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佩軒收到了文秀的來信,他看到文秀最後的幾句話就笑了,他知道她的心情,知道她心裡的想法。他倆經曆了那點波折以後,都明白了對方是深深愛著自己的,尤其是佩軒,他明白了文秀並不會變心,仍然是一心一意愛著他,所以他沒有再猶豫就與她合為一體了,真正成了她的男人,滿足了她成為他的女人的願望。這讓兩人的關係進一步進入了實質性階段,依他倆的性格,都會毫不猶豫地與對方廝守一輩子的,他倆的愛永遠不會褪色的。在他看來,她是那麼溫柔,那麼體貼,那麼癡情,那麼賢惠,沒有一點可以挑剔的地方,是個完美的妻子,彆人無論是誰也比不上她。他之所以愛她,是因為他知道,她愛他沒有任何的功利目的。不是因為他能考上大學她才愛他的,如果他考不上大學,恐怕沒人會看上他,隻有她才會毫不猶豫地跟他。在他土裡土氣的時候,沒人看上他,隻有文秀義無反顧地要跟他,對他沒有一點嫌棄的意思。就此一點,就值得他愛她一輩子。他內心其實是一個很耿介的人,他知道,文秀是他唯一的愛人。
他看到文秀成長很快,現在已經完全成熟起來了,在工作方麵認認真真、兢兢業業,而且善於學習,不斷進步;以後會成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麵的人,會有不小的成就的。但是她最癡情的就是他,為了他,她肯付出一切的,這麼相愛的兩個人,以後在一起生活,會不幸福嗎?即使生活上有困難,他倆也會是非常幸福的一對。
佩軒每天都是宿舍、食堂、教室、圖書館這樣四點一線來回奔走,做的事其實隻有一件:讀書。他雖然知道讀書的重要性,可是他的目標並不明確,因為他所學的哲學也是一門模糊的學問。這讓他疑惑,也讓他茫然。他自感沒有登堂入室,不明白這些哲學對於人類的發展的意義所在,這也是他自感淺薄的地方。他想,也許通過不斷的學習,不斷的積累,不斷的頓悟,可能會有所長進,會登堂入室。但是這登堂入室是快樂呢,還是會痛苦呢?這恐怕也要親身去體認。不管怎樣,慢慢來吧,也許這需要一個過程,隻不知這個過程有點長。
這時,他隻想學些功利性的學問,即是能夠改造社會的學問,儘快使社會好起來,但是怎麼算是好起來,他也是有點模糊的。當然,他出身底層,總是從底層角度去看問題,有時候也懷疑自己的看法,這種懷疑便是反思的前奏,他從來就有“反骨”,對正統從來是首先懷疑一番,不會立即接受。這種叛逆是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大家都信的東西,在他父親那裡,便要懷疑一番,雖然他父親沒有多少文化,這是他從小從父親那裡學來的。那時候處於貧困之中,可是他在學校裡學到和聽到的都是“形勢大好”,回家一說,父親便說:“好什麼?飯都吃不飽,有吃不飽飯的形勢大好嗎?”他頓時感到氣餒。由此感到還是父親說的有道理。那時候由於“鬨革命”,農村連洋火(火柴)都買不到,生火做飯突然困難起來,沒辦法,隻好又回到用火鐮與火石摩擦生火的時代,他有時候放學回家做飯隻好這樣生火,好難啊!父親輕聲罵道:“這是什麼世道?瞎胡鬨的世道!”這些對他的影響很大,讓他學會從不同的角度、從反麵去看問題,也許結論是完全相反的。他想,以後自己有了孩子,也要這樣去影響孩子,也要教會他思考,不能彆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要讓他有自己的判斷力。
可是,許多年來,他接受的教育卻不是這樣,不是讓你思考,而是讓你聽話,甚至自己不需要有判斷力,隻要聽話就行了。他自然不肯這樣乖乖地聽話,而是要自己思考,自己判斷。而他學的哲學就是教人思考的,教人懷疑的,他感覺到了哲學的妙用,似乎是老子所謂“無用之大用”吧。
做事多思考,對佩軒來說,已經成了習慣。他們新鄉地區在p大的幾個老鄉有時候來找他玩,有比他高一屆的技術物理學係的毛奇磊,還有同屆地質學係的蔡誌雲,以及數學係的荊國旺,等等,他們有時候組織活動,佩軒不是太想參加,但是也不好拒絕。一個周日的上午,荊國旺來找他,說一塊去圓明園玩,佩軒想圓明園不大,也就一會就轉完了,不耽誤下午看書學習,就跟荊國旺一塊去了,到了西門外,已經有十幾個同學了,不止是新鄉地區的,還有鄭州的,開封的,安陽的,有人說還要等幾個女同學來。果然,一會就來了幾個女同學,這些女同學一個個氣質高雅,開朗大方,而佩軒反而扭扭捏捏,不敢與女同學接觸。到了圓明園,他們逛了一大圈,有人提議跳舞,而佩軒根本不會跳舞,所以躲到一邊去,漫不經心地看彆人跳舞,他看到有人跳舞像是出汗的樣子,就去買了幾瓶汽水,很快幾瓶汽水就被喝得隻剩了一瓶,他就又去買了幾瓶,他數數人,按人頭買,每人一瓶。一瓶汽水退瓶之後一毛五,他花了三塊多,雖然花的不少,他也沒在乎。他想,至少也要一人一瓶啊,既然買了,就不能顯得小氣。
東語係的一位高一屆的師姐沈素雲跳舞累了,毛奇磊馬上從佩軒手裡的汽水中拿了一瓶遞給沈素雲,沈素雲說:“謝謝!”又轉身對佩軒客氣地說:“謝謝!”佩軒急忙說:“不謝,不用客氣。”舞曲又想起的時候,沈素雲專門來邀佩軒跳舞,佩軒趕快拿出退避三舍的樣子說:“對不起,我不會跳舞,一點不會。”沈素雲笑著說:“沒事,我教你。”佩軒搖搖頭說:“謝謝師姐,我是榆木疙瘩,學不會,非常抱歉!”這時候,毛奇磊過來邀沈素雲跳舞,佩軒趁機躲到了一邊。
又跳完了一曲,沈素雲走到佩軒麵前,與他閒談,她自我介紹說:“我叫沈素雲,沈陽的沈,樸素的素,雲彩的雲,家是鄭州的,是東語係七九級的。”佩軒也急忙介紹自己:“我是哲學係八零級的酆佩軒,酆,就是豐收的豐的繁體字右邊加一個耳朵,佩就是敬佩的佩,軒就是車乾軒;來自新鄉地區的延津縣農村。”沈素雲笑著說:“我前一段有事去過你們宿舍,是你從老家帶來的大花生吧?跟你們宿舍的同學聊起來,他們拿花生給我吃,說這是你們河南老鄉酆佩軒從老家帶來的花生,我吃了,挺好吃的。哈哈。”佩軒不好意思地說:“幾個花生,不值得一提。”沈素雲不以為然地說:“你帶來一大包花生呢,可不是幾個,你好大方。”佩軒笑著說說:“謝謝師姐誇獎,隻是一點花生,地裡種出來的,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沈素雲正經說:“花生可是緊缺的副食品,配量供應,想買也買不到的。你這個小酆總是這麼貶低自己,太謙虛了,也不應該這樣啊。”佩軒解釋說:“我的一個朋友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大包花生,還專門炒熟了送給我,讓我拿到學校來的,不是花錢買的。可能是農村誰家分的荒地種的花生,一般的耕地要“以糧為綱”,是不允許種花生的。”沈素雲點頭說:“是吧?你自己都說了,花生是不允許種的,所以是很緊缺的,所以小酆你是個挺大方的人。”佩軒搖搖頭說:“不足掛齒,不足掛齒。以後農村的政策會更寬鬆,師姐如果需要,我可以搞來花生沒問題。”沈素雲笑著說:“謝謝你,小酆,我不需要,需要了再找你。”他有點故意顯得土裡土氣的樣子,不想引起彆人的注意。這時候,有人來邀沈素雲跳舞,佩軒也借機獨自走到一邊去了。
佩軒雖然是個喜歡交際的人,但是他似乎覺得他們幾位組織者是有意與幾個女生更多接觸的,而他則相反,不太想與女生接觸。一則因為他已經定了親,沒有那種想找女朋友的想法了;二則他不想浪費時間在這方麵。他知道,p大的女生氣質高雅,漂亮有才,但是這些與他無關。即使他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絲毫想在同學中找女朋友的打算,他這個癩蛤蟆是不想吃天鵝肉的。這樣,他就想遠離女生,自己覺得是遠離是非之地。正因為他無欲無求,所以那幾位有欲有求的同學總要拉他作陪襯,這讓他哭笑不得,可是也不便拒絕。他雖然參加了,但是總是遊離在外圍,有意不去了解那幾個人的動機,即使看出了端倪,也不說那麼多,熟視無睹,不幫忙也不拆台。
雖然佩軒無欲無求,但是p大那些個才高八鬥、美麗高雅的女生是很搶手的,不乏排著隊的追求者。例如沈素雲,她一頭披肩發,身材高挑,五官端正,氣質非凡,漂亮洋氣,自然不乏追求者。她在係學生會任職,她上一屆的一位任職係學生會副主席的師兄海大濤就被她所迷倒,因為近水樓台,企圖捷足先登,但是沈素雲卻並沒有顯得對他有求必應,依然是不冷不熱的狀態。她班裡一位同學也表現出獻殷勤的誠意,經常為她在一些小事上細心地為她服務。還有就是這位毛奇磊,借老鄉之名一來二去,也經常可以約上美女去看場電影娛樂一下。但是,無論對誰,沈素雲都沒有顯出有些許的曖昧,也就是說,這些追求者還沒有真正打動她。她是一位端莊、賢淑的女生,但是這些人並沒有能夠走進她的內心。她隻是覺得,她還需要進一步了解這些追求者的品行和內心世界。這樣,讓那些急不可耐的追求者之間便發生了矛盾。
沈素雲他們係學生會副主席海大濤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山東大漢,長得高大威猛,濃眉大眼,一表人才,他覺得,無論從哪方麵來說,他都是配得上沈素雲的,在彆人看來也是這樣。所以他已經把沈素雲視為他的囊中物。他身為學生會副主席,身邊有一些小兄弟,也有一些老鄉聚集在他身邊。他已經在他的小圈子裡放言,對沈素雲勢在必得,他的山東小老鄉們私下裡已經把沈素雲叫做山東媳婦兒。當然,這隻有極少數人知道,沈素雲自然不可能知道。
佩軒後來有時借口有事沒有參加老鄉的聚會,他隻是偶爾參加一下。一個星期天,吃過晚飯後,蔡誌雲和荊國旺一塊來找他,說晚上一塊散散步,他隻好同意。走到西門外,他看到毛奇磊幾個人好像在等他們,他也不明白怎麼回事,問蔡誌雲:“誌雲,有什麼事嗎?”誌雲支支吾吾說:“咱們老鄉給毛兄幫幫忙。”佩軒更不明白了,接著問:“幫什麼忙?”荊國旺解釋說:“有一個山東二哥要欺負他,咱們給他助助陣。”佩軒追問道:“怎麼回事?”荊國旺不情願地說:“那個山東二哥要搶毛兄的女朋友,約定在這裡往北一點談判,咱們來的人多一點,可以助助威。”
佩軒一聽就感覺壞了:這裡是北京的p大,有搶女朋友的嗎?女朋友是搶來的嗎?女孩願意跟誰就是誰的女朋友唄,這是談判能解決的問題嗎?如果是談判,來的人多又有什麼用呢?容不得他多想,好幾個人裹挾著他往北走去,走沒多遠就停下了。他們一行七、八個人剛剛站住,隻見從他們來的路上來了大約有二十來個人,幾個人高馬大的人走在前麵。快碰到一起的時候,對方站住,佩軒不看還好,一看就發現他們班裡的一個山東的同學李文欽也在裡麵,李文欽也看到了他。他趕忙給李文欽揮揮手表示打招呼,李文欽也朝他揮了揮手。這是在劍拔弩張的兩陣對壘中他得到的唯一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