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中,溫和的歌聲流淌。
“哈哈哈,老夫我成了!”
蒼老笑聲伴著激動的顫抖,壓過舒緩躍動的背景前奏。
一名佝僂身體,白發蒼蒼的老人踏步而來。
“美玉軀、黃金足、白銀臂、寶石眼、百花成環、十數載磋磨,心血凝魂魄!我完美的傑作,今日大功告成了呀!”
咬字清晰,抑揚頓挫的台詞流暢而出,老人邁步來到舞台中央,籠罩在聚光燈下,年輕麵容和蒼老的聲音、粗布衣服、假發形成格外強烈的對比。
背景歌聲仿佛聽懂指揮一般,自然而然調整到宛如心臟在激動怦然,奏響雀躍的程度上。
一個偏矮的人影陡然從舞台正上方的懸梁上落下。
“爺爺——!”
稚嫩純真的喊聲擴散開。
老人抬手接住人影,挪步旋轉,自然而然將對方拉起,滿是欣喜地說道:“我美麗可愛的孩子,爺爺就在這裡。”
那是一個美玉身黃金足白銀臂寶石眼,穿著輕紗連衣裙,完全符合老人自白,麵容細膩精致,五官搭配格外和諧,一頭烏黑長發柔順垂腰的美麗少女。
老人輕輕一拉,那淩空而脫落的百花環,恰好落下搭在對方頭上。
少女輕輕抬手將百花環扶正,活潑雀躍地繞著老人蹦跳,發出百靈鳥般清脆悅耳的聲音。
歌聲恰到好處,若山間清澗,叮咚鳴奏。
“爺爺,爺爺,我是什麼樣的孩子?”
“真誠、溫柔、堅強、勇敢、善良,你是我完美的孩子,你是我完美的人偶。”
少女與老人一問一答,少女環繞著老人,體態輕盈的舞動,老人時不時發出慈祥而自豪的笑聲。
兩者對話間來到舞台邊緣,少女揮手喊道:“爺爺,我出門啦。”
“記得按時回家。”
老人叮囑一句,轉身從邊緣消失於舞台。
少女雀躍地轉身,一蹦一跳,一轉一挪,歡快地唱一段應和曲調的歌聲:“過清溪,踏水聲,風兒順路捎一程……哎呀!”
噗通!少女狠狠摔在舞台上,仿佛重鼓點的落地聲,讓背景歌聲瞬間切換出壓抑感。
伴著壓抑節拍出現的,是一名滿臉黑胡子,布衣披肩,手持伐木斧的木匠。
“小人偶,沒事吧?這是怎麼了?”
木匠雄渾沉重的聲音儘量放緩,伸手將少女從地上拉起來。
少女起身,沮喪地看著裙擺下的雙腿:“我想走到更遠的地方,雙腿卻無力邁出。”
“黃金做足,本就空有華貴,缺乏堅韌,如何行得千山萬水?”木匠勸道,“小人偶還是回家吧,若在外風吹雨打,生出鏽跡之時,怕是一步也走不動。”
少女不甘心放棄,詢問道:“木匠叔叔,我該如何走得更遠?”
“我有鐵木可為你做一雙腿,換腿乃是切腹割肉斷骨之痛,你若能忍,我便為你更換,小人偶可要想好。”
“請木匠叔叔為我換腿吧。”
少女聲音顫抖而堅定地回答。
木匠見狀點頭,猛地揮動伐木斧橫砍而過。
砰——!!
比起砍伐更像是沉重一錘的轟鳴炸開,曲調在一瞬間拔高應和。
“唔——!”
伴隨強壓半截的痛哼,少女上下分離,裙擺下飛出一雙金光流轉的雙腿,身體噗通一聲倒下去。
場外後知後覺泛起些許訝異驚呼。
木匠取出一對黑又粗,看上去不怎麼美觀的木頭雙腿,彎腰給少女哢嚓幾聲接上。
“鐵木堅韌,無懼風雨泥濘,路遙磨損,祝你一路順風,堅強的小人偶。”
木匠說道。
“謝謝木匠叔叔。”
少女起身,歡快地轉了個圈,低頭看一眼顯得有些粗鄙卻格外堅實的雙腿,感謝道:“我能走得更遠了。”
告彆木匠,少女唱著歌,越過山間的坎坷,伴著重新歡快起來的歌聲,來到山下一個小鎮。
“天高日烈,酷暑難熬,發絲不覺已經枯燥……”
強烈的燈光炙熱照亮舞台,少女從躍動漸漸變成步行。
背景歌聲轉向沉悶高揚的喧囂,仿若要將一切點燃的日照。
迎麵一位頭戴草帽,穿碎花連衣裙,微微低頭,手中大束鮮花半遮麵容的少女邁步走來。
“梔子花,說喜悅;芍藥紅,藏羞怯;風信子,寄離彆;山櫻笑,麗無邪……人偶,要買朵花嗎?”
賣花少女抬頭,挪開手中花束,露出親切友善的笑容,目光微微上揚,旋即沉下,對上祖母綠寶石雕琢,光芒裡格外明亮的眼眸。
歌聲變得徐緩悠揚起來。
觀眾席間隱約有些騷動。
“謝謝,但我沒錢,唔……日照煎人偶……天旋地也轉……”
少女如慢速陀螺般在原地轉了起來,均勻接受光芒炙烤,聲音飄忽不定。
賣花少女掩嘴輕笑一聲,伸手將頭上寬大的草帽取下,遞出:“人偶,大熱天要準備好遮陽的
帽子,這個給你吧。”
旋轉的人偶少女停下,遲疑道:“但我沒錢。”
賣花少女輕笑道:“我賣的隻是花,所以草帽不收錢。”
“是這樣嗎?”
少女接過草帽,試著戴在頭等,照亮全場的光芒收縮起來,光影變化間將人偶少女和賣花少女突顯。
“那……你沒有帽子,我多出了一個花環。”少女伸手在帽子下鼓搗,將百花編織的絢爛花環遞給賣花少女,“這個給你吧。”
“祝你一路順風,真誠的人偶。”
賣花少女接過百花環,邁步與戴著草帽的少女交錯而過,籠罩她的燈光逐漸黯淡。
她低頭打量手中花環。
一聲意味幽深的呢喃飄起。
“拿到了,果真好美的花環……”
本是歡快悠揚的歌聲,巧妙插入一個低沉躍動的節拍,再如水泛漣漪般恢複正常。
歌聲徐緩轉進,連綿跳動式不斷起伏,多出幾分鄉間小調韻味,還帶著些許活靈活現的鳥鳴。
“站在田埂上遠目,風將麥子吹出濤浪,鳥兒們歡聲笑語地鳴叫,還有正在對鳥兒們大罵的稻草人先生……”
少女抬手推起草帽,招呼道:“稻草人先生,你為什麼在罵鳥兒們呢?”
雙手打開,身體筆直,呈現十字狀一動不動的稻草人,以沙啞歡脫的聲音回道:“因為我是稻草人。”
“那為什麼你是稻草人呢?”
“我連宇宙儘頭在哪兒都不知道,又怎麼知道為什麼自己是稻草人?”
稻草人一動不動,嘴巴碎碎念道:“守護田地的莊家,嚇跑前來偷盜糧食的小鳥,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呢?肯定因為我是稻草人吧。不做這樣的事情,那還叫稻草人嗎?但做了這樣的事情就是稻草人嗎?如果不做這件事,那我是什麼呢?稻草還是人?”
少女似懂非懂:“為何鳥兒見了我就逃跑?”
鳥鳴聲漸遠漸消。
“人偶小姐,你的眼睛明亮美麗,那些可惡小偷抵不住如此光芒。”稻草人稱讚一句,念叨道,“唉?人偶小姐嚇跑了偷盜的鳥,那人偶小姐就是稻草人了吧?”
“我是人偶,不是稻草人。”
“人偶是人偶,稻草人是稻草人,人偶不是稻草人。”稻草人說道,“人偶小姐能嚇跑小偷,那彆當人偶了,來當稻草人吧!我們一起守衛田地,我們都是稻草人……但那樣一來,你是稻草人,我就不是稻草人了,不好不好。”
“奇怪的稻草人先生,想要守護田地,驅趕鳥兒,那麼我的眼睛就送給你吧,希望能幫到你的忙。”
“哦哦哦!那樣我就能驅趕小鳥,做一個稻草人了!溫柔的人偶小姐,請把我臉上的紐扣取走,代替你的眼眸。”
少女伸手將折射光芒的美麗寶石眼取下,換在稻草人身上,將稻草人身上宛如眼睛的紐扣放入眼眶,她眨動深邃而黯淡的黑色眸子:“稻草人先生,我能看見你,你能看見我嗎?”
“當然,溫柔的人偶小姐。但是好奇怪,人偶換上了稻草人的眼睛,那還是人偶嗎?稻草人換上人偶的眼睛,那還是稻草人嗎?”
稻草人又在嘻嘻哈哈地胡言亂語:“是了是了,你是人偶小姐,不是人偶,我是稻草人先生,不是稻草人。”
雀躍的鳥鳴聲再度響起。
“小偷們!稻草人先生正看著你們呢!哦呼——!人偶小姐反光眼衝擊!”
鳥鳴聲遠去。
“哈哈哈哈哈!今天的稻草人先生是最厲害的!你說是吧,人偶小姐?”
“是的喲,稻草人先生。”
少女揮揮手,作彆了有些奇怪的稻草人先生。
轟隆——!
雷鳴炸開,暴雨捶打大地的重音不斷,燈光散亂晃動。
觀眾下意識抬頭望天,緊接著重新被拉回舞台。
“救命——!”
穿著蓑衣落水的人在掙紮,拍出微弱的浪花聲。
少女果斷縱身一躍,宛如落入浪濤般懸浮,迅速遊動來到對方身旁,在一陣激烈緊促的節奏後,將對方救上岸來。
“你沒事吧?漁夫先生。”
“咳咳——不是漁夫!是泥塑師!”蓑衣人咳嗽幾聲,站起身來,“你救了我一命,那就是我的恩人了……仔細一看,你是個人偶嗎?恩人。”
“是人偶小姐~”
少女抬手準備自我介紹時,雙手忽然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在兩者低頭注視間滾動了一下。
“鏽跡斑斑,入水腐蝕脫落,這雙手已經壞掉了。”
泥塑師檢查了一下:“作為最基礎的報答,我就送你一雙手吧,隻是囊中羞澀,可能沒這麼精致漂亮,但絕對保耐用,不會輕易損壞。”
“那實在太感謝了。”
“不用感謝,這是應當的。勇敢的恩人,你救了我一命,我的命對我而言很寶貴。”
換上堅硬又耐用的泥塑手臂,少女告彆泥塑師,繼續自己的旅程。
天寒地冷,風雪飄飛,背景低沉而蕭瑟,描摹著淒涼。
少女止步,看向衣衫襤褸,橫臥於積雪的少年:“請問你有什麼困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