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古代世界10
初春的獵場還顯得幾分肅殺之氣。在廣闊的地方, 是可以聽見風的呼聲的,那冷風吹得旗幟獵獵作響,也吹得在場人的衣角翩飛。
春獵一向做的極有排場。此時王朝的旗幟圍在眾營帳邊, 高高的飛揚著,遠處有專人敲擊打鼓, 整個獵場都回蕩著震動人心的聲響。
帝王也換上了刺有九蟒龍紋的勁裝,此時正騎在外域進貢的汗血寶馬上,隨意地按住馬鞍。陛下平日裡的滿身的低氣壓叫人不敢直視, 今日卻似乎心情甚好, 眉宇都舒展幾分。
“開始吧。”
隨著帝王一聲令下, 早已躍躍欲試的諸位權貴子弟已是按捺不住, 操控著馬飛快地隱入幽深的叢林之中。
江映不會騎馬,此刻與些不會同樣不擅騎射的官員及家眷們坐在獵場中央,飲著幾盞小酒。
這春獵他本沒資格來,陛下卻說久聞小言善騎射,要見識一番, 兩人這才不得不前來。
小言擅不擅長騎射,他還不知道嗎?在縣城的時候,從來是叫些狐朋狗友替他考了去的, 能騎好馬就不錯了。
江映端起一杯烈酒, 擋住了自己過於愁苦的表情。
被擔憂的江言此時正慢吞吞地牽著馬在四處閒逛著,背上的弓筒中一根箭也未少, 分明是不曾射出一箭。
自從那事之後, 他暫時不想見到李承夷。剛騎上馬便尋了與李承夷背道相向的小路。
卻不想這小道上也有一群人經過,最前麵的是個身著騎裝鮮衣怒馬模樣的青年, 十八九歲的年紀。身後跟著圍作半圈的侍衛,顯然是個權貴子弟。
江言不想上前, 卻被那人叫住。
“江言?”他慢條斯理道。
江言這才尋聲細細看去,赫然是個熟人,眉目中是與生俱來的傲慢氣。
原來是裴玄安。
江言隻好縱著馬上前,笑道:“好巧,在這裡遇到裴公子。”
裴玄安挑眉,“上次宮宴你怎麼半途就走了,我還派人去尋你。”
江言:“殿中太悶,我一介草民無足輕重,索性先行離開了。”
兩人一麵說,一麵騎著馬並排向前。
“聽說你極善騎射,陛下才破格叫你來。給我露一手如何?”
江言麵露難色,似乎是有難言之隱的模樣。
裴玄安好奇道:“難道你的騎射之名也是找人代做的?”這路子作為京城權貴的裴玄安可是太過熟悉。
江言歎一口氣,“你看看便知道了。”
裴玄安於是停下馬看他。
青年今日隻穿了一身深紅色的騎裝,或許是沒有符合他審美的五顏六色騎裝出售。勁裝完美的勾勒出青年的身線,顯出幾分豪爽的意味。
青年在持弓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撫摸弓弦,這或許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小動作。
取箭,搭弦,舉弓,整個動作顯得行雲流水,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裴玄安不知怎的咽了咽口水。
他麵對江言的時候總是如此奇怪,心快地像是要跳出來一樣。
明明是縣城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鄉巴佬而已,他屈尊與人說話已是這人的福分。
卻不知身後暗處也有一人也靜靜注視著江言舉弓的動作。
樹林投下的陰影遮住了他半邊的臉,隻露出淩厲的下顎線。眉目在全然無表情的時候,會顯得幾分陰柔,隻一雙眼睛在暗中像蛇一樣窺伺著。
沈臨微一眨不眨地盯著江言的指尖。
在射箭之前會下意識地撫摸箭弦,殿下也有這個習慣。他習慣了目光追隨著殿下,幾乎清楚他所有下意識的動作。
這是巧合抑或……
哐當!
不是箭尖紮入獵物的聲音,而是整支箭掉落在地上的聲響。
那做足了準備的一箭,大約飛了幾米便無力地掉落在地。
“裴公子,這下便知我的箭術了吧?”江言攤了攤手,對裴玄安無奈道。
遠遠站在暗處的沈臨微卻是抿緊了唇。
他剛剛在期待著什麼?
他也想將眼前人認作殿下嗎?
沈臨微皺緊眉頭,掉轉了馬頭便往反方向去了。
裴玄安也在想:我剛剛在期待些什麼?
緊接著倒是笑的更真心實意了些,“你的箭術竟這樣差?我向來是箭術不錯的,不如我教你?”
江言挑眉:“卻之不恭。”
……
“陛下,人在東邊的樹林,與裴玄安一同。”一身戎裝的侍衛靠近低語一句,便立刻回到原位。
裴玄安?長慶侯的嫡長子。
帝王的神色似乎陰沉了稍許,叫人察覺絲絲寒意。
李承夷尋了許久才看見江言的身影,果然是與另一權貴子弟一起。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指尖卻是深深紮入手掌心。
那個裴家的小子離殿下太近了些,幾乎是手臂貼著手臂。一張從來是陰鬱的俊臉此刻卻紅了大半,饒誰也能一眼看出是因為什麼。
裴玄安隻覺得腿軟的要站不住。
這鄉下來的果然不循禮數。
怎的,怎的如此放肆?
光天化日之下,借著學射箭的由頭,快要將他摸了個遍了。
果然如父親所說,江家的人初來京城,定是忙著鞏固地位。
若是有旁人敢這般放肆,裴家嫡長子的鞭子都可以將人抽死了。然而此刻,裴玄安卻是暗暗想著:不知這人對彆的權貴子弟哥是否也是這般模樣?
左右不過是看中了他的地位罷了。
莫名的酸澀叫裴玄安冷不丁開口:“我裴家有良田千頃,祖上傳下的厚實家業,封地在江南富庶之地,在京城定然是第一的門第。”
怎麼突然開始炫富了?
江言手搭著箭,試探性地恭維道:“我江家自然是遠遠比不過裴公子?”
榆木腦袋!
他大可以直接說想要自己幫他在京城站穩腳跟,何必如此拐彎抹角叫人心急。
難道要他放下麵子自己說,叫江言不許找旁的人物,隻準算計自己?
江言看裴玄安臉色變了又變,不知在想些什麼,便自行放出了一箭。
這箭射得隨意,沒用什麼力道,想來又射不中了。
裴玄安順著那箭羽看去,下一刻驚得快要跌下馬去。
隻見那箭射向的方向,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九蟒龍紋的騎裝,單單是站在那裡就讓人感到無形的壓力,仿佛是無法逾越的山丘,叫人透不過氣來。
此時薄唇緊抿,鳳目微眯,眸中是不曾掩飾的怒氣。
裴玄安心中一突。
箭呢?
往陛下那邊射了?
這不管射沒射到,都是滅九族的重罪啊!
況且陛下看著便如此惱怒的模樣。
裴玄安立刻下馬,拉著江言就要去請罪。
李承夷早就看見了那支箭,沒什麼力道,來的極慢。他甚至有時間向侍衛打了手勢叫他們不必上前。
江言終於看過來,顯然怔了怔。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卻見李承夷突然狼狽地跌下了馬,緊接著那馬像是受了驚的模樣嘶叫一聲便飛快地奔走了。
李承夷不動聲色地將方才紮入馬後頸的小刀藏在衣袖中,坐在地上不慌不忙地抬頭。
雖說顯得狼狽,那龍紋勁裝已是被地上的泥土沾上汙漬,手上似乎還蹭了血跡,卻依舊是皇家威儀的模樣。
本就是草芥人命的暴君,此時還驚了馬狼狽如此,裴玄安已是在飛快思索著如何才能保下江言這條命。
氣氛一時死寂,隻聽得帝王不緊不慢的聲音。
“小江公子的箭驚走了朕的馬啊…”
“那朕隻好與江公子共乘一騎了。”
裴玄安:……
這前後兩句話有邏輯關係嗎?
第52章 古代世界11
江言一時間沒了動作。
李承夷不急, 他隻是依舊眸色深深地抬頭看著江言。
身後的一個侍衛卻出聲打破了沉寂。“陛下,屬下可以步行回去,屬下的馬……”
一個妄想抓住機會奪得帝王好感的舉動。
可惜沒看清楚時機。
帝王一怒, 浮屍千裡。
李承夷的神色瞬間陰沉下來,毫不掩飾的殺意鋪天蓋地地彌漫開, 屬於帝王的威壓叫人喘不過氣來。
按照沈臨微的話說,李承夷就是擁有著無上權力的瘋子。
他想殺的人,從不會活過第二天早晨。
侍衛在漫天的殺意中臉色霎白, 飛快翻身下馬, 顫抖著跪在地上。
他是新進宮不久的, 還沒有認識到在這皇宮中生存下去的法則, 也不得不為他的衝動付出代價。
裴玄安自然也感受到了這殺意,但不敢多說什麼,隻是白著臉站在一邊。
這個侍衛活不到明天了。
雖說不知陛下為何如此生氣,這侍衛的話似乎也並無什麼問題。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陛下的脾氣向來是不可捉摸的, 上一刻還可以笑著談話,下一刻便可以麵無表情地賜下一杯毒酒。
對於帝王,或是對於這個京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 殺些無關痛癢的人物根本無足輕重, 隻要帝王在大的策略上保持清明就足夠了。
裴玄安暗暗地歎氣,卻也不至於替一個小小的侍衛求情, 惹得帝王惱怒。
“陛下恕罪!屬下, 屬下……”
侍衛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他也不知自己究竟錯在何處。然而半隻腳踏進閻王殿的感覺是不會錯的。
李承夷冷笑了一聲, 似乎要說些什麼,卻被江言打斷。
江言牽引韁繩上前幾步, 來到了李承夷身前。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仰頭看他的帝王,神色不明。
李承夷是在逼他。
眼前人不是記憶中唯他是瞻的小皇侄,而是高高在上地在皇位上坐了十年,早已血冷心冷的帝王。
讓彆人因為自己無辜枉死,江言還做不到冷眼旁觀。
“此處離營帳太遠,步行回去耗時太久。陛下可願與草民共騎?”
江言還是俯下身向李承夷伸出了手,隻是眼眸深處的冷漠更深了幾分。
李承夷反射性地感受到了心揪。
某種莫名其妙的恐慌感席卷了身體,好像這一刻,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人又一次無法觸及。
他張張嘴,想要解釋些什麼,再一次被江言打斷。
“陛下不願意?”江言挑眉道。
李承夷立刻抓住了江言的指尖。
“求之不得。”他低沉著聲音。
李承夷借力站起來,跨坐上馬,坐在江言的身前。
身後的人在拉他上馬後就立刻鬆開了握著他的手掌,像是在避嫌。
馬鞍不大,兩個正常體量的成年人坐在一起多少顯得有些擠。
身後人的胸膛緊緊貼著他的後背,李承夷能感受到他呼吸間的起伏與鼻息,兩人之間似乎毫無距離。
這個姿勢讓他看不見江言的神色,李承夷忍不住想要回頭看看江言。
動作幅度太大,江言差沒抓穩韁繩。他皺起眉,手臂穿過帝王勁瘦的腰肢,偏頭在他耳邊低聲道:“小夷,彆動。”
普普通通兩字,卻叫李承夷頭腦中名為理智的弦瞬間崩掉了。
他恍然間想起還比殿下矮的時候,殿下教他騎馬,也是如今日這般,握住他的腰,在他的耳邊低聲說話。
那時候李承夷腦袋亂得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硬是學了幾個月也沒學會騎馬,氣得殿下苦笑他不得天賦。
十年來精心編織的堅硬的外殼瞬間土崩瓦解,心臟亂得可怕。他覺得腦子裡暈乎乎的,像是掉進了一團過分柔軟的被褥中。
剛剛還滿身殺意叫人心顫的帝王,此刻卻顯得異常……乖巧。
如果說前幾日酒中下藥是喝了酒壯了膽,今日卻是清清醒醒地與殿下靠的這樣近。
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什麼解釋,什麼越界,什麼帝王尊嚴,他都不想管了。
人會無數次陷入同一片泥沼,他注定會麵對著殿下無數次反複動心。
帝王的身份被他暫時的拋之腦後,一瞬間,他又成為當年那個春心萌動的小皇子。
如果是這個人,他想要什麼都可以。隻要他願意,皇位也可以,什麼都可以。
即使他眼眸深處隻有冷漠與利用。
……
裴玄安遠遠綴在兩人身後。
他覺得江言和陛下,是不是,過於曖昧了些。
這挨的也太近了。
或許隻是他的錯覺,男子之間,如何能用曖昧之詞。不過是帝王賞識罷了。
裴玄安忍不住緊緊皺起了眉頭。
他們這位陛下,他這個自小在京城長大的還不了解嗎?就是個冷心冷血的瘋子。
江言若是與這位帝王走的太近,就是入了深林虎穴。
……
江言是直接往營帳走的,畢竟李承夷身上略顯得狼狽了些,自然不能繼續狩獵。
一路上江言都不曾說話,隻是沉默著牽引韁繩。
明明是最親密的距離,兩人間卻像是隔了萬水千山。
終究還是李承夷沉不住氣,儘量若無其事道:“殿下還在生氣?”
曾經的小皇侄,跟在身後的小輩,卻用卑鄙的手段暗算,向來殿下定是氣惱的。
那個風光霽月的太子,似乎與這樣的醃臢事扯不上任何聯係。
已經快到營帳,江言終於開口:“陛下直接喚草民名諱就好,太子在十年前就已經身隕。”
李承夷心中一緊。
江言沒有停頓翻身下馬,繼續道:“陛下若是尊重我,就不要乾涉我的事。”
他頓了頓,對上李承夷的眼睛,神色中恰到好處流落幾絲無奈。
“算我求您了,陛下。”
李承夷怔住。
殿下何曾有這般模樣?
他向來是最完美的存在,似乎所有的讚美詞都是為他而生。人生唯一的汙點,不過是受了皇帝的忌憚,狼狽地死在地牢最深的地方。
看著江言略微帶著無奈的眼神,李承夷像是看到了那日在地牢,殿下顫抖著嘴唇,茫然道他怕黑。
那種仿佛要撕碎心臟的酸澀感再一次猛烈襲來,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梗住,發不出聲音。
“不……”李承夷卻是呢喃道。
可是江言已經走遠,沒能聽見。
不,不好。
殿下恨他也罷,氣惱也罷,他絕不會放手了。
他不會再讓殿下一個人。
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帝王麵無表情的臉上,隱藏著驚人的執念。
——
沈臨微的身體難以支撐過長時間的騎行,所以早早便回了營帳。
卻沒想到很快李承夷也騎著馬回來,神色難明,似乎是受了傷。
他心下驚詫,倒不是詫異李承夷怎麼會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而是因為他臉上複雜的神色。
發生了什麼,能讓李承夷這樣的情緒波動?
沈臨微皺緊了眉頭,餘光看到他騎著的馬。不是帝王出發時的那匹汗血寶馬,而是一匹再普通不過的白馬。
是誰的馬?
正想叫來暗衛一問,便看到江言從外麵慢慢步行回來。
剛剛的問題迎刃而解。
沈臨微眯了眯眼,心中百轉千回。
他忍不住想起方才在林中,江言下意識撫摸箭弦的動作。
以及那陡然在半途掉落的箭。
沈臨微沉吟片刻,心生一計。等到李承夷前去換衣,他才不緊不慢地起身。
他走到江映麵前,用不大,但足以叫周圍人都聽見的聲音道,“聽聞令公子箭術了得,陛下才專門請了來。不知小江公子可否叫本官一飽眼福?”
這裡是營帳外的設宴地,眾位官員與家眷都坐在這裡。
江映瞪大了眼睛。
陛下呢?陛下說的,他不知道。
他轉頭四處張望,才發現陛下已經不在原地了,隻一個沈臨微笑意淺淺,看著就不安好心的模樣。
江映不過猶豫片刻,沈臨微便已經叫了人取來弓箭與靶子,顯然不準備叫他輕易推脫。
江映徒然地張張嘴,不知該如何是好。
若是叫人知曉小言其實是個繡花枕頭,那他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他本就因為不站隊不黨爭,成了眾大臣們眼中難纏的釘子,免不了參他幾本。
“好。”卻聽江言應了下來。
沈臨微這才順勢看向江言。
其實沈臨微是不敢看他。
很奇怪地,每次看向他的時候,沈臨微總會覺得心下莫名的顫動,就像有羽毛劃過的感覺。
所以一對上眼睛的一刻,沈臨微便立刻慌亂地移開了視線。
即使沈臨微再不願承認,心下確實如百鼓齊鳴,呈兵荒馬亂之勢頭。
“小江公子,請吧。”
江言為何這樣輕易應下?
若是像在林中的那種水平,他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就算李承夷不怪罪,他哥哥也會被抓住把柄。
若是林中他隻是在藏拙,那……
那是不是意味著,他,
沈臨微不敢再想下去。
他的腦子裡亂作一團,各種思緒錯綜複雜,幾乎要將他淹沒。
江言冷冷瞟他一眼,自顧自拿起了弓。一旁的太監連忙將靶子立好,將箭遞給江言。
冷風吹的旗幟獵獵作響,四周隻聽得見有官員的竊竊私語,卻聽不清具體內容。
第53章 古代世界12
叫眾人驚詫的是沈臨微的突然興起。
這位沈大人的城府太深。當年先太子事變後, 這位沈大人以極度血腥的手段推翻了先帝之政,擁護新帝上位。
那段時間京城裡幾乎是經久不散的血腥氣,金鑾殿的每一級石階都沾染著不知幾條人命。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隻敢縮著腦袋做人。
從那場紛爭中活下來的臣子,都忘不了沈臨微那副閻王模樣。有保皇黨怒罵一聲無恥閹人, 下一刻就身首異處,血濺的到處都是。
那血沾染在沈臨微的眉間,眼尾, 襯著他麵無表情略帶陰柔的眉眼, 像是什麼從閻王殿裡爬出來的魔鬼。
從那以後, 沒人敢再記得, 這位京城的第二位主人曾經是個人儘可欺的閹人。
後來他們再也未見過沈臨微如此情緒外泄的時候,或者說已經沒人敢讓他有情緒上的波動了。
更多時候,沈大人就是一位似乎是儘職儘責的好丞相,沒人能比他做的更好。但沈大人也幾乎不像是一個正常人,那陰柔的眉眼裡儘是冷漠到極致的無謂。
這樣的沈大人, 怎麼突然對一位外縣來的紈絝小公子有興趣?
明裡暗裡的視線一時間膠著在江言身上,幾乎要將他灼燒出一個洞。
江言的箭搭在了弦上。
他本是下意識地手已經要摸上箭弦,但想到什麼, 又生硬地將手放回來。
一直關注著他的沈臨微沒有錯過這個細微的舉動。
他的唇角微動, 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心下有如萬鼓齊鳴,卻被他生生壓抑住, 攥緊著指尖看著江言的下一步動作。
江言眯起一隻眼睛, 拉緊了弓弦。
他的動作極不標準,更像是做做樣子, 隨便的一拉。擺足了一幅紈絝子弟的模樣。
但這種刻意的紈絝,落在彆人眼裡, 卻是一種隨性的肆意,仿佛是浪跡天涯的劍客,可以在毫不在意的嬉笑間揮出最驚心動魄的一劍。
那樣隨性的俊朗,叫人忍不住心下癢癢,想要能得到這縷抓不住的輕煙哪怕片刻的注意。
箭射了出去,眾人的視線卻還停留在射箭的人身上。
這個江家的小公子,確實有種特殊的魔力啊。
看靶子的太監急急忙忙地捧著靶跑回來,笑的一臉諂媚。
江言毫不掩飾地勾起唇,眉間微挑,一幅得意的模樣,看向沈臨微。
他本意是想呈現出毫無城府的公子哥形象,但得到的效果卻大相徑庭。
沈臨微隻是呆愣地看著他,腳像是被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眼前人看似與殿下毫無乾係。殿下不曾如此率性而為,亦不曾這般喜形於色。
但沈臨微透過表麵的偽裝,卻看到了某種無法隱藏的實質。
沈臨微說不明白那種感覺,或許是直覺,或許又不是直覺。
殿下從來是遊刃有餘的,或許殿下自己亦不曾知曉。在外人眼中,世間的一切事似乎都在殿下的掌握之中,他永遠可以站在局外冷眼相看,正如高高在上的神明。
每當事情發展得正同殿下所料的時候,殿下便會微微勾起唇角。
沈臨微曾無數次站在殿下身後,暗暗窺視殿下唇角微勾的模樣。不同於往日的距離感,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像是下了凡,也有了人間的情感。
那笑是自信到極致的一種蔑視,蔑視世間的規則,蔑視所謂的天命。
殿下從不在意。
他的本質是淡漠。
就像是輕歎一聲“啊,果然如此”的無謂。
江言的笑,與殿下給他的感覺,是並無二致的。
“沈大人?”江言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沈大人,見笑了。”
說著見笑,卻不見他半分謙虛模樣,眸中的笑意分明是極其驕傲。
沈臨微怔怔看他。
裴玄安突然從一邊大步流星過來,笑道:“你竟有這般好箭術,可得好好教教我。”
說罷,又對著沈臨微微微躬身致意。
沈臨微隻是沉默著看著裴玄安帶著江言走遠,不發一言。四周的眾臣看沈臨微臉色不好,都不敢往這邊湊熱鬨,一個個挑了彆的話題聊起來。
沈臨微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渾身的血液仿佛在倒流,叫他幾乎要立刻倒在地上。但沈臨微隻是強撐著身體,一步步走回到他的營帳。
沒有人敢阻攔他的去向,甚至沒人敢多看他一眼。
江言就是殿下。
江言就是殿下!
他為什麼沒有看出來,他為何這時候才看出來?
在他對著殿下冷眼相對,甚至怒斥他“惡心”之後?
沈臨微忍不住想起他遇見殿下後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每一件都像是尖利的針紮入他心臟。
心臟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作一團,疼地厲害。
那是殿下啊……
——
江言被裴玄安鬼鬼祟祟地拉到一邊,像是在防什麼洪水猛獸。
“沈大人已經走了,”江言無奈笑道,“你不用這樣緊張。”
裴玄安卻正色看他。
“你不知道沈臨微是個什麼樣的人!”
江言挑眉,“憂國憂民的好丞相?我們縣城都是這樣讚沈大人的。”
裴玄安瞪大了一雙眼睛,像是什麼被驚地炸毛的小貓,震驚地看著他。
“好人?你怎麼這樣天真!”
江言不動神色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眸間閃動著不明所以的光。
沈臨微,不是好人嗎?
似乎在他的印象中,沈臨微從來是個彬彬有禮的君子。哪怕是淪落到宮中成了太監,那脊背也從不曾彎過。
後來在他手下做事,也向來是儘心儘力,不曾有過半分差錯。
唯一對他稍有不好的印象,也便是馬車擦肩而過時他那句莫名其妙的“他不配”了。
江言有點好奇裴玄安口中沈臨微的形象,但也沒有過於明顯地直接去問,反倒是反問道,“那裴公子呢?”
江言彎了彎眼睛,很認真地看著裴玄安,“我一直覺得裴公子是個好人,也是我錯了嗎?”
裴玄安一時僵住了。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一張俊臉,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眉眼間帶著笑意。
裴玄安覺得自己似乎被那抹笑意蠱惑了,腦袋一時間空空,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突然覺得乾渴,喉結忍不住滾動。
太近了。
他猛地後退一大步,從耳尖到脖子根紅了一大片。
一邊的江映奇怪地看他,覺得這個金枝玉葉的公子哥估摸是中了暑,整個人紅成那樣。
雖說這裴公子吧,風評不好。據說無法無天,稍有不順心便要打要殺,手段狠毒地簡直不像個這樣年紀的青年。
但比起向陛下那樣的,江映還是更願意小言多交點同齡的朋友,也好有個照應。
這邊裴玄安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我呢,我雖說不是個好人,但……但人也不算太壞。況且我有錢,長得也好看,還年輕……”
他在說什麼啊?
這些話,怎的,怎的像是在向媒婆交代自己似的?
他恐怕是鬼迷心竅了。
江言可是個男子啊,他怎麼如此糊裡糊塗地說些糊塗話。
“總之,”裴玄安硬生生扯回話題,“那沈臨微絕非好人!”
他眼看四下無人注意,對著江言壓低了聲音,細細道來他所知道的秘辛。
“你定然不知,沈臨微曾經是宮中的太監。在宮中的時候便是蛇蠍心腸,手段毒辣的可怕。一開始是蕭貴妃的入幕之賓,後來卻又手刃了她,據說是親自將她淩遲至死。看著人哀嚎,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隻要是擋了沈臨微路的,幾乎都難逃一個死字。先太子你應該聽說過吧,這樣得眾人擁護的人,也曾施恩於沈臨微的,沈臨微卻向先帝進讒言,害死了先太子。”
江言確實不知。
他先前在這世界的死,竟也有沈臨微的手筆嗎?
可是他未曾有絲毫察覺。
“後來京城變故,他用極殘忍的手段殺光了所有保皇黨,那一年京城的血腥味都不曾散過。若不是先帝自儘的快,恐怕是得遭受難以言說的酷刑了。”
裴玄安越說眉頭皺的越緊,最後一錘定音。
“總之,你切莫與他有什麼多餘的交流了,這種人,躲得越遠越好!”
江言隨意地點頭應和兩聲。
沈、臨、微。
裴玄安口中的沈臨微,竟像是一個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他究竟是何許人?
——
可惜江言才答應的要與沈臨微保持距離,還是沒能順利完成。
散了宴席之後,江言回到了自己的營帳。按照禮製,他的營帳與江映最近,在平原最左側的小角落。
這裡一般是不會有人踏足的。
但現在那帳中明顯坐了一個人,身形蕭瑟,燈盞昏昏閃動,似乎已經在原地等了許久。
江言頓住腳步,在原地看了那背影許久。認出來人,才放鬆了繃緊的指尖。
“沈大人,不知有何事……”
沈臨微聽到聲音,立刻轉過頭來。
他本生得陰柔,一雙桃花眼微微挑起,眸中散落著燭火的光芒。不愧是能在宮中如魚得水的容貌。
隻是沈臨微平日裡的殺名叫人不敢多看他一眼,沈臨微也向來最是厭惡有人誇他容貌出眾。
曾有人不知死活地想要拍馬屁,以神仙之貌相讚,被沈臨微一劍殺了。
隻是江言不清楚這等秘辛,於是也不知死活讚歎一聲:“燈下看美人,沈大人實在好看。”
沈臨微頓時僵住。
房間裡太黑,江言看不清楚沈臨微的表情。擔心地想著他這般口無遮攔,雖說胸無城府的紈絝公子是做到了,恐怕活不過今晚。
半晌,才聽見沈臨微的聲音。
“殿下,臣必擁護您重歸帝位。”
麵對殿下,他總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即使殿下誇他的容貌,他心中歡喜得不行,卻也不知該如何回殿下的話。
他總是這樣無趣。
江言的腳步猛地踉蹌一下。
第54章 古代世界13
沈臨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江言。
他不知道如何表達再見的喜悅, 他本就與殿下沒多親近。
沈臨微隻能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他始終如一的忠誠。
這是他能表達出的,最誠摯的真心。
可惜這種明明白白的真心江言並不適用, 他扯起勉強的笑容,“沈大人……”
沈臨微心下一沉。
“沈大人必是將草民認作了先太子。草民能長得幾分相似先太子已是大幸, 斷不敢冒充先太子。”
沈臨微的動作一瞬間僵住。
心臟像針紮般密密麻麻地疼,幾乎難以忍受。
他為什麼沒能早點發現?他怎麼能沒發現?
殿下不願意承認,是在怪他嗎?
剛剛因為江言讚他容貌的欣喜頃刻間蕩然無存, 徒餘慌亂。
“臣, 臣……”
眾人眼中閻王般的沈臨微, 此刻竟有些結巴, 一句話半天沒有說出來。
江言看他說不出話,反倒有底氣了些。又道:“先太子已經故去十年,也斷然不可能是草民如今年歲。沈大人實在是胡言了。”
沈臨微嘴唇顫抖了幾下。
他何嘗不知這些蹊蹺,隻是他刻意忽視而已。
怪力亂神也好,巫術秘聞也罷, 他懶得去管。
江言:“況且據草民所知,沈大人似乎也參與了先太子被賜死之事吧,如今卻來表忠心……”
那句“自欺欺人”還沒有說出口, 就被沈臨微猛然站起的動作逼停。
江言突然提起這事, 一是要表現他草包公子胸無城府的形象,另一則是, 他確實懷疑此事。
當年沈臨微被調走邊城, 他死在獄中,究竟有幾分是沈臨微的手筆?
沈臨微的眼眶一瞬間猩紅, 他想說,臣從未背叛。
可是這十年來數不清的悔恨幾乎填滿了他的心臟, 讓他自己都覺得,殿下的死,有他的錯。
是他沒能識破老皇帝的狠心,也沒能看出宮中的風雨將至,更是在殿下遇險之時身處萬裡之外。
在連著跑死了幾匹馬,回來後隻見到了李承夷偷偷為殿下立起的墓碑時,沈臨微是真的覺得,他就是罪魁禍首。
是他來的太遲。
這就是他的錯。
江言本在等沈臨微的解釋,他私心裡並不覺得沈臨微會背叛自己。
這個人是他從爛草堆裡撿起來的,是自己親眼看著他從狼狽不堪到位及人臣。
可是沈臨微隻是沉默。
江言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難道沈臨微真的參與了那件事?
江言其實是個極傲慢的人,與其說冷漠,不如說他不在意。所以當事情完全相悖於江言的預想,他會極惱怒。
隻是他麵上不顯,隻是冷笑一聲,慢條斯理道:“草民言過,沈大人恕罪。”
說罷,頭也不回的拂袖就走。
沈臨微看著江言毫不猶豫的背影,想要出口將人叫住,竟又心生膽怯。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還是這般懦弱不堪。
半晌,沈臨微脫力般跌坐在床榻上,手中一直緊緊握著的玉佩也砸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若是有明眼人在場,便會知道,這是能夠號令京城郊外黑騎的信物,亦是這十年來神秘的江湖組織血煞盟的唯一號令。
……
正好經過江言營帳的江映,被營帳裡有什麼東西砸落在地的聲音驚了一驚。
什麼聲音?
江映心中擔憂,連忙幾步上前,口中道:“小言?怎麼了?你……”
聲音在掀開簾障的一刻戛然而止。
眼前的場景饒是已見過大風浪的江映也不僅老臉通紅。
隻見沈大人躺在小言的床榻上,眼尾微微泛紅。
看上去並無什麼蹊蹺,為何臉紅?
因為那可是沈臨微啊!
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從來就沒在他的臉上看到除了麵無表情之外的表情。
還有那過分豔麗的眉眼,平日裡冷的叫人發抖,此刻竟像是春水般化作一灘。
什麼樣的事,會讓沈大人如此神態,還在小言床榻上?
經過陛下的事後,江映覺得自己的思路也打開了許多。
他淡定地立刻後退幾步,關上房門,順便讓還沒仔細看見的小言記得把房門鎖上。
小言竟是可怕如斯,他此前覺得小言不學無術,想來是看錯了。
江映麵露輕鬆地走了幾步,片刻後麵色凝重。
小言這是……腳踏兩隻船吧……
還踏了兩隻京城中各擋半片天的船。
這,
他是替小言隱瞞呢,還是替小言隱瞞呢,還是替小言隱瞞呢?
哎,這麼大的人了,行事也不知道隱晦些。就這麼虛掩著房門,若是陛下經過可怎麼辦?改日他定要暗示小言幾句。
第55章 古代世界14
神色陰冷的帝王高高坐在馬上, 已是有半個時辰多一言不發。他隻是一遍一遍地把玩著手中的韁繩,半邊臉上呈現著叫人心下膽顫的冷漠。
獵場的夜風肅肅地吹著,除了風聲外聽不見絲毫聲響。
四周是跪了一地的侍衛, 俱埋著頭瑟瑟發抖,卻並非因為這冷風。
在絕對的權勢與死亡麵前, 展露著人本能的恐懼。
某種不可捉摸的直覺告訴他們,自己活不過今晚了。哪怕家中妻兒正翹首等待著他們的歸去,哪怕他們以為隻不過是個再平常不過的一日。
李承夷終於放下韁繩, 冷冷地看向蘇源吉。
他懶得, 也不屑於向這些跪在地上的將死之人宣布他們的死因。
蘇源吉輕歎一聲, 瞬間明白了帝王的意思。
可惜了這些年輕人。
不過是因為沈大人的威嚴, 無法也不敢阻攔他進了小言公子的營帳,連帶著整隊的侍衛都跟著遭罪。
他向黑夜中的暗衛使了個眼色,這些麵色土灰的侍衛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一個個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鮮紅的血染紅了半片土壤。
蘇源吉小心地靠近著神色難以辨彆的帝王,低垂著頭。
“陛下, 夜裡風涼。小言公子想來已是歇下了。”
帝王沉默,空氣中彌漫的某種肅殺的意味叫蘇源吉心下咯噔。
不想沈大人竟會刁難小言公子。
沈大人的城府頗深,在朝廷之中多是中立, 今日卻對江大人的家眷如此刁難, 難道是欲對江大人為首的新派出手?
朝政的事,蘇源吉不敢多想。隻得退後幾步, 又遠遠跟在帝王後麵。
好半晌, 遙遙看見小言公子的帳篷簾子掀開,小言公子一臉冷意從裡走出。
蘇源吉竟覺得小言公子冷著臉的時候, 與先太子從六七分的相似成了八九分的相似。
也就愣了幾秒神的功夫,再往旁看時, 帝王已不在原地了。
李承夷看著江言的身影出來,便翻身下馬迎上去。
堪堪扶住江言欲要行禮的手,從來沉穩的帝王也忍不住慌了神。
他不怕沈臨微會對太子殿下作出什麼過分的事,卻怕不知實情的沈臨微對江言作出什麼叫他悔恨終身的事情來。
“沈臨微實在膽大包天,若不是殿下,他不過是個無用閹人…”
江言輕輕推開李承夷遞過來的手,依舊行了個無可指摘的麵君禮。
李承夷看著他恭敬的動作,心卻是慢慢涼了。
說不出的澀意堵在喉間,他卻隻能筆直地站在原地,看著殿下對他疏離的行著禮。
似乎有某種無可跨越的鴻溝擋在兩人之間,隔著萬水千山的距離。
一禮完,江言才看向李承夷的身後。
剛剛他遙遙看著這邊許多人影,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眼卻叫江言怔住。
隻見滿地倒在血泊中的人影,身著禦衛灰甲,顯然是帝王近衛。
李承夷才想起背後這些醃臢的東西,皺了皺眉頭。
應該快些處理乾淨的,叫殿下看了心煩。
李承夷上前,捂住江言的眼睛,輕聲道:“殿下,不過是些無足輕重的人,彆看了。”
手心下有睫毛輕輕掃動,叫他有些心猿意馬。
江言吸一口涼氣:“怎麼回事?”
“他們沒有護好殿下,隨便讓旁人進了殿下的營帳,該死。”
他的語氣平常地好像在說什麼理所應當的事,仿佛幾十條人命在這個高高在上的帝王眼裡甚至比不過腳底下的一點泥濘。
李承夷甚至不覺得這種行為有什麼錯處。
帝王之位,容不得半分心軟。這是殿下獨自一人死在暗牢裡的時候,他學會的最刻骨銘心的道理。
這麼多年獨裁下來,人命,在帝王眼中確實不過一杯黃土。
江言退後幾步,“就因為沈臨微,你就殺了他們?”
曾經的小夷在他麵前連隻螞蟻都不敢踩死,如今揮揮手就殺了這麼多無辜的人命。
十年的時間,真的足以改變這麼多嗎?
江言隻覺得眼前站著的人叫他極陌生,除了依稀相似的眉眼,他甚至找不出眼前人與記憶中的小皇侄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李承夷看著江言的反應,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殿下看自己的眼神愈發地陌生了。
他抿緊了唇,道:“是他們失職在先。”
江言冷笑一聲:“或者說陛下的意思是,他們並非為沈臨微而死,而是為我而死。”
李承夷忙道:“我並非這個意思…”
江言打斷他的話,“陛下一直在逼我,不是嗎?即使陛下不願意改變稱呼,也終究不能回到過去。”
帝王攥緊了手,卻不知如何回答。
良久的沉默。
江言突然意識到,眼前之人,就是實實在在的暴君,就是在曆史的軌跡裡注定被推翻的人。
跟他記憶中的小皇侄沒有半分關係。
而他來到這個世界的任務,正是推動李朝暴政的覆滅。
自己隻用完成任務就好,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地牢裡的夜太黑了,我不喜歡。”江言突然道。
李承夷一怔,下一刻心臟開始猛縮。
某種刻骨銘心地痛再一次貫穿全身,仿佛那年黑暗的地牢裡,從來豐神俊朗的太子滿目無神的模樣又出現在眼前。
細細麻麻地疼痛感,像是無數隻螞蟻啃食。
江言繼續道:“皇家事,我不想有半分牽扯,如今我隻是個富貴的閒散公子。”
“陛下,我太累了。”
他來到這裡,僅僅是為了扮演好他的紈絝子弟,在某個時刻成為推動曆史的導火線,然後功成身退。
李承夷的存在卻讓這種簡單變得複雜。
麻煩,但可以利用。
“小夷,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不想牽扯進這些是非。”
李承夷聽見江言的聲音響在耳畔,很近又似乎很遙遠。
第56章 古代世界15
李承夷腳步猛地踉蹌一下。
他像是沒有聽清, 呆呆地重複一遍:“有喜歡之人?”
這幾個字,拆開他都能理解,放在一起卻晦澀難明。
曾經江言還是太子, 風光無限的時候,老皇帝要為他選太子妃。
聖旨一下, 全京城的貴女都活絡起來,京城第一美人才女的名頭是一天一換,隻盼著太子殿下有所垂注。
那時候李承夷還沒看懂自己的心, 卻對殿下將要成親萬般不願。哪怕是想想小皇叔會對某個女人笑得溫柔, 會在夜晚耳鬢廝磨, 他就受不了。
江言不知道的是, 那時候京城中好不容易爭得頭籌的貴女,莫名失蹤在巷尾,正是他表麵純良的小皇侄的手筆。
好在江言以家國未平,不願娶親的理由拒絕了老皇帝,李承夷才稍稍放下心來。
隻是江言身邊幾乎再沒什麼女眷出現。
李承夷捏緊了拳頭, 根本無從想象殿下會對什麼人動心。
誰,誰能配得上殿下?
他不在的時候,殿下究竟遇見過誰?
“是誰?”帝王猩紅著眼, 近乎癲狂地看著江言的雙目, 卻在觸碰到那眼神深處的冷漠後猛地驚醒。
他沒有資格質問。
他已經做的太過,殿下不再信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