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侯沐英前來的消息很快便傳遍軍中,
軍卒們皆放下手中活計,呆愣在原地,顯得惴惴不安。
他們大多有些忐忑地看著營寨入口方向,
透過昏暗的火把,依稀能看到外麵停留的千餘名軍卒,
以及為首那氣勢非凡的西平侯沐英。
聞訊趕來的李景隆與陸雲逸在未出營寨時碰頭,
二人便決定共同前去迎接,
一同前來的還有張玉武福六等一眾軍中將領。
陸雲逸走出營寨,一眼就見到了高居戰馬上的西平侯沐英,
見他麵無表情,眼神凝重,心中便已經了然,
沐侯爺是從金齒衛而來,已經看過了他所呈送的文書。
“末將陸雲逸拜見西平侯爺!”
陸雲逸聲音鏗鏘有力,
讓不少臨近營門的軍卒都聽在耳中,眼中沒來由地多了幾分擔憂。
一旁的李景隆臉上也露出惴惴不安,
儘管在心中已經說服自己,
但真要麵對之時,心中還是多了幾分膽怯。
他深吸了一口氣,微微躬身:“九江拜見沐伯伯。”
西平侯沐英高坐戰馬,
居高臨下地看著二人,臉上古井無波,遲遲沒有回答,
空氣中陡然多了幾分凝重,還有幾分肅殺。
沐英視線眺望遠處,越過營寨,
看向那早已變成一片廢墟的遊魚部,眼睛眯了起來,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像是做出了什麼決斷,臉上旋即露出笑容,翻身下馬,
快步走到身前,將二人攙扶而起。
爽朗的笑聲傳遍四周:
“前軍斥候部殲敵有功,爾等真是大明英傑啊。”
李景隆還麵露疑惑,
但陸雲逸卻表情如常,此乃穩固軍心之舉。
果不其然,在他說完此話後,
前軍斥候部營寨內凝重的氣氛緩和了許多,軍卒們臉上也帶著一絲笑意。
陸雲逸連忙開口:
“還請沐侯爺入軍帳。”
沐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朝著身後的軍卒輕輕揮手:
“入寨。”
很快,一行千餘人進入了前軍斥候部營寨,
讓人奇怪的是,那千餘人並沒有去到安排好的營房歇息,
反而分出了一部分在營寨入口駐紮,
另一部分則跟隨沐英前往中軍大帳。
此等怪異舉動若是以往也沒什麼,但如今軍卒人人心神緊張,
自然就忍不住聯想,轉而變得更加惴惴不安。
對此,陸雲逸不作理會,
徑直帶著沐英趕來中軍大帳,李景隆也在一側跟隨,
在進入軍帳後,李景隆看了看身後跟隨的軍卒以及前軍斥候部將領,
輕輕擺了擺手,吩咐道:
“任何人不能靠近。”
張玉與武福六身形一板:“是!”
.....
夜色如墨,沉沉地籠罩前軍斥候部的中軍大帳,
外界的喧囂與不安似乎都這厚重帷幕隔絕在外。
大帳內光線昏暗,僅有幾縷微弱燭光搖曳,照亮了一如既往的簡陋。
木床簡陋堅實,靜靜地躺在軍帳一角。
方桌位於帳中央,其上擺放著油燈,燈火搖曳,
將周圍一切染上了一層昏黃柔和的光芒。
桌上散落著幾份地圖和文書,
上麵用墨筆勾勒出線條和標記,在微弱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幾把椅子圍繞在方桌旁,木質表麵因歲月磨礪而顯得光滑。
沐英走進其中在軍帳內四處打量,
坐在椅子上,感受到些許涼意,
便拿起桌上一些文書地圖細細查看,眼中看不出絲毫端倪,
陸雲逸與李景隆就跟在身後,默不作聲。
沐英將文書地圖粗略地掃視一眼,
將其丟在一旁,轉而看向那有些碩大的書桌,
書桌靠近軍帳邊緣,桌上堆滿了書籍、筆墨、紙張,顯得有些淩亂。
在書桌之後,還有一張顯得寬大的長椅,後背位置還有一個枕頭墊在那裡。
沐英站起身,走到長桌之後,
拿起枕頭,徑直坐在上首,發出了一聲輕笑:
“如此年輕,腰就有些不行了?”
說話間,沐英的眸子投向陸雲逸,顯然是在問他,
陸雲逸也沒有隱瞞,沉聲道:
“回稟沐侯爺,戰事剛剛結束,卑職心緒不寧,一時無法入睡,
便在那裡看一些兵書,以緩解心中苦悶。”
“兵書?”沐英笑了起來,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看一看也好。”
說著,沐英將桌上那倒扣在桌案上的兵書拿了起來,
定睛一看,眼中露出些許詫異,
是《太公六韜》的水戰篇。
“居然是水戰兵書?那這就不是磨槍了,看來是真的心緒不寧。”
說完後,沐英將兵書朝著寬大桌案上隨意一瞥,
臉上笑意收斂,旋即變得嚴肅異常。
幾乎是刹那間,李景隆與陸雲逸就感受到了統領數十萬大軍將領的威嚴,
以及那毫不掩蓋的氣勢。
“說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
沐英盯著二人看了幾眼,輕哼一聲,沉聲開口:
“如實交代。”
李景隆隻覺得汗毛倒豎,
背後似是有冰冷的蛇在蜿蜒,讓他恨不得垂下腦袋。
他將視線小心翼翼地投向陸雲逸,給他了一個‘快說’的眼神。
陸雲逸神情如常,沉聲開口:
“回稟沐侯爺,卑職不知沐侯爺所說何事。”
話音落下,屋內原本凝重的氛圍再也無法掩蓋,
天空中似是有了陰雲,使得軍帳內都生出炸雷。
李景隆猛然抬起頭,滿臉不可思議,這似乎與計劃中的有些不一樣。
倒是沐英臉色如常,眼神中多了幾分莫名,
“本侯所問遊魚部之事,先前你奉上的軍報本侯已經看了,
騙一騙那些文官老爺還是足夠,
但想要騙過本侯,有些困難。”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李景隆有些按捺不住,沉聲開口:
“沐伯伯,此行遊魚部之事乃迫不得已之下的權衡之舉,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謀,並非有意為之。”
“你住口。”沐英淡淡瞥了李景隆一眼,聲音戛然而止。
“是非分明,本侯自有所分辨,
九江,你是京軍統帥,又是當朝曹國公,
自知國法大過人情,越是非常之時,越不能行非常之謀。”
沐英聲音平淡,帶著統禦西南的威嚴,還帶著一些家中長輩的斥責。
李景隆臉色黯淡,嘴巴來回張合,不知該說些什麼。
見此模樣,沐英歎了口氣,輕輕抿了抿嘴:
“你先出去吧。”
李景隆瞪大眼睛,有些不想出去,
正在他如何思慮推脫之際,一旁的陸雲逸給他使了一個放心的眼色。
李景隆這才臉色變幻做出決斷,朝著沐英拱了拱手,緩緩退出軍帳。
腳步聲由近及遠,最後消失不見。
直到此時,軍帳內徹底安靜下來,
沐英的臉色刹那間變得平靜,似是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現在說說吧,五千人斬儘殺絕不算什麼,本侯要知道你為何要這般做。”
聲音輕緩,帶著一些問詢,
聽到陸雲逸耳中卻變了模樣,
此言分明是在開脫,
‘斬儘殺絕’與‘殺俘’雖然結果一樣,但事情卻完全不一樣。
陸雲逸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他再一次低估了這些老軍候在經曆亂世後的從容,
五千人的死傷,堆砌的屍體就是一座小山,卻沒什麼...
這也讓陸雲逸更為確定,自己所做的沒有錯,
事情不重要,態度很重要。
深吸了一口氣,陸雲逸上前兩步,
從寬大桌案那茫茫多的文書中找出了一份平平無奇的文書,遞了上來,道:
“沐侯爺,我部在清繳遊魚部中發現了遊魚部暗藏許久的陰謀,
這是與遊魚部有牽扯的人員名單,都是雲南各地的明人,
其中大理府占七成,昆明府占兩成,楚雄府占一成,共計一千七百九十人,
排除乞丐、流民、力夫、百姓,還剩一千一百三十人,
他們是雲南三司中的官員、吏員、商賈、工匠、軍卒,以及鄉紳士紳。”
陸雲逸的聲音不疾不徐,
但響在軍帳中,卻使平平無奇的軍帳陡然間增添了幾分凝重。
沐英原本神情如常的臉龐也變得肅殺緊皺,
五官扭打在一起,放於一側的拳頭緊握。
這麼多人?
他心中閃過疑惑,沒有第一時間拿起文書,而是看向陸雲逸,
“這份名單是你斬儘殺絕的原因?”
“不是。”
“那是什麼?”
“遊魚部行亂國之法,罪大惡極,理當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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