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佩軒忙著讀書,還兼職做家庭輔導老師,他覺得,人家請他當老師,他就要負責任,要把這事當成正經事做好,不能敷衍了事、誤人子弟。於是他就找盧煜借了一些中學的數學課本和複習題解,認真看看。他感到欣慰的是,他都能看懂,即使比較難一點的題,他也能看懂。這樣就不會因為他做不出來題出現冷場的情況了。他想起來賈莊高中魏老師給他看的數學習題集要比這個習題集難度要大一些,他就釋然了。他也隻是看解題思路,不去解題,因為解題太費時間,對他來說也沒有必要。
這個學期的課程也不少,低年級都是這樣的。他慢慢適應所學功課,不懂的地方就慢慢啃,直到搞明白。主課就是哲學原理,還不算難。他有時間還是去讀一些名著,但是深奧的他讀不懂,隻好讀一些容易讀懂的著作。他已經讀了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又讀了洛克的《政府論》和盧梭的《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社會契約論》等,這些著作一開始看起來覺得不是很難理解,但是慢慢地就覺得這些書裡的思想回味無窮,值得沉思。同時,他讀了盧梭的《懺悔錄》,感覺對盧梭很敬仰,但是對他與華倫夫人的關係感到迷茫。他又看了羅素在《西方哲學史》中對盧梭的評價,覺得對盧梭應該進一步進行研究。一開始他對盧梭的激進思想很是讚賞,但是慢慢地感覺還是孟德斯鳩的思想更加實際一些,後來又回到洛克。他同時對馬克思、恩格斯及列寧的革命思想產生了興趣,讀了不少的書,佩服之餘,也去了解馬克思早期的激進思想,感覺受益良多。
他這學期花的夥食費比第一學期稍多一點,也就是一個月多花一塊錢左右。隻是上學期他去買飯票和菜票的時候總是先計劃好,這學期就比較隨意地買了,不再計劃那麼嚴格,去買飯也隨意了一些,想吃什麼就買什麼,不過他的總體生活標準並沒有多少提高,每天中午買的菜依然是在兩毛到兩毛五之間徘徊,三毛錢以上的菜很少買。他一想到爹娘在地裡辛辛苦苦勞動的樣子就感到心痛,他去買飯的時候總是想,爹娘能吃上這樣的飯菜嗎?這樣想著,自然就不敢買貴一點的飯菜了。儘管他手裡有一百多塊錢,他仍然是舍不得為自己多花一點錢。不過,因為他開學時候從家裡帶來了兩套軍裝,經常輪換著穿,倒是不覺得缺少衣服了。文秀在寒假的時候還給他做了一件襯衣,裡裡外外都有穿的了。不像上學期,他隻有一件的確良襯衣和一件粗布襯衣,隻有這件的確良襯衣可以外穿,天熱的時候隻能中午洗一洗,馬上晾乾,下午接著穿。
又到周六了,他中午吃過飯就休息一會兒,下午就去程老師家裡,為程君曼輔導數學。這是他第二次為她輔導了,這次他提綱挈領地給她講了她最近所學的基礎知識,然後又給她講解題思路,引導和啟發她自己去做題。她做完一道題,他給她說一下之所以這樣做的理由,讓她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這樣讓她的視野更開闊了,做題也更輕鬆了。佩軒急著給君曼輔導完回去,因為他不想在她家裡吃飯;可是君曼似乎是有意要留他吃飯似的,故意磨磨蹭蹭,問一些其他方麵的問題,他也隻能認真地回答。從三點到五點,已經兩個小時了,但是君曼還有一些題沒有做出來,到了五點半,佩軒就有點心神不定,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心不在焉的樣子,也隻能耐心地為君曼輔導,即使時間早超過了兩個小時。當然,佩軒不是在乎時間,而是不想到吃飯時候還沒輔導完,這樣就隻能在程老師家裡吃飯了,他覺得在人家家裡吃飯是一件非常不自在的事。他急中生智,就悄悄對君曼說:“君曼,你稍等一會,我有事出去一下,大約二十分鐘吧,我回來繼續給你輔導,好不好?”君曼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說:“好的,酆大哥,你去吧,不過媽說了,做了你的飯,等你回來再一起吃飯。”君曼這麼一說,讓佩軒不知所措,他本來是想出去到食堂打飯吃,造成既成事實,就可以推掉在程老師家裡吃飯了。但是君曼這一說,佩軒再這麼做就有點不近人情了。這讓佩軒心裡很窩火,但是也不能表露出來,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君曼故意問他:“大哥,你怎麼了?”佩軒苦笑著說:“沒什麼,沒事。”他猶豫了一下,說:“算了,我就不去了。”君曼笑著說:“大哥,我喜歡聽你和爸爸媽媽吃飯時候的閒聊,覺得很有意思。”佩軒笑了,他是想掩蓋內心的痛楚。不過,他想,既然推辭不掉,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從容應對吧,也隻能這樣了。於是他又搖搖頭笑了。君曼追問他:“大哥,好像你兩次笑起來的意思有點不一樣啊,是不是?”佩軒隻好說:“沒什麼,咱們繼續做題吧。”君曼很高興地說:“好。”
君曼知道這位酆大哥隻能默認在家裡吃飯之後,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一改剛才磨磨蹭蹭的態度,高高興興又開始做題。佩軒也認真地為她講解,直到把最後的題做完,她高興地說:“謝謝大哥!”佩軒搖搖頭說:“不用謝,不該客氣。”他知道,君曼是很聰明的一個小女生,對於人情世故一點就透,讀書也很有天賦,畢竟有家庭的熏陶嘛。
董老師已經做好了飯,都在等著君曼做完題。看到君曼高高興興收攤了,程老師就過來對佩軒說:“佩軒,辛苦了!也難為你了,不好意思,來吃飯吧!”佩軒恭敬地說:“謝謝程老師、董老師!”然後去洗了手,到餐桌旁邊坐下,暗自歎了一口氣。程老師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說:“佩軒,你也不要拘束,咱們這樣的家庭是普通家庭,從來不講究,都很隨便,你就當自己家一樣。”佩軒笑著說:“好的,我也不會客氣,也是很隨便的人。”他知道,程老師一家留他吃飯完全是出於好心,也儘量打消他的疑慮,讓他從容自在,這樣也會對君曼以及君武產生積極的、有益的影響。
董老師專門把上次喝了一點的洹水大曲拿了過來,說:“程老師,你陪佩軒喝幾杯。”程老師高興地說:“好。”佩軒無奈地說:“我實在是不會喝酒,非要我喝,我就喝一兩杯,最好是不喝。”程老師打趣說:“佩軒,河南人沒有不能喝酒的。我看你喝酒的姿勢就知道,你喝酒是個老手了,哈哈。”佩軒笑著說:“我喝酒真的不行,家裡窮,飯都吃不飽,哪會喝酒呢?河南人都會喝酒也是謠傳,有個笑話嘛,說河南人把救濟糧換酒喝了,當然是笑話,其實根本不可能的。”董老師和程老師都笑了。程老師懇切地說:“佩軒,少喝一點,沒事的。”這次隻有程老師和佩軒兩人喝,其他人都不喝了。程老師給斟上酒,舉杯相邀,佩軒隻好與程老師碰杯喝酒,不過他隻喝了半杯,還裝作怕喝酒的樣子,企圖以假亂真。董老師關心地說:“佩軒,酒可以少喝,菜不能不吃,多吃點菜。”佩軒笑著說:“董老師,我不會客氣的,不用擔心我。”
雖然佩軒比較注意自己的言行,總是謹小慎微的,但是程老師和董老師的開朗大方也感染了他。他本是不拘一格的人,但是也會時刻提醒自己,不可隨意亂來。他從主要聽程老師說話到也接一點話,慢慢說話也多了一些,因為他的經曆比起同齡人還算豐富,所以也談一些事情和看法。程老師和董老師都是文化大革命之前畢業的大學生,對社會的認識更深,看得更遠。程老師滿懷希望地說:“現在各方麵的政策是三十年來最好的,也是最有希望的,這樣發展下去我們國家也許會在二、三十年的時間裡發達起來,人們也能夠住上大房子,開上小轎車,不過現在還看不到這些。”董老師玩笑說:“也許隻是做個夢,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十年之後也許才能看出來。”佩軒點點頭說:“的確,現在是有這樣的苗頭,是特彆好的苗頭。但是也怕來回拉鋸,拉來拉去把人們的耐心都拉沒了。”程老師嚴肅地說:“不錯,自從五年前那些人陸續走了之後,人們是滿懷希望變革的,終於到了三中全會,是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到了正確的道路上來了。其實高考的恢複就已經使全國人民歡欣鼓舞了,佩軒你也是恢複高考的受益者,是吧?”
佩軒乾脆地說:“是啊,恢複高考是最大的一件好事,讓人們看到了希望。我就是直接的受益者。那年我初中畢業,該上高中,可是前一年還是推薦上高中,我家裡世代農民,無權無勢,上高中根本不可能輪上我。可是突然政策來了,恢複高考!同時恢複中考!這樣我就有了上高中的機會,考試當然不怕,我隨便就考上了。如果沒有這些政策,我現在早就是廣闊天地裡的勞動者了,哈哈。”
董老師一邊吃飯,一邊說:“聽說現在農村的政策也在改變,據說安徽和四川有的地方已經把地給分了,原來報紙上鋪天蓋地地批判說這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近一年來也不提了,是不是風向變了?”程老師點點頭說:“可能是在醞釀,會有大的變動,現在的確鬆動了,做小生意不再說是投機倒把了,這都是好的跡象。”佩軒小心地說:“我老家那個公社比較死板,還沒有變化的跡象。但是我們臨近的滑縣和浚縣有的地方都已經把荒地給分了,沙地、鹽堿地,老百姓都搶著要,他們說,種幾年就變成好地了。他們種分得的荒地的勁頭比種生產隊的地的勁頭大得多。聽說也沒有政策,他們看到彆的地方把荒地分了,就要求大隊也這麼做,大隊問公社,公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老百姓又催的急,就先斬後奏給分了。”程老師斬釘截鐵地說:“分的好!佩軒,你來自農村,有切身的體會,你說,是分地好,還是人民公社好?”佩軒笑著說:“其實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問題,隻是有人空想出來說集體化好,說實話,我家日子最好的時候是從我出生到文化大革命之前這一段時間,農民得到了自留地,可以靠自己的辛勤勞動吃飽飯,也可以做一點小生意,就是後來被大力批判的所謂“三自一包、四大自由”,這些政策讓老百姓從三年困難中活下來了。我記得,那時候我姐姐經常去到供銷社食堂給我買一個雞爪或一個饅頭,那時候一個雞爪一分錢,一個饅頭五分錢。哈哈,本來我在家也是被寵的,我父母中年得子,對我當然很寵,不過條件不好,也沒有辦法。到了文化大革命,就完全退回到人民公社的集體化了,那十年是最難過的,吃飽穿暖都成問題,紅薯成了最主要的食物,許多人一提起紅薯就感到恐懼。我還好,有了也能吃一點,沒有也不想。那時候的生活大概就是這樣。”董老師感慨地說:“幾十年了,連吃飽穿暖都解決不了,是應該好好反思了,再這樣下去,是沒有前景可言的。最苦的就是農民,他們種糧,可是他們偏偏就吃不飽飯。該改變了,是改革的時候了,好在已經有了這種改革的苗頭,但願這樣的做法持續下去,人們就有盼頭了。”
董老師岔開話題說:“你們不能隻顧說話,忘了喝酒,佩軒,喝酒。”佩軒隻好陪程老師又喝了幾杯,然後說什麼也不喝了,程老師苦笑著說:“照這樣喝下去,這一瓶酒下次也喝不完。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