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深夜,定邊城內依舊是燈火通明,
各個街道乃至各個房舍的燈火都已點亮,
照亮了人來人往的街巷以及忙碌的百姓民夫。
戰事的結束帶來的是數之不儘的後續處置。
此刻,四方城牆的側門已經儘數打開,
民夫蜂擁而出,在黑暗下清理著堆積的屍體。
他們用麻布蒙住臉龐,希望以此來抵擋難聞的惡臭味,
但奈何,空氣中彌漫的味道似乎無孔不入,讓諸多民夫頻頻作嘔。
他們想要離開這裡,但又不得不留在這裡,
這裡是大理定邊,是他們的家。
若是有了疫病,所有人都要遭殃。
除卻他們,還有一些軍卒在努力的填平道路,修補因為火炮而炸出來的坑洞。
城外忙碌萬分,定邊城府衙同樣如此。
此刻,京城三衛的將領以及洪福衛沐晟在此聚集。
定邊城內的諸多大人也源源不斷前來,
這幾日一直安靜冷清的府衙逐漸熱鬨。
初期戰事結束,但麓川大軍在側,
他們不能有絲毫停歇,必須馬不停蹄地對後續戰事做準備。
此時,府衙正堂內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以及濃鬱的草藥味,
坐在上首的幾位將領無一不包紮著傷口,精神萎靡,在那裡昏昏欲睡。
其中最嚴重的當數鄧誌忠,他直麵東側麓川大營,
那裡的軍卒因為有思倫法注視,最為賣力。
此刻,他赤裸的上半身已經被密密麻麻的白色麻布緊緊裹住,能看到滲出來的鮮血,
軍卒就等在一旁,還有一大盆熱水,隨時準備更換麻布。
江淮衛趙安峰與和陽衛林士安也好不到哪去,
雖然身著常服,但不論是說話還是挪動,都小心翼翼,身軀上也布滿了傷口。
唯一好一些的,可能就是沐晟了,
他此刻衣襟敞開,任由微風吹動著已經乾涸的傷口。
時間流逝,漸漸地不再有大人前來,
鄧誌忠有些疲憊地睜開眼睛,掃視一圈,輕聲問道:
“穀大人怎麼沒來?”
屋內氣氛沉悶了一些,過了一會,下首有人沉聲開口:
“穀大人在麓川最後一波攻勢中戰死了。”
鄧誌忠一愣,臉上露出幾分蕭瑟,嘴巴微張又很快閉上,輕輕點了點頭:
“知道了。”
穀景程是定邊城的城守,一直在城中負責糧草調配以及民夫輪換。
他如何會死,鄧誌忠不清楚,但死了就是死了。
戰場上,所有人都會死。
鄧誌忠看向下首,輕聲問道:
“接班的是誰?”
一名三十餘歲的將領站了起來,拱了拱手:
“鄧大人,在下柯芳,是穀大人的副將,如今接替穀大人的軍務。”
鄧誌忠充滿血絲的眼睛望了過去,在他身上打量一二,有些疲憊地點了點頭:
“坐下吧,後續的戰事還請柯大人上心。”
“是!”
柯芳坐了下來,臉色嚴肅。
一時間,正堂內陷入安靜。
緩了許久,鄧誌忠麵露糾結,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沉聲開口:
“各部彙報損傷。”
江淮衛林士安臉色一黯,沉聲開口:
“我部參戰五千五百人,死一千一,傷者三千二,重傷者四百,尚有一戰之力者三千。”
和陽衛林士安沉聲開口:
“我部參戰四千九百人,死一千五,傷者兩千九,重傷者三百,可戰之兵...有兩千。”
此話一出,正堂內陡然間變得肅殺,落針可聞。
府衙的一些大人身體已經開始顫抖,
他們知道死的人多,但沒有想到居然死了這麼多人。
他們不禁產生了一些後怕,
若是在這裡守城的不是京軍精銳,可能定邊城早就被破了。
他們將目光投向了年輕無比的沐晟以及鄧誌忠,
這二人一個守人數最多的南城牆,
一個守攻勢最猛的東城牆,損失還不知多少。
沐晟神情緊繃,長歎一口氣:
“我部參戰六千一,死兩千二,全軍負傷,重傷者六百,可戰之兵尚有三千。”
眾人隻覺得心被揪了一下,
林士安與趙安峰將眸子投了過來,
眼中沒有了對待年輕小輩的輕蔑,轉而是慎重!
對待同袍的鄭重。
最後,坐在上首的鄧誌忠慘笑一聲:
“如此看來,是我龍虎衛最為淒慘了。
我部參戰之人四千五,另有兩千定邊守軍共同防務,
我部死兩千,全軍負傷,重傷者五百,可戰之兵不足一千。
另外,定邊守軍死傷過半,可戰之兵不足五百。”
冷風呼嘯而過,給正堂內徒增了一抹陰森。
一些精通算學的大人已經開始在心中測算,
僅僅是殞命者就已經接近八千,後續這個數字還會繼續增加,
那些重傷者,能存活兩成就已經是萬幸。
如此,豈不是說,
短短五日攻伐,大明損失精兵萬餘。
不少人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有些無法接受此等損失。
萬餘精兵,不論放在哪裡都是足以鎮守一方的中堅力量。
現在,在這一個小小的定邊城,
五日的時間就灰飛煙滅....
尤其是京中的三衛指揮使,
他們心痛得無法呼吸,隻有他們知道,
為了培養出這些精兵,朝廷以及他們花費了多少心血。
而坐在一旁的沐晟也陷入沉默,沒有了以往的張狂,反而變得愈發穩重。
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戰事殘酷。
這時,坐在上首的鄧誌忠環視一圈,
發出了一聲慘笑,聲音中帶著沙啞以及寂寥,
“嗬嗬,諸位不必如此,精銳就是拿來死的。”
“死傷過萬,擋住麓川舉國攻伐五日,足夠了...”
鄧誌忠聲音綿長,如微風一般在正堂內回蕩,響在所有人心中。
讓他們更為苦澀。
道理誰都懂,但真正落在自己麾下之時,還是於心不忍。
更何況....接下來還有更慘烈的戰事。
和陽衛林士安緩緩抬起腦袋,自嘲一笑,聲音空洞:
“嗬嗬,老鄧啊,咱們這些家底,可能要都交代在這嘍。”
江淮衛趙安峰沒有說話,用手臂撐住腦袋,將腦袋埋得更低了。
鄧誌忠乾笑一聲:
“京軍所屬不怕死,明日戰事,諸位有什麼章程?”
場麵再次沉寂,府衙的幾位大人如趙安峰一般,將腦袋埋下,
匆匆忙忙地清理城外屍首,填平道路,就是為了明日戰事。
但現在,損失如此慘重之下,
還要主動進兵,這讓他們於心不忍,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其中一位身穿藍色官服的中年官員,聲音有些顫抖:
“鄧大人,在城內拒守如何?”
鄧誌忠聽後嗤笑一聲,
若是以往他定然會勃然大怒,但今日他卻生不起來氣,
他隻是輕輕搖了搖頭: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