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2 / 2)

進步. 肖仁福. 39328 字 8個月前

7654321。

這段時間以來,這串數字一直占據著我的腦海,拂之不去。我覺得這一定不是簡單意義上的七個阿拉伯數字,它們肯定代表著某種具體的含義,或許如上次我在藍青麵前胡謅的那樣,是一串電話號碼:7654321。不錯,我們城市的電話號碼已升至七位,其中就有“7”字開頭的。不過“1”字開頭的號碼,我還未曾見到過。假設這組數字倒過來是電話號碼,順過去便不見得還是電話號碼了。

對這串數字的領悟,最後得益於我那位在派出所做戶籍警的朋友。星期天,妻子和女兒都早早上了公園,我意緒闌珊,賴在被窩裡不起來。

我記起許久以前的一個星期天,川溶約我去她的圖書館陪她。她要修整一批已經殘破的圖書。本來這是館長交給古籍部一位退休留用的老頭的任務,結果那老頭乾到一半突然腦溢血病逝,留下的另一半活再也找不到空閒的人手。川溶莫名其妙對那些殘破圖書滋生起興趣來,主動請求館長接過任務,利用下班後和星期天的時間,興趣盎然地乾上了。

也虧川溶做得出來,人家約會都在公園或者舞廳,她卻將我約進那故紙堆圍困著的深淵。我後來想,川溶區彆於其他女人的地方大概就在這裡,她並非純感情用事的女人,她身上是具有一定的理性色彩的。憑借理性,她從那個大山背後的小村莊來到都市,又憑借理性,她把工作,把她對那堆故紙的偏愛,和她所依戀的情人係在一起,使自己獲取人生最大限度的滿足感。

就在那個星期天,川溶把她情感的底細毫無保留地交給了我,也把她作為一個女人最珍貴的東西毫無保留地交給了我。

就在我這麼胡思亂想的時候,房門上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一聽就知道這是民警查戶口或進賓館抓嫖客的捶門的聲音,同時響起粗聲大氣的吆喝聲。我的猜想果然沒錯,是那位除了公安部長的家,任何人家裡都可破門而入的戶籍警朋友。我掐斷海闊天空的神思,起身去給他開了門,順便罵了一句粗話。

“床上躺著嫂子還是彆的女人?”那家夥一邊大叫,一邊長驅直入。我三下五除二穿上外衣,桌子一擺,棋盤一攤,戰前一切準備就緒。開始兩人落子如飛,沒有任何折扣。棋入中盤,有些艱澀了,兩人便一邊瞄著棋盤,尋找對方空當,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

“你認識一個叫羅凡的男人吧?”他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當時我並不知道羅凡就是川溶的男人,我從沒去過川溶家。我搖搖頭,把他的話僅當耳邊風。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那家夥天天都往派出所跑,央求我們給他找人。”

我說:“你們派出所不去找人,還乾什麼?”

他說:“你說他要找的人是他什麼人?”

我覺得他的話沒有一句不是廢話,因而提不起半點興趣回答他。我一心望著棋盤,恨不得在耳邊擋兩扇門,並釘死,不讓他的廢話往裡跑。我想下棋就下棋嘛。

“他既不找兒子,也不找老婆,卻要找什麼外甥女。真他媽見鬼。”他說,“羅凡說他的外甥女叫小茗,跟他和他老婆住在一起,已經住了快兩年了,一直相安無事,不想突然離家不見了,許多天都沒回去。”

我當時根本不知道這個叫小茗的女孩跟我有著非同一般的聯係,所以我對朋友的嘮叨毫不在意,心思都用在了棋盤上。我終於覷見他的一個破綻,開始巧設陷阱,不露聲色,引誘他誤入圈套。

朋友對我的陰謀毫無察覺,一步一步走入我設下的埋伏。他依然忘不了那些有關羅凡卻無關於自己的事情,嘴巴總也閉不攏:“你看羅凡那鳥樣子,滿臉的陰雲。一個大男人,眼睛裡哀哀的,差一點淚水都淌了出來。我不相信哪個做姨父的找外甥女會找出這種情調。好像是他愛得死去活來的情人。我看那個什麼小茗,肯定不是羅凡的什麼外甥女,一定是與他有暖昧關係的風流女人,羅凡大概是找她找昏了頭,才傻傻呆呆找上派出所來了。”

我沒有對這位戶籍警朋友的精辟論斷表示出任何興趣,我精心算計著每一粒棋子的路數,然後我落下了一粒對他最具摧毀性的棋子。他立即傻了眼,把棋盤一推,連說:“不來啦,不來啦。跟我出去吃早飯,我請客。”

在街邊的小吃店吃了他的請,他仍然沒放過我,拉我幫他去登記門牌號碼。他說所裡最近正在重新突擊核對各家各戶的門牌號碼,他剛才下棋誤了工,要我給他補上。

我說:“你見鬼去吧,星期天在家裡待著多好,偏要上街瘋跑!”

他說:“這你就不懂了,隻有星期天,門牌號碼下麵的門才敲得開。”

無奈,我隻得幫他挨家挨戶去敲那些閉著或敞著的門,然後看他瞄著人家的門牌號碼,在手中的本本裡查查對對,那樣子裝得威風而又煞有介事。

我伸手去身上掏煙,無意中觸著那枚藏在口袋裡的鑰匙,似乎得到一種什麼感應,我的心頭亮了一下。

“什麼好煙?”朋友見我掏衣袋,停止操作,把手伸了過來。“彆小氣,快拿出來,等會兒我會回敬你的。”

我掏出來的,竟是那枚銅質鑰匙,那心形柄上的數字依舊:1234567。

羅凡在一個細雨迷蒙的傍晚離家出走了。

那個時候,川溶正站在那天小茗晾衣服的陽台上,望著城市的暗影往黑暗中逐漸沉淪下去。有意無意的雨絲從陽台外輕揚進來,將川溶的頭發和心思濡濕。

馮良就是在這樣的時刻離開了這個城市。當時馮良的身影與飄雨的傍晚融合得天衣無縫,以至於馮良走出了十幾米遠,川溶卻無法將他與傍晚的混沌區分開來。隻是片刻之後,馮良又從傍晚的幽冥中稀釋出來,慢慢回到川溶的跟前。兩人麵對麵站立許久,任細雨淋著,不吱一聲。要說的都說了,再說已沒有任何意義,何況心靈的距離是無法用語言拉近的,何況川溶十分清楚,這座城市尤其是她和羅凡跟馮良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已到了無法彌合的地步。這個事實,川溶在車站裡第一次碰見從南方回來的馮良時,就明顯意識到了它的存在。

馮良已經成為富人,擁有著川溶和羅凡無法擁有的財富,但他永遠不可能擁有城裡人藏在骨子裡的血水。而川溶儘管自己生長於山野,卻天生有一種對於擁有特殊血水的城裡人的認同,隻不過原來她對自己的這一點一直沒有清醒的認識,直到在車站猛然碰上馮良時才明顯感覺出來。當時川溶便有些不知所措了,意識到她與馮良的相處不可能持續得太久。但畢竟她二三十年以來都一直愛戀著這個男人,她無法割舍與他那種牽牽連連的聯係。不幸的是聰明的馮良後來終於意識到,他與川溶以及這個城市的相悖。他深感無奈,毅然做出南下的決定。馮良知道,唯其如此,他才能擺脫一切,獲取一切。

馮良再一次掉轉頭去,走向愈加深沉的夜色。

川溶手上多了一樣東西:一枚心形柄的銅質鑰匙。馮良把它交給川溶時,說道:“這是我早就為你準備好的,我想讓你親手把那扇屬於我倆的門打開。現在看來已經沒有必要了,我隻能將它留給你,就讓你自己保存著吧。”

川溶想著馮良的話,把鑰匙握得很緊。她的目光在馮良消失的地方滯留了許久,她沒法掉轉頭往來時的路上走去。

令川溶有點不敢相信的是,她身邊另一個男人離開她時,又是在這樣一個昏暗的傍晚。

川溶知道羅凡在屋子裡盤桓了許久。這是羅凡的習慣,他在做出某項重大決策前就喜歡在屋子中間兜圈。他繞一圈,又在沙發上盯一眼,怔怔的,樣子很古怪。

就在這個沙發上,羅凡占有了他鐘愛的小茗,同時又失去了小茗,永遠失去了小茗。羅凡記得那個過程很倉促,那個過程一結束,羅凡便意識到了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他當場就跪倒在地上,企求小茗的諒解。

可小茗再也不肯理他,扯了扯皺巴巴的裙子,繞過他,進了自己的小屋。羅凡一直跪在那裡。川溶從外麵回來了,羅凡的姿態仍一如既往,川溶從他側麵繞過,走回自己的屋子。大約到了子夜時分,小茗小屋的門開了,小茗已經換了另外一套衣服。她瞧都沒瞧一眼跪在地上的羅凡,走過去打開門,咚咚咚下了樓,從此再也沒進羅凡家這扇門。

如今是羅凡本人要離開這個家了。

羅凡兜完圈,準備出門時,川溶從陽台上回到屋裡。川溶留不住羅凡,但川溶還是哀哀地說:“莫非就這麼走了?”

羅凡回頭望一眼川溶,好像對川溶的話不可思議,羅凡說:“你說什麼?”

川溶說:“你不走,難道不可以嗎?”

羅凡苦笑笑,說:“我又不是去死,你這犯得著嗎?我是去找小茗,你的外甥女小茗!”

羅凡說完,甩甩袖出去了。

川溶重新回到陽台上。她低著頭往陽台外望下去,此時羅凡已經走到牆角轉彎處。羅凡突然抬起頭,將目光拋向站著川溶的陽台,那目光很複雜、很暖昧。

川溶當然不知道,許多天以前的那個黃昏,羅凡就是因為用這樣的目光往陽台上瞧了一眼,才萌生起一股異樣的欲念,最後導致了小茗的出走。

十一

陽光明媚的下午,藍青約我去海韻歌廳陪她排練歌曲。藍青說她自己創作了一首歌,她準備自己演唱自己的歌。嚴格說是她自己隨意哼出來的小調,恰好被歌廳老板聽到,覺得有些意思,迫問她是從哪本磁帶上學來的。藍青不由得撲哧笑了,說小時候奶奶常跟她哼這個小調,她也跟著哼哼,自然而然就會了,隻是後來進了城再沒哼過,要哼也隻哼流行歌曲,差不多把它給忘了,剛才不知何故突然從記憶深處冒出來,一不小心竟溜出了嘴巴。老板就要藍青再哼一遍,藍青也就再哼了一遍。老板很滿意,說聲好極啦,在錄音機鍵鈕上按一下,藍青那柔柔曼曼的小曲便又重新從錄音機小喇叭裡飄出來。老板揮揮手對樂隊說:“原來的歌不練了,你們先跟錄音機練幾遍,把旋律練熟,再跟藍青合作。”老板又回頭對藍青說:“詞、曲、演唱都屬於你,推出去不比李春波的《小芳》差。”

藍青走進我的辦公室時,我正在修改一份文件。我丟下筆,把藍青和我自己都搬到沙發上。我說:“看你那樣子,一定在哪裡撿了錢包。”藍青就把歌廳老板要排練她哼的小調的事告訴了我。我聽了也很高興,立即起身去收拾桌上的文件,跟她走出辦公室。我說:“應當好好祝賀你才是。”藍青說:“用什麼祝賀?”我說:“到時你會知道的。”

街上的陽光從沒有這麼明麗過,人們的臉色在陽光下顯得很燦爛。經過百貨商場時,我要藍青在外麵稍候片刻,去機電專行裡買了一台小型錄放機,外加兩盒空白磁帶。我對藍青說:“我要把你的歌錄下來,拿回辦公室聽。”藍青有些感動,把我的手臂挽得更緊。

走進海韻歌廳,老板和樂隊的鼓樂手都已經等在那裡了。藍青把我介紹給老板後,便開始集中注意力,站到台前準備演唱。我坐在台側的凳子上,望著台前亭亭玉立的藍青。我覺得這裡的氣氛還可以,藍青也許能夠發揮出較好的水平。這時藍青側首瞄瞄我,我輕輕對她揚了揚手,以此表示我正在關注著她。於是她會心地笑了笑,顯出一股自信來。而後她朝鼓手招一下手,那鼓點便由緩到急馬蹄擊石般響起,引出宛轉流麗的管弦樂。

藍青徐徐舉起話筒,聲音中充滿著無限的依戀:

那年踏上他鄉

周圍都是陌生的目光

人靜的雨夜夢見她

夢見她帶淚的臉龐

夢醒時她的挽留還在耳旁

才知他鄉不是家鄉

我一下子就被藍青的歌聲感染了。我想起那位少年曾經被這樣的歌滋潤過,後來一直在尋找這首歌的影子,雖然他差不多快記不起這首歌了。

那天藍青排練完後,我跟她一起走出海韻歌廳。我跟藍青說:“你唱得真動聽,我還從沒聽過這麼好聽的歌。”說著,我不自覺地便哼了幾句。這把藍青逗樂了,她說:“想不到你還真有幾個音樂細胞,唱得蠻出味的。那些樂手練了兩天了,有兩個微妙的滑音還沒有掌握住,你聽了一下午就會了。”

藍青說的當然沒錯。但我對音樂的感覺絕沒有那些樂手好,這我心中有數。隻不過這天下午的歌有點不同,這首歌我少年時就聽一位小姑娘唱過,那時我就學會了。那小姑娘是從鄉下來走親戚的,她的親戚是我的鄰居。

分手時我把兩盒錄好的磁帶給了藍青一盒,另一盒我留著帶進了辦公室。每天下班後同事們一走,我就打開錄音機,獨享藍青那憂傷而動情的歌聲。我總以為這是藍青唱得最好的一首歌,以往我去歌廳聽過她的歌,儘管都很優美,但沒有一首像這首歌一樣來得純真、自然。這首歌跟藍青本人完全融合了,她的氣質和她的情感全都流進了旋律裡。我突然想起,在我沒聽見藍青唱這首歌之前,我就發現藍青身上疊印著一個我似乎有些熟悉的影子,原來這個影子就是這麼一首歌。

十二

隻有川溶心裡最清楚,馮良的出現給她和羅凡帶來了什麼影響。儘管一開始川溶就感覺出她與馮良已經有了一層無法逾越的阻隔,但她卻分外珍惜這段極不容易的重逢。川溶默默在心裡禱告,但願跟馮良相處的時日能多一點,再多一點。她想對過去和未來的雙重失去做出最大的彌補。川溶把原屬於羅凡的感情作了位移,儘量轉到馮良身上。這樣,川溶心理上得到了滿足,馮良也暫時受到誘惑,把他與川溶之間緣分將儘的事實擱置在腦後,沉浸在彼此相親相愛的歡樂中。

川溶很自然地便冷落了一旁的羅凡。羅凡麵對川溶的變化,有點莫名其妙,開始他以為是自己的神經出了故障,失去了正常的對事物的判斷能力,後來他才意識到,他的感覺其實是準確的。羅凡試圖找出其中的緣由,又不知該從何處著手,隻得生硬地試探著問川溶本人。川溶毫不隱瞞,告訴他,她初戀的情人到了這座城市,原本她就是扔下他才嫁給羅凡的,她欠他的實在太多,想趁這個機會作一點彌補。

聽川溶這麼說,羅凡五分憤怒,五分迷惘。他以為川溶是在跟他講敘一個與己無關的言情故事。旋即羅凡就作出分析,川溶的話一定沒有假,他反而釋然了。川溶看出了羅凡那微妙的心思,說:“你彆吃醋,他在這個城市不會待得很久,他會很快離開的。如果你樂意,我會把他介紹給你。”羅凡不知如何回答川溶,但他聽川溶這麼說,心裡似乎踏實了許多。

川溶要把馮良介紹給羅凡,並不僅僅是說說而已。那天中午,川溶果然把羅凡想見又不願見到的馮良引進了家門。那個時候羅凡正從小茗操持午餐的廚房走出來。

這段時間羅凡一下班就急著住家裡趕,幫著小茗忙這忙那。羅凡一直對小茗有種似有似無的向往,卻一直埋在意識深處,未敢讓它露出任何端倪。羅凡想小茗畢竟是川溶的外甥女,也同時喊他做姨父。可川溶跟他攤牌後,意識深處的東西一下子浮了上來,使羅凡耳熱心跳,無法自製。羅凡意識到,他對小茗這份荒誕的情感,已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馮良跟在川溶後麵進了屋。羅凡一見就知道是誰了,因此川溶剛準備介紹,羅凡就走到馮良麵前,伸出了自己的手。羅凡那高級知識分子的高貴,在這樣的場合得到足量的表現和發揮。他帶著一種平和卻高雅的語氣說:“不用介紹,我就知道你是誰了,你叫馮良,川溶小時候的朋友,她經常提及你。歡迎歡迎,貴客臨門,是我莫大的福分。”

後來羅凡不止一次回想起他見到馮良時的心情,他原以為自己會怒火中燒,不想竟那麼心平氣和,甚至有些無所謂的味道。羅凡想,恐怕是由於一上場,他就通過馮良,發現了自己作為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的優越感,他甚至暗自感激馮良,給了他一次體會這種優越感的機會。不錯,馮良是一個富人,但富人錢再多,也無法換來那份高雅的氣質,而羅凡恰恰在這上麵占著上風。

讓川溶始料不及的是,馮良雖然不是精細的讀書人,卻對羅凡那看似平和實則高貴的氣質很是敏感。他覺得他與羅凡根本不是同一個檔次的人,他再富有、再有錢,也無法擁有羅凡那樣的自信和自傲,這種自信和自傲跟他袋子裡的鈔票一點都不沾邊。最使馮良泄氣的是羅凡那深藏於自信和自傲後麵的不經意的輕視,他對馮良的介入竟然能夠毫不在乎,仿佛馮良的存在僅僅隻是存在,具體到他羅凡身上,什麼也不算。馮良開始為自己悲哀,他覺得一切都變得那麼虛無,包括他對川溶那段深刻的戀情,包括他為川溶所做的多年的奮鬥和追求。因為在羅凡的麵前,他自始至終是失敗者,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所謂成功,都變得毫無意義。

馮良就是在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走進川溶的家時,下決心離開這座城市的。事實上他的決定非常正確,具有一定的理性色彩,因為正如他自己所意識到的,在這座城市裡,他永遠是個多餘的人,這裡根本沒有他的位置。

不過馮良又是一個倔犟的男人,後來他還是進行了一次努力,隻是他依然未能成功,這一回擊敗他的不是彆人,而是生死相戀的心中偶像川溶。

十三

我手中握著那枚心形柄銅鑰匙,一直找到鑽石路123號。這裡是不久前新建的宿舍區,名字就叫123小區。小區總共有十幾棟宿舍樓,整整齊齊排列在那裡。我向標著“4棟”兩個紅字的那棟樓走過去。在第一個單元外麵,我看見門洞上方標著“一單元101—116”幾個字,接下去是“二單元217—232”,“三單元333—348”,“四單元449—464”。我幾步走到第五單元門口,立即看到門洞上“五單元565—580”的字樣。我毫不猶豫地走進樓洞,在第二樓的左邊找到了那個“567”門號。我拿出那枚心形柄的銅質鑰匙,瞟一眼柄上那串很有意思的數字:1234567,然後向鎖孔插進去,扭上兩圈,那扇門便打開了。我站在門口,心想這莫非就是那扇川溶曾為我打開過,而我卻沒有走進去的奇特的門嗎?

門裡的一切,正如川溶曾為我交代過的那樣,紫色窗簾,床頭櫃,櫃上的電話機,一切都是預料中的。我在屋裡繞了一圈,然後走到窗前,立在紫色窗簾的暗影裡。我知道我隻要伸一伸手,將這一掛優雅的窗簾拉開,有一個美麗的女人就會走進這個屋子。可我猶豫著沒有伸手,我不知道該不該把這扇窗簾拉開,雖然我已經自作聰明,找到了這個123小區4棟的567號房門,並用那個女人親手交給我的鑰匙打開了這扇久封的門。

那個悶熱的星期天,我曾走進過川溶為我開啟的另一扇門。

那是圖書館古籍書庫的門。曾經在那裡工作過的退休老頭雖然已經死去,但那裡的每一個角落仿佛都充斥著他的氣息。那是一種夾帶著腐蝕味和黴味的氣息,來自每一頁已快糜爛的陳舊的曆史。我怎麼也不明白,川溶會喜歡這麼一種氣息,主動向館長要求來這裡工作,還要把我也叫進來。

川溶一進書庫,就躲在書架後麵換上白色工作服,那樣子是要在這地方大乾一場。她在書架之間來回穿行著,飄飄忽忽的,好像一個幽靈。她在靠窗的書桌上堆了兩疊厚厚的線裝書,一本本翻著,翻出怪異的古人陳腐的影子和無聲的誰也聽不懂的語言。自然,那些影子和語言都是殘缺不全的,川溶便拿出剪刀和糨糊,企圖將這些殘破修補齊整,以恢複原來的麵貌。

我無所事事,站在一旁看川溶興趣盎然地乾著這一切。終於看厭了,我開始在書架中間走動起來,偶爾停下腳步,把手插進密密碼著的書堆裡麵,抽一本發黴的書出來,順便抽下一股毛茸茸的灰塵和一道曆史的陳跡。卻不願意翻開書本,去窺視那個已不複存在的久遠的年代,隨手又將書本撂到架子上。

這時川溶從後麵說道:“你若不想做彆的事,跑到這裡來翻翻書,那可是最有意思的。”我沒有跟川溶搭腔,我知道她純粹是一種自言自語的嘮叨,根本沒有要我回答的意思,何況我聞到了川溶話音裡的那種陳腐,我已憋悶得什麼都沒法說出來。

川溶又說道:“我好像一進圖書館就喜歡上了這項工作,好像命中注定,我這人就適合乾這些。尤其是古籍部,我一走進來,便覺得這些從古書中散發出來的氣味格外芬芳好聞。在這個地方待著,簡直是一種最大的享受。”

我有些聽不懂川溶的話。不可思議,她竟把這裡到處充斥著的陳腐糜爛的黴味說成是格外芬芳好聞。莫非川溶出了什麼毛病?我偷偷覷一眼正在專心致誌工作著的川溶,看她那豐腴的身段,那紅潤光亮的臉色,她分明又是那麼強壯健康,找不到半點出了毛病的跡象。要麼是我自己出了毛病,我想這是唯一的解釋了。

那天我和川溶在書庫深處待了許久。她那高漲的工作熱忱,使她全然忘記了時間。大概已近中午,庫房裡變得悶熱起來。川溶卻渾然不覺,一心操作著,又剪又貼的,那勁頭足得很。我看見她額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而她不時抬起手腕在額上揩一下。我覺得自己這麼閒著也不像話,總該為她幫點什麼忙,所以當她額上的汗珠再一次冒出來,我便急忙上前,掏出手帕,討好地為她揩了一把。

川溶的臉上立即下意識地紅了一下,雙眸陡地燦爛了。她把注意力從陳腐的遙遠的年代轉移出來,朝我嫣然一笑。“今天還真有點熱哩。”說著,攤著一雙沾著糨糊和灰塵、黴跡的手站起身。“你乾脆好事做到底,將我工作服上的扣子解開,讓我涼快涼快。”

我當然隻有遵命。我向她靠近一步,站到她麵前。按從上至下的順序,我開始解她領下的第一顆扣子,然後是第二顆。這時我覺得有異,她脖子下的淺胸竟沒有衣服遮掩,那是一層雪白的淺胸,乳溝已經很明顯地露在那裡。我心跳急驟加快。但我控製著激動,告誡自己,也許川溶裡麵留著領口較低的內衣,完全用不著想入非非,與自己過不去。

我運足氣,勇敢地打開第三顆扣子。

我的大腦立刻暈眩了,感覺自己進入一種麻木狀態,仿佛時間暫時停止了流動。我看見了一雙完完整整的酥胸赫然鼓顫著,若不是那條細小而鬆垮的也可以稱之為乳罩的薄帶還象征性地托在那裡,這對酥胸早就大膽地彈跳出來了。

我的耐性全部消失,雙手一用力,另外幾顆未解開的扣子便飛得不知去向。我將這件寬大的工作服攤在堆著書本的地板上,再返身把差不多已全裸的光彩照人的川溶抱起來,放到上麵擺平,擺出一份隆重的誘惑。

事後,川溶對我說這一次的結合是她平生最快樂、最滿足的一回。川溶把功勞歸結於我的能乾,對我感激不儘。但我心中卻清楚得很,川溶的激情和感覺主要源於那糜爛陳腐的特殊氣味,是這種氣味催發了這個怪女人的原始生命力,而我僅僅是她以情感的空頭支票為抵押,臨時借用的一件簡單工具。

事實上我的感覺也挺不錯。

我知道那一次書庫深處的情事,是川溶早就預謀好了的,這從她換工作服時竟然連內衣也一同換掉,就足以說明她的彆有用心。

那次情事過後,川溶還非常動情地捧著我的臉,用一種心滿意足的口氣說道:“你真行!你酷似一個人,可你比那個人行。”

我後來才知道川溶說的那個人叫做馮良。

十四

當川溶第二次邀請馮良到她家去時,馮良斷然拒絕了。馮良已經沒有任何勇氣接受羅凡那種平和卻深邃的目光,馮良已經被那目光殺傷,一時三刻恢複不了元氣。馮良對川溶說:“你就饒了我吧,你宰了我,我也不敢邁進你那個屋子半步了。”

川溶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隨馮良走進那個123小區。在4棟567號房子裡,川溶和馮良都非常迎合對方,乾完他們要乾的事情。臨離開那裡時,馮良拿出了那枚心形柄的銅質鑰匙,放進川溶的手心。馮良做著這個動作時,顯得落落大方,無法掩飾地透露出隻有富人才可能有的優越感。馮良很溫情地說:“我物色了好久,才相中這個地方,價格是貴了點,可為了你,為了我們過去、現在和將來的日子,我心甘情願買下了。今後這座房子永遠是你的了,不論我在不在這個城市。”

稍停,馮良又說,“而且房子的方位和門號都很好記,你一輩子都忘不了。你隻要瞧一眼鑰匙柄上的鑽石和那串數字,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你知道嗎?鑽石是昂貴的金屬,代表我對你永遠不變的心。1234567則是樂譜上的七個音符,任何美妙的歌都可譜寫出來。而我心中的歌,永遠都伴隨著你。”

應該說,馮良這番用心和這番表白真誠備至、情深意切。可川溶卻沒有接過這意義深遠的銅質鑰匙,她把它重新還給了它的主人。扔下傻在那裡的馮良,川溶獨自一人下了樓。

那天馮良不自覺地犯了一個錯誤。他不知道川溶對他的愛至今還保留著少年時期的似真似幻的純抒情的色彩,這種純情的東西就是因其浪漫和純真,才顯得魅力無比、價值連城。現在馮良以一位富人不可避免的方式,在這純情的愛裡摻進其他因素,自然使川溶倍感失望。何況馮良用的是富人包養二奶的方式,這更讓川溶受不了。

川溶走出123小區後,滿心都蓄滿了委屈,眼淚差點就淌出來了。她原本是一位很富於理性色彩的女性,曾經憑借女人少見的理性,犧牲了初戀,到這個城市裡換取了戶口、工作和舒適的生活。但她同時又是情感動物,時時刻刻都想尋回逝去的初戀。這時馮良終於出現了,雖然川溶知道這段情緣不會太長,但她卻企圖保存住它的原汁原味,不願摻進她已恨透了的物質方麵的因素。結果這一切還是如期而至,而且是這麼迅速。川溶真的想不到,那純情的初戀在這個物質世界裡那麼容易壞死。

不過,當馮良離開這個城市即將南下的那個煙雨迷蒙的傍晚,川溶還是收下了那枚心形柄銅質鑰匙。這個時候,川溶已把它與初戀的純潔完全區彆開來,當成毫不相乾的兩碼事。

後來川溶特意用這枚鑰匙開過那扇門,懷著一種憑吊的心情,在這個房子裡待了半天。再後來,川溶把鑰匙給了另一個男人。

十五

有腳步聲自門外響起來。

按照川溶曾給我設計好的,我已經打開那一掛美麗的紫色窗簾,並撳下床頭櫃上的電話機的免提鍵,撥了168台的某一個號碼。那熟悉的旋律立即從電話機裡飛揚出來,且伴隨著播音小姐甜蜜的聲音:“這是川溶小姐特為肖先生點播的歌曲,無論您走到天涯海角,隻要您肯費心坐在電話機前,按下168台的號碼,您就會聽到川溶小姐為您點播的這首優美動聽的歌曲……”

這裡的“肖先生”就是我。讀者早就在翻開這部作品時看到了標題下那個蹩腳的署名,168台小姐指的肖先生便是這個角色。對此,我一點也不感到稀奇,因為川溶早跟我說過,她已在168台為我點了歌,要我用那枚心形柄的鑰匙打開這扇門後,先拉開紫色窗簾,然後撥打168台。

奇怪的是,我竟在電話裡聽到一段非常熟悉的旋律。這是我那天在海韻歌廳裡聽到的小曲。那支小曲還未曾在這個城市唱紅,未知川溶那麼多歌不點,緣何卻點了這首歌,而偏偏168台又儲藏了這首歌。

就在我愣怔著的當兒,藍青的嗓音流泉般從電話裡飄了出來:

那年迷失他鄉

周圍都是冷漠的目光

人靜的雨夜夢見她

夢見她帶淚的臉龐

夢醒時她的叮嚀還在耳旁

才知前路仍然很長

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我無動於衷,沒有立即迎過去,我以為那是川溶。川溶已經把一切都設計好了,從我跟她的相識,到古籍部書庫深處的偷情,到用銅質鑰匙打開這扇奇特的門,到拉開紫色窗簾,按下168台,到她的如期而至……

在這一係列的程序中,川溶始終充當著兩個角色,一個是理性的川溶,她一直隱蔽在幕後,精心構思策劃,按照邏輯編排故事的起承轉合;一個是純情的川溶,她與我水**融,生死相戀,把我引向情感的淵藪而欲罷不能。眼下川溶正一步步走向我,我不知她又將跟我走向什麼不可預料的情節。

令我深感意外的是,從門外走進來的竟然不是川溶,而是我那位戶籍警朋友。

我木了片刻,把他讓到椅子上。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剛才我拉開窗簾時被他瞧見了?即便這家夥瞧見了,也未必知道是我呀!

我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朋友開心地笑了,說:“我們做警察的,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全知道。”

我不可思議。

他說:“那天你跟我在街上查對門牌號碼時,你已經把秘密暴露給了我,你手上那枚銅質鑰匙的柄上一麵有顆鑽石,一麵是一串很有意思的數字:1234567。”

我說:“你這號人太可怕了。防人之心不可無,我這人好沒心眼。”

朋友告訴我,他是來告訴我一件事的。他說羅凡已經死了,是跳河而死的。大概有兩天時間了,屍體是今天早上在河邊被發現的。羅凡身上彆的值錢的東西都沒有,手上卻緊緊抓住兩樣東西:一條淺紅色女式褲衩,一件白色乳罩。因為羅凡為了找什麼外甥女曾去過派出所,所以辦案人員毫不費勁就辨認出了羅凡的麵目。

後來在了解羅凡的死因時,才知道羅凡跳河的當晚曾去過海韻歌廳。不知他從哪裡得到的情報,說他的外甥女小茗就在海韻歌廳當歌手,而且把她自己作詞、譜曲的一首歌唱得特有情調,省電視台都來錄了節目,即將在省內外引起轟動效應。羅凡走進歌廳時,歌手正唱得非常起勁,台下的聽眾幾近瘋狂,掌聲一陣接著一陣,熱烈異常。羅凡走到台前,不合時宜地朝著歌手大呼“小茗小茗小茗……”並撲過去要拉歌手的手。

歌手的歌陡地斷了線,她睜大眼睛朝撲上前來的羅凡盯了一眼,身子一扭躲過他的雙手。歌手怕亂了歌廳的秩序,攔住上前要捉拿羅凡的保安人員,把羅凡引到後台的休息室。她打開那扇後門,指著門外說:“這裡沒有小茗,你要找的小茗已經死了,你若不信,去問問彆人,問問這座城市裡的每一個人他們看見那個叫小茗的女孩沒有!”

羅凡在歌手麵前站了足足三分鐘之久。這麼站著時,他身子一動不動,眼睛定定的,兩顆眸子好像是嵌在眼眶裡的兩粒圍棋黑子。最後他知趣地走出了那扇小門,走進茫茫夜色之中,走向另一個世界。

朋友還告訴我,驗證了羅凡的屍體後,他們又找了那名歌手和川溶。歌手已經離開海韻歌廳,不知去向,很可能已不在這座城市。後來問川溶知不知道一個叫小茗的女孩,川溶流著淚說,小茗是她的親外甥女,在她家住了一年多,是跟羅凡發生那件事後出走的,一直沒有回去。隻是川溶不知道在海韻歌廳當歌手的女孩是小茗,因為她沒去過海韻歌廳。隻是不久前川溶偶爾在廣播裡聽到一首歌,那旋律很熟悉,那嗓音也像是小茗的,便為一位朋友向168台點了這首歌。

川溶對辦案人員說,也許這位朋友知道小若在什麼地方。兩個月前川溶跟這個人約定在商場門口見麵,她因出門後又回去拿傘,耽誤了一些時間,等她拐過商場的牆角時,還看見他跟小茗打過招呼,他那非同一般的眼神,讓她生了好長一段時間氣。

戶籍警朋友說:“川溶說的這個人,你不否認就是你吧?”

我說:“你是說我跟羅凡的死有關?”

他說:“也不完全是。我們主要是要找到小茗,她是羅凡死前最後接觸過的人。”

我說:“我從來沒跟一個叫什麼小茗的女孩交往過,你可不要把我牽扯進去。”

他說:“你是去過海韻歌廳的。海韻歌廳的老板告訴我們,你是他們歌手的男友,你親自陪她排練那首已逐漸唱紅的新歌,而且還坐在一邊錄了音。”

我說:“她不是小茗,是藍青。”

他說:“藍青?藍青會不會就是小茗?”

我說:“這是你們警察的事。”

他說:“不管是藍青還是小茗,如果你知道她的行蹤,麻煩告知一聲。”

說著,他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十六

我重新把那掛美麗的紫色窗簾放下來。我知道川溶再也不會朝這掛窗簾走過來,走進我用心形柄的銅質鑰匙為她打開的這扇門。緣起還有緣儘時,何況我跟川溶的情緣自始至終便摻雜著太多的因素,這些因素像無形的蛛網,編織出這個情與緣的故事,最終又羈絆著這個故事,將它生生地勒死。

接下來我又想起另一個女性,那個被我叫做藍青的女孩。她是不是與羅凡有過瓜葛的小茗?我不得而知。事實上她是不是小茗,與我又有何乾呢?我僅僅與一個願意叫藍青的女孩有過交往,我在她身上看見一道影子,一道與她疊印著的我有意無意尋覓了許多年的影子。這是我愛上她的唯一的理由。我好想把手上這枚鑰匙交給她,讓她自己打開這扇門,把她和她身上那道奇特的影子保存在這個神秘的房子裡。

但我無法找到她。

她到哪裡去了呢?她還在這個城市裡嗎?難道她就那麼謎一樣走進我的生活,又謎一樣從我的生活中消失掉,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在房子裡無聊地繞了一周,我決定離開這裡。沒有人跟我走進這道門,走進愛情溫馨的懷抱,我一人待在這裡將完全失去意義。我瞟一眼房間裡的設施,帶著一種荒涼的有些古怪的心情,緩緩向門口挪去。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震響了。

我心上一陣驚悸,不知是被這個聲音嚇的,還是彆的什麼原因。我刹住步子,然後轉過身來,朝床頭櫃那個方向望去。

我看見那部剛才我收聽過168台的電話機震顫著,那樣子帶著幾分抒情的意味,像一位初戀的情人第一次得到愛的信息。

我走過去,拿起話筒。是誰打的電話呢?誰會往這部連我都不知道電話號碼的電話打電話呢?我感到非常納悶。

但我立刻就聽出了對方的聲音。

那個聲音無論何時何地,無論是組裝起來,還是拆開,我都能聽得出。我說:“藍青,你怎麼想起要打這個電話?你是怎麼知道這部電話的號碼的?連我至今還不知道它的號碼是什麼呢。”

藍青說:“是你親自告訴我的。”

我說:“我是怎麼告訴你的?”

藍青說:“7654321,你不是曾告訴我一個這樣的號碼嗎?”

我有些莫名其妙了。我當時是跟她開玩笑,連我自己都不相信這個城市會有這樣的電話號碼,而她居然當了真,居然用這個電話號碼找到了我本人。

真正的滑天下之大稽。

我說:“藍青,你在哪裡?好多人包括我都在找你呢。”

藍青說:“我在哪裡,這難道那麼重要?這你用不著管。我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才給你打電話,莫非你就不想聽聽我的聲音?”

我說:“當然想。”

藍青說:“那就夠了。”

然後電話掛斷了。

我久久地握著話筒,好像有許多許多的話要說而沒有說出來。可此時我唯一的辦法隻有緘默不語,這是我唯一能夠做到的。

最後我放下話筒。

我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隨手將門帶上。

外麵已經下起細雨,迷迷蒙蒙,布滿低低的天空。我突然想起幾個月前的那個中午,怎麼今天的迷蒙細雨與那天這麼相似呢。

我想,是不是這一切又回到了故事的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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