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燃從程澈手裡抽走照片,對著鏡子看了看,輕輕搖頭。
“還不夠。”
程澈疑惑地看著照片,沒發現到底哪裡不同,隻見葉燃徑自從抽屜裡取出一盒火柴,點燃後又迅速甩滅。
他拿著燒焦的炭棒回到鏡子前,比對著照片上的位置,細心補齊右邊缺了一截的眉毛。程澈這時才注意到葉燃眉毛的缺口,是什麼時候留下的?是小時候調皮還是進了幫會刀尖舔血時留下的?
“你和向廷東一模一樣,是雙胞胎兄弟吧?可我自小在向家長大,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提起過你?”
葉燃從炭火爐上方拽下晾乾的白襯衫穿上,一邊扣扣子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整個向家沒人知道我的存在,當然不會有人提起。找到了我,是你的運氣。”
“那你為什麼會……”
葉燃朝程澈擺了擺手,當即打斷:“我能告訴你的隻有這些,要不要,你決定。”
程澈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要!”
葉燃扣好最後一顆扣子,帶著笑意問道:“那麼大嫂,我多嘴問一句,我哥他是死了嗎?”
“你胡說什麼!”
葉燃意味深長地打量起程澈,見她聽到這句話後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眼裡滿是戒備,他便知道向廷東發生的事情勢必與程澈有關。
“彆慌,我又沒說你到底乾了什麼。”
程澈整理了情緒,但還是回避著葉燃的視線,向廷東倒在血泊裡的畫麵不合時宜地在她腦海中一遍遍重複著。
“廷東他去南洋出差,出了點事,最近沒法回來。”
“懂了,明晚七點,車站見。”
程澈點點頭,拿起手包推門離開。
“好,明天見。”
她出門前又看了葉燃一眼,但到了此刻,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她看到的是葉燃還是向廷東。
那天夜裡向廷東像瘋了一樣卡住她的脖子,他問她為什麼要逼他,可程澈隻想知道一個答案,她難以釋懷的、求之不得的答案……
辛夷走過來輕輕扶住了程澈,她有些失神,看清來人是辛夷後欣慰地笑了。這麼短的時間裡發生了這麼多事,還好最終葉燃答應了她。
“小姐,事情都解決了嗎?”
程澈點點頭:“至少眼前最大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辛夷無能,沒能幫上小姐什麼忙,也沒有保護好小姐。剛才我追過去的時候,看見他打暈小姐,本想上前,象爺他們又出現了……”
“辛夷,不用自責,幸好你沒有出麵,要是我今天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你也被牽連進來的話,我們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程澈看著辛夷,心裡終歸覺得溫暖,這是絕不會背叛她的人。
“放心吧,隻要有你在我怎麼會有危險呢?”
辛夷的眼睛紅了,她打開車門,裡麵早已準備了厚實的絨毯。
“小姐先休息一下吧,等你睡醒的時候我們就到了。”
“還有一件事,辛夷,你可能需要暫時留在這裡。我想你去打探一下葉燃的生母是不是向若雲。”
辛夷應下,程澈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真是她,那葉燃從小到大的經曆,他們母子的生活情況,事無巨細全都要調查清楚。我得在他進入向家之前準備妥當。”
辛夷點點頭,隨後發動了車子。
程澈望著車窗外的景色,心裡百感交集。她覺得這趟比她預想的順利一些,葉燃雖然表麵強硬,但是似乎一直在暗暗讓步。
有好多次她都感覺得到,葉燃對她不忍,她心裡清楚自己正是藉由這種不忍一步步向他逼近,最終達成了目的。或許葉燃也想回向家看看呢,她隱隱這般覺得。
程澈離開後,葉燃穿過理發店走進後屋的靈堂。
供桌上是一排排燒儘的蠟燭,香爐裡是經年累月攢積的香灰,牌位上寫著:“慈母向若雲之靈位”。
葉燃難得地流露出溫暖柔和的神情,他拿出向廷東的照片,和紙錢一起燒進了火盆。
“母親,向廷東他現在長這個樣子。你叮囑過我,但是……我有必須要去完成的事。”
他頓了頓,仿佛真的透過那塊小小的木牌,看到了最後時刻躺在床上的母親。她臉色蒼白,連頭發裡都多了花灰的顏色。她將葉燃叫到麵前,隻要他保證此生絕不回向家。
葉燃喃喃道:“無比重要的事,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
向廷東的照片漸漸燃燒殆儘。
李伯踏進了靈堂。
“你母親看到你如今的樣子,一定會很欣慰。”
“可是我馬上就要違背她的心願,回到向家了。”
“她會明白的,你要做的事,該做的事,和她的心願她的理想是一致的。”
葉燃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點了三炷香插進香爐。
“你母親當年離開向家,心裡也不是沒有不甘,如果你回去能完成她當年沒有完成的事,幫她解開這麼多年的心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葉燃抬頭衝李伯笑笑。
“李伯既然來了,是不是什麼提點我的?”葉燃說著歎了口氣,“我離開棠城太久了,什麼都不熟悉。”
“沒錯,現在到處軍閥割據,各州政府實際上都受軍閥控製。除了大家知道的南州王梁度和新州、尹州三個軍閥結成的軍閥集團,北邊靖州陳同禮最近又遇到麻煩了。”
“陳同禮的麻煩一直都是南邊這三個利益相連滴水不漏的,新麻煩是什麼?”
“趙天河,人稱趙司令,他從中原起事,三個月就打下中原二州,直插北邊陳同禮腹地。”
葉燃在煙火中微微眯了眯眼。
“這麼快?倒真是少有,應該有些來頭?”
李伯點點頭。
“他是前朝王爺養的私兵,前幾年王爺死了,放出府後就參了軍,上了戰場就是血裡的殺神。原本是在陳同禮部下的,在他手底下乾了好些年,深得陳同禮重用。”
“等等,陳同禮手下?我倒是聽說過陳同禮手下有個趙司令,待百姓不錯,連帶著陳同禮在民間都有些人望。”
“就是他。不僅如此,我們還查到他有個了不得的姐夫——棠城首富周啟南。他姐姐趙玉斯十七歲嫁給周啟南當九姨太,生了個渾不吝的小子,一直不受周啟南待見。”
“這麼說來,這個趙司令還真有意思,他突然起事,必有原因。”
理發店門口的鈴鐺響了,葉燃抬起頭又看了看母親的靈位。
“李伯,這些就交給你了,阿全和阿強到了,我去看看他們。”
李伯點點頭,葉燃推門出去了。
阿全和阿強已經自覺地圍在炭火爐邊煮起了火鍋,見葉燃過來,阿全笑嘻嘻地迎了上去:“燃哥,我看你湯底都燒上了,就趕緊把菜燙進去,一會兒就能吃了!”
葉燃把兩個信封分彆交給二人,他們打開信封發現裡麵全是錢。
阿強:“燃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阿全一臉委屈,聽見阿強先開了口,他也疑惑地看著葉燃。
“你們兩兄弟這些年跟著我吃了不少苦,拿著這些錢做點小生意,好好過日子,彆再打打殺殺了。”
阿全明白了過來:“燃哥,你真的決定了要離開嗎?”
葉燃點頭。
“我要讓葉燃徹底在這裡消失。”
臨出發的時間,程澈來接葉燃同行。
一到理發店門口就看見店裡堆滿了麻袋,葉燃拎著桶汽油往麻袋上澆淋。汽油耗儘,葉燃不舍地環視著這個充滿他的回憶的店麵。
他在心裡對母親道歉,為他不得不做的事。
而後葉燃掏出打火機,決絕地扔向麻袋,火舌立時竄起,濃煙滾滾。葉燃轉身出了店麵,撞上程澈震驚的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
濃煙開始往店門口湧來,葉燃不由分說一把拽住程澈將她拉到外麵空地。
“彆多問了,走。”
“為什麼要放火?”
程澈不解地盯著葉燃,葉燃臉龐的輪廓在火光照映中顯得格外清峻。
“做事就得做徹底。”
程澈還要說什麼,店裡的火勢迅速擴大,燃燒聲已轟然,葉燃拎起程澈的行李,護著她離開了火場。
他們走後不久,打著繃帶拄著拐杖的老狗便帶著兩個手下氣勢洶洶地趕來了,不料眼前隻剩下燃燒的理發店。
“這是怎麼了!葉燃那個狗崽子呢!”
阿全和阿強接二連三地提著水桶往火場裡潑,賣力地救著火。兩個人急得已經帶了哭腔,阿強看了眼老狗,立馬撕心裂肺地喊:“燃哥!燃哥還在裡麵!”
阿全抬起胳膊狠狠抹了一把眼淚,一臉決絕:“我去救燃哥出來!”
說罷就要往火場裡衝,衝天火光中,李伯一把薅住了衝刺狀態的阿全把他拉了回來。
“阿燃招惹了外鄉幫會,被人一槍打中心臟……為了毀屍滅跡,那些人喪心病狂到把整個店都給燒了……”
阿強立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難道!就是前些天來找燃哥麻煩的那幫人?怪不得我聽到了一陣槍響!都是我蠢!我傻!我要是當時知道不對勁……”
阿強說著就嗚嗚大哭起來,阿全也跪倒在地放聲痛哭。
老狗看著大火,氣得咬牙切齒。
“好你個葉燃,就這麼死了,算是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