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內安靜了下來,思倫法慢慢看著手中文書,
儘管對於其中的一些字詞無法理解,
但他還是看出了大概意思。
從滿臉的不耐煩到神情鄭重,到最後的眉頭緊皺。
眼神消退的凶厲也湧了上來。
他微微抬起頭,瞥了一眼阿普鹿南,
就如正在捕獵的老虎一般,蓄勢待發。
見阿普鹿南一直沒有抬起頭,
思倫法又將腦袋低下,繼續看文書!
時間流逝,他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渾身散發著凜冽殺意,呼吸也不免急促。
握住文書的粗大手指因為用力而變得緊繃,
原本嶄新的冊子也多了幾分褶皺。
直到冊子看完,罕拔才抬起頭盯著阿普鹿南,已經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機:
“此番匆匆趕回,就為了給我看這等狗屁不通之言?”
直到此時,阿普鹿南才緩緩將頭抬了起來,
他的嘴唇已經被牙齒咬出了絲絲血漬,臉色也有幾分慘白,
就如做了錯事一般的孩子,不敢看向上首的大人。
他盯著前方那還有絲絲血跡的地麵,沉聲開口:
“國主,明國不可一戰而勝,需徐徐圖之。
我等占據景東,雖然失去了潞江以東之地界,但尚且有攻伐之餘地,
不如就此休整兵戈,返回國內,重振旗鼓,等待下一次攻伐!”
聞言,思倫法手掌微微顫抖,牙關緊鎖,整個人發出了令人感到古怪的嘶吼:
“休整兵戈?打了將近半年才得到如此結果,你讓我休整兵戈?”
“景東怎麼辦?”
“死在前線的族人怎麼辦?”
“那些渴望通過戰事獲取自由的外族人怎麼辦?”
“大理戰敗了,罕拔被抓了,你就膽怯了?”
一連串的問題在軍帳內回蕩,
思倫法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演變成了怒吼。
聲音穿透了用來遮蔽風寒的厚厚帳篷,
使得在外值守的諸多軍卒心中閃過一絲畏懼。
殺瑪將軍此刻正在清洗著沾染血跡的手掌,
聽到怒吼,儘管還未有洗乾淨,但他也沒有再繼續洗。
軍帳內,阿普鹿南重新恢複匍匐姿勢,
聲音相比於以往的跌宕起伏,多了一些平淡:
“國主,明國並非不可勝,但絕不可能被一戰而敗。
現在結束,麓川之國已經占了天大便宜,
不如就此退去,等待下一次機會。”
不給思倫法說話機會,阿普鹿南快速開口:
“國主,明皇已經老了,他快死了。
等到他死那一日,明國國內混亂,
政令新老交替,就是我麓川翻身之時,
到時一舉進兵,攻伐大理,徹底在明國身上撕開一個口子。”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思倫法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從上首傳來,帶著冰冷,
“這一仗,是我麓川想打?”
“老皇帝要死了,在死之前他要拉著四方仇敵一起進棺材。”
“北元已經先行一步,現在輪到麓川了。”
“虧你熟讀明人史書,難道不知今日割一城,明日割十城的道理?”
“本王若是不發兵,明國就會一點點蠶食麓川,等到我們足夠弱時一哄而上。”
“此等事情你沒看到嗎?”
“還是你與國中一些人一樣,想當縮頭烏龜?”
思倫法很憤怒,聲音飛快,
一隻手緊緊握在座椅扶手之上,
已經能聽到扶手發出滯澀且難以忍耐的吱呀聲。
阿普鹿南跪在下首,心如死灰,
他早就預料到國主不會輕易撤兵。
阿普鹿南呼吸一點點急促,
“國主,臣在昆明城將近半年,
明國並非要將麓川與北元那般徹底打死,
而是要讓我等複歸以往,俯首稱臣。
國主,若是能不損我麓川之利,稱臣也未嘗不可啊。”
“夠了!”
思倫法發出一聲怒吼,握在手裡的座椅扶手被他捏出了一道裂痕。
“阿普鹿南,你是麓川使臣,難道還沒有明白?
國與國之間沒有情誼以及誠信,
今日退了,成為明國麾下之臣,
後日,明國衛所就能堂而皇之地開進麓川!
我等稍有抵抗,就會如那史書上所寫一般,
麾下麓川有不臣之心,平滅之。”
思倫法的聲音忽然平靜了下來,嗤笑一聲:
“在明國半年有餘,還不知明人的伎倆?”
“名正言順對於明國來說有多麼重要,你不知道?”
“阿普鹿南,你怕了。”
阿普鹿南跪伏在地,仿佛被抽離了全部力氣,眼睛一點點閉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聲音才緩緩傳來,帶上了一些沙啞。
“國主,臣怕了,
臣怕麓川如北元一般消失,
臣在明國見到了不知多少年輕俊傑,
還見到了陸雲逸,
見到他後,臣覺得,麓川上下沒有與之匹敵的年輕人。
國主英明神武,能與明國鬥得難解難分,
但....”
說著,阿普鹿南身體開始輕輕顫抖,似是在抽泣,
“請恕臣膽大包天,妄議國主,
等國主百年之後,麓川又有誰!是明國的對手。”
“臣以為,偏安一隅也沒有什麼不好,
至少我等麓川還在,頭頂有明國這等龐然大物,
我等不應與其爭鋒。
罕拔將軍說得對,我等應調轉刀兵,
看向西側,功伐天竺!
天竺雖大,但不是麓川的對手...”
說話間,他聽到了淡淡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想到剛剛那番場景,他甚至已經感受到了刀鋒的凜冽鋒芒。
阿普鹿南緩緩閉上了眼睛,對於此等結果他早已預料,
但奈何,話終究有人要來說,事終究有人要來做。
阿普鹿南心神沉寂下來,靜靜等著長刀落下,斬下他的頭顱。
“....”
等了許久,長刀遲遲未斬下,
阿普鹿南有些疑惑地睜開眼睛,微微抬頭,能看到那一雙鑲嵌著玉佩的戰靴。
沿著戰靴向上看去,
華貴的服飾與碩大的身軀似是組成了一座高山,屹立在身前。
最後,他看到了思倫法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龐。
阿普鹿南看著他空空如也的手掌,眼中不禁閃過詫異。
“阿普鹿南,你要比國中一些孬種好上許多。”
思倫法淡淡開口,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在阿普鹿南的愕然中,他隻覺得臂膀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掌抓住,
而後拖拽而起,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普鹿南,這一仗若你我不打,後輩再想與明國一戰,難如登天。”
阿普鹿南猛地愣住了,嘴唇緊抿,儘顯苦澀,
此言極對。
這是明國最強之時,也是麓川最強之時,
按照那陸雲逸所言,
即便明國後世之君昏聵,也依舊能憑地大物博生生打死麓川。
而麓川,若錯過了眼前這位國主,
偏居一隅,隻會一代比一代弱。
“國主...”
思倫法緩緩搖了搖頭,嘴角出現一絲笑容,針紮一般的胡子閃爍著銀光。
“罕拔看得比你明白,
他要去天竺不假,首先要攔阻東邊的明國,
明人喜歡折中,就算是要降,
也不能就這麼匆匆忙忙的降,至少要與明國戰上一場。”
思倫法上前拍了拍阿普鹿南的肩膀:
“放心吧,麓川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此戰必勝。
明日你就返回昆明城,告知那些明人,本王要與明國在景東一決生死。
本王與麓川勇士,在景東等著他們!”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