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權邦彥無私之語,呂頤浩、範宗尹麵色俱變的陰沉了許多,而李若水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朝美兄,北伐是難事,讀書亦是世間亙古之難事。
一孩童自幼時學文,少年遊曆,成年科考,中年為官,晚年頤養,靡費甚重矣!
大宋天下,養一生民,十畝田足矣。
但養一士子官員,千百頃田,亦不足矣……”
呂頤浩此言,卻是道儘了大宋天下實情。
學童讀書,即便不能高中進士,但得一秀才功名,便可在縣衙為正經吏員了。
吏員也有高下之分,似主簿、通判這類,也不是吏員之籍,而是可以進為縣令的。
不管秀才之前程,但為吏員,一年的薪俸也要百貫上下的,這還不算縣衙之中的公使錢,以及身為吏員的灰色收入。
似宋江這類押司,義薄雲天、接濟天下英雄所用之錢,可多半不是甚麼好來路。
按呂頤浩所言,即便士子讀書,不能考取進士這類功名,僅是得一秀才功名,一年的耗費可不是薪俸的所謂百貫,弄不好就要千貫甚至更多。
進士,大宋國朝百五十年數來也是有數的。
但吏員,大宋四百軍州,縣城千二有餘,天下又分二十六路,府三十四、州二百五十四、監六十三。
大宋開國至今百五十年有餘,各級官員數量五十餘萬,如此龐大的官員體係,不提薪俸。
單說呂頤浩所提一個榮養,便是大宋天下不能免稅的關隘,沒了地客、農奴供養,這五十餘萬官員,誰來供養?
呂頤浩之言直指要害,權邦彥也隻能無奈苦笑。
“元直公看的明晰,身在金境的李樞相看的隻怕比元直公更為明晰。
難道元直公非要讓李樞相,拿刀劍肅清朝廷的冗員?
政和七年,朝廷俸祿支出,錢一千六百九十六萬貫、金一萬四千八百七十兩,銀六十二萬兩。
各路府州縣以及汴京各司直衙門的公使錢,對比俸祿支出隻多不少。
這一年下來,便是近三千六百萬貫的花銷。
許多官員,居其官,不知其職者,十常八九。
政事堂前段時日仔細算過,這大宋天下,五萬正官、吏員,外加五萬輔員,便已是綽綽有餘了。
元直公,要不要問一下,政事堂之測算,是誰人所為?
若以此數來算,即便算上公使錢,大宋官員一年耗費,也不過千萬之數。
養官四千萬、養兵四千萬、各地修河、修路、築城、撫民也差不多此數。
三者合一,一萬萬兩千萬貫的資財,地賦、糧賦,卻占不到兩千萬之數。
其餘稅賦,皆出自商稅、曲稅、鹽茶鐵稅。
元直公怎麼敢如此公私不分說話?”
權邦彥的質問,讓呂頤浩一時語塞,臉色變幻不定間,便問道:
“朝美兄,李樞相可真是要大裁冗員?”
與減免稅賦相比,若朝廷大裁冗員,才是對文脈最大的打擊。
呂頤浩之前作為南邊朝廷的宰執,對這些問題也有過深究。
剛剛權邦彥所言,怕是把幽雲、鬆遼、大同府一帶都算上了。
其實按大宋軍州,五萬官員、吏員,就足夠敷用了。
四百軍州之中,還有一個軍的存在,各地衙門公使之人,若換了各地守軍,那五萬官員,怕也是富富有餘的。
這點,如麵前權朝美說的一般,他呂頤浩、權邦彥能想到,那個攻滅金國大半的李樞相怎麼會想不到?
誅殺文脈、裁汰冗員、免除地賦之後,便是清明的科舉了。
若蔭蔽為官不存在了,那大宋文脈就要陷入內卷之中。
大宋天下五萬職司可不是一年一輪的,平均下來,十幾年才能輪轉一次。
大宋生民億兆,讀書人過了千萬之數,若每年都要有幾百萬人,去爭奪五萬職司空餘出的幾百、幾千個名額,呂頤浩不敢想象,彼時的大宋科舉會卷到什麼程度。
“裁撤與否,要看朝廷財稅,也要看各地實情。
事已至此,裁撤已是必然。
但好在李樞相有拓土之功,如今同文館那邊估測,李樞相所掠之土,已然超過了大宋之前的疆域。
大宋境內需十萬官吏,那金遼境內,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樣子。
若依李樞相之偉略,滅金之後,再滅夏、滅草原諸部。
隻怕五十萬官吏,還是不夠用的。
大宋情勢,就是如此這般,元直公、覺民、清卿,本執政肩上的擔子,已經重逾千鈞了。
再鬨,便隻能讓李樞相回京嘍……”
聽到權邦彥要擺爛,呂頤浩三人麵色又是一陣變幻。
上次因金酋粘罕議和之事,樞相李鄂歸京,數百官員因此去職,因戰勝議和,被判定為大宋叛臣的家族也有十幾家之多。
粘罕議和,有人重提海上之盟,大宋樞密使李鄂殺起自己人,一樣也如砍瓜切菜般。
議和一案,誅殺過萬,數百官員被刺字流放,流放之地也不是之前的瓊海了,而是金遼境內的苦寒之地。
流放,亦是三族流刑,這又是數萬文脈之人,其實大宋的第一批移民,早已經到了北方,隻是有些人不想明說而已。
權邦彥府上的議事還沒正式開始,鐵佛寺中,曹曚、魯智深麵前,已經有人為兩人誦讀起了幾人剛剛的言語。
“魯達哥哥,看來這呂頤浩、範宗尹是不能留了,找個由頭宰掉吧?
是否九族滅儘,就看魯達哥哥意思了……”
因拔除江南文脈家族之事,曹曚這邊已經跟大宋新舊文脈結下了死仇。
對此,曹曚卻全不在乎,曹氏一族自大宋立國之後,受了太多打壓,這其中有趙宋皇族的,更多的還是來自文脈的。
狄漢臣所受屈辱,在曹府看來,也就那樣了。
曹府初代掌舵者曹彬生前,日子過的也不比狄漢臣舒服多少。
文脈雖說打壓了曹府百五十餘年,但先祖曹彬的開國之功,也不是那麼容易抹煞的。
如今他曹曚還有定鼎大宋國祚之功,殺了無數文脈之人又如何?
隻要以後的曹府不謀逆,大宋文脈隻能空恨曹府不死而已。
“你這賊廝,莫要牽連甚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