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你們嫌這陣慘叫聲不夠悅耳動聽?”在短暫的僵持之後,威爾遜給兩位女士倒好了兩杯熱氣騰騰的大吉嶺,然後轉身示意卡門女士和自己坐在一起。瑪格麗特怔怔地站在大廳中央,有點兒不知所措。
“瑪……格……麗……特……”走廊裡傳來了虛弱而空洞的呼喊聲,間或夾雜著氣喘籲籲的慘叫聲。瑪格麗特果斷而乾脆地搶到威爾遜麵前的一個舒適的沙發位,然後端起了茶杯:“為仇恨,乾杯。”
這就是瑪格麗特張伯倫的忠誠。
“我隻是知道底西福涅與屠殺英國魔法界有關,畢竟在攻城戰之前,這個世界上還沒有瑪格麗特張伯倫這個人。”瑪格麗特輕快地端起了杯子,“所以具體的過程我並不清楚。加入她是我的選擇,但我並不認為是我背叛了亨德爾。”
“元老會也不認為自己背叛了凱撒。”卡門冷冷地盯著瑪格麗特,她不肯喝眼前的茶。羅姆人歸根結底也來自東方,聽說過另一個來自東方的傳說,那就是絕不吃仇人的一粒米,一口水。這樣就能保持自己複仇的自由之身。
“老師,不要介意,您是在和我喝茶,而我也從不在你們二位之間說和。這個屋子是我的,喝茶的緣分也都結在我身上,不必擔心一會兒下不了手,或者被偷偷下了詛咒。我答應過您,在您二位的決鬥中保持中立。”
卡門女士氣呼呼地端起了茶杯,坐到了一邊。
“瑪格麗特,接著說吧。”威爾遜轉過頭來,而瑪格麗特則報以最動人的微笑。
“嬸嬸以福音歌手的身份進入教會,又由教會推舉給了維多利亞王後。平時在宮中,她的言談舉止都很典雅,但當走出那道羅馬式的拱門之後,她就完全換了一副麵目。她威嚴,果敢,恐怖,冷血,並且抱懷著一個偉大的抱負。要將當今王後維多利亞捧上王位,並且恢複斯圖亞特王朝的光輝。聽說她正在提議,將約翰洛克刨墳掘墓,再將倫敦街頭的雕像換成馬基雅維利與那位著名的羅伯特菲爾麥。英明的女王將重新擁有全部權力,不再受到自私和貪婪的議會和商人們的鉗製。”…。。
“很宏偉的計劃,但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哎呀,我親愛的阿爾伯特,”瑪格麗特發出了銀鈴一般的笑聲,“您難道不知道,養育我們的魔法界,都是那些該死的自由派啊。”
卡門女士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現在明白我為什麼時時刻刻想殺您了吧,卡門老師,”瑪格麗特望向卡門女士的眼神亮晶晶的,一股名為“複仇”的火焰在她眼中焚燒了一切,“卡門,亨德爾對我們二十個人做了什麼?我們遠渡重洋而來,結果全死在了這裡。現在從蘭開夏到倫敦的下水道裡還遍布著七零八落的肉塊。剛來時這些肉塊可還有名字啊,寧平安、曲淩風、紅纓子、王乘陽、楊間、趙子焉、吳慧、趙玉、崔生白、鄭憶如、張望、姬問天、澹台辰、莫望、何蘭生、司空弦、江道韻、鄧子萍、林默言,還有正堆在地窖裡發爛的張伯倫。
山門把我們送走之後,就為反清複明的事兒被屠滅滿門,隻留下我們二十個煉氣和築基期的小崽子,在亨德爾學院的課堂裡嗷嗷待哺。我們還想著要學成之後殺回去屠儘滿狗,報仇雪恨呢。可是結果呢?亨德爾假惺惺地安排我們上課,給我們庇護,但扭頭就和報界和自由派商人勾結在一起,支持什麼自由商人在遠東的利益,而那些商人和該死的神父嚷嚷要用炮火對準的地方,是王乘陽與何蘭生世代鎮守的廣州府啊,我尊敬的老師們。你們到底想乾什麼?”
“我們出事,不是亨德爾的錯。”威爾遜仍然一臉平靜地說著。
“阿爾伯特,我沒有你那麼寬宏,我隻知道一件事。一個人出事,那是意外;二十個人全死了,這筆血債一定要有人算。亨德爾答應保護我們,可為什麼修煉的項目會捅這麼大的簍子,一定要用我們的二十條人命來鋪平修仙與魔法之間的鴻溝麼?他們支持的自由派商人,你猜到是要去乾什麼的麼?他們是要去賣鴉片膏啊!”瑪格麗特掐住了自己的胳膊,渾身都在發抖,“那東西和魔鬼造出來的東西有什麼區彆,你知道練炁術士不能沾那玩意兒,死掉的十九個人真的隻是因為吸入了大量的瘴氣和煙塵麼?但現在這些東西已經流入了三十六洞天七十二夫福地,你知道連守門的清風和明月都吸上了麼?你看過他們青黑色的臉與呆滯的眼神了麼?你看見各地山門裡飄蕩而出的妖氣了麼?被清妖抓住點天燈死了一批,為煙土入了魔死了一批,被各省司臬發牌通緝不知所蹤了一批,現在滿世界就隻剩我們了。
我們是什麼?我們的家在哪兒?我的夥伴在哪兒?修仙是為了什麼?天宮為什麼沒有來救我們?亨德爾想要乾什麼?我應該是張伯倫,還是瑪格麗特張伯倫?我敬愛的卡門老師喲,你能回答我麼?”瑪格麗特的眼睛發出了深邃的幽光,她仍然在笑著,但笑容中帶上了一層深切的黑霧。卡門則在沙發上發抖,她的臉色很蒼白,想說些什麼,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我已經死在了昨夜,而亨德爾卻在歌頌明天的黎明。”…。。
“所以你這位可敬的嬸嬸告訴你,她要改變這一切,”威爾遜接下了瑪格麗特的問話,這裡也隻有他有權回答這些問題,“這位可敬的劊子手還丟下自己手上的曲譜,告知你這些都是自由主義的錯?”
“是的。”
“那好,瑪格麗特。我問你,你管得住底西福涅麼?”
瑪格麗特被這個意外的問題問住了,明顯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很簡單,您為她們立下了汗馬功勞,剪除了所有反對恢複王權的人。王後即位,底西福涅成為了神,讓我們假設你是這幕皆大歡喜的功臣。然後她們想做點兒你不太喜歡的事,比如說,擴大鴉片膏的產量,您該怎麼辦?”
瑪格麗特一下真愣住了。
“會有報紙來聲援你麼,會有魔法界的白胡子老頭兒揮舞著魔杖來阻止他們麼?議會還能討論否決法案麼?蘇格蘭場與各地的貴族還能舉起劍擋在你身前麼?你所信賴的烏泱泱的倫敦人會放下砧板與菜刀保護你麼?維多利亞女王和底西福涅會宣判你走私孩童、做皮肉生意,她們能找出一百個樂意出來指控你的證人和等著吊死你的劊子手。你想怎麼為自己辯白?一路以來你殺過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憎恨你?你為十九個人的命運悲鳴,隻身入魔道,可你心中的天道會護佑你麼?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支持你的原因。瑪格麗特,我承認自己的無能。可是,今天我如果不能在底西福涅麵前保護從亨德爾逃出來的這些人,回到過去,我就照樣無法護佑死去的十九個同胞。正義這個詞,對我而言是理智,對你而言是情緒。我深知你爆發起來,一定比我強大。但那又如何?一個借由複仇來激發多巴胺的宮廷,能指望她們做什麼好事兒?當它站在你一邊的時候,你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但如果有一天你的想法和它產生分歧了呢?我對宏大命題不感興趣,瑪格麗特,我隻知道,不要做可能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想想漢諾威王朝與普魯士之間的關係,底西福涅成了神之後會做什麼?如果她命令你帶著全副武裝的英國軍隊殺回自己的故鄉呢?如果她采用了廣泛流傳在維多利亞王後殿下的故鄉的那種說法,認為雅利安人和撒克遜人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種族呢?瑪格麗特,你來告訴我,你和我會被劃入什麼種族?高等人種?我們有這個資格麼?你的嬸嬸知道你是什麼人麼?如果像查爾斯狄更斯這樣有良心的記者都開始大規模報道鴉片產自東方的這個事實,宣傳機器會不會轟鳴地將我們塑造成歐羅巴的頭號敵人?屆時我們又該怎麼辦?
瑪格麗特,因為你從一開始就站在底西福涅的一邊,所以從來沒有感受過飄零與弱勢的感覺。你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正義站在你這一邊。可是你抬眼看過卡門女士麼?她不是喜歡亨德爾才留在學院,而是歐洲沒有給吉普賽人一條活路,所以她才留在這兒。我不是慈悲的聖母瑪麗亞,不想拯救世界。瑪格麗特,但是我知道,決定英國和世界命運的,不是崇高的理想,而是作為底線的寬容和理解。一種嚷嚷著讓他人寬容自己,卻從來不去寬容他人的主義,是沒有捍衛的價值的。我不信仰複仇,”威爾遜深深地看了一眼瑪格麗特,“我隻信仰自由與理智。”
“所以我選擇保護卡門女士,而不是你,瑪格麗特。我與你同生共死,我也絕不允許其他人殺害你,可在這件事上,我不能站在你這一邊。”
瑪格麗特怔怔地望著威爾遜,沒有人能描繪她此時臉上流露出的笑容具體包含著什麼,但一定同阿富汗人彼此慰藉時所說的“Mamihpinatapai”一般,如紅顏和藍顏之間相互感知、相互理解的複雜情愫,也有侘び?寂び一般,接納在無限的無奈與輪回的殘缺之後,無可奈何的缺憾之美的那種複雜感情。
“很好的茶,威爾遜,我享用完了。那麼,瑪格麗特張伯倫,在此亮出你的武器吧。”卡門女士放下了茶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然後從袖口裡拿出了她那瓶致命的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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