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他似火 葉多年 10288 字 6個月前

雲州的夏天本來就愛下雨,牢房深處更是潮濕,葉燃覺得肺裡像是長出了雨林,一呼一吸卷起沸騰的灼熱讓他咳嗽個不停。他發燒三天,就快出現幻覺了,竟然在這時候聽到了李伯的聲音,還有腳步聲,夾雜著鑰匙碰撞的清脆。

門開了,粗糙而溫暖的手摸著他的額頭,對著一旁的獄警厲聲嗬斥,隨後在他耳邊放低了聲音:“葉燃!你個臭小子!你要這麼死了,我怎麼跟你母親交代!”

葉燃掀起眼皮看了看,確是李伯無疑,他總算能放心睡一覺了。

可是一閉上眼睛,那個害他坐牢的女人就出現在葉燃麵前——

她站在牢房外,隔著柵欄門看著他。眼神裡帶著點憤懣,又像是愉悅。月光下那張臉漂亮得懾人,纖細雪白的脖子上落著幾縷頭發,是個弱不禁風的蛇蠍美人。

葉燃滿嘴血腥,勉強睜開腫脹的眼睛看著她,她冷漠地轉過了身,高跟鞋在走廊裡留下一串回聲……

葉燃咬緊了後槽牙,恨不得咬破她的脖子。

晚秋的雨密密匝匝,細而不絕,落在程澈手中的鮮花上,顯得格外嬌豔。心事重重的程澈一手捧花,一手撐傘,高跟鞋踩碎了水中的倒影,留下一小圈淡淡的血色。

她把傘放在棠城醫院門口,深吸一口氣擠出一臉大家閨秀的溫婉笑容,這才朝護士站走去。

程澈輕輕叩了叩台麵,見護士抬起頭便開口:“請問103病房的病人情況怎麼樣?”

“請稍等……”護士正翻查記錄,突然間一陣刺耳的鈴聲響起。

“103!103有緊急情況!”

一群醫生護士神色緊張,幾乎是跑著進了103。帶著雨水的鮮花跌得七零八落,程澈來不及多想,立刻跟著跑向病房。

她被攔在門口,隻能看見醫生護士們緊緊圍著向懿如床位的背影。

向懿如已經老邁,長期臥床讓她更加孱弱,護士給她戴上呼吸麵罩,她還在無聲地喃念著一個名字:廷東……廷東……

程澈在病房外心亂如麻,不由往後退去,猛地撞到了牆上。她吃痛低頭,卻看見自己高跟鞋上一點鮮紅的血跡。

程澈有些恍惚,順著那點血跡她又看到了一片狼藉的房間,滿地淩亂的書冊,破碎的花瓶。血跡緩緩蔓延,浸染著散落的文件,向廷東的手還壓在文件上,他滿頭淋漓鮮血,平日從不離身的金絲框眼鏡掉在角落裡。她蹲在血泊中看著自己滿手的血,慌亂地喊著向廷東的名字。樓下傳來電話鈴聲,程澈如從夢中驚醒般匆忙跑出了書房……

“程小姐?程小姐?”

程澈總算回過神來:“我奶奶她,怎麼樣了?”

“程小姐,病人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但還得留院觀察,能堅持多久還說不好……”

“好……謝謝您了。”

醫生點點頭,歎了口氣離開了。

程澈艱難地抬起腳走進了病房,她看不懂向懿如身上那些管子都接著什麼機器,隻知道它們千篇一律的“滴滴滴”,每一聲都讓她的心往下沉。

向懿如微微睜眼,隱約看出程澈的輪廓,欣慰地笑了,隨後顫顫巍巍伸出蒼老的手,程澈一見趕緊上前握住。

“奶奶……”程澈說不下去了。

“程程……程程來了啊……廷東呢?”

向懿如眼裡滿是慈愛,程澈不敢看她:“廷東他,他去了南洋出差,還沒回來……”

向懿如點點頭,拿出一個玉鐲子塞給程澈。鐲子不知被她握在手裡多久,還帶著她掌心的溫度,程澈下意識想要縮手,卻被向懿如輕輕握住了。

“你父母走得早,我的日子怕是也不多了……”

程澈鼻子發酸,一時哽咽得說不出話。

向懿如安撫般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你知道奶奶的,這最後的心願就是能看著你和廷東順利成婚……這是奶奶給你的嫁妝,不許不要。”

“奶奶,對不起,廷東他……”

向懿如猛地咳嗽起來,程澈忙起身給她倒水喂她喝下。見到向懿如長長舒了一口氣重新躺下,已然虛弱得沒了力氣,程澈想要說的話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程程,手這麼涼……要多穿衣服……不要生病……”

程澈悶著頭,眼淚還是滾了下來,她哽咽著抹掉眼淚,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您好好養病,我和廷東等您出院參加我們的婚禮!”

程澈走出病房,沿著走廊一路走到小陽台邊,外麵的雨已經停了,空氣中飄著土腥味。她從包裡取出一個精巧的錫酒壺,往喉嚨裡灌了一大口。奇怪,她竟然一點沒覺得嗆,接連幾口就喝光了。

“小姐,你還好嗎?”辛夷給程澈披上了外套,程澈看向辛夷,她還是和往常一樣衣著整潔乾練,任誰也看不出是剛幫自己收拾完殘局趕來。

“我沒事,辛夷,廷東怎麼樣?”

“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孫少爺送去沈醫生的診所了。雖說是保住了一條命,但以目前的狀況,醒來的希望怕是渺茫……”

程澈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這個結果已經不錯了。

“辦好奶奶的手續,帶我去看看他吧。”

辛夷應下,卻還是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b

r>????程澈衝她笑笑:“放心吧,你還不知道我嗎?”

辛夷這才離開,程澈歎了口氣,將空酒壺重新裝回包裡。

程澈一步步踏上樓梯,這間診所處處都是暖黃色的燈光,平白添了幾分溫馨,乍看之下全然不像黑市醫生的地方。

辛夷已經守在向廷東病房門口了。

程澈一進去就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下意識掩了掩鼻子。

“送孫少爺來的時候狀況不太好,弄臟了病房,剛剛才打掃乾淨。”

向廷東頭上包紮著紗布,整個人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程澈坐在病床邊看了他許久,直到向廷東的臉和另一張臉漸漸重合。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將玉鐲戴上,轉身離開了病房。

辛夷見她出來立即上前:“小姐。”

“備車,我們去雲州。”

雲州火車站擠得水泄不通,伴著長長一聲嗚鳴,人群也沸騰起來。乘客陸續下車,程澈和辛夷這才走過空蕩的車廂下了車。

辛夷拎著皮箱,一臉擔憂地再次詢問:“小姐,你真的要去找那個人嗎?實在不行,將婚禮延期吧。”

程澈搖搖頭:“這是奶奶最後的心願,婚禮一定要如期舉行。”

“可他是被小姐親手送進監獄的啊……”

程澈沒有說話,隻是出神地望著往來不息的人群,像隔著茫茫的時間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也是在雲州。不過那時她要狼狽得多,被反剪雙手捆在椅子上,房間裡煙霧繚繞熏得她睜不開眼。

在程澈對麵,黑暗裡坐著個男人,那人骨節分明的手指撥弄著一張名片,卡片旋轉之間,從窗隙漏下的陽光反射在卡片上,就那麼一瞬,從男人臉上閃過,微微可見他線條分明的麵容。

見到程澈睜開了眼,男人撚滅了手裡的煙,一番吞雲吐霧。旁邊杵著滿臉殷勤諂媚的小混混,正忙著邀功:“燃哥,這女的不長眼,非要跟咱們爭那塊地,兄弟們就給綁過來了!”

葉燃按住旋轉的卡片,夾在雙指之間,手腕輕輕一甩卡片便飛了出去。

卡片以一個近乎刁鑽的角度從程澈臉旁飛過,“錚”一聲插進了木板。先前垂在程澈眼前的幾根發絲隨之掉落。

葉燃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又見麵了,程澈小姐——”

他玩味般補上後半句:“棠城向家的孫媳婦。”

葉燃說著話身子往前傾,他的臉在陽光中逐漸變得清晰。程澈狐疑地看向他,看清的一刹那驚愕不已,人也徹底清醒了過來。

這是一張和向廷東一模一樣的臉,棱角分明之餘透著股子一脈相承的冷硬。他的膚色比向廷東略深一些,身上不過隨意套著棉布衣裳,可他抬眼看向程澈時,淩厲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程澈定了定神,強作鎮靜:“還以為上次是我看錯了,沒想到這世上真有一模一樣的兩張臉。”

葉燃笑笑,並不否認,他靠在椅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程澈:“你還是先關心關心自己吧,大老遠跑來,就為了跟我聊那塊地?”

在他的提醒下程澈才從這番訝異中回過神來,總算想起自己是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看著葉燃和他身邊兩個手下,明晃晃一副地痞流氓的架勢,程澈心裡沒底,但還得撐著一臉從容的樣子。

程澈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有理有據且不失風度:“那些地是我們向家早就簽了合同的,定金也已經付了,但你的人全不講道理,就硬搶了霸占著……”

葉燃忽然站起了身,程澈控製不住顫了一顫,連嘴裡的話都打了個結巴:“……你們……不能不講道理……”

葉燃似是不耐煩了,往旁邊一伸手,阿全立刻把合同遞了上去。

“好,那就來看看你們的合同。”

葉燃快速掃了一遍,頗為敷衍,隨後極具壓迫感地湊到程澈麵前,壓低了嗓子故作姿態地開口:“請問程小姐,這些合同是你親自簽的嗎?我好像沒有看到你的名字。”

“合同雖然不是我簽的,但那是我們向……”

葉燃不等她說完便打斷:“那再請問,當初賣地的生意是程小姐你親自去談的嗎?”

程澈有些心虛,仍繃著一臉理直氣壯地答他:“我雖然沒有親自同季老板商議賣地的細節,但……”

“不如這樣,合同誰簽的,你叫誰來跟我談。現在這塊地是季老板親口答應給我的,你這合同也不知真假,不能作數。”

葉燃說著便就手把合同撕了個稀碎。

“你乾什麼!”

程澈掙紮著要從椅子上起來,葉燃卻抽出一把匕首走向了她。

程澈嚇得臉色唰地發白,正要厲聲質問,葉燃就已經繞到她身後,割開了她手腕上的繩子。

“要說的我已經說完了,你該走了。”

程澈將身上的繩子一把扯下扔在地上,轉身正麵向葉燃:“今天不拿回這塊地,我不會走。”

葉燃的另一個手下搶先嗆聲:“燃哥,彆跟她廢話了,給這娘們兒點顏色瞧瞧。”

葉燃倒是全不在意程澈的表態,他戲謔地上下打量著程澈,那眼神讓程澈頗有些被冒犯的不悅。

“這麼想要這塊地?我再給你個機會,跟我賭一局。”

葉燃拿出一枚硬幣:“反麵朝上,這塊地歸你。可要是正麵朝上……那你今天可就得去海裡喂魚了。”

程澈雖然緊張,但還是立刻抓住了他話裡的漏洞。

“我為什麼要跟你賭?這塊地本來就是向家的合法資產,現在是你強占理虧,我要是找律師去警察局……”

不等程澈說完,葉燃直接將硬幣往空中一拋,反手接住另一手蓋了上去。

“程小姐,準備好喂魚了嗎。”

他口氣如此篤定,程澈來不及反應。

葉燃打開手掌,果然是正麵朝上。他的一堆小弟都哄鬨著朝程澈圍了過來,程澈連連後退,慌亂地抓起旁邊的棍子朝他們亂打,可惜對這群混混絲毫不起作用。

“你們要乾什麼!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哈哈哈哈!現在到處是軍閥,聽誰的王法?當然是誰本事大誰就是王法!”

幾個小弟哄鬨著把程澈逼到了角落。

程澈一時失去平衡便向後栽去,葉燃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臂。程澈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眼前的狀況,葉燃惡作劇般朝她眨眨眼,猛地鬆開了手,在混混們的歡呼聲中看著程澈掉進了水池。

“程小姐,看在你是向廷東妻子的份上,這次隻是給你個小教訓。”

程澈從水池裡掙紮著站起身,一個勁兒地咳嗽,還沒喘勻這口氣,就聽到了更驚人的內容。

“我不希望向家從你這裡知道我的存在,也不想再見到你,不然,下次你可真得去海裡喂魚了。大嫂。”

程澈心念電轉,看來葉燃和向廷東是因為一些原因分開長大的親兄弟。有了這層身份,葉燃今天對她所做的事情顯得更加不可饒恕,她狠狠對上葉燃的眼神。

既然葉燃希望向家當他不存在,那麼她就如他所願,讓他付出該有的代價。

當年解決了和葉燃的恩怨以後,程澈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到雲州來了,可如今再踏上雲州的街道,心中竟然升起一絲難言的柔軟情緒,久違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行人寥寥的街道,隻有一輛行駛的汽車緩緩穿過夜色。

辛夷開著車,從後視鏡裡看到程澈不安的模樣,她雖然視線望著窗外,眉頭卻始終緊皺著。隨後她沒頭沒尾地說了句:“他現在應該出獄了吧?”

辛夷立刻反應過來:“半年前就出來了,聽說出來以後進了青龍幫,這半年裡搶地、私幫生意都搞得紅火,已經是青龍幫二把手了。”

“青龍幫?他倒是有些本事。”

没有了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