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沉默地低著頭，佝僂著背，宛如一尊尊石像。墨團從裡麵看到了熟悉的背影，林俊、莫如易、壯漢都在其中。
他們背對著墨團，口裡低聲念著聽不懂的話，朝佛像開始參拜。
周圍的景象開始模糊，那喃喃的念經聲在墨團耳邊放大，被人群參拜著的佛像開始發出金光，聲音越來越大，佛像上的金光也越來越亮，那掉漆的雕像恢複了金身，恍惚間，墨團看見那尊佛像的臉，忽然扭了過來。
念經聲戛然而止，“你為什麼不跪？”
墨團抖了一下，差點以為佛像說話了，但其實是身後的陸橫。
墨團想說這個地方看著怪異得很，還是先出去吧，他張開嘴，卻發現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你為什麼不跪？”地上，所有佝僂的人都轉過來，直勾勾地盯著墨團，發出的聲音如雷鳴般，在他耳邊炸開。
墨團轉頭想逃，脖子卻僵得像灌了水泥，他的身體一動不能動。
緊接著，他的肩膀上搭了一隻手，墨團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感激，是陸橫，陸橫要救他出去。
可一瞬間，他就反應過來了，那不是真正的陸橫，那隻手正在使勁把他往下壓，試圖讓他跪倒下去。
他艱難地抵抗著，眨眼間，他就被團團圍住，無數隻手從黑暗中伸出來，壓在他沉重的肩膀上，帶著蠱惑心智的聲音。
“跪下去，成為神靈的孩子吧——”
第46章 雪中夢影
“成為神靈的孩子吧。”
“成為神靈的孩子吧。”
無法反抗的重量壓在墨團身上, 他不願屈服，也絕不屈服。
周圍的無數張口在他耳畔規勸，怒吼, 甚至尖叫，他巋然不動，梗著脖子倔強地抬著頭。
那尊佛像又動了, 它緩緩低下頭，本就頎長的脖子被拉得更加細長, 它的信徒們卻對此異象渾然不覺。
一張金色的臉停在墨團的臉前，它的嘴沒有動，千萬道聲音卻一齊響起來：
“你考慮好了嗎？”
墨團艱難擠出幾個字：“我、不、會…留下…”
佛像緩緩睜開了眼。
兩行黑色的血淚從它張開的黑洞裡流下來，帶著粘膩的腥味。
佛像冰冷的手撫上了他的臉，動作緩慢溫柔, 宛如對待一名虔誠的信徒。
“你是…靈力強大的人類……留在這裡……你必須留在這裡……”
墨團掙紮起來，那雙手紋絲不動，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壓在山裡的石猴。
“靈氣……感覺到了……”
伴著墨團的掙紮, 佛像的聲音忽然急促起來，“不……不對……你不是……你不是人類……你不是！”
聽到這句，墨團動作停下，不可思議地抬起頭。
副本裡的山靈, 真的能察覺到他的妖怪身份？
“我……是什麼？”墨團問道。
不知道觸發到什麼，周圍的人群忽然消失了，按在他肩上的手也不見了, 他還保持著那個半彎不彎的姿勢, 呆呆地站在原地, 活像在紮馬步。
佛像身上的金光正在快速地褪去，它的身形也縮回原位, 很快變成了原來那座灰撲撲的褪色石像。
但它的餘音還回蕩在墨團的耳畔。
“你是……最後的，孤注一擲的…………希望……”
墨團泄了力，緩緩蹲下去，抱住自己的膝頭。
過了一會兒，他麻木的知覺恢複過來，才發覺周圍有人類的呼吸聲。
不遠處，跟他一起過來的莫如易和壯漢斜躺在地上，四腳朝天，看上去是暈了。
而這裡哪有林俊等人的影子？
墨團發覺自己剛才看到的是幻覺之類的東西，林俊和陸橫此時估計還在帳篷裡睡大覺呢，哪兒有追過來找他們的功夫，但他踏進來以後哪兒都沒碰，是什麼讓他陷入了幻覺？
正想著，莫如易和壯漢醒了。
他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遠處站著的墨團瞪眼，發覺墨團臉上都是茫然以後，兩人怒氣更甚，心裡直罵娘。
“被人陰了。”莫如易冷冷道：“有人給我們三個下了道具，威力這麼大的道具他不可能一下子拿三個，是範圍性的，他現在應該還在周圍沒有走遠。”
話音剛落，墨團忽然發覺，確實是沒有走遠，因為屋裡有四道呼吸聲，但這裡站著的隻有兩人一鳥。
墨團把目光緩緩挪到牆上。
堆滿雕像的一處牆角上，雕像好像在動，呼吸聲正是從那裡傳出來的。
墨團的目光太過專注，莫如易和壯漢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看了過去。
“……”下一秒，壯漢把躲在雕像後麵的人給拽了出來，莫如易痛踹幾腳，對方連連求饒，墨團一看，正是失蹤的林吳宇。
“小子，給我們用道具你知道後果嗎？”莫如易把人拽起來，往牆上撞去，林吳宇邊哭邊喊真的不是他，他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被困在廟裡，聽見外麵有聲音以為是怪物才躲了起來。
“忽悠傻子呢？”莫如易又踹了他一腳，周圍的石像忽然發出細微的聲響。
莫如易轉頭一看，中間的佛像動了，它本來是麵朝著大門的方向，現在忽然傾斜到他們站著的位置了。
“……不對，先走。”
壯漢話音剛落，一聲清澈的碎裂聲炸碎了平靜，緊接著，擺在牆上的雕像無風自動，一個接一個的往地下摔去，雕像是泥塑的，落到地上就摔得四分五裂，碎片撒了一地，一些暗紅色的東西從破碎的雕像裡流出來，整個地上像剛剛經曆了凶殺現場。
莫如易臉色劇變：“快走！”
雕像不斷地往下掉，幾人躲避著地上的碎片和液體痕跡匆匆離開，林吳宇大叫一聲，他被地上的碎片紮到了腳，碎片直接紮穿了他的鞋底，他摔在地上，“救救我！”
從他身後經過的壯漢一把拖起他，往門外丟去，過程中有許多雕像被他砸飛，這也給後麵的幾個人開了一條路，墨團跟著匆匆離開，就在他踏出門檻的最後一刻，背後忽然響起一聲重重的哀歎。
墨團沒作猶豫，大步走出廟宇，等周圍安全了才回過頭。
山神廟破舊的大門靜靜地朝兩側敞開，那座雕像沐浴在屋外照進的陽光裡，渾身上下透著金光，竟然真的變成了一座莊重威嚴的佛像。
他瞧了一眼，就毫無留戀地轉回頭。
有信仰的人類才會信這些東西，他彆無所求。
脫離了險境後，墨團想回山洞找陸橫，不知怎麼，幾個人類又打起來了，林吳宇半路想逃跑，被莫如易發現，勒著脖子給抓了回來。
幾人就這麼吵吵鬨鬨回了山洞。
陸橫已經起來了，林俊還在帳篷裡，見他們把林吳宇帶回來，陸橫挑了下眉。
“去哪兒了？”陸橫把墨團拉過來，鑽進帳篷問道。
“山對麵的……廟。”墨團比劃了幾下，陸橫皺起眉，“遇到什麼了？”
墨團想起神廟裡的幻覺，默了一下，隱去了幻覺部分，把廟裡奇怪的雕像跟他講了。
“就沒了？”
墨團心虛地很小聲：“沒了。”
陸橫忽然一言不發地把手貼了墨團心口上，墨團一驚，差點反手給他一巴掌。
“你乾什麼？！”墨團聲音很小，卻又驚又怒。
“東西呢？被誰拿走了？”
墨團這才發覺事情不對，他把外套拉開，防風衣的內袋裡原本裝著他從青臉怪身上拿到的那隻導遊袖章，現在卻空空如也。
墨團在摸遍了身上所有口袋以後，愣在了原地。
沒有，哪裡都沒有。
他出發前穿衣服的時候袖章還在，跟人類出行期間也沒有人靠近過他，更彆說拉開他的衣服拿走袖章。
隻有在山神廟裡的時候……
他出現幻覺的時候，並沒有像莫如易和壯漢那樣昏迷，但在這期間他的意識也被剝奪了，並不清楚是否被誰接近過，可是如果這時他被人類近了身……
墨團的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在他無意識的時候，肮臟的人類手掌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拉開他的衣服，四處摸他的口袋，甚至摸他的四肢，他的身體，把帶著人類溫度的手伸進他的衣領……
想著想著，墨團就兩眼淚汪汪，渾身上下動也不能動，一碰就碎的小鳥心隨時要變成一堆玻璃渣。
“我也……不知道…”他緊緊咬著下唇，手無助地攥著自己的口袋：“不見了……被人拿走了……”
“你彆哭……你彆哭啊！”陸橫的臉色半青半白，手足無措地把墨團摟過去，墨團毛茸茸的腦袋一下子就紮進他懷裡。
“丟了就丟了，多大點事，我這裡還有…”陸橫拍著他瘦弱的背，懷裡的人好像更難過了，肩膀抖啊抖啊，抖得陸橫都沒心思想彆的了，滿腦子都是這個人怎麼這麼嬌氣，總是愛給自己找欺負。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裡的人睡著了，陸橫又抱了一會兒，覺得瘦瘦小小的身形摟著居然還不錯，他默默品味片刻，不舍放手，把人放進睡袋裡。
鬆開的那一瞬間，墨團就醒了，陸橫一怔，隻見墨團睜開眼後神色清明地盯著他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跟大腦短路一樣，忽然問道：“你是女孩子嗎？”
“……？”
陸橫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差點把cpu給燒了。
“開什麼玩笑？！”他的第一反應是。
然後他又想起墨團呆頭呆腦的從來不開玩笑，cpu又燒了一次。
“你……真的……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墨團從睡袋裡爬起來，正襟危坐，嚴肅地指責他：“這種事情有什麼玩笑可開？我沒有開玩笑。”
平生第一次，陸橫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拘謹。
是我還不夠變態所以沒法理解他的話嗎？他想。
緊接著他又想：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這種事情上沒有人能跟他比肩。
“那……是我長得……還不夠有辨識度？”
陸橫發誓這絕對是他這輩子最難捱的幾分鐘，他分析來分析去，大腦皮層都快分析平了，也沒想出他這個一米九多的身高，一百八十斤的體重，個高腿長八塊腹肌英俊瀟灑的優秀雄性是怎麼讓墨團懷疑到他的性彆上的。
墨團點點頭，心說這何止是沒有辨識度，怎麼會有人類女性長成這個樣子，簡直是……不可鯉魚！
有個詞叫做小鳥依鳥，雖然墨團沒有幻想過自己未來的伴侶會是怎樣的，但如果有的話，他應該也會找一個，小鳥依鳥的伴侶。
想著想著，他忍不住偷瞧陸橫一眼，覺得陸橫這個長相實在和小鳥依鳥的伴侶差了十萬八千裡，非但如此，陸橫還一副遭受了重大打擊的模樣，讓小鳥好不忍心拒絕。
墨團剛想開口安慰，就被陸橫抓住瘋狂搖晃，“我！？沒有辨識度？？！我不夠man？！！啊？？！”
這是墨團第一次見陸橫情緒這麼激動，就像被踩在什麼自尊底線上蹦迪了一樣，他還沒說話，下一秒，他的手就被陸橫拽過去，貼在硬邦邦的、滾燙的胸肌上。
“摸！！！”陸橫惡狠狠道。
“！！！”墨團一秒嚇飛，連滾帶爬竄出了帳篷。
第47章 雪中夢影
墨團跑出山洞躲了好一陣子。
雌性人類的求偶熱情好恐怖, 竟然把他的手放在……放在……啊啊啊啊啊啊啊！
墨團瘋狂搖頭，把剛才的記憶甩出腦子，雖然他根本沒感覺到什麼, 被抓住手按上去的一瞬間他就彈射起步，火箭一樣地竄了。
那麼多人類在山洞裡看著，一定很丟臉。墨團害羞地縮回領子裡, 又扣上帽子擋住自己的臉。
自閉了一會兒，臉上的熱度退去, 他又慢吞吞挪回了山洞。
作為一個成熟的、穩重的小鳥，雖然已經沒有妖族的大業需要他繼承了，但他作為一個成熟雄性，還是要正視起對他求偶的雌性，不能丟了妖族的麵兒。
雖然陸橫和他想象中的伴侶類型毫不沾邊, 但他倆也談不上合不來，就……就……還行吧，也不是毫無可能, 總之這一切都要看陸橫的表現！
一進山洞，大家都在看他。
墨團把頭壓得超低，眾人感覺到他心情不妙，又紛紛挪開視線假裝沒看見。
隻有陸橫還坐在帳篷口前看他。
氣氛有種詭異的沉靜。
“你剛才去哪兒了？”陸橫問。
墨團慢吞吞挪過去, 又慢吞吞道：“我仔細想了想……”
陸橫忽然把他手抓過去，按在自己腰部以下大腿往上。
“……”四目相對，墨團半張著的嘴唇開始顫抖。
陸橫麵色沉靜：“想明白了嗎？”
“……………”
“流氓！”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過, 墨團氣衝衝鑽回了帳篷裡, 陸橫盤腿坐在外麵, 捂著自己半邊腮幫子發呆。
一旁的林俊樂得嘎嘎笑，雖然他根本沒注意到剛才發生了什麼。
莫如易剛才被陸橫“拷問”半天, 隱約猜了個大概：“我之前跟他聊天，好像讓他把陸橫當成女的了。”
“他？女的？哈哈哈哈哈活…”林俊滿臉小人樣，樂得滿地打滾，隻聽莫如易道：“還有你，你也是。”
“……”
林俊不笑了，坐起來學著陸橫一樣憂鬱看天。
林吳宇挨過來，小心翼翼道：“我們還要爬這座山嗎？”
他之前“巧合”地出現在山神廟裡，又有人在那個時間給廟裡的人下了能夠產生幻象的道具，現在還沒有擺脫嫌疑，林俊不愛搭理他，冷言道：“你愛爬不爬。”
林吳宇：“我想再去那座廟看看。”
“看什麼？就你這水平能看出什麼來？彆在這裡添亂好嗎？”林俊沒好氣道：“你不準去，在山洞裡守著東西。”
林吳宇沉默半晌，忽然一反常態地硬氣起來：“我一定要去，現在你們都拉幫結派，我隻有一個人，你們得了線索也不會告訴我，如果我留下來看管物資的時候你們打開了出口，你們會回來告訴我嗎？”
林俊看看莫如易，又看看壯漢，張口結舌，如果出口真的開了，他們肯定不會冒風險跑回來找林吳宇，陸橫更不會，陸橫身邊的那個小可愛也……
“我會。”帳篷裡的墨團不合時宜地探出頭，被陸橫按回去，他又探出頭，打了下陸橫的手背。
林吳宇沉默片刻，“你們不帶著我的話，我就趁你們出去的時候把物資都扔掉。”隨後他也不再說話了。
下午，眾人再次前往山神廟。這次所有人都出動了，他們的食物和水已經告急，眾人索性輕裝上陣，準備一舉突破這個副本。
頂著寒風，他們再次來到山神廟前，門虛掩著，看不清裡麵的景象。
墨團以往都是站在陸橫身後，這次他跟陸橫置氣，躲在隊伍最後麵，任陸橫一路上薅了他好幾次也沒有薅過來。
他遠遠看著前麵的陸橫推開了虛掩的門。
廟裡一地的狼藉，到處都是碎裂的雕像，還有像陳年血跡一樣的潑灑痕跡。
雕像全都摔在地上，斑駁的牆麵就露了出來，牆麵上有些難辨的圖案，是壁畫。
“哎呦，你們之前就是在裡麵中了道具？”林俊的眼睛瞟過來，戲謔道：“在這麼大的空間裡生效，這道具挺值錢呀，誰這麼有錢到處亂扔道具？”
說著說著，眼神就飄到一旁的陸橫身上，陸橫正不爽著，陰測測道：“我？你難道覺得我下手的時候會單獨放過你？”
林俊破口大罵，被莫如易一腳踹進門裡，“彆堵在門口吵。”
林俊猝不及防摔進滿地的雕像渣裡，“臥槽老莫你想弄死我啊！”
“都是土捏的，紮不死的。”莫如易走進去，現在廟裡顯得空曠了許多，整個廟裡隻剩下正中間的那一尊褪色的鎏金佛像了。
壯漢守在門口警惕變故，其他人也走進來，對著牆上的壁畫端詳。
壁畫畫得很簡單，能夠猜出作畫者的大概意思，第一張壁畫是一群古代著裝的人跪在地上，在他們中間，有一個坐在轎子上的人，正在接受他們的參拜。
第二張壁畫裡，這個坐著轎子的人飛在空中，和雲朵一樣高，為大地上正在播種的人撒下雨水。
壁畫到這裡就結束了，看上去這裡原本是一位受百姓愛戴的“好神”，但現在這裡已經沒有人煙，顯然中間出現了什麼變故，眾人你一嘴我一嘴的猜原因，林俊覺得是經濟發展了，人都遷去城裡了山神就發飆了，莫如易覺得是山神胃口越來越大把人類都獻祭了。
墨團躲在一旁，緊緊抿著嘴，他知道原因，但他不能說出來。
靈氣消失對於他們這些妖怪就相當於慢性扼殺，越是強大的妖怪，日常需要的靈氣就越多，能夠護佑一方水土的山靈都是強大的妖怪，他們是最先一步受到影響的。
因為某一日世上的靈氣忽然開始極速消散，成千上萬的妖怪紛紛因為靈氣耗儘而死，有的妖怪選擇了吞噬其他生靈來短暫地維持生命，但也不是長久之計，漸漸的，靈氣稀薄到就算是他這種極其弱小的妖怪都無法呼吸的地步了，連上古的大妖也無法支撐生命，化作一把枯骨。
不知道是哪一天，靈氣終於完全消失了，如今的世界再無妖怪複生的希望，連亙古的鳳凰都無法涅槃。
但墨團還是沒有搞清副本世界中和真實世界中有多少聯係，為什麼副本世界裡還有妖怪存在。
“這地方就這麼點破線索。”林俊嘖嘖嘴：“瞧把你們嚇得，這個副本裡也沒多少厲害的家夥吧。”
“你彆嘚瑟，那雕像還沒發功，要不你去惹惹試試。”莫如易指了指廟中間的佛像。
這佛像安安靜靜地擺在那，但眾人還是默契地離它遠遠的，副本裡十個佛像九個妖孽，有的都能自己跳下台子追著玩家到處跑。
“石頭剪刀布，誰輸了誰去惹。”林俊說：“你，還有你，你們都得參加，不準光看熱鬨。”
林俊話音剛落，眾人齊齊後退一大步。
“你們什麼意思，趕緊的，我數一二三…”
“看你背後。”莫如易打斷他。
林俊扭過頭，雕像正對著林俊，緩緩伸出手臂。
那雙手臂越伸越長，像藤蔓一樣伸過來，但速度不快，林俊蹭蹭後退幾步，卻發現手臂不是朝他過來，而是盯準了另一側大開著的廟門。
守在門口的壯漢早有防備，拿起登山杖朝佛像的手臂砸去，但他沒想到手臂很不結實，一砸就斷，碎裂成無數泥塊，還揚起漫天的灰塵。
一時間，眾人被灰嗆得連連咳嗦，眼睛都被迷得睜不開，這時，墨團聞到一股香味彌漫開。
是香灰，他低頭看著地上碎成渣的東西，這座佛像的材料裡調了劣質的香味，味道很難聞。
墨團摸出塊紙巾捂住鼻子，剛想拿給陸橫一塊，周圍的人類隊友忽然噗通噗通地倒下去。
他的第一反應是香裡有毒，扭頭就要抓著陸橫往外跑，灰塵卻越來越大，幾乎要伸手不見五指了。
周圍的人一個個倒下，他眯著眼在倒下的人類裡尋找陸橫的身影，可是一無所獲，陸橫不見了，他憑著記憶裡的方向慢慢摸索到廟門處，一摸，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關上了，原本守著門的壯漢就倒在他腳底下。
他推了幾下，這破門不知道被什麼彆上了，關得還挺嚴實。
“陸橫，你在外麵嗎？”他一張嘴，濃烈的香味往喉嚨裡湧去，嗆得他直犯惡心，捂著鼻子蹲下去，門外也沒人應他，四周安靜地像死了一樣。
背後忽然多了個人，墨團一怔，沒有扭過頭。
除了陸橫的其他人類都倒下了，身後的，卻也不是陸橫。
是誰。
“你不是人吧？什麼叫作最後的希望？”背後的人忽然道。
第48章 雪中夢影
墨團一個激靈站起來, 背抵住門驚恐地看著那個人，是林吳宇。
周圍的人都倒下了，他們兩個站在塵氣裡, 遙遙相對，林吳宇的臉色顯得很奇怪。
“…上次是你用了道具。”墨團咬著嘴唇。
“是我。”林吳宇：“那個道具很昂貴，我隻有那一個, 它能讓我看到每個人在這裡可能發生的未來，這樣我才能知道, 哪條路是正確的，哪條路是錯誤的。”
墨團緩緩後退，反手摸到門上，指甲摳進木屑裡。
“我想聽你告訴我，你那是在做什麼？”林吳宇忽然逼近, 咄咄逼人地問著他：“為什麼同樣的場景，他們都中招了，你卻能站著？為什麼那個佛像沒有對你下手？你到底是誰？這個副本和你有什麼關係？！”
墨團被吼得縮了一下。
我怎麼知道。他想。
如果他真的能夠承擔起“希望”這兩個字, 就不會在這裡毫無還嘴之力地被人類凶。
“我隻是個普通的玩家。”墨團小聲道：“和你一樣。”
林吳宇呆呆地看著他，忽然，兩行清淚從他的眼裡湧出來。
“我已經不是玩家了，我恐怕……回不去了, 我們都回不去了。”
“什…”
撲通一聲，林吳宇栽倒在地，墨團一驚, 剛想問他怎麼了, 周圍的香氣忽然變得極度濃鬱, 像整個廟宇都浸在了香灰裡。
接著，仰麵倒下去的林吳宇忽然動了。
他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 匍匐在地上，緩緩往中間的佛像方向爬去。
墨團被人類這怪異的動作驚得縮在角落，另一旁角落裡昏倒的壯漢也動了，他的臉貼在地上，背卻高高隆起，四肢以怪異的姿勢撐在地上，朝佛像爬去。
沉沉的白霧中，無數黑色的影子從地上摔碎了的渣滓裡生出來，扭曲地朝佛像爬去，匍匐在佛像腳底，其他人也像中了邪一樣，在佛像前長跪不起，任墨團怎麼喊他們也毫無反應。
佛像泛起金光，照耀在它腳下的人影上，墨團忽然發覺，那些摔碎了的雕像並不是泥塑的，而是人類的骨粉和香灰混合製成的，人類中流傳著一個說法，隻要把屍骨製成能長久保存的物品，就能把靈魂困在上麵。
這是一座廟宇，也是一座靈堂。
不知道這座雪山到底吞噬過多少生靈，才讓山裡處處是屍骨。
匍匐的人影中，墨團顯得格格不入，但此地光禿禿一片，他躲無可躲，隻能被迫看著那些“人”開始跪拜，上身高高舉起，又沉沉落下，他親眼看著林俊等人的額頭撞在地麵上，磕得頭破血流，卻沒有反應，像被抽走了魂。
血腥味散開，和香灰的味道混在一起顯得更加難聞了，墨團難以忍受，心想這真是個無比討厭的山神，難怪會混成這個樣子。
被熏得眼淚都要滲出來了，墨團腿腳發軟，扶著牆往旁邊挪了一下，這麼一挪，他微弱的動作竟然驚擾到了祭拜，那些人影的誇張動作忽然停滯在半空，接著，齊齊地朝他這個方向轉了過來。
“……”
被無數道如有實體的目光盯著，墨團大氣都不敢出，他的頭沒轉過去，此時也不敢再動，隻能用眼睛的餘光儘力去瞟身側的情況。
不瞟不知道，一瞟嚇一跳，那些東西竟然在呼吸之間就毫無動靜地“飄”了過來，擠在墨團旁邊，居高臨下地盯著他，質問他這個不合群的異類。
墨團稍微一挪，它們立即逼近了，模糊的黑影幾乎已經蓋在他臉前，將他困在狹小的角落，無數隻手朝他抓來，像幻境裡發生的一樣，他被迫抬起頭，與無數黑影背後的佛像對視。
又要他跪。
墨團心生煩躁，他又不是什麼有信仰的人類，更不可能對著自己的同族下跪。
就在他準備反抗時，周圍的黑影忽然散開了。
黑暗消散，光芒就透了過來，那尊佛像竟然已經到了他麵前。
墨團高高昂起了頭，向它展示自己的絕不屈服：“放開我，還有我的……朋友。”
滴答、滴答。
水滴砸在地上的聲音很細微，卻讓他愣住了。
這尊佛像……哭了？
荒謬的感覺從心底升起來。
“請留下來吧。”他聽見佛像說：“請您，一定一定要留下來。”
層層疊疊的黑影以他為中心俯下身去，頭重重地磕在地上，連那幾個被控製了的人類也朝他跪拜，墨團愣神間，還以為自己也變成了佛像。
“你們……你們不要拜我……”
他倉皇退後，被身後的胳膊絆倒，摔在那人身上，那人也被他撞翻，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一隻紅色袖章從他外翻的衣兜裡掉出來。
墨團見狀，撲過去捂住袖章，隨即將偷他袖章的林吳宇拽起來，“你醒醒，睜開眼！”
林吳宇眼白上翻，如行屍走肉。
他完全沒反應，墨團忍著觸碰人類時的反感，前後搖晃了幾下：“快醒醒！”
“不必叫他，他已沉入美夢。”佛像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墨團把人扔在地上，轉回頭來：“你到底還想吃掉多少人類？”
佛像沒有說話，低下了它狹長的頭，靜靜注視著墨團。
它的臉上仍舊掛著兩行血淚，麵容似是無奈，又似是悲憫，仿佛有萬般冤屈無處訴說。
這不禁讓墨團想起在幻象裡他聽到的話語，按林吳宇的意思，他看到的那些都是很可能發生的事。
“你知道你所在的世界，是一個副本嗎？”
佛像的麵容變了，隻是一刹那，但墨團看到了，在進本前他就已經了解到，副本裡的鬼怪都是副本捏造出來的產物，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隻是一個大型副本，即使告訴副本裡的鬼怪真相，它們也不會有反應。
但這次顯然違背了副本的法則。
這讓墨團認定，這尊佛像一定與現實有關聯，它一定也知道些關於副本世界的事情。
“你都知道什麼？快告訴我！”
佛像的頭越來越低了，這一次，它的整個身體都傾倒下去，深深地朝墨團俯首跪拜。
“請您……一定要留下來！”
第49章 雪中夢影
“請您……一定要留下來！”
墨團渾身上下都是反骨, 聽見這話就開始手腳並用往門口爬，背後傳來哢啪一聲，佛像倒了。
佛像背後站著陸橫, 他說：“不要出去。”
墨團回過頭，冷冷地看著他。
“彆再裝了。”
陸橫怔怔地看著他，目光透著一種怪異的癡迷, “前麵已經沒有路了，留下來是對你最好的選擇, 如果你不選，我會替你選。”
“你為什麼一定要假冒他？”
陸橫笑了起來：“我以為，你最喜歡這個人類。”
“我不喜歡所有人類。”墨團執拗道：“把門打開。”
“我知道我在副本裡。”“陸橫”忽然道：“從我一睜開眼的時候，就在這裡了。”
什麼？
“你是被強行抓進副本裡當怪物的？！”
“陸橫”笑了笑：“我不記得了，這座山被靈物影響過, 才讓原本窮匱的山林中誕生了我，但我知道真正的世界不是這樣的，這裡的山水中沒有一絲靈氣, 我想要活下去，隻能這樣。”
“那你也不可以裝神弄鬼，更不可以把人類吃掉。”
“我控製不了它們，隻有這裡的規矩能夠控製它們, 我也被規矩控製著，隻是一個有意識的傀儡。”
“那你說的靈物在哪裡？”
“我不知道，也許還在山裡, 但我身為山之神, 卻從未找到過。”
“那你之前跟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陸橫”愣了愣：“哪句？”
“希望……什麼的……還有你還知道什麼彆的關於這個副本的東西嗎？”
“陸橫”緩緩搖頭：“我不記得我對你說過這句話, 有時候我會受到靈物或是規矩的影響，控製不住自己的意識, 我被副本束縛在此，已經無法知曉更多，但我知道……妖族，已經滅亡了。”
“和我在這裡做伴吧。”和陸橫一模一樣外表的神明道：“如果你不想被人類打擾，我會把副本的出口關閉，我們兩個做伴，永永遠遠地活下去，好不好？”
他朝墨團伸手，身後的黑影全都站了起來，將墨團圍住。
他有著和陸橫一樣溫暖熱烈的笑容，他的懷抱寬大，看上去能夠抵擋一切，這是一個好的選擇，如果返回現實，他也無法在靈氣消失的世界裡存活太久。
“我要怎麼做？”墨團道。
“朝著那座神像跪拜就好了。”“陸橫”笑道。
雕像已經倒落在地，仰麵朝上，四周黑影紛紛為他讓開路，他走過去，輕輕撫摸著雕像的表麵。
“這是你的神像？”
“是的，我誕生以來就依附在神像之上，完成跪拜儀式，你就會成為我的信徒，分攤我的神力，到時候你也能號令這座山中的所有。”
“不要拜。”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
“拜了就走不了了。”
墨團愣了一會兒，見那邊的“陸橫”毫無反應，才發覺這個聲音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是戒環。
戒環裡發出了另一個陸橫的聲音，讓他有些精神恍惚，且不說他從來沒聽過兩個陸橫一起說話，他就沒聽過這個戒環裡發出過什麼正常動靜！
那邊的“陸橫”又在催促：“你還在猶豫，是對那些人類感到不舍嗎？我們本就與他們不同路，即使勉強作伴，也終究不能走在一起。”
墨團搖了搖頭。
戒環也在響，陸橫以為他聽不見，一遍遍地叫著他的名字，讓他不要拜佛，否則會觸犯規矩，被當成廟裡怪物的養分，骨灰被做成石像，靈魂變成白鬼繼續害人。
墨團：“你說得對。”
兩邊的聲音同時止住了，都以為墨團在跟他說話。
“陸橫”露出燦爛的笑容：“那就快拜吧。”
墨團盯著倒在地上的雕像，緩緩點了點頭，在“陸橫”擴大的笑容中，他一個頭槌下去，錘在雕像正中間。
雕像從中間哢嚓裂開了，裡麵是中空的，有一團火苗狀的東西懸在裡麵。
祠堂裡響起無數尖銳的鳴叫，“陸橫”四分五裂，周圍的黑影像撒了氣的氣球一樣到處亂竄，混亂中，墨團嘴角一翹，有點開心：“靈物找到了。”
與此同時，大門猛然從外麵打開，墨團抓起那團火，在瘋狂亂竄的黑影中擠出去，撲進門外陸橫的懷抱。
“你是真的吧？”墨團頭埋在他肩上，吸了口氣。
“不好說，最近想頂替我的太多了，你說我是不是該收一點出場費了？”陸橫把人扛起來，朝雪中走去。
“廟裡還有…其他人，不把他們帶上嗎？”
“不帶，讓他們自己爬，他們現在都是邪神的奴仆了，要給邪神倒洗腳水，我鄙視他們。”
“是山神。”
“好好好，那你是怎麼逃脫山神的魔爪的？”
墨團想了想，慢吞吞道：“我也信奉獵媽主義。”
“…………”陸橫無語地看著他。
“馬克思、列寧，是兩位偉大的曆史人物，記住了嗎？”陸橫用播音腔道。
“馬…馬可……獵……”
“……算了你就這麼記吧。”
墨團小小地鬆了一口氣，像個逃過了期末考試的孩子，但接著，他聞到一股糊味。
“……”
陸橫低頭，火苗從他的衣服下擺裡竄出來。
“臥槽！”陸橫一個激靈把外套拉開，墨團縮回放在他腹肌上取暖的手，無辜地跳到雪地上看他。
陸橫裡麵的黑色衛衣被燒穿了個洞，露出半截腹肌和皮帶，頗有街頭破爛風，他隻看了一眼就用外套裹住了，然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你你你……你手裡攥著打火機？！”
墨團這才想起來剛才緊急時刻撈走的靈物還在手裡，外麵太冷，他的手都凍麻了，連手裡握著的東西都感覺不到了。
“剛才從廟裡拿的，說是與那個山神有關。”
墨團攤開手，一顆紅彤彤，圓溜溜的珠子躺在他手裡，接觸到空氣的一瞬間，火焰就從珠子上竄了起來。
陸橫抻過頭來看，一人一鳥瞪大了眼，墨團連忙捂住，火焰又沒了，一攤開，火焰又竄了起來。
“不燙嗎？”陸橫伸手去碰，被燙得呲牙咧嘴，墨團卻沒有感覺，這顆珠子給他一種很舒適的感覺，確實像個靈物。
“這是什麼？”陸橫看著在他手心裡冒火的小珠子，嘖嘖稱奇。
墨團卻愣住了：“你不知道嗎？”
陸橫更詫異：“你拿出來的東西，我怎麼會知道？”
墨團陷入沉思。
他仍記得上個副本時，他打敗古堡管家，管家身體裡掉出來一個圓溜溜的小珠子，那時候他還沒來得及看清，陸橫就急匆匆把珠子拿走了。
那種珠子就是陸橫要找的東西，但他並不清楚作用，也不清楚陸橫要的那種和他手裡的這個是不是同一個種類，但陸橫的反應顯然說明不是。
一個珠子而已，哪有那麼多講究？
辛辛苦苦拿出來的東西陸橫不要，墨團有點憋悶，他忍不住盯著這顆珠子細細地瞧，心說都是珠子有什麼不一樣的？隻不過這個珠子會冒火而已。
一細看，墨團確實發現了不一樣，這顆珠子有鵪鶉蛋那麼大，像一顆赤紅色的琥珀，珠心也有一團火狀的光芒在遊動，而他上次見到的那種，隻有彈丸那麼大，珠子也是發白的，像顆魚眼，比這顆紅的不知道遜色了多少倍。
魚眼……冒火……
墨團猛然驚醒，知道這是個什麼了。
這竟是一顆鳳凰眼！
“你激動什麼？真不燙？”
墨團一回神，陸橫正在皺著眉看他。
“不…不燙。”墨團握緊拳頭，小心翼翼地把那顆鳳凰眼捂在心口。
陸橫伸過手：“再給我看看，這難道是個過關道具？”
墨團把他的手拍開，他“哎呦”一聲，“怎麼這麼凶了？”
墨團哼了一聲，不理他。
這個世上隻有一隻鳳凰，鳳凰涅槃，永無止息，墨團本以為即使大家都死了，鳳凰也不會死。
他確實陪到了墨團最後，但在某一天，也身形潰散，僅剩的力量化成鳳凰胎，和其他死去的大妖一樣，被墨團收斂進聚寶盆裡。
墨團想起那個時候，眾妖紛紛死去，山裡隻剩下他和鳳凰前輩了，他望著空蕩蕩的山間發呆，前輩把他叫進來，讓他靠在膝頭，溫和地對他說話。
“這世上很快就隻剩下你啦——等我也走了，把白澤阿麟他們留給你的東西放好，他們都是有資曆的大妖，骸骨中有千年不散的靈力，他們生前護著你，死後也會護著你的。”
他替墨團擦去眼淚，笑道：“我也會護著你的。”
墨團在很久以後，才明白了當時前輩話裡的意思。
存活千萬年的大妖化成骸骨，骸骨上仍舊有微量的靈氣向外彌散，可這點靈氣少之又少，隻能供墨團這樣幾乎不怎麼耗費靈氣的小妖怪活下去，他的聚寶盆就是他的靈氣之源，能讓他在這個靈氣消失的世界勉強活下去。
可他覺得這樣活著也毫無意義。
“還是會燙到的吧？你看，都把你燙哭了。”陸橫把臉伸過來，跟故意的似的往他臉前湊，他一不留神就被陸橫扒開手，拿走手裡的珠子。
“我擦好燙！”陸橫左手扔右手右手扔左手，珠子從空中滑過，與空氣接觸竄起亮麗的電光與火花。
他伸手要搶，陸橫不知道從包裡掏出個什麼，直接把珠子裹了塞墨團衣兜裡了。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墨團的手還伸在半空，被陸橫一把抓了去，“你看看，你看看你這手心掐的，有什麼事想不開氣成這樣，至於嗎？”
墨團愣愣地看著被抓住的手，但看著的是陸橫修長勻稱的手指。
陸橫總是一副過得很隨意的模樣，指甲卻修剪得很乾淨，他的手有一層薄繭，摸上去有點硬，是墨團沒有體會過的感覺，這讓他感覺很新奇。
於是他反過手來握了陸橫一下。
這下換成陸橫愣住了。
第50章 雪中夢影
“你……你怎麼了？”陸橫的嘴角僵硬起來：“該不會、該不會是因為我吧？”
墨團現在的心情真的很差, 但不知為何，看著陸橫這僵硬又小心的模樣，他鑽出一點想要“欺負”一下這個人類的興趣。
他說：“對。”
陸橫頓時更僵硬了。
“我…最近哪裡做得不好嗎？”
墨團也不知道, 沉思。
陸橫的表情更驚恐了：“我哪裡做得都不好？不至於這麼差吧？我多多少少也是有幾項優點有幾項貼心…”
墨團：“沒有。”
刹時，陸橫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真的沒有嗎？”
墨團抬起眼瞧他，斬釘截鐵道：“你, 壞蛋。”
陸橫的臉色像剛被宣判完的死刑犯。
“我錯哪了……我錯哪了……我錯哪了……我到底錯哪了……”直到回到營地，墨團還能聽到陸橫在角落那裡喃喃自語。
“……”好像有點玩大了。
墨團蹲在火前, 心不在焉地吃著東西，餘光瞟著陸橫那邊，陸橫坐在山洞角落裡，已經不念叨了，手裡拿著根木棍, 在地上劃拉著什麼。
半晌，他把木棍掰了，往地上一扔, 氣勢洶洶走過來。
墨團以為他是反應過來被忽悠了來興師問罪的，沒想到陸橫一把就把他的雙手抓住了，按在自己胸前。
“我知道你為什麼生我氣了。”
墨團剛想說“我其實沒有生你的氣”，陸橫的臉就湊了過來：“都是莫如易那小子的鬼話才讓你以為我又是女的又是要追你, 失去了像我這麼漂亮的異性追求者你一定很傷心吧？”
墨團眨眨眼，眼前雄性魅力十足的男人和“漂亮”二字毫不沾邊，甚至可以說隔了十萬八千裡。
陸橫說著說著還來勁了, 拉著墨團摸他的胸肌, “你看吧, 其實男人女人也沒有什麼區彆，都差不多嘛, 你社會經驗少，不懂，熱戀期過了以後兩人就是圖個過日子嘛，跟誰過不是過，我的意思是呃……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追求一下你的，咳咳，我是說如果你非要這樣的話我才…”
墨團被他說得直皺眉，按在胸肌上的手一下子就抽回來了：“介意。”
非常介意。
非常非常介意。
看著墨團就差把“神經病”三個字脫口而出的表情，陸橫剛溫柔起來的臉，嘩的一下，碎裂了。
莫如易回到山洞的時候，已經是臨近傍晚了。
他滿身狼狽，心態倒是挺輕鬆，見陸橫在火前，他走過來：“喝什麼呢，給我也倒杯。”
陸橫左手拿著半杯暖身的黃酒，渾身壓不住的煞氣，眼神冷冷一掃：“滾。”
莫如易被他嚇得“呦”了一聲。
“誰惹你了？臉色跟被人甩了似的…”莫如易吐槽了句，鑽進帳篷。
沒過一會兒，帳篷被人踹翻了，莫如易狼狽地被人拽出來，扔在地上。
“你乾什麼？！”
“那幾個人呢？”陸橫冷眼看他。
“死了，還用說嗎？”莫如易麵色如常：“都在廟裡中了招，誰也跑不了，我也沒有辦法。”
他的衣領、袖口都是血，和他深色的衣服合在一起，看不出來。
這時，墨團也探出頭，怯怯地看過來。
因為他聞見好幾個人類的血腥味，混雜在一起，非常的濃鬱。
陸橫：“你說你沒辦法是吧？”
他的目光下移，落到他大敞著的衣領裡，那塊染滿血的紅色袖章。
莫如易：“不然呢？我救不了他們，他們僅剩的作用就是用血來幫我指條明路，你把袖章給我們的時候，不就是盼著這個嗎？”
陸橫冷冷地看他一眼，沒有再說話，隻是對墨團道：“收拾東西，我們離開這裡。”
“馬上就要日落了，你們會死的。”莫如易冷冷道：“你難道不想知道哪條路才是正確的嗎？”
陸橫剛要嘲諷，墨團忽然凶巴巴道：“不關你事！我們走！”
“……”
在莫如易錯愕的眼神中，兩人迅速收拾東西離開了。
日暮將天邊染成紅色，兩人背著包，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裡走。
“剛才你那句話真硬氣。”陸橫道：“怎麼突然這麼厲害了？”
墨團沉默走在前麵。
陸橫又追上去，“你知道要上哪兒去麼，等等我。”
墨團猛地停下腳，冷冷地轉頭過來看著他。
被這麼盯著，陸橫卻笑彎了眼，“那我幫你回答吧，因為那個人是個大壞蛋，對不對？”
墨團：“你也是。”
“這太冤枉人了吧？我是個勤勞禮貌誠實守信的好人。”
“你早就知道他們都會死。”
“我隻是知道他們出不了那間屋子。”陸橫：參拜過佛像的人都會成為信徒，他們不被莫如易殺死，也同樣會變成白鬼，但莫如易是怎麼躲過的？你看到他參拜了嗎？”
墨團點點頭，“也許……他有厲害的道具。”
“能消除死亡的道具都是很稀少的。”
墨團不知道了，他默默跳過這個話題：“……我們現在去哪裡？”
“你猜猜。”
“……上山？”
“你怎麼不說去廟裡？”
墨團想了想，慢吞吞說：“那個人在廟裡大開殺戒，是以為出口就在佛像附近吧。”
“但人都死了，他卻又回到山洞裡休息，說明那周圍沒有出口。”
“還挺聰明的。”陸橫笑著看他：“你的袖章找到了嗎？”
墨團點點頭，沒有多說。
陸橫眼一眯：“進步了嘛，最近還挺有長進。”
墨團的腳步快了點。
雪山的晚風依然是呼嘯著的，墨團走在前麵，額前的發絲沒有帽子的遮擋，已經掛上了一層冰霜，身後，陸橫走過來，用厚實的羽絨外套包裹住他。
溫暖包過來的一瞬間，墨團在黑暗中抬起頭，盯住陸橫的下巴。
“太冷了，避避風吧，往這邊走。”
陸橫說完，半強迫似的包著墨團挪到了背坡處，沿著坡邊緩緩走著。
墨團雙腳離地，胳膊被包得緊緊的動彈不得，跟個蘑菇一樣被包著搬來搬去，不由得又懷疑起陸橫的力氣。
這個人類一會兒病懨懨的，一會兒天生神力，好像渾身力氣使不完。
淩晨時分，天色露白，墨團迷迷糊糊睡過去，又在“趕路”停下時醒過來。
“到了。”陸橫道。
四周地勢漸緩，晨光照在幾十米遠的山頂坡上，一片祥和。
墨團茫然地睜大眼。
啊……睡著的蘑菇被搬到山頂了。
在墨團的星星眼膜拜中，陸橫低眉沉眸，不動聲色，暗藏功名在一身。
“真的到了……？”旅程完成的太突然，墨團有種沒睡醒的感覺。
“到了，再上也隻能到前麵的岩石。”
這山頂孤零零地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墨團心裡也空蕩蕩的，他在周圍轉了轉，卻也沒找到哪裡藏著出口。
“找不到的話，應該是藏的太深了，完成任務就能出來了。”
墨團看著空蕩的山頂，想起他們的任務——到山頂拍合照。
“人不齊，不能拍合照。”墨團：“不過拍了會怎麼樣？”
“你的袖章呢，拿出來彆好。”
陸橫一說，墨團立即就明白了，既然遊客的路走不通的話，那他們可以選擇導遊的身份。
隻是……
墨團把袖章彆好，褪色的袖章在他戴到胳膊上的一瞬間就變得煥然一新。
然後他看向陸橫：“導遊先生，我們的遊客呢？”
“……誰教你這麼說話的？”
墨團想了一下，以他超凡脫俗的模仿能力來了句怪異的翻譯腔：“警察先生，請抓住那些偷金條的犯人，把他們吊在門上狠狠地抽。”
“……”這個電視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再看了。
“啊…導遊先生，有人來了。”陸橫轉過頭，墨團已經腳步輕快地去迎接他的“遊客”了。
看樣子入戲很深。
“帶上了你就是導遊了，不用特意裝成導遊！”陸橫一再強調，墨團權當沒聽見，他跑到坡邊，山下並沒有人過來。
“哪裡有人過來？”陸橫說完，一隻手從雪裡探出來，抓住了他的腳。
“……”陸橫臉上青筋暴起，抬腳就踩，那東西見惹了個硬茬，飛快收手，在雪下靈活得像條魚。
“什麼破東西？”陸橫陰沉道：“到我這邊來，彆被它抓到。”
話音剛落，雪下爆起一大團雪霧，那東西從兩人腳底破冰而出，出其不意……
然後被飛身撲過去的墨團兩腳跺進雪裡。
“導遊先生，抓住了。”墨團歪歪扭扭地敬了個禮：“接下來要怎麼處置？”
“你想怎麼處置？掛在門口狠狠地抽？”
墨團眨眨眼，點頭，陸橫：“回去以後把你的港片都從盤裡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