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身上濃鬱的香料氣味令她窒息:“王已將此事全權托付給我。”
“你又能決定什麼呢?”小胡子哼笑一聲,“伊什塔爾大人想要的,一點也不能少——小姑娘,你可有膽量向王回複這句話?又或是有膽量駁斥這句話?”
西杜麗盯著他的臉,忽然又想起猊下曾嗤笑著說出的話——“為自己當了一條好人家的狗而洋洋得意的表情”。
“這不可能。”西杜麗回答,“當初與伊什塔爾大人的約定中,月曜日的主宰權並不在王室的饋贈之內。”
“諸神的想法總是變化無常的。”小胡子慢條斯理地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瑪瑙戒指,“何況,說是約定……誰又能說得清呢?王室提出的要求,可是違逆了整個巴比倫尼亞的傳統,在此之前從未有行省稅與神廟割裂的情況,而王室不過是提供了幾顆椰棗的種子。”
“烏魯克讓椰棗成為了巴比倫尼亞的主流農作物,為伊什塔爾大人彙集了新的信仰。”西杜麗冷冷地回答,“而您卻說,那不過是幾顆種子。”
“那就當是這樣吧。”小胡子擺了擺手,“無論如何,誰能證明這個約定的存在呢?如果那椰棗最初隻是按慣例獻給伊什塔爾大人的歲貢,又該怎麼說?有神廟管理的城市,行省稅卻不由神廟掌管,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也許事關伊什塔爾大人對埃安那庇佑的穩定性,甚至可能損害伊什塔爾大人的顏麵,王室若堅持要得到這個結果,獻出一定的誠意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個約定是猊下親自與伊什塔爾大人定下的。”西杜麗盯著他,“您該不會質疑猊下的權威吧?”
“當然不會。”小胡子回以一個古怪的笑容,“隻是……我恐怕得親自從猊下口中聽到它,才能心服口服。”
一種黏膩的腥澀在西杜麗嘴裡彌漫,她有很多話術可以應付對方那毫不掩飾的小心思,但她現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腦海中隻剩下了那天下午的場景。
她想起蘆葦屋的小床上那具冰冷的身體,想起夜晚油燈的氣味,於是又不免想起那個聽猊下講故事的雨夜,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和最痛苦的日子是那麼相似,而當她跪坐在床邊握著那隻冰涼的手時,也像那個躲在毯子下的小女孩一樣脆弱,她感覺自己仿佛從未長大,那些所謂的成長和獨立不過是一個謊言,她還是會被某種東西輕易地擊垮。
“猊下她……”她聽到自己魂不守舍的聲音,真是糟透了,“猊下……您現在還不能見她。”
“哦?”小胡子撚著自己的胡子,慢悠悠地道,“庫拉巴民間似乎有傳聞說猊下此時正在埃安那,我卻清楚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所以猊下現下在哪兒?恐怕也不在庫拉巴吧?那麼重要的事情,猊下都不願意出來接見……”
“聽說你想要見我。”一個冰冷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門外傳來。
西杜麗本能地一怔——她沒有回頭,但已經從小胡子陡然轉變的麵孔上意識到了什麼。
還未等她回過神,猊下已經走到她身旁坐下,她的身影被陽光拖得很長,幾乎延伸到了小胡子的麵前,後者仿佛被某種力量燙傷了似的,連忙縮回了手,不敢觸碰到那道影子的輪廓。
不焚之女,即使是她的影子,也蘊藏著火焰般灼熱的力量,令她的敵人膽戰心驚,也讓西杜麗感到了溫暖和安定。
“回去告訴伊什塔爾,我已經受夠了紅廟的拖遝,再過幾日我會親自去埃安那處理這件事。”猊下露出了一個如刀鋒般鋒利的微笑,“若我沒有記錯,你是沙魯金的親信?那就告訴他,如果再不及時收手,那麼我要處理的事情裡也會包括他……而他絕對不會想知道上一個被我處理的人都遭遇了什麼。”
她的指尖在桌麵上輕輕點了兩下。
“現在。”猊下說,“你可以退下了。”
話音剛落,天空忽然傳來幾聲巨響——放在幾天前,西杜麗絕不會想到自己此生還能聽到如此駭人的聲音,但如今已經成了常態——地麵也隨著那轟隆隆的聲音而顫動起來,房梁瑟瑟發抖,細碎的乾草和石屑簌簌地落在地板上、桌麵上……以及猊下的衣服和發間。
西杜麗發誓,她看到猊下的嘴角不受控製地抽動了兩下。
願諸神保佑……算了,人類應該學會自強自救,即使是烏魯克的王。
“你最好滾快點。”猊下再次對小胡子說,“因為我還有正事要辦。”
後者瑟瑟發抖,隻能默默地點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看到小胡子臉上的表情,西杜麗不得不在心裡敬佩同僚的“預言”——現在他真是一隻穿著衣服的綿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