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崔玨吻得很輕、很淺。
頗有幾分小心翼翼。
但被他親吻著的人並非幻影。她真切的就在他掌心、眼前。
如夢中一樣,她仰起頭、貼近他,毫無保留地回應。
於是,他將這個吻加深。
車內,光線微暗、幽然無聲。
車外,秋日晴空、語笑歡樂。
薄薄一層車壁,將車內車外隔絕,仿佛兩個世界。
駕車的桑葉沒有詢問,便輕揚馬鞭。
車行得很慢、很穩。
紀明遙攥緊了崔玨的衣襟。
崔玨的手指一次又一次撫上她眉間、眼下。
她的心就隨著車一同,穩而輕悠悠地晃。
他回來了。
他們要回家啦!!
可她卻希望車能再行慢些。
她舍不得與他分開。
但再慢,不過兩刻鐘餘,他們終究還是到了家。
紀明遙靠在崔玨肩頭輕喘。
他一路都親得很克製。她衣衫沒亂一絲,發髻更無稍動,但、但——
她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又碰崔玨的。
崔玨捉住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車外無人催促回話。
是以,他又稍得片刻喘息。
雖然毫無用處。
“我……抱夫人。”崔玨輕聲詢問。
這是他們小彆重逢後,說的第一句話。
紀明遙目光向下,稍看了一眼。
“好啊。”她忍不住要笑。
正好,她的裙子還能給他擋一擋。
抱起夫人下車,崔玨大步踏入家門。
紀明遙就緊緊環住他的肩頭,小聲說:“八月十四那天,我幫太公壓月餅了!給你留了六個,早起叫廚上重新烤了。”
她問:“你要吃嗎?”
崔玨應:“吃。當然吃。回房就嘗。”
紀明遙就又說:“太公家的柿子特彆清甜!我一早去要的,先叫人送回家,她們應該已經洗好了。”
崔玨問:“夫人幾時起的?困不困?”
“還好吧——”紀明遙含糊,“也沒起太早。”
和他起床的時辰比,簡直能算太晚了。她忙問:“你喜歡吃柿子嗎?”
“喜歡。”崔玨笑。
喜歡夫人。
紀明遙開心,又開始念:“給你做了幾件秋冬的衣裳,還有鞋襪,顏色花樣都是你常用的,隻還不知身量尺寸有沒有偏差,——今天有空試試?還是你累了,明天後天再試?”
崔玨跨入臥房。
“我不累。”他將夫人放在臨窗榻上坐好。
他看見了,堂屋桌上擺著月餅、柿子和許多果菜。
不過片時之前,他才答應過夫人,回房就嘗。
但他要食言了。
崔玨傾身,再次吻了上去。
甜。
比任何果實都甜。
臥房內真正安靜無人。紀明遙不再壓抑舒服的歎息,崔玨也不必再顧及要讓夫人衣衫整齊。
一雙身影投在窗紙上,逐漸交疊。
但在觸碰到夫人的衣帶之前,崔玨驟然停止。
不能再進一步了。
紀明遙也抓住了他的手。
“二爺、二爺——”她急促呼吸,“不能——”
崔玨心頭一清,隨即遽然後悔:“是我過分了——”
“不是!”紀明遙忙說,“是、是我月事……今早來了。”
就是,這麼不巧。
太不巧了吧!
啊啊啊啊啊!!
應該在明天來的!
紀明遙撐起自己,坐直。
崔玨還在發怔,卻已下意識去扶。
坐正後,紀明遙連忙感受。
還行。
應該沒漏,不用換衣服。
她暗暗鬆了口氣。
血漬不太好洗。隻沾到裡衣還好說,若沾到外衣上,汙了顏色花紋,隻怕就不好穿出去了。浪費。
而崔玨卻已將她的話反複思索過數次,察覺到了另一重含義。
夫人說,“不能”,是因正處月事。
夫人又堅決地說,不是他過分了。
那若並未在月事期間,是否在夫人看來,白日……並無不妥?
崔玨不禁想起了很多次,與夫人在白日的情動。
的確,夫人從未有過推拒,隻是在等他,看他是否會繼續。
所以從前,或許隻是他在自縛。崔玨口乾舌燥。
但他不敢再想下去。
夫人月事初來,至少五日,他都不應再思索此事。
何況,夫人年紀尚小,或許還不明白,將來卻會悔恨。
夫人正認真揉自己的腰。
望著夫人,崔玨平複了心緒。
他既比夫人年長,自該更理智、克製、尊重夫人才是。
“先吃月餅?” 他試探問。
“好哇!”紀明遙忙拽他下榻,“雖然你年年都吃,貢院裡一定也有月餅,但這是太公親手做的,到底不一樣!”
兩人行至堂屋,丫鬟們才魚貫入內服侍。
崔玨先嘗月餅,又就著夫人的手吃下一個柿子。
從記事起,他便沒再被人喂過。但夫人挽起袖口,親手剝開柿皮,直接將果肉遞到他嘴邊,他竟也毫無扭捏,自然地吃了下去。
“用勺挖也行,”紀明遙又剝開一個,“但那樣汁水都浪費了。”
而且一小口一小口的,也吃不爽!
“快張嘴!”她催。
崔玨笑著低下頭。
此時,觀言也垂著腦袋來到了廊下。
“二爺,”他回,“今科解元、九位亞元等許多舉子送了拜帖來,明日要來拜見座師。”
“知道了。”崔玨道,“收下拜帖,讓明日辰正來,不許備厚禮。提醒門房,任何人不得勒索舉子,違者家法處置。”
“是!”觀言應聲,忙退出去。
紀明遙已洗淨了手,笑問:“還不知今科順天府舉子中,年齡最大者幾何?最小者幾何?”
“年齡最大者是江西人士,名周鴻振,今歲五十有一,名次居第八十八。”崔玨先答,“年齡最小者是保成人,今歲十七,名賀開,是第九名亞元。”
答完,他方問:“夫人為何問此?”
“是想知道,今科有沒有和二爺一樣,十七歲就中了解元的天縱之才?”紀明遙笑眯眯說。
“夫人。”崔玨無奈喚她。
“是真的!”紀明遙笑說,“比方二爺十七歲中解元,立刻便被安國公府選為東床快婿,還幾乎成了駙馬。不知這位賀亞元是否已有親事?若還未曾定親,那就要看誰家下手更快了!”
崔玨耳根微紅。“學子私事,我尚還不知。”他仍照實答。“說來,科考還是真是奇妙。”紀明遙感歎,“五十一歲與十七歲,分明快差了兩個輩分,隻因同在一科得中,今後便是同輩的‘同年’了。”
不像現代,大學之前,同一級的同學之間,年齡相差再大,也大不過三五歲。讀到大學、碩博,或許有四五六七八十歲的同學,也是少數。大家上學、工作,每個階段做的事都差不多。
不過,現代的各種升學考試,和科舉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選拔。
舉人放在現代,至少也能算科長了。
“二爺才十九,就比他們都高了一個輩分——”紀明遙又笑說,“那我豈不是也升輩分了?”
她今年十六。
要做這些人的,呃,“師母”。
哈哈哈哈哈哈!好像有點搞笑——
“夫人。”崔玨忽然起身,站到了她身後。
“怎麼了?”紀明遙回頭。
“張文霄的卷子——”崔玨斟酌著用詞,“實還——”
“張文霄?”紀明遙反應了一下,“哦,張四表哥!”
她有些不高興:“二爺同我解釋什麼?”
崔玨不知怎麼答這話。
“且彆說試卷封名。即便二爺認出了他的字跡,難道我還會以為,二爺會故意誤判他、誤判彆人的卷子嗎?”紀明遙生氣了,“更何況,他算我什麼人,要你對我解釋他的事?”
她又怎麼會如此惡意地懷疑他!!
“他中不中,又與我什麼相關!”她看向一側,不理崔玨。
崔玨的心軟成一片。
他蹲下身,仰頭看她,輕聲喚:“夫人?”
紀明遙把臉側到另一邊。
崔玨便又繞過去,握住她的手:“夫人——”
但紀明遙還是不想看他!
她再轉!
她轉!
轉!
但頭轉來轉去……好暈!
“做什麼呀!”紀明遙索性站起來,跑回臥房。
崔玨忙跟上去。
緊密闔上臥房門,他來到床邊,想誠懇剖析自己的錯誤。
但夫人又已坐起來,抓住他的手便打:“讓你胡思亂想,成日就知道吃醋!醋醋醋醋!還懷疑我會疑心你!”
崔玨忙伸出另一隻手,手心向上:“請夫人教訓。”
紀明遙反而推開了他。
“我才不打了!”她抱怨,“我打你一下,你沒怎麼,我手先疼了!”
她想給崔玨看,又忙收回來。
崔玨卻趁機握住了她的手腕。
輕柔展開夫人的手,他細看,果然掌心有了額外的紅暈。
他忙吹氣。
清涼的氣息撲在掌心,紀明遙心裡似乎也沒那麼生氣了。
但她還是抽回了手。
“涼。”她嘟囔,“我現在可受不得涼。”
崔玨更加懊悔。
他起身,想給夫人倒一杯熱茶。可熱茶握在夫人手裡,豈非更激發疼痛?
沉思片時,他道:“夫人請稍等我片刻,我去書房,少時便回。”
“你去做什麼?”紀明遙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