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還挺會藏的,威爾遜。”
當威爾遜再度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披著那些紅色的鬥篷,躺在一張不算舒服的木製長桌上。肮臟的墨綠色地毯與熟悉的白綠相間的Art?Deco地磚,以及漂浮在空氣中的那令人心安的啤酒花的味道,讓他的神經稍許鬆弛了下來。
當他努力直著身子坐起身時,牆上的煤油燈在靜靜地燃燒,溫暖的橘黃色燈光在黑夜中給了他一絲撫慰。而屋子裡巨大的橡木酒桶和漂浮的酒精,就相當於一張醉醺醺的名片。
牆邊那座低矮的火爐還在,添進了柴薪的爐子此刻正在靜靜地燃燒著,偶爾因為木柴含有一些水分,而發出“劈啪”的聲音。
威爾遜盯著角落裡那四扇著名的玫瑰紋氣窗愣了好一會兒,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的樣子。現在,他那字裡塞滿而來紛至遝來的疑慮,但絕大多數的精力都集中“我是不是已經死了”這件事兒上。
此刻,自己的記憶還停留在剛剛雷電覆蓋整座庭院的那一刻,然後便因為力竭倒下了。
但此刻威爾遜卻躺在酒館的長桌上,感受著酒精的香氣,台麵上的坩堝正煮著什麼,聞起來很香,裡頭有八角和茴香的味道。
剛剛開口調侃他的是正舉著酒杯的魯斯凡,平素尊貴的爵爺此刻精神頭不是很好,衣服上被劃破了好幾道,但端坐時身體仍然挺拔。
此刻他正端著一杯紅稠的飲品,端坐在吧台前;旁邊正趴著緊緊裹著毯子的格溫普蘭,手邊放著一支被喝光的紅酒瓶。
但讓我們向讀者坦白吧,諸位看官,無論裝在酒瓶還是酒杯裡的,都不是真正的酒精,威爾遜發誓自己聞到了一股經過蜂蜜和茴香調和了的血腥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甜與鐵鏽混雜的味道。
“為了把您從庭院裡拖出來,我至少挨了三下。好在您那把要命的劍似乎看人下菜,對我沒下死手。”魯斯凡舉著杯子向威爾遜揚了揚,“您該請我一杯。”
威爾遜低著頭,深呼吸了一口氣,他的腦袋像被馬後蹄踹過,又像一頭公牛轟隆地踏過一般。整個人的頭都是昏昏沉沉的。他的咽喉努力地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現在他所能感受到的隻有那種浸過水的腦仁被人用勁兒地擰乾的乾澀感,隨時都想要乾嘔。
“我在哪兒?”威爾遜搖了搖頭,他想挪動一下身體,但仍然感到十分困難。
“透支法力的後勁這麼大麼?”魯斯凡深深地皺了皺眉,“您能不能幫幫他?”
他對站在吧台裡的調酒師說道。
一個皮膚白皙的青年站在吧台之後,正在安安靜靜地擦著玻璃杯。聽到魯斯凡的話後,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倒也是,在一個霧色彌漫且真有鬼魂出沒的城市角落中,驀然出現一個嘟嘟囔囔窮開心的人,那才叫可疑。…。。
眼前的青年非常靦腆,也不太愛說話。但他的一頭紅發非常醒目。同時戴著一頂黑色紅邊的毛線帽。穿著洗白了的襯衫,沒有開口說話。隻是端出了一個紅色琺琅鍋,又從放滿了冰格的缸裡,取出了一塊新鮮的牛肉。將正在煮著的坩堝用夾子取下來後,再將琺琅鍋移了上去。
做完這些工作之後的他,又像變戲法一般地從櫃台裡取出一顆洋蔥,伴著西紅柿與胡蘿卜切了起來。
毫無疑問,當調酒師拿出洋蔥的時候,魯斯凡的身體往牆根的方向挪了挪,哪怕是半死不活的格溫普蘭都跟著打了個寒顫。
“老爺們稍忍一分鐘,馬上就切好。”
調酒師說話的聲調帶上一絲巴伐利亞的口音:“畢竟切土豆的活計比洋蔥方便多了,不用怕這麼多揮發出來的硫化物。”
此刻,鍋裡明明白白地煮著切好的蘿卜與蘑菇。在將洋蔥投進去之後,調酒師眼疾手快地蓋上了鍋蓋。而台上的火焰多少有點兒玄妙,因為很快一股牛肉的香味就彌漫開了。按照火力,這支鍋子至少要再燉上一個半小時,才會散發出如此濃鬱的香氣。
整套流程行雲流水,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應是做慣了。
在場的客人對這股香氣倒是充鼻不聞,但考慮到他們是兩隻吸血鬼,對人間珍饈沒有胃口,倒是可以理解的,何況裡頭還加了洋蔥。
沒吐一地就已經很講風度了。
調酒師將牛肉湯倒進了木頭製的馬克杯裡,同時倒進了一瓶從芬蘭進口的伏特加,一杯帶著致命香氣的“公牛子彈”就做好了。英國人靠這種喝法挺過濕冷的冬天。
“我加了料,你來一杯吧,肉也是你的。”調酒師將酒端出了吧台,威爾遜點了點頭,輕輕嘗了一口,一股富有生命精粹的柔和口感喚醒了他的味覺,同時平撫了因透支法力而生疼的神經係統。
“這是……”如餓死鬼一般喝完了手上這杯酒的威爾遜連吃了兩口牛肉,舌頭才恢複靈活。
“內克塔,我用它代替了芹菜,不然的話救活了您,我就得把那邊嗅覺中毒的兩位爵爺直接抬出去。”調酒師已經在擦盤子了。
不得不說,他的杯盤和餐具都擦得鋥亮。
魯斯凡不禁笑了笑,格溫普蘭則繼續趴在吧台上一動不動,他的身體還沒恢複,但看起來性命倒是沒有什麼大礙了。調酒師從櫃子裡拿出一支新的紅酒,猶豫了一下之後,將紅酒遞了過去。
“最後一支,喝多了容易上頭。這酒太烈,就算是吸血鬼也難以消化。”
格溫普蘭艱難地將右手舉過桌麵,豎了一個大拇指,表示自己知道了,幾乎說不出話來。
魯斯凡不禁笑了:“瞧這一屋子傷兵。”
“咳咳,”威爾遜咳嗽了起來,他的氣管看起來終於恢複正常工作了,同樣能動彈的還有自己的手腳,“這是怎麼回事兒。”…。。
“問您啊,威爾遜,我們都是被您打成這樣的。”魯斯凡打開了那支珍貴的紅酒,一股甜膩的血味衝了出來,從吧台的另一側開始,逐漸彌散到整間屋子裡。
這種略微鐵鏽味的粗獷風味,在精致的調配之下,乍聞上去,還真與加入牡蠣汁的番茄汁味道差不多。古往今來,多少酒館努力在各種嗅覺的配方上下功夫,想要還原杯中鮮血的味道。而在大鍋酒館,調酒師卻在努力將真正的鮮血調得像杯酒。
“是我乾的麼?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爵爺您可彆賴我,”威爾遜總算挪正了身體,將雙腳踩在了地麵上,“這酒真有勁兒,我現在感覺腿又是我的了。”
“當然是您!視若無睹地將將格溫普蘭和血衛的心臟捅了個對穿,還用雷電將他們的身子燒成了一塊焦炭。整座小花園都被您放出來的雷電給燒焦了,見鬼,您的本體是塊蓄電池麼?您還差點兒把霧裡的怨靈都打散了。”
魯斯凡將倒好的酒放在格溫普蘭旁邊,然後又給自己斟了一杯。
“這下算是把兩條街都給驚動嘍,聞訊趕來的夜魔和吸血鬼們沒有一個敢近您的身的。紛紛抱怨您的法術太邪門了。幾個怨靈挨了一下雷電就被打得魂飛魄散。披上護甲的武裝守衛也會被您莫名其妙地捅穿心臟。您到底和勳爵之間多大仇?”
威爾遜搖了搖頭:“抱歉,那時實在是生死一線,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威爾遜,你真的沒有瞞我們什麼麼?您哪兒的仙人都是這個屠戮成性的樣兒?”魯斯凡看起來倒是不那麼熱衷於結果,
“不,爵爺,應該是一次性彙集太多超過我能分解的血氣,使得冒險施法的時候自己直接暴走了。當時實在是命懸一線,顧不上了。”
“我記得您說過您不能,那個,彙集靈氣?”
“是的,不過這裡是魔法構成的世界,外頭那濃烈的汙染都被隔絕開了,所以我才想試試運氣。但沒想到血氣對心智的腐蝕能力這麼強。說出來真是太丟人了。”
“那劍上的詛咒呢?”魯斯凡亮出了自己胸前的傷口,“您知道我們所有人都披著血魔法織就的長袍對吧?這可不是什麼詛咒都能生效的。結果我差點兒給您做成一串燒烤。
以後吸血鬼界都會流傳您的傳說:一個披著紅袍的瘋子衝進吸血鬼的領地,一邊釋放雷電一邊用什麼都能切開的長劍把可憐的吸血鬼們叉成一串兒。所有人都以為您是什麼銀河共和國來的範海辛。”
“抱歉,”威爾遜扶住了額頭,“那是個術法。相比詛咒,它更像一種強行加上的因果律。按照流行的大學裡的說法,這是個概念武器。我隻是將一個字原本蘊含的神力,加諸它最應當出現的地方。”
“那您加上的那句喝開石門的‘芝麻開門’的具體內容是什麼?”…。。
“‘??’,捅穿兩層的意思。”
“你們還有專門形容這個的字兒?”
“文字的成型總是源自生活的,爵爺,我們的文字係統和您不太一樣,不過德語不也有WaldeinsamkeIt這個詞兒麼?隻能說用在之前的場景裡恰到好處。”
調酒師聽了這個詞之後,忍不住嘴角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