驗過的快活歡樂。

她隻覺得越是看他,心裡越是喜歡,不禁芳心暗許。

等到分彆時,兩人依依不舍,立下了海誓山盟。

等過了一段時間,書生終於在喻香的慫恿下,來到了喻家提親。

喻香父母見到了書生本人,也覺得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是個俊少年。不過,當老兩口得知那書生尚是一介白衣,沒有任何功名在身時,又不禁有些失望。

但凡上了年紀的人,做事情想問題,又不同於年輕氣盛的情海兒女!他們不會像後者一樣,滿腦子都裝著情情愛愛,再塞不進任何東西。他們畢竟是過了有情飲水飽的年紀,身上會或多或少沾惹生活的煙塵氣息,想法更加趨於現實。

老兩口擔心女兒嫁過去,會跟著餓著凍著,過上清苦日子,便遲遲沒有鬆口,既沒拒絕也沒有爽快答應。

這以後,平日裡在父母眼裡,一向懂事聽話的喻香便跟老兩口鬨起了彆扭。父母眼看著日漸消瘦的女兒也著了急,便又來找到書生,坐下來商量起了二人之事。

老兩口當時存了要考校考校準女婿的心思,便向他提出要一百兩銀子的彩禮錢。他們想要看看這位書生,是不是隻會一味讀書的人,婚後有沒有賺錢養家糊口的本事。

他們倒不是要存心刁難或者想借著嫁女乘機賺上一筆,他們其實打定主意,等到女兒出嫁的那一天,他們還會再添湊點銀子,送出一份豐厚的嫁妝,要讓兩人過上富庶的小日子。

當然,商議的時候,老兩口對於這些都沒有明說,那位書生也沒有多問。

那書生也有骨氣,不再多言。

他隻說眼下家貧,要讓喻家等他兩年,兩年過後,他要風風光光地來接喻香過門。

就這樣,書生放下了手中的書,背井離鄉,出了遠門,外出掙錢。

可是,待到兩年之期已過,左等右等的喻香卻沒有等到書生回來。

喻家人跑去那位書生家裡打聽,發現書生不光家徒四壁,連父母也都早早離世,至今音信全無。

至此又過了一年,每日焦急等待的姑娘沒有等到心上人歸來,自已卻再沒有能熬不下去。

她整日鬱積,身體暴瘦,最終臥倒在床上,不久便撒手人寰,香消玉殞。

姑娘被熬走了,但這些年來,始終都不曾見書生再尋來,也不知他是跑了,還是已經死在了外頭。

而喻香的閨房裡,癡情的姑娘卻是留下了一份執念,偶爾出現在房裡,徘徊不去。

喻家老兩口在悲痛中,從寺廟裡找來和尚超度過,從道觀裡請來天師做過法,但都無濟於事,說是亡人執念太強,生人力所不及。

萬幸的是,姑娘留在房中的這份執念,也僅僅是徘徊在自已房中,她能夠讓人看見,卻又看不見彆人,也不會故意驚擾彆人,倒也沒有什麼危害。

老兩口既有失去女兒的悲痛,又有對自已當日考校書生的後悔,還摻雜著對那位書生不負責任的悲憤,心力交瘁之下,不久便索性搬了家,免得睹物思人。

畢竟,世道再艱難,太陽會照樣升起,活人還要接著活下去。

於是乎,最後,宅子裡,人去樓空,唯獨留下了一個老婦人在此打理照看。

老婦人昨晚帶著許青白留宿在那間房間裡,一來因為喻香那份執念也不是經常出現,如今好像已經隔了很久都沒人再撞見了,二來,即便真的出現,也沒什麼危害,如果夜裡睡得沉了,甚至都不會察覺。

她其實是發了善心的,心裡想著,既然許青白天黑了都還沒有去處,那就算是住一晚鬨鬼的房間,也總比要在外麵露宿街頭強。

老婦人上了年紀,又是看著喻香長大的老人,她心裡其實並不怕見著小姑娘。

這兩年來,老婦人一個人住在這裡,也沒人說個話,有時候想喻香了,還會特意跑去房間裡住上一晚。

她會在房間裡,默默看著那個自已一手帶大的小姑娘,獨自在房間裡梳妝、寫字、走動,常常老淚縱橫,一切都恍如昨日。

......

老婦人講完,神情有些悲傷,慌忙擦拭了一下眼角淚花,向許青白賠著不是,詢問有沒有嚇著他。

許青白倒並不介意,他又輕聲安慰起了老婦人來。

舊事重提,老婦人這些年一直放心不下這個身世可憐,死後還不得安息的小姐,此時坐在那裡,唉聲歎氣,揪心不已。

許青白看在眼裡,想了一會兒,說道:“老奶奶不要擔心,我有點本事,要不我來想想辦法!”

老婦人隻當是許青白還在安慰自已,點點頭,卻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歎息道:“我這把老骨頭不礙事的,也就偶爾念叨念叨,命苦的還是小姐,死後還要遭這份罪。”

許青白肯定地說道:“老奶奶,我可能真有辦法!”

本來還在沉浸於悲傷中的老婦人聽後,眼睛一亮,她猛然站起來,有些失態,連放在身前的碗都碰翻了,灑了一桌子。

她望著許青白,似在確認真假。

許青白含笑,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許青白過來攙扶著她,讓她緩緩坐下去,說道:“可能還要住上一晚。”

老婦人一邊收拾桌子上灑倒的飯粒,一邊說道:“不礙事,不礙事,我去殺隻雞,剛好有時間,慢慢給你熬鍋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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