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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初次重逢他認不出殿下, 將他囚在宮中, 到那晚不顧人倫的一夜,再到如今他的卑劣已在江言麵前無可遁形。

而李承夷甚至不曾有膽量說過一句表白心意的話。

無論是曾經跟在身後的小皇子, 還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帝王,他都不敢斷了那最後的路。

江言冷笑一聲:“於陛下無關之人。”

言罷毫不猶豫甩袖離開, 留李承夷一人在黑暗中神色晦暗不明。

好不容易失而複得,他太害怕了,害怕再次失去。然而每一步卻似乎把人推得越來越遠。

蘇源吉遠遠地站在後麵,聽得個大概。一麵心中震撼小言公子這個替身在陛下心中地位竟是如此高,一麵疑惑著這小言公子怎敢如此持寵而驕。

看來這小言公子可不能得罪了。

帝王站在黑暗中始終沒動,他也隻能遠遠地等著身後不敢動彈。

這一站就是半個夜,人都快在冷風中吹成乾了,餘光忽瞥得帝王招了招手。

蘇源吉忙驅了困意,驅步上前。

“你去打聽,江家言公子可曾有什麼心悅之人,小心著,不許叫他發現。”

“如若真有,”他頓了頓,指尖忽緊,“立刻暗地殺了。”

“要是讓他知曉了,朕可不會念這麼多年你跟著朕的舊情。” 帝王冰冷的眼眸冷冷掃過蘇源吉,不帶任何感情。

寒風蕭瑟得緊,蘇源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道聲“嗻!”

———

長安街頭,正是最熱鬨的時候。

離出宮圍獵已過去半月有餘。這半月,江言就整日地待在江府中,對各處的邀約都一概視而不見。

反正是個不懂禮的紈絝,隨意地推掉些應酬,也不算奇怪。

這還是江言從獵場回來這麼多天第一次出門,主要是為了躲避些不必要的麻煩,防止在路上就與某些本該在皇宮中端坐的帝王相遇。

不絕於耳的吆喝聲,來來往往的談笑聲。四處來的人物都在這裡聚集,每一個你不慎撞到的行人,都有可能是什麼掌權的大人物。

但也不是全然無從察覺。

那街角停著的外表看著樸實無華的馬車,就顯然不是什麼普通人家。

單不說那價值不菲的寶馬,就是馬車外看似低調的簾幕,也是由近來風靡京城的塞外朱布所織就。

即使在京中,朱布也是隻有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用得上,這人家卻隻把它做個馬車簾幕。

坐在馬車前掌車的是個黑衣侍衛,看長相身形不是本地的人,倒像是南邊來的。

江言就在拐角的小巷處遠遠看著。

他的直覺向來很準,這個馬車裡坐的人應該就是他今日出門要找的人。

那侍衛扶住了腰間跨的大刀,單手置於胸前微微彎身,對著身後被簾幕掩著看不清楚的人影輕聲低語。

“聖女大人,京都到了。”

半晌,車簾內終於深處一雙手。膚如凝脂,指若削蔥,手腕處還堪堪掛著串玉色鈴鐺,隨著那人動作間晃動,顯得幾分脆弱。

車簾被緩緩拉開,那人赤著足彎腰出來。腳腕上同樣串著玉色鈴鐺,不住地晃,叫人的心也癢癢。

隻是掛著黑紗的鬥笠遮住了他的麵容,隻能隱隱約約看見姣好的麵容,欲蓋彌彰的風情反倒有彆樣的誘惑。

他的服飾顯然是苗疆人的打扮,滿身的銀飾。這些時日來中原做生意的苗疆人不在少數,所以也並不稀奇。

阿圖裡看著京城的盛景,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他口中輕聲低吟了一句什麼,朝侍衛揮了揮手,侍衛便獨自駕著馬車離去了,七拐八歪,很快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京城中各處都出現了許多生麵孔,若是有心人多加注意,便可發現這些麵孔多是來自南方之地。

阿圖裡閃身進了小巷,壓低了鬥笠的帽沿。京城中人來往匆匆,並沒有人過多注意這個外域人。

直到一個不長眼的在他視線的死角猛地撞了一下。

阿圖裡躲閃不急,鬥笠在空中轉了幾圈才跌落在地,一瞬間沾滿灰塵。

他微皺起眉,一雙幽綠色的瞳孔像是潛伏在暗中窺伺的蛇,冷冷地掃過撞他的人。

鬥笠下的容貌也展示在來人眼前。

一頭披散的銀白色長發隨風飄動,更顯得麵容精致。他的眉目實在精致得過了頭,不像是凡間人,倒像是什麼蠱惑人心的妖精所變。

隻是此刻卻帶著幾分冷冷的殺意。

某不長眼路人江言隻好硬著頭皮上前幾步,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鬥笠。

如此相貌,如此氣度,看來是苗疆聖女無疑了。

他的任務倒是簡單,就是扮演好紈絝的角色,對這位苗疆隱去身份來的聖女出言不遜。

甚至還要上演強搶的戲碼。

而他這個紈絝卻正巧撞在了苗疆聖女的意圖上。

這位聖女假意不敵,被他搶去,甚至還要被納作小妾。如此奇恥大辱,苗疆自然咽不下這口氣,很快就派人前來。

但這也不過是個幌子。

苗疆的最終目的不過是因李承夷對苗疆統治過於殘暴,想要推翻這暴君的統治罷了。

他們想與向來有仁慈之名的沈臨微達成同盟,派出聖女,也是為出師有名而已。

江言在其中就是個導火索的角色。

在江言打量這位苗疆聖女之時,阿圖裡也在暗暗打量眼前這人。

是個實在俊朗的中原人。

阿圖裡說不出什麼描述他模樣的話,他的中原話不算好。總之眼睛眉毛都生得恰到好處,叫人看著便覺得心下癢癢,想要摸上那眉眼一探究竟。

這人,是無心抑或有意?

阿圖裡眯起眼睛,一時間沒有動作,隻是看著江言的舉動。

江言於是將手中的鬥笠遞過去,同時眼神一眨不眨地看著阿圖裡的眼睛。

他自覺這樣的眼神是極冒犯的,卻不知在阿圖裡眼裡,這人琥珀般的瞳孔是這樣似水的溫柔,一眨不眨地盯著你的時候,你竟會有種錯覺,仿佛你便是他的全世界。

為什麼……要這麼看著他?

阿圖裡莫名其妙有些心悸,為了掩蓋這種奇怪的反應,他作出凶狠的模樣,猛地拿走鬥笠,冷哼了一聲。

果然是生氣了。

看來這紈絝演得應該還算不錯。

江言再接再厲道:“美人,你叫什麼名字?”

阿圖裡皺緊眉頭。

果然人不可貌相,這人看著不錯,不想開口閉口就是美人,一來便是問人姓名。

看他衣著華貴,不過是個貪戀美色的紈絝。

“滾。”

阿圖裡壓住內心深處某種不舒服的感覺,冷聲道。

江言倒是一愣,因這聲音倒是不大像女子,反倒有幾分男子的清朗。

看阿圖裡似乎沒想起可以將計就計這一茬,他隻好更直白道。

“我的哥哥可是朝中四品官員,深得帝王信賴。美人不妨與我回家,儘享榮華富貴。”

阿圖裡的腳步頓了頓。

他自然不是被江言所言的什麼四品官員嚇到了,而是突然意識到眼前這紈絝子弟的身份不一般。

可以算作李朝皇帝的爪牙。

若是假作被他強擄去府上,苗疆也有發兵之由。

想罷,阿圖裡又轉身,銀色的長發在空中打了個旋。他勾起唇角笑了笑,隻是笑意不達眼底。

“我若是跟官人回去,卻無名分,倒不如流落在此的乾淨。”

一雙幽綠色的瞳孔幽幽地轉著幾絲幽怨,叫人心都要顫上幾分。

滿身的鈴鐺也隨著他動作間叮鈴叮鈴地響著。

太美了。

美得單純,美得魅惑,美得無心,美得有意。

江言忍不住歎一聲。

怪不得原主在原劇情中會鬼迷了心竅,一定要將人搶到府上。

“怎會無名分?”

他語氣輕柔,像是怕嚇走了方方邂逅的美人,實則擋不住眼底的貪婪與渴望。

這是江言想象的自己。

“我一回府,便納你作妾,可好?”

第57章 古代世界16

男人琥珀色的眸子裡閃動著異樣的光亮, 一句話說得極為鄭重的模樣。

仿佛對眼前的苗疆美人已是情根深種。

阿圖裡覺得這人實在奇怪。

看著並非愚笨之人,卻又毫不設防。甚至還不知道彆人的名字家世,就敢隨便往家中領。

難道不怕是彆有用心之人嗎?

又或者真對麵容美色如此癡迷?

他莫名有些惱怒, 卻又不知這惱怒從何而來。眼前的進展是符合他的預想的,有何不妥之處呢?

“再好不過。”阿圖裡答應得很快, 語氣中帶著賭氣的意味。

江言一愣。

這聖女怎麼不上道?不是該百般拒絕,然後自己派人強搶嗎?

答應得似乎快了些。

或許是懶得虛與委蛇,反正隻要最後是被他娶作妾, 中間的過程她自己想如何說就如何說。

江言朝暗地裡準備的打手揮揮手, 示意他們離去。

打手也用不上了。

“還不知美人姓甚名誰, 家住何處?”

“阿圖, 無親無故,孤身一人。”美人眼眸低垂,似乎引起了什麼傷心事,叫人不忍多問。

“阿圖,好聽。阿圖喚我江言就好。”江言溫聲道。

“……”

“……”

苗疆來的美人話極少, 都是江言問一句她才道出下一句,幾乎是惜字如金。

這一來一回間,江言總算是問了個七七八八, 大概知道了阿圖裡編造的身世種種。

話了, 江府也差不多到了。

“哥哥!”江言拉著阿圖裡的手急忙走過前廊,往後院走去。

阿圖裡落後江言半個身位, 幽綠色的瞳孔落在江言抓著自己的指尖上, 眸中的光明明滅滅,看不清思緒。

他本想借力甩開這紈絝公子的手, 但指尖傳來的溫度太舒適,他一時間竟忘了下一步動作。

江映果然在後院, 看著江言兩人緊緊相握的手瞳孔猛地震驚。

江映用了半刻鐘才接受了自家弟弟在街上不知什麼地方隨便撿了個苗疆美人就要納妾的事實。

他板住臉,略帶審視的眼神冷冷地打量這位小言一見鐘情的對象。

銀白色的長發,過分精致的容貌,渾身串著的玉色鈴鐺有種說不出的魅惑。

怪不得小言這般魯莽地就要娶了人家。

若是小言能回心轉意,除了那斷袖之癖,自然再好不過。

隻是那腳踏兩隻船之事……

還是兩隻不能沉的大船。

江映深深地歎了口氣,又深深地看阿圖裡一眼。

“小言,這個女子不知什麼底細,如何能不明不白進了江家?看她奇裝異服,容顏妖麗,又這麼恰巧遇見你,誰知有無貓膩。況且…也不會允許的。”

在江言看不見的地方,阿圖裡眯了眯眼睛。

這個江映顯然不信他蹩腳的說辭。

於是等江言為難地轉過頭來,就看見阿圖裡低垂著眸,長長的睫毛蓋住了深綠色的瞳孔,似乎還閃動著點點淚光。

看江言看他,苗疆美人突然就落了淚,卻也不說話,隻是微紅著眼眶。

江映:……

死綠茶!

江言責怪地看江映一眼,似是怪他說的太重。

“阿圖不過是個顛沛流離的舞娘,哪裡有什麼貓膩。阿兄不要胡說!”

江言抬起指尖,小心拭去阿圖裡臉頰處的淚痕。

“阿圖,我肯定會好好對你的。”

他假心假意道,覺得這種蹩腳的演技兩人一定都看在眼裡。不過一個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哥哥,一個是彆有所圖的暗探罷了。

阿圖裡卻是一怔。

眼前人明明是見色起意,可為什麼看著自己的眼睛又是這樣深情,擦拭淚水的指尖又是這樣溫柔?

一雙琥珀色的眼眸似乎要將人吸進去,仿佛所有醜惡在這種注視下都無處遁形。

阿圖裡懷疑自己可能中了這人的蠱毒。

可精通蠱術的自己不可能連中沒中毒都沒發現。

難道果真是對自己一見鐘情?

但世間怎麼會有這種事?對路上隨便遇到的一個人一見鐘情,開口就冒犯地要娶人回家。

阿圖裡順著江言的動作往後退了一步,渾身的鈴鐺隨著動作響動。

“一月之內,我必娶你,可好?”

眼前人的神色太認真了,哪怕是見慣了爾虞我詐的阿圖裡都分辨不出真假。

“好。”阿圖裡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不如先前那般果斷,反而帶幾分猶疑。

——

江家小公子要納妾,本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事。然而這妾是個路上撿來的舞娘,據說容貌異常豔麗,就值得成為人們午後飯前的茶話了。

裴玄安知道這事,還是在眾京都權貴的聚會上。

江言未來參席。自圍獵之後,很少見他出現在宴席之中,甚至京都中也少見他身影。

倒像是躲什麼人。

裴玄安一杯一杯喝著悶酒,隻覺氣悶。

這個江言,未免也太不識抬舉。

圍獵幾日,他已是屈尊降貴處處搭話,這人卻連個人影也沒見著。

嗬,果然是鄉土地方上不得台麵的。

他才不稀罕。

邊上的公子哥看他這副模樣,也不敢上前自找苦吃。隻圍坐著自行討論起京都這些日的趣事。

“聽說江家言公子…”

裴玄安猛地捏緊了酒杯,豎起了耳朵。

“…納妾…路邊撿的…笑話”

“鐺!”

眾人一驚,連忙看去。卻見酒杯的殘片躺在地上,裴大公子滿臉怒氣,似乎下一秒就要隨手殺個人泄憤。

眾人立刻噤聲。

“你剛剛說,誰,要娶親?”裴玄安一字一頓道。

其實他聽到了。

聽得清清楚楚。

江言要娶親,實際關他裴玄安什麼事?

然而胸中卻有種莫名的酸澀,叫人無法忍受。

那個人,總是眉目溫潤,臉色蒼白,對什麼人都帶著幾分疏離的意味。卻要對一個不知名的隨便的女人噓寒問暖,溫柔備至?

僅僅是想想,裴玄安都覺得胸中悶得打緊。

他不準!

……

皇宮起居殿

空曠的大殿上隻聽得見自己無從平緩的劇烈呼吸,以及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蘇源吉深吸了一口氣,才跪倒在帝王跟前。

高高的龍椅上,帝王的神色被垂下的珠簾擋住,看不清神情。隻是滿身的冷氣叫蘇源吉對自己即將稟報之事更加惶恐。

“陛下……”

蘇源吉顫顫巍巍道。

“江小公子,他…要納妾了。”

“哐當!”

蘇源吉看見掉在眼前的琉璃杯盞,碎了一地。來不及心疼這無價之寶,他立刻跪倒在地上,不敢直視帝王怒顏。

李承夷顫抖著手,半天才消化了蘇源吉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殿下說的,他有心上人,竟不是騙他?

甚至要娶親?

那個人…是個女人?

鋪天蓋地的絕望與嫉妒幾乎要將高座上的帝王淹沒,李承夷頭一次這樣恨一個從未謀麵的女人。

……

沈府 西廂房

這是沈府最禁忌的房間。

無人能靠近這房間半米,曾經有下人無意間闖入,當天夜裡就莫名失蹤了。此後再無音訊。

然而沈大人卻日日前去,從未間斷。

敵國的密探總以為房中是什麼李朝機密,源源不斷地有人闖來。然而總是以失敗告終。

事實上,這房間裡並無什麼機密,更無什麼無價寶物。

有的不過是幾件舊衣物,幾副舊畫,外加些簪子扇子之類。

顯然是某個人的私物。

那滿牆的舊畫上畫著的,卻全是同一個人物。

隻要是李朝的人,便不會有人不知的,驚才豔豔又英年早逝,死後還掀起奪位之爭的先太子殿下。

沈臨微撫摸著殿下曾經的舊衣,突然笑出了聲。

隻要殿下活著。

他那些卑劣的,惡心的心思,可以埋進最陰暗的深淵。

他隻需守著殿下,能遠遠看著殿下就好。

外人眼中城府深深的沈大人,慢慢地埋下頭,將臉埋在手中的舊衣裡。

他忍不住呼吸急促幾分。

“殿下…”

半晌,沈臨微清理好房間的每一處灰塵。這事他一日不落地做了十年,每一處物件的擺放都深深刻入心底。

他退出房間,輕輕關上房門。遠處已經跪了一位黑衣人默默等待著。

黑衣人似乎已經與黑夜融為一體,平常人根本無法發現他的存在。

沈臨微冷聲道:“說。”

“江言將於後日納妾。”

短短幾字卻叫沈臨微猛地一個踉蹌。

以沈臨微為中心的冷壓叫黑衣人忍不住壓低了身子。

“什麼人?”

一字一句,像是從沈臨微牙縫中擠出,帶著叫人心驚的狠辣與癲狂,暗藏著最後一刻的理智。

納妾?

有什麼女人配得上和殿下站在一起?

配得上殿下溫柔以對,甚至給她名分?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指尖都在顫抖。胸中的怒意快要將他淹沒。

第58章 古代世界17

阿圖裡仔細看著鏡中的自己。

黛眉輕染, 朱唇絳紅,眼角是金閃的花鈿。殷紅的胭脂襯得人麵如桃花,本就精致的麵容更是美得驚心動魄。

他慢慢梳起披散在腰間的銀白色長發, 桌上放著備好的鳳凰步搖。據說是江南的江家聽說小兒子要納妾,特意差人送來。

背後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苗疆打扮的女子, 恭敬地立在原地。

“聖女大人,消息已經傳回去。大軍今日便可到達京城,隻是沈臨微暫時還沒傳出消息。”

阿圖裡冷笑了一聲, “沈臨微, 嗬, 我不信他不想要那個位子。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聖女大人, ”那苗疆女小心地打量一眼阿圖裡,“這個江言該如何處置?今日便是大婚之日,若是他對聖女有什麼非分之舉又該如何?”

阿圖裡罕見地沉默了。

江言,江言。

這個人太奇怪。

明明是見色起意,將他帶回府後, 卻從不曾對他有任何過分的舉動。反倒是安安心心操辦著婚事,像是極上心的模樣。

哪怕他有半分非分之舉,自己男扮女裝的秘密也隱藏不住。

可這人除了急著操辦婚禮, 卻再無什麼旁的動作。反倒是每日回府為他帶來好吃好玩的稀罕玩意, 甚至為了他幾次三番的跟江映爭吵。

阿圖裡本該極討厭這種靠著恩蔭的紈絝子弟。他母親是中原人,就是被某個高官的外室子弟所害死。可是麵對著江言, 他卻無論如何也討厭不起來。

甚至於麵對著江言那雙琥珀色的眼眸, 麵對著他微抿的薄唇,阿圖裡總有種莫名的衝動。

那雙眼睛, 太溫柔卻也太疏離,他想那裡麵再多一點自己的身影, 想要這個人的眼睛裡盛滿著自己的模樣。想要吞噬他的每一寸呼吸,從頭到腳一一沾染上自己的氣息,總是溫潤的眉眼會因為自己的努力染上欲望。

叫他在自己身上失神,在快感中沉淪。

而不是這樣,隻是溫柔地對他。不,不是他,是他所扮演的這個苗疆來的無名的女人。

這樣的時日,隻會叫阿圖裡覺得難受。他竟有些害怕江言知道了真相會如何。

他會對本要娶的美人變作男子感到惡心嗎,或者為他的利用憤怒?

等到了那個地步,又該如何?

吱呀一聲,門卻開了。

阿圖裡身後的苗疆女像是從沒出現過一樣,房間又隻剩下阿圖裡一人。

門開的響動驚醒了阿圖裡,他尋聲看去。江言站在門前,眼含笑意地看著他。

隻見他穿一身紫金細紋紅袍,鎏金鑲玉銀冠束發,端的是一身霽月風光,行的是一派貴氣天成。平日裡雖也常常是豔色服飾,然而今日新郎的衣服在他身上,卻叫人不禁心猿意馬地想著洞房花燭夜的妙處。

“阿圖今日,實在太美。”江言笑意盈盈地看著阿圖裡一身紅妝打扮,“我等會去前院接待客人,阿圖彆緊張,到時候了我就派人來接你。”

人肯定是接不到的。

估計南人的軍隊都快要兵臨城下了。李承夷的殘暴統治實在是民怨四起,軍隊都這樣近了還不曾有半分消息。

把他曾經教的全忘在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到時候江言隻用等著一小批軍隊闖入江府,一刀殺了他,就可以功成身退。

沈臨微自然不會害江映,他畢竟是難得的良臣。

美人都是帶刺的,眼前的美人恐怕過不了幾個時辰就會冷冷地坐在馬上,看著他捂著傷口一點點流血而亡。

希望看在他這些天對人還不錯的份上,留他個全屍,不要叫自己死得太難看。

阿圖裡卻看了江言半晌,並不言語。

江言奇怪,難道現在就要殺了自己嗎?這未免也太早了些。

卻見濃妝的美人猛地抱住他,力道大的江言懷疑要將自己揉進骨頭裡去。

苗疆的美人力氣都這麼大嗎?

江言試圖輕輕掙脫開,未果,隻好回抱住懷中似乎在顫抖的美人。

聖女做戲果然全套,江言心中欽佩地想著。

阿圖裡也沒想明白自己怎麼突然就如此衝動,像是被什麼蠱毒迷惑了心智,卻又甘之如飴。

苗疆最擅長玩弄人心的聖女,終有一日會在自己的心上一敗塗地。

……

江言還沒到前院就被一雙黑布蒙住了雙眼。

緊接著一張沾了迷藥的手帕讓他癱軟在地,很快失去意識。

……

男人仔仔細細地看著倒在床上的心上人。

黑布擋住了殿下的眼睛,消弭了那絲若有若無的疏離的意味,卻增添了幾分冷峻與脆弱。

或許是無法視物讓殿下有些許不安感,他緊抿著唇,對周遭的一切又顯然有些迷茫。

“閣下是?”

江言的語氣中夾帶些怒意。

再過幾個時辰他就可以功成身退,究竟是誰節外生枝?

那人卻不言語。

他靠近幾步,沒有摘掉江言眼前的黑布。等江言意識到麵前有一縷迷香時,再閉氣已經晚了。

“閣下有何目的?”

江言癱下身子,雙手被麻繩交叉捆在身後,隻能無力地半跪在床榻上。眼前蒙著的黑布叫他甚至無從辨認這人的位置,隻能隨意朝著他所認為的方向。

回應他的是冰冷的指尖,慢慢劃過他的眉宇,再到被迫閉著的雙眸,一點點劃過緊抿的薄唇,滾動的喉結,微涼的鎖骨。

無法視物的不安感讓江言對身上的感覺更加敏感。密密麻麻的癢意和微涼叫他一個戰栗,下意識仰起脖頸,儘力往後退了一點。

男人眉眼彎了彎,突然俯下身,用嘴咬住江言的衣帶,扯開。

……

江言才發現自己的狀態有些奇怪。

腦子開始混沌,某種熟悉的熱流湧動叫他難以忍受,隻想要什麼冰涼的東西。

又來?

“你的迷香…加了什麼?”他斷斷續續道,殊不知在男人的眼中,他眉眼微紅,衣衫淩亂,被黑布遮住的雙眼讓人隻想此刻與神明偷得一晌貪歡。

然而男人的計謀最終沒有得逞。

喊殺聲是由遠而近的,但速度極快,似乎是片刻就來到了跟前。隱隱約約可以聽見什麼“除暴君”的口號。

“小夷?”江言遲疑道。

李承夷聽江言喊他,輕輕顫抖了一瞬。

他低聲歎了口氣,終於解開江言眼前的黑布。

許久被黑布籠罩,江言一時間看不清眼前的場景。他半眯著眼,好一會才看清自己身處何處。

這是帝王的寢殿。

隻是此時被裝飾得處處都是紅布喜字,大紅色的簾賬與鴛鴦戲水的紋飾明目張膽地顯示著帝王寢宮此時的用途。

再看李承夷,也穿著一身新郎的服飾,灼目的紅。

這是婚房。

外麵是馬蹄聲的漸近,許多宮人正四散著逃逸,明明滅滅的火光照亮了今夜的紫禁城。

然而室內卻極靜,靜得聽得見紅燭劈裡啪啦燃燒的聲響。

李承夷彎起眼眸:“殿下,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啊。”

江言氣極。

他顫抖著指尖指著李承夷,“小夷,你…你還知道我是你皇叔嗎?”

李承夷卻趁著江言全身乏力,低頭含住了他的指尖。江言想要抽開而不能。

“沈臨微要來了,”他起身,突然轉開了話題,“殿下,我有一句話,一直不敢說。”

江言沉默著。

“直到現在也依舊不敢說。”

李承夷深深地看著眼前人。這並非他所熟悉的殿下,他所熟悉的殿下比眼前人該大上幾年,但隻要是殿下就好。

大逆不道也好,禁忌背倫也好,他並不怕。他怕的是殿下的厭惡,殿下的拒絕,他怕那雙眼睛會陌生地對著自己。

背後的門猛地被打開,李承夷卻沒動,依舊靜靜地看著眼前人。

像是要把他刻在眼睛裡,一生一世。

沈臨微一身戎裝,滿身沾染著血氣,從殿外匆匆走進。他本是個文人,後成了閹人,雖然大多人不知曉。然而戎裝的模樣倒顯得幾分冷冽,像是個武將。

他顯然看到江言的窘境,猛地頓住腳步。

江言的雙手被麻繩交叉捆在身後,捆得太久,都勒出了紅痕。眉尾帶著些許殷紅,似乎還有幾分情動,而一身新郎外袍已是淩亂不堪。

沈臨微立刻氣得顫抖。

他怎麼敢?怎麼敢這麼對殿下?

沈臨微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劍,就要朝半跪坐在床榻前的帝王砍去。

江言隻好一個撲身將李承夷壓倒,躲開刺過來的劍。

李承夷呆呆地看著身前的江言。

恍然間像是回到了當年還跟在殿下身後,殿下處處護著他的時候。囂張跋扈的小皇子仗著太子的庇佑,從來不懂收斂。

“臨微,”江言低喘了口氣,“無論如何,留小夷一條性命,他此生絕不再入京都,不再參與任何奪位之爭。”

“現在帶我離開這,好麼?我想回江府。”

回江府看還能不能趕上被殺。

沈臨微喉間苦澀。

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殿下都一如既往地護著李承夷。不過是因為一點血脈的羈絆,真叫人嫉恨。

“好,殿下。”他總是無條件地順從江言的所有要求,哪怕再出於私心的無理。

沈臨微上前,動作輕柔地解開江言身後的麻繩,扶著他起來。

江言為李承夷求過情後,就再沒看他一眼。他隻是順著沈臨微的力道慢慢地離開了這滿目朱紅的寢宮。

等到走了一會,江言才慢吞吞想起某個被自己忽略的事實。

那個迷藥好像還沒要到解藥。

第59章 古代世界18

沈臨微還是第一次離殿下這樣近。

近的他可以聽見殿下略顯急促的呼吸, 和渾身上下滾燙的熱度。某種叫人頭重腳輕的熱流充斥在沈臨微的血管之中,叫囂著就要衝破束縛。

但沈臨微隻是保持著得體的距離,能夠扶住殿下卻不至於讓他感到冒犯。

他甚至不敢有絲毫斜視, 怕殿下衣衫不整的模樣被自己看見,會是對殿下的侮辱。

沈臨微在江言看不見的地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逼著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在他麵前陷入窘境。

十年前,沈臨微離江言最近的一刻, 也不過是太子殿下向他伸出指尖, 他想也不想呆呆地搭上去。微涼的溫度從那頭一直蔓延到沈臨微的心底, 繼而燃燒、沸騰、滾燙。

那時候沈臨微是宮中卑賤的太監, 任何人都可以踩上一腳。似乎從貴公子淪為泥濘的戲碼大家都愛看,且樂此不疲的享受著從天之驕子淪落之人的恥辱。

但太子殿下是不會的。

太子是神明般的人物,他心懷眾生,以天下太平為己任,又才華橫溢, 出了名的知人善任。那時候各家的供台上都擺著太子殿下的香火,指望著殿下恩澤天下。

沈臨微在太子的必經之路上等著,他知道殿下會帶他走。

淋漓的大雨中遠遠地來了一把玄黑色的紙傘, 雨滴順著傘簷滴落, 一珠珠打在來人的金縷靴上。紙傘遮住了來人的容貌,或者沈臨微也不敢抬頭看。

他隻是跪坐在泥濘中, 滿身傷痕, 血水流了一地,狼狽不堪。

“閣下是?”

那傘慢慢地抬起, 溫潤如玉的聲音響在耳邊,在沈臨微顫抖的思緒裡又添上燒滅理智的火。

在這樣的人麵前, 臣服,隻有臣服。你想把所有的一切虔誠地獻給你的神明,所有的一切,隻求他一次不帶感情意味的俯首。

那一夜,紙傘微微抬起,太子殿下俯視著跪坐在地上滿身狼狽的自己,那雙眼睛裡有冷冽,有審視,有無奈。

卻唯獨沒有悲憫。

“沈大人,暴君已被拿下,聽候大人發落。” 沈臨微回過神。

一身戎裝的侍衛恭敬地跪在沈臨微麵前,饒是誰也該知道,今夜之後,李朝便不再姓李,該改姓沈了。

沈臨微了然地點頭。

他請示性地看向江言,低聲道,“殿下,李承夷已被拿下,您可還有什麼吩咐?”

江言隻覺得腦子混沌得厲害,幾乎聽不清沈臨微的聲音。熱流的湧動充斥著每一處血脈,要吞噬掉最後一絲清明。

“解、藥…”

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用儘他最後一點力氣。

沈臨微沒聽清。他抿緊唇,喉結不著痕跡地微微滾動,垂下頭,將右耳靠近江言嘴邊。

下一刻,卻被身前人猛地推倒在一邊的廊柱上,後背狠狠地撞在堅硬的石料,讓沈臨微忍不住悶哼出聲。

一邊待命的侍衛一驚,連忙拔刀要護住沈臨微。

沈臨微顧不上疼,立刻用眼神製止住侍衛,冷冷道一聲,“滾!”

身上的人卻似乎因為這細微的一點動作喪失了最後一點理智。

他的雙手被身前人的一隻手抓住,並不緊,很輕鬆就可以掙脫。但沈臨微隻是愣在原地,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僵硬姿勢。

“殿下,”他仰起脖頸,裸露出皮膚上暴起的青筋,幾乎無法承受住眼前巨大的衝擊。

僅僅是靠近殿下都覺得是癡心妄想,做過最大膽的舉動不過是在殿下身後靠近著地上的倒影,如今卻呼吸交織在一處,糾纏成一團。

那人慢慢低下頭,琥珀色的瞳孔裡倒映出沈臨微的神色,絲毫看不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沈大人平日的陰冷威壓,隻剩下茫然與下意識的欣喜。

沈臨微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殿下的狀態不對勁。溫度太燙,呼吸太熾熱,眼底是掙紮的欲望,像是網一樣將沈臨微繞在其中。

難道是……

李承夷實在太惡心!

不等他有所反應,江言的指尖已經暗暗解開他的盔甲。緊接著是盔甲轟然委地的聲響,驚醒了一邊已是看呆了侍衛。

侍衛甲一臉震驚地看著沈大人毫不反抗地任由一個瞧著年紀不大的青年抵在牆柱邊,動作粗魯地剝下他的盔甲。

沈臨微一麵縱容著江言的動作,一麵抽出心神冷冷地看侍衛一眼。那眼神中飽含的冷冽與殺意叫侍衛一個激靈,立刻閉上眼睛連滾帶爬地跑出原地。

沈臨微回過神,江言的指尖已經搭在了他的腰帶上。

他的呼吸一滯。

沒有人敢提及的他的隱秘,那些被隱藏在記憶最深處的卑賤如泥沼的日子,殘缺的身體,醜陋的疤痕,是他最惡心也最痛恨的自己。

可是他又不會製止殿下的任何舉動。

沈臨微從喉嚨裡發出類似悲鳴的聲響,他的一隻手覆上江言的眼睛,渾身顫抖著。

“殿下,不要看,太醜了。”

那聲音裡是對自己殘缺的自卑多一點,還是對殿下會厭惡的恐懼多一點,沈臨微說不明白。

明明隻需要輕輕推開就可以掙脫,沈臨微卻沒有作出任何其他的舉動,僅僅是用手覆住江言的眼睛。

即使再怎麼位高權重,再怎麼大權在握,沈臨微在江言麵前,總是隱秘的自卑著。

況且對此時此刻的情景,他甚至從未敢有半分肖想,頂多是夢中作樂,醒時空枕而已。他甘之如飴,如何會推開這樣的機會?

卑劣的,覬覦著。

其實他與李承夷也沒什麼分彆。

江言感受到眼前被遮住的光亮,他茫然地眨眼,長長的睫毛掃動著沈臨微的手掌。

沈臨微低吟了一聲。

“美人”,江言腦中迷迷糊糊,並沒有認出沈臨微。隻是最近扮演紈絝太多,完全是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沈臨微卻反射性地想到了他與江言身份的殿下第一次相認的時候,在營帳中,殿下誇他的容貌極美。

他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頭一次覺得曾為他招惹許多禍事的容貌不算件壞事,如果殿下喜歡的話。

他想起自己還有很多話要說,殿下那日走的太快,似乎誤會了什麼。他要一一說清。

“殿下,我不曾參與那件事,您落難之時,我被調往邊城是先帝所為,我趕回來卻晚了一步。”

“但殿下落難,我卻未能護在左右,救駕來遲,是微臣之錯。微臣不該這般愚笨,這般輕率,讓殿下…”

江言感覺到捂住自己眼睛的那隻手細微地顫抖起來。

“殿下,李承夷已伏罪。無人能阻擋殿下,微臣必定助殿下重登大典,隻要殿下願意,明日,不不,今日,今日我便召集百官。”

他還在不停地說些什麼,江言隻好稀裡糊塗地應答著,根本不知道自己應答了些什麼。

他終於不耐煩,將罩在眼前的手揮開。仔仔細細地辨認著眼前人的模樣。

冷冽的眉眼此時染上幾許春色,緊抿的薄唇泄露出幾絲不易覺察的緊張。高挺的鼻梁,不怎麼堅硬的輪廓,顯出幾分陰柔,但絕不女氣,反倒叫人覺得恐懼。

江言在他已經是一團漿糊的腦子裡努力地思考著這人的名字。

“阿圖?”

沈臨微猛地瞪大眼睛,指尖握緊幾分。

哦,不是。

江言苦大仇深地繼續思考著。

沈臨微卻歎了口氣。

“臨微,殿下,我是臨微。”

他看清了殿下眼底的茫然,知道殿下此時正是糊塗的時候。

“臨微”,江言喚他,“臨微,我好難受。你不要說話了,我不看,你幫幫我。”

殿下必然不清楚他此時的模樣。

琥珀色的眼眸不再是一如既往的疏離,反倒透出幾分苦惱,微微皺起的眉頭訴說著心緒的不平,讓人想要付出一切,讓那眉間舒展,叫那眸中重新盛發光亮。

沈臨微覺得心裡癢的難受。

好像有一根羽毛在心底輕輕地飄動,抓不住,也無從下手。

“殿下,這裡太冷。我們去偏殿好不好?”

沈臨微的聲音傳到江言的耳朵,再傳到江言的腦子,似乎要經曆很長的時間。他呆呆地看著沈臨微的雙唇一張一合,沒看懂什麼意思。

沈臨微急道,“這裡也可以。殿下,我去清場,很快就回來,好不好?”

“去偏殿。” 江言才理解到上一句話。

……

沈臨微覺得自己是瀕臨死亡的魚,而殿下是他唯一的水源。

他劇烈地喘息著,額頭的汗水打濕了碎發,順帶將眉尾染上殷紅。眼角的淚痣紅的灼目,像是下一刻就要活過來般。

“殿下,殿下,”

在即將到達的時候,沈臨微努力地翻過身,想要看著殿下的眼睛,證明這一刻並非做夢,並非幻想,而是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他甚至到現在都不敢相信。

但眼前人確確實實是殿下,是他放在心尖最高的地方供奉了幾十年的神明。

神明在信徒努力營造的快感中沉淪,總是溫潤的眉眼染上欲望,從頭到腳都沾染著屬於自己的氣息。

沈臨微忍不住笑了一聲。

“殿下,微臣…”

在最頂峰的時刻,他虔誠地吻上身上人的指尖。

“微臣心悅於您。”

第60章 古代19

皇城的廝殺穿透城牆, 響徹在每一個大臣的府邸。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刀劍交錯聲掩蓋了暗處的驚叫,血色流儘了皇城的每一個角落。

但黎明也快要到了。

紫禁城的主人在一夜的無言中換了主人, 所有人所心知肚明的結果。

江言跨坐上馬,握緊韁繩, 回旋著馬看沈臨微一眼。

沈臨微已經穿戴好了衣裳。玄黑色的長袍繡著金絲,有種高貴而內斂的意味,一根純黑色的玉帶係在腰間, 勾勒出勁瘦卻又有力的腰線。

渾然看不出剛剛在床榻之處又孟浪又小心取悅於身上人的模樣。

“臨微, 就送到這吧。你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江言終於開口打斷兩人之間的沉默。

沈臨微隻好停步, 抿住唇, 深深地看他。

“殿下,除您之外有誰配坐帝位?微臣才疏學淺,亦非皇室血脈,如何能堪此大任?”

殿下沒有聽見他情動之時的陳明心跡之語,沈臨微說不清是懊惱多一點, 還是慶幸多一點。

或許這樣卑劣地竊取一個夜晚,已是足矣。從今往後繼續維持君臣,默契地不論今晚的錯誤。

隻要有今夜的回憶, 往後遠遠地能看見殿下的背影也好。

但沈臨微沒想到殿下清醒過來後第一件事, 卻是求他坐這帝位。

他有種莫名的惶恐感,感覺殿下要再一次完完全全地離開他, 不帶半分留念。

如果能用這天下蒼生拖住殿下呢?

“殿下, 黎民百姓需要您,您就是天選之主。隻有您能帶著李朝興盛, 讓天下安康啊!”

江言笑了笑,將馬頭牽扯著向前邁了幾步。

“臨微, 我一向相信你的才華與能力。隻要能讓天下太平,這朝堂姓李或是姓其他又有何乾係?”

況且他是真的要趕著回去送死。

“臨微,我信你,一向如此。”

身著一襲朱紅外袍的青年高高坐在馬上,鄭重著神色,嘴角顯現一抹笑意。他披散的發絲在晚風中飛揚,亦如沈臨微百般交雜的心緒。

馬嘶叫了一聲,高揚起來。下一刻,遝遝的馬蹄漸漸遠了,原地隻剩下沈臨微一人,與遠處隱隱的喊殺聲。

沈臨微不知道在這樣的沉默中站了多久。

一直等到天色已完全大亮,等遠處的喊殺聲都已停歇,等皇城內宮女們開始洗刷起昨夜的血跡。領兵的將軍找到他,戰戰兢兢地說百官已經到了朝堂,等著他主持大局,他才堪堪回過神。

他不知道自己的嗓音已經沙啞成這樣,許是在風中站了太久。

他有種莫名的直覺。

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人,會再一次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

……

騎著沈臨微的馬,一路上可謂毫無阻礙,順暢著便到了江府的門口。

江府卻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戒嚴,反倒是顯得幾分平常的安靜。

江言牽引著馬慢慢進去,先看見一個一身金色流雲鎧甲的男人。

男人背對著他,手中的劍尖還不住地往下淌著血,顯然方才經曆了一場惡戰。手指微微顫抖著,渾身卻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

江言的馬蹄聲驚動了男人,他猛地轉過身,手中劍做好了遇敵的準備。

江言這才看見男人的正臉。

熟悉的過分精致的眉眼,今早還裝飾著紅妝,左臉處的一道血痕破壞了整體的豔麗,反倒多一絲冷冽的味道。

阿圖裡?

江言愣了愣,沒反應過來怎麼早上的苗疆美人到了晚上變成了冷酷的將軍模樣。

阿圖裡眼見是江言,先是一喜,緊接著又是緊張。

江言失蹤之後,他立刻派人尋找。今晚的皇城實在太過危險,阿圖裡不敢想象江言在這個節骨眼上失蹤會是什麼後果。

但是翻遍了整座京城,都沒有江言的半點蹤跡。畢竟在京城的勢力不如彆人,阿圖裡乾脆向他的暫時盟友沈臨微直言了自己便是江言即將要娶的小妾,請他幫自己找一找。

不想沈臨微知道後便立刻沒了蹤跡,也不知去了何處。

阿圖裡隻好一遍遍地尋過他和江言這些日子走過的京城每一個角落,每到一個地方,他總想起江言那雙總是溫潤又幾分疏離的眼睛。

江言啊江言,你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呢?

那雙眼睛裡總是藏著與青年年齡不符的冷漠與閱曆,阿圖裡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吸引,一步步從下棋的人成了局中人。

阿圖裡走過江言給他買了簪子的小攤,走過放過長燈的河邊,走過兩人第一次相遇的小巷。

他竟有些羨慕自己所扮演的這個女人,這個叫阿圖的女人。

等到了傍晚,這份恍然與嫉妒變成了焦急,阿圖裡說不清楚他心底的那種害怕與惶恐,甚至開始痛恨自己的欺騙。

直到終於看見江言騎著馬的身影出現在府邸門口。

阿圖裡下意識就要撲過去抱住來人,撞進江言茫然的眼神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現在是男裝模樣。

阿圖裡頓了頓,藏在袖中的手指攪作一團。

終究還是來了。

欺騙得來的終究短暫,總有被揭穿的那天。阿圖裡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手腳的血液迅速冰涼,整個人都僵硬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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