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還沒來及近他的身,就被裴夙凶狠地反剪了雙手按在地上。
“火不能停!不能停!”
那人發出淒厲的嘶吼著,粗啞的哭腔磨的人耳朵疼,他即使被按在地上,仍然瘋狂地掙紮著企圖衝向楚霜衣。
隨著森寒的劍意衝入天際,落下的冰晶漸漸熄滅了這場詭異的山火。
滾滾濃煙翻卷著彌漫向遠方,燒透的焦木上分布零星的火星,苟延殘喘片刻後徹底歸於寂滅。
山神廟幾乎燒塌了一半,正殿倒塌的院牆後露出一顆被燒得光禿禿的柳樹來,想必就是小樹妖的本體了。
那人眼見著山火消散,仿佛也跟著失去了生氣了一般,隻剩下絕望的哭聲飄蕩在廟前。
“沒了,全沒了……”
“秋娘,是我對不起你……”
秋娘!眾人聽到這個名字,精神一振,秋娘不是根生的娘麼?怎麼會跟這個人有關係?
裴夙眉頭一蹙,掀翻了地上的男人,幾個弟子召出火光一看,頓時目瞪口呆,愣在了原地。
“林……大哥?”關河難以置信地叫了一聲。
放火滅口的竟然是秋娘的丈夫,林同和。
雨漸漸地停了,村民們舉著火把紛紛聚到了祠堂。
層層疊疊的祖宗牌位下,林伯的麵孔莊嚴肅穆,鬢角花白的發絲隱約透出幾分力不從心來。
楚霜衣給昏迷的小樹妖注入了靈力,使得它能短暫地蘇醒過來,將事實告知給每一位村民。
給孩子下咒法抽取生氣的,不是離開了的柳先生,而是從小長在林溪村的林同和。
被魔族操控的柳劍是來找過遠方親戚柳先生,以仕途哄騙柳先生對孩子們下折生咒,但被柳先生拒絕了。
所以他們就找到了另一個人,林同和。
魔族給出的條件是——治好秋娘的病。
隻是抽取孩子身上多餘的生氣,來延續你娘子的性命,是個一舉兩得的好法子。
愛妻如命的林同和幾乎沒有猶豫,當下就答應了魔族的條件,將折生咒種入二蛋體內,抽取孩子們的生氣。
生氣不能離開活體,林同和不肯殺人,魔族隻能妥協答應另外尋找載體。
而小樹妖,就是魔族找來的載體。
這也是小樹妖身上魔氣多於妖氣的緣故。
林同和放火燒樹妖的本體,不是為了滅口,而是履行與魔族的約定。
隻要七七四十九天以後,燒掉樹妖,就能將孩子們的生氣化為秋娘的性命。
然而這隻是魔族的謊言,燒掉樹妖的本體,實際則是為了將生氣凝聚於妖丹之中。
區區一隻小妖的死活,在他們眼裡並不算什麼值得珍惜的東西。
“畢竟,妖,生來就是異類。”
裴夙望著雨後分外皎潔地月光,話裡透著些感同身受的失落。
祠堂裡傳來紛雜的哭泣聲、罵聲、叫喊聲,混作吵吵嚷嚷的一團。
一道清泠的人聲輕而易舉地穿透所有雜亂,落到他的耳邊:“裴夙”。
裴夙悲戚的目光落到身側,那張清俊的側臉猶如落入凡塵的天上月,皎白的鮫紗模糊了冰冷的輪廓,人後總是溫情脈脈地對著他。
他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小聲詢問:“師尊,怎麼了?”
楚霜衣伸出去抓住徒弟的手,已經比他大了一圈的手掌暖融融的,他抓著那雙手,一臉嚴肅道:“為師想吃烤紅薯。”
裴夙:……
暖烘烘的火堆旁,楚霜衣披著一件厚實的外袍,坐在墊了毛絨軟皮的石頭上,等著烤紅薯吃。
“師尊要如何處置樹妖?”裴夙任勞任怨地翻動著幾顆細長的紅薯,欲蓋彌彰地補充道:“它畢竟是魔族催化成妖,若是秉持不住妖心,墮魔就在一念之間。”
“樹妖無辜,它故意摔斷了根生的腿,讓他躲過一劫,可見它是個心善的妖,咱們後山的寒潭有驅邪淨體的作用,為師再送它一本壓製魔息的心法,正好押它回去守寒潭。”楚霜衣淡然道。
“師尊,真的不需要除掉它麼?”裴夙心底已經翻江倒海的翻湧起來,卻還是壓下興奮再次確認道。
又來了,楚霜衣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徒弟的心思實在過於敏感了。
楚霜衣從懷裡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隔著火堆扔向徒弟,漫不經心道:“以後彆讓那條黑蛇亂跑了,就在故柳峰上待著。”
他扔完又立馬縮回手揪著外袍的兩片衣襟,對在一起,遮擋夜風。
裴夙僵硬地接住小冊子,借著火光,混沌玉清四個大字赫然映入眼簾。
傳聞中上古魔族的調息心法!
原來師尊真的……全都知道。
心裡全部的情緒徹底被攪成了一團糟,隨後又被濃濃的酸澀淹沒,十年來積攢下來的所有悲傷仿佛終於找到了宣泄口。
裴夙的喉頭滯澀地滾了滾,卻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