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第 41 章
◎這、這麼厲害?!◎
第四十一章
但那隻是短短一瞬, 轉瞬之間,男人已恢複原來的死人臉模樣,微抬眉, 冷冷瞧著立在帳下的使者。
“噌——”
厲風迎麵而來。
使者一驚, 尚未看清那是什麼利器, 利器已隔著脖頸處的衣物刺在他衣襟處。
多一分力氣會要了他性命,少一分力氣無法讓鳳釵牢牢嵌在他衣物上, 冰冷的金屬貼在他脖頸, 激得他脖頸處的雞皮疙瘩瞬間起來。
使者大驚。
他在二娘麾下也算佼佼者, 武功排名前幾的人,怎會被席拓如此壓製?!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
席拓完全可以要了他性命, 但席拓沒有要。
染血的鳳釵有著淡淡的血腥氣,仿佛在無聲提醒著他, 這是一支什麼樣的東西。
——以一支鳳釵做到這種程度, 席拓身上的功夫堪稱獨步天下。
使者深吸一口氣,保持著麵上的平靜。
沒必要怕的,他來的時候,便沒做過自己還能回去的打算, 在這樣的亂世裡,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約定早已被世人摒棄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
“大司馬這是何意?”
雖沒打算活著回去, 但使者還是對著席拓深鞠一躬, 拱手笑道, “大司馬,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席拓麵上沒有任何表情, “所以我並未殺你。”
喲, 還是位頗為講究的大司馬?
使者抬了抬眉, 笑了起來,“既不打算殺外使,又如何如此對外使?”
抬手幾乎貼著他脖頸插在他衣襟處的鳳釵拔下來,使者輕撫上麵的血跡,“外使也算略知武功,知曉功夫的深淺。”
“方才這一擲,大司馬對外使的確動了殺心——”
“回去告訴薑二娘,若非降書,則不必來送。”
然而他剛剛開口,主位上的男人已冷聲打斷他的話,“席拓是粗人,更是一介武夫,不知這東西的用處。”
仿佛方才對他的殺心,僅僅是因為薑二娘送鳳釵的不悅。
——身為三軍主將卻被敵將送了一支鳳釵,怎麼看怎麼像是對他的一種侮辱。
就像是諸葛亮為了激司馬懿出城來戰,故意送司馬懿衣服一樣,效果是異曲同工。
唯一不同的是司馬懿著實不是諸葛亮的對手,所以把諸葛亮送來的衣服穿在身上,也不敢與諸葛亮決一死戰,但席拓明顯不同,兵力士氣糧草補給他處處占上風,所以沒必要忍薑二娘的挑釁。
使者微掀眼皮,笑了一下,視線牢牢鎖在席拓臉上,“大司馬當真不知?”
“此鳳釵並非凡物,而是前朝宮廷時興的樣式。”
聲音微微一頓,端的是欲言又止,“前朝天子並不重欲,身邊宮妃隻有兩三位,且膝下無公主,隻有一位養在身邊的太子妃這支簪子的來曆,其實一探便知。”
“滾。”
這位並不暴戾,情緒頗為穩定,甚至堪稱智將的大司馬涼涼挑眉,吐出一個字。
——他似乎並不好奇簪子的來曆,更不想聽使者的廢話。
使者抬頭欲再看席拓的臉色,隻看到一雙眼睛冷冷看著他,那雙眼眸著實滲人,像是來自深淵地獄的凝視。
使者眼皮狠狠一跳,幾乎不敢與席拓對視。
細密的雞皮疙瘩從使者身上迅速泛起,使者終於發現,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席拓的審視。
這樣的一個人,的確稱得上一句冷麵閻羅。
大盛天子從哪挖出來的這位瘟神?
又為何如此信任?敢給他二十甚至五十萬的兵力?
使者心頭一沉,耳邊響起席拓親衛的聲音,“我家大司馬讓你滾!”
使者被親衛轟了出來。
“就是這樣。”
使者回去找薑貞複命,“以屬下來看,席拓似乎並無異樣。”
“他的不耐煩,僅僅是因為他為大司馬,二娘卻送了一支女人用的鳳釵,這是對他的一種侮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趙修文長眉輕蹙,“此人心思深沉,遠非嚴老將軍之人所能比擬,或許是他故作不震驚,裝作不在意?”
“不像。”
使者搖頭,“我在二娘麾下也算察言觀色的佼佼者,若我都沒有發現異樣,隻怕二娘到了他麵前,也發現不了什麼。”
薑貞頷首,“這是自然。”
“嬸娘,鳳釵無用,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趙修文問薑貞。
薑貞笑了一下,“到底是不是無用,要過一會兒才能知曉。”
相蘊和眉頭微動。
“你辛苦了,先下去歇著吧。”
薑貞對使者道。
使者退出大帳。
偌大三軍主帳,隻剩下薑貞相蘊和與趙修文。
趙修文給薑貞相蘊和各斟了一盞茶。
相蘊和雙手捧著茶,看了又看胸有成竹的薑貞,“阿娘,我隻知道這枚鳳釵,其他的一概不知,縱然席拓果真被這枚鳳釵觸動,我也無法給他他想要的東西。”
“傻孩子,這樣的簪子不是尋常百姓家能有的東西。”
薑貞伸手揉了下相蘊和的發,“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前朝宮廷裡時興的樣式。”
“前朝天子並不重欲,宮妃不過三兩人,膝下無公主。”
趙修文想了一下,說道,“如此算來,能用這種鳳釵的,不是前朝天子的妃子,便是前朝天子頗為喜愛的明孝太子妃。”
薑貞篤定開口,“這支鳳釵並非婦人的款式,那麼能用這支簪子的,隻有明孝太子妃一人。”
“明孝太子妃?”
相蘊和疑惑出聲。
——她當了一百多年的鬼,對未來之事頗為了解,但對對於前朝之事,卻知之甚少。
“對,明孝太子妃。”
薑貞輕啜一口茶,“這位太子妃是前朝天子的外甥女,虢國長公主的孩子,生於會稽顧家,認真算起來,與楚王朱穆都有親。”
說到這,薑貞聲音微微一頓,看向一旁的相蘊和,“若那位三郎的確出身會稽顧家,那麼這位太子妃不是他的族姐,便是他的族姑姑。”
“三郎很少說起自己家裡的事情。”
相蘊和眉頭蹙了一下。
“與家裡的關係不好,自然是不愛說的。”
薑貞笑了一下,“說來也是奇了,這位太子妃與家中關係也不好。”
“虢國長公主下嫁會稽顧家後,不過三十年病逝在江東之地。”
“前朝天子聞之大怒,親提三十萬大軍,要蕩平顧家,給長公主報仇。”
“那時的太子妃尚未與太子定下婚事,還隻是顧家的一個小女郎,會稽顧家便求她,讓她在天子麵前說些好話,放過顧家滿門。”
“可惜他們打錯了主意,這位未來的太子妃年齡雖小,心裡卻極有主意,天子問她,要如何處置顧家,她言道,當挫骨揚灰,方解她心頭之恨。”
“天子大笑,當場封她為明孝公主,封地為雍。”
薑貞眸光輕閃,“雍,前朝龍興之地,一般為太子的封地,如今卻被天子封給一介孤女,其用意昭然若揭——這位年僅八歲的明孝公主,當為未來的太子妃。”
“封號為明孝,封地為雍國,故而世人又叫這位顧家女郎為明孝公主,又或者雍國公主,隻是後來的明孝封號更為響亮,世人才慢慢不喚她雍國公主。”
“而導致長公主早逝的會稽顧家,則流放的流放,殺頭的殺頭,威威赫赫的百年世家,在帝王威儀下蕩然無存。”
“還是如今的大盛天子篡奪了江山,會稽顧家有從龍之功,這才死灰複燃,有了現在的富貴。”
“會稽顧家現在瞧著雖光鮮,但與當年卻相差甚遠。”
趙修文輕輕一歎,“哪怕是士族大家,在經曆一次的滅頂之災後,也難以維持當年的盛景。”
“那位明孝公主呢?”
相蘊和對顧家的事情不感興趣,她感興趣的是那位太子妃,“她與太子定了婚事?成了明孝太子妃?”
“不對呀。”
說到這,相蘊和秀眉微微蹙了起來,“古來隻有妻隨夫,哪有夫隨妻?她封號雖為明孝,可若成了太子妃,便要隨太子的封號。”
薑貞笑了一下,“這便是這位公主,或者說太子妃的厲害之處。”
“她不僅讓一朝太子隨了她的封號,甚至在太子猝然病逝後,還做了第二位太子的太子妃。”
相蘊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換了人太子妃沒有換?!”
“不錯。”
薑貞微頷首,“她八歲被封明孝公主,封地為雍,十歲與太子定下婚事,十二歲時太子突然病逝。”
“前朝天子攏共兩個兒子,死了一個,便隻剩下年方三歲的小兒子,而這個時候的明孝太子妃,已經十二歲。”
“但儘管如此,前朝天子依舊力排眾議,立明孝太子妃為小太子的正妃,待小太子加冠之後,便給兩人完婚。”
“若隻是這樣,倒也算不得什麼傳奇之事,隻能說天子重情,對待長姐唯一的骨血頗為照拂。”
“但後麵發生的事情,才真正讓這位太子妃成為一代傳奇——她被天子賦予監國輔政之權,天子出征在外的時候,朝政皆由她來做主,彼時的她,不過十二三歲。”
相蘊和瞪大了眼。
好一會兒,她從震驚中慢慢回神,找到自己的聲音,“那這位明孝,不對,雍國公主真的很厲害。”
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喜歡把她稱為明孝公主,而是更喜歡她的另外一個封號——雍國公主。
雍國,前朝龍興之地,非太子不得封。
前朝天子將這塊封國賜給那位太子妃,已將她視為自己的繼承人。
“前朝天子乃一代明主,若非這位雍國公主著實有幾分真本事,又怎會為她逾越至此?”
相蘊和慢慢說道,“一代孤女成為太子妃,太子病逝,又成了小她九歲的小太子的太子妃,甚至還有監國之權?”
“這不是一位普通公主太子妃能有的權力。”
“她必有過人之處,前朝天子才會如此待她。”
趙修文看了一眼相蘊和,向來溫文爾雅的男人此時神色頗為複雜,“她的確有過人之處。”
“她最傳奇的不是做了兩任太子妃,而是前朝覆滅之際,她成了大盛開國皇帝的寵妃,又在開國皇帝死後,成了如今這位天子的寵妃。”
“!!!”
這、這麼厲害?!
趙修文長歎一聲,“前朝天子乃一代雄主,可惜天不假年,並非長壽之人。”
“他死於三十八歲,那一年,這位太子妃年方十五,小太子不過六歲,大爭之世幼主坐不穩江山,太子妃雖有治國之能,可也需借天子之威,天子突然崩逝,她與小太子便如三歲小兒抱金磚過鬨市,注定被人覬覦。”
“天子崩逝半年後,晉升為皇後的她再也彈壓不住蠢蠢欲動的權臣悍將,天子最為倚重的悍將,大盛開國皇帝在一場奪權之中勝出,做了九州天下之主。”
“而明孝太子妃,又或者說明孝皇後,便成了大盛開國皇帝的寵妃。”
“至於那位年僅六歲的小皇帝,便被大盛開國皇帝降為陳留王,在就藩去國的路上被劫匪所傷,當場喪命。”
“這”
相蘊和眉頭微擰,“這分明是殺人滅口,斬草除根。”
誰說不是呢?
但授命之人是天子,是九州之主,誰會了為了前朝的皇帝去得罪新朝皇帝呢?
沒有人這麼做,所以陳留王死的悄無聲息。
他的葬禮上大盛開國皇帝痛哭到昏厥,已成寵妃的明孝太子妃不僅要陪著他演戲,還要安慰他切莫太過悲傷,當保重龍體才是。
相蘊和抿了抿唇,“怪不得大盛如此不得民心,原來根子出在立國不正上。”
“欺負孤兒寡婦奪了天下,哪怕做了皇帝,世人也瞧他不起。”
“勝者為王敗者寇,沒有什麼瞧起瞧不起的。”
薑貞揉了下相蘊和的發,“大盛之所以落到如今九州崩裂,並非開國皇帝的原因,而是現在的這位皇帝導致的。”
“大盛開國皇帝也算一代雄主,雖奪位之舉不大光彩,但做了皇帝之後也勵精圖治,從不懈怠,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
“若他這樣執政下去,過是二三十年,世人便會徹底遺忘前朝,轉而認同大盛的統治。”
“隻可惜,他與前朝皇帝一樣,也是一位短命的皇帝,當了不過五年的天子,便突然病逝,駕鶴西去。”
“當年他欺負孤兒寡婦,如今他的弟弟也有樣學樣,同樣殺侄欺嫂當了皇帝,而他頗為寵愛的那位前朝皇後,也成了如今這位皇帝的寵妃。”
“現在的這位皇帝才乾遠遠不及其兄,卻極善權術,那些曾經的功臣悍將,一一被他奪權罷官。”
“朝中再無經天緯地的文臣,更無所向披靡的戰將,他的皇帝之位坐得安穩。”
“盛世之中如此行事倒也無妨,家底厚,可以由著他糟蹋。”
“但現在是大爭之世,朝中無能臣悍將,天子不會治國更不懂打仗,內憂外患接憧而來,讓曾經一統天下的大盛如今四分五裂,再不複其兄執政期間的海晏河清。”
相蘊和抿了下唇。
——典型的人菜癮大,禍害一個。
“當然,若說如今的大盛天子一無是處,倒也是對他的詆毀。”
薑貞又道,“他有識人之才,也有用人之能,隻是其兄得位不正,自己得位更不正,兩相壓力下,自然不敢大力啟用能臣,隻敢用些庸碌之才來維護自己的統治。”
“若非戰火四起,起義軍蜂擁而至,他絕不會用嚴老將軍,更不會對席拓委以重用。”
薑貞道,“在他心裡,越能乾的人,威脅便越大。”
“我不喜歡這樣的皇帝。”
相蘊和皺眉道。
薑貞笑了一下,“誰都不喜歡這樣的皇帝,所以才有了我們。”
“對了,雖說如今的天子是兄死弟及坐了皇帝位,可有市井流言,說他是受明孝太子妃的蠱惑,才弑君殺兄,奪了九五之位。”
知曉相蘊和對那位公主更感興趣,薑貞補充說道,“明孝太子妃在前朝有殺父殺族人之舉,在大盛有挑撥兄弟鬩牆之惡行,如今的她,早已不是被前朝天子盛讚的可托天下的明孝太子妃,而是位頗有爭議的妖妃。”
相蘊和這才把霍亂宮闈的妖妃與前朝治國輔政的明孝太子妃聯係在一起,“竟然是她?”
“不錯,正是她。”
薑貞點頭,“臉麵這種東西,天子偶爾也會撿起來用一用。”
“如今的這位天子登基後,怕史書評價太難聽,便不許世人再提明孝太子妃,違令者夷三族。”
“是以,世間再無明孝太子妃,隻有一位寵冠六宮居章華殿的宸妃。”
“宸,帝星也。”
相蘊和眼皮輕輕一跳,“封號為宸妃,這是要為她拱手天下麼?”
薑貞輕嗤一笑,“拱手天下?不,你太看得起咱們的皇帝了。”
“一個封號而已,給了便給了,博美人一笑,沒什麼大不了的。”
“咱們的這位皇帝遠沒有前朝天子的心胸氣魄,甚至遠遠不如他的兄長,他從不讓宸妃乾政,更不許她私自結交朝臣。”
“章華殿雖修得富麗堂皇,比皇後所住的千秋宮更為氣派,但更像一個精致的牢籠,將她牢牢鎖在裡麵。”
“這位宸妃如今隻是大盛天子豢養的鳥雀兒,早已不複當初的一手遮天之勢。”
薑貞聲音中的嘲諷之意更甚,“至於世人所說的妖妃奸妃,更像是世人不敢罵大盛天子殺兄奪位搶嫂子,便將臟水全部潑在她身上。”
“皇上罵不得,宮妃難道還罵不得?”
“世人最會做的,不就是看人下菜欺軟怕硬嗎?”
相蘊和心頭一跳,瞬間想起自己阿娘稱帝後的毀譽參半,聲音不由得低了幾分,“世人從來如此,最會刻薄女人。”
“所以我們阿和要做一個不被刻薄、世人更不敢刻薄的女人。”
薑貞伸出手,揉了揉相蘊和的發,“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當你的位置足夠高,哪怕做些無傷大雅的殺戮之事,也會有名家大儒為你辯經。”
相蘊和啞然。
——還彆說,的確是這樣。
阿娘稱帝後殺人無數,阿父身邊之人皆死於阿娘之手,殺到讓她這個女兒有時候都忍不住感歎,有些人真的沒有殺的必要。
但後世文人卻有不同看法,一些罵阿娘心狠手辣是毒婦,另一部分誇阿娘實乃千古一帝,阿娘的嗜殺殘暴隻是千古一帝的白璧微瑕。
兩派人互相罵了近百年,誰也沒能說服誰。
她隻當了百餘年的鬼,不知道後世人對阿娘的評價是什麼樣,但以當世推後世,後麵的評價應大差不差,不過是毒婦和千古一帝的爭辯,絕不會有中間值。
這便是阿娘的敏銳之處,從來透過問題看本質。
大盛開國皇帝雖得位不正,但的確是位好皇帝,所以阿娘對他評價頗高。
如今的皇帝玩弄權術,打壓有才之士,阿娘對他更多的是嘲諷,但也認可他的能力,隻是限於自身原因,不敢破而後立。
至於那位曾經代天子治國輔政,而現在是妖妃代名詞的宸妃,阿娘也給了極大的尊重與理解。
——世人不敢指責天子,便指桑罵槐,罵她妖媚奸詐,實乃禍水。
可是,這位宸妃的風評轉變與如今的下場,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警醒她。
——彆人賦予的權力終究是鏡花水月,那人人亡政息,自己便是水上浮萍,隻能隨波逐流,成為執政者豢養的鳥雀兒。
思及此,相蘊和心頭倏地一跳,抬頭看向麵前的薑貞。
前世的阿娘寧背負罵名也要弑君登基,是否便是吸取了這位宸妃的教訓?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薑貞微微一笑,緩緩說道,“阿和,能握在手裡的,才是真正屬於你的東西。”
“旁人奪不走的,才是你強大的根本。”
“永遠不要將自己的未來交付於另一人。”
“想來那位宸妃,如今已明白這個道理,否則她如今便不是寵冠六宮的宸妃,而是被人金屋藏嬌,納入府中。”
薑貞眉梢微挑,悠悠發問,“大司馬,您說是也不是?”
相蘊和一驚。
——席拓什麼時候過來的?她怎麼完全沒有察覺到?
與趙修文交換一個顏色,少年亦是驚訝疑惑。
薑貞的聲音仍在繼續,“大司馬,她從未與您說過,殺了他,帶我走之類的話。”
“因為她的仇,她要自己報。”
“她受夠了身不由己,她選擇自己掌握命運。”
“所以您至今仍是天子委以重用的大司馬,而她是讓六宮粉黛無顏色的寵妃。”
“嘖,那我便祝宸妃娘娘得償所願,也祝大司馬抱得美人歸。”
聲音微微一頓,薑貞的話裡帶了幾分揶揄,“千萬彆竹籃打水,落得一場空。”
劍光驟起。
“錚——”
長劍爭鳴,瞬間碰撞在一起。
相蘊和尚未反應過來,薑貞已與來人交手數個回合。
趙修文一驚,立刻拔劍將相蘊和護在身後。
“有刺客!”
趙修文衝駐守在外麵的親衛大喊。
親衛湧進主帳。
他們顯然早就得了命令,早早埋伏在周圍,隻待趙修文一聲令下,便衝進來將敵人就地斬殺。
“”
果然是她阿娘能做出來的事情。
能贏就行,不必在乎手段,一如阿娘對大盛開國皇帝的評價——雖得天下的手段不光彩,但也是位好帝王。
相蘊和抬手掩麵。
短短一瞬,她全都明白了。
什麼勸降,什麼換個思路,都是阿娘阿父與軍師打出來的幌子。
像席拓這種人,若不能在正麵戰場上打敗他,他怎會歸降阿娘?
更彆提這位戰將心中無家國,與嚴老將軍完全不同,是把傷人更傷己的一把利劍,哪怕捏著他的軟肋讓他歸降,他也會在未來的某個時間突然叛逃,所以阿娘壓根沒想招降他,而是借機誘殺他。
——這樣一位絕世悍將,隻有徹底死了,阿娘才能睡得安穩。
相蘊和抬頭看來人。
三軍主帳雖大,可也容不得那麼多的人,更彆提還有兩人在交手,相蘊和隻覺眼前一花,防火防刀劍的帳篷已被人掀了頂,那人持劍立於主帳桅杆之上,額角刺青猙獰,將原本頗為英俊的麵容襯出十分的煞氣。
這便是盛朝大司馬席拓?
的確與傳聞中彆無二致,是位冷麵閻王——一位從修羅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原來你知道的,隻是這些。”
與他陰鷙迫人的氣質相比,他的聲音卻很好聽,哪怕帶了幾分嘲諷之意,也是極為悅耳的。
相蘊和耳朵微動,隻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不瞞大司馬,我原本隻是三分懷疑,如今卻是十二分的確定。”
薑貞悠悠一笑,“忘了告訴大司馬,我方才並不知道您已經來了,是故意詐您的。”
相蘊和微微一愣。
薑貞慢悠悠把後麵的話說出來,“沒曾想一向行事滴水不漏的您竟這般不經詐,我不過說了三兩句話,您便自己跳了出來,委實對宸妃娘娘用情極深,不容她受半分詆毀。”
“???”
阿娘是詐席拓的?!對誘殺席拓的事情並無十全把握?!
相蘊和眼皮一跳,又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她記得她阿娘並非尖酸刻薄之輩,怎今日說話卻一直往席拓心窩戳?
抬頭看那位大司馬,麵上雖沒什麼表情,可眼底卻有了冷意,的確被阿娘所觸動。
——那位曾經的太子妃、如今的宸妃的確是他的逆鱗。
哦,明白了。
阿娘想激怒他,然後讓他露出破綻,之後大手一揮,聯合親衛把人誅殺在這裡。
太符合阿娘的作風了。
前世阿父的不少能兵悍將都是這樣被阿娘誘殺的,甚至就連商溯也是這麼死的。
——在誘殺這種事情上,阿娘的確有天賦。
薑貞卻在這個時候選擇收劍,“席拓,你的確是百年難遇的將才。”
“雖無師父教習,卻自學成才,通天文,懂地理,曉陰陽,知奇門遁甲與陣圖兵勢,縱然是我,也無十全把握能勝你,所以才出此下策,詐你以誘殺。”
“你雖是天生將才,卻沒有為將者最珍貴的品質——心中無家國。”
“你從不知自己為何而戰,隻憑一腔孤勇。”
“你雖鋒利,銳不可當,卻始終是他人掌中刀。”
“而我,卻是自己的主人,知曉自己為何而戰,知曉自己身後是萬千庶民,更知曉自己是為民請命,還天下太平。”
薑貞眉梢微揚,暮夏的陽光聚集在她的眼角眉梢,“席拓,勇者無敵,仁者無畏,你不是我的對手。”
“你走吧。”
“來日戰場相見,我必能破你不敗神話。”
【📢作者有話說】
薑貞:有點厲害,但問題不大,正麵剛他!
小商:????你前世不是這麼對我的!!!!
薑貞:打得贏就正麵剛,打不贏就搞偷襲,這是讓人很費解的事情嗎?我一個要當皇帝的人,為什麼要站在道德高地當道德聖鬥士?
小商:orz
阿和成為女帝之路的最重要兩個人,一個是薑貞,一個是這位公主。
薑貞功成名就當了皇帝,雖毀譽參半但開創時代,是後世永遠繞不過去的女帝;
公主是一代妖妃,成王敗寇的寇,半生身不由己還被世人潑臟水。
阿和:好的,我選擇當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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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 第 42 章(捉蟲)
◎可興國,亦可亡國。◎
第四十二章
嘈雜主帳陡然陷入安靜。
所有人屏住呼吸, 視線落在身材高挑的女人身上,她雖劍術高超,但男女之間的力氣懸殊依舊讓她在對戰席拓之際虎口崩裂, 殷紅的血跡順著她掌心往下淌, 可儘管如此, 卻沒有覺得她不會是席拓的對手。
正如她所說,席拓雖鋒利, 可也不過是他人掌中刀, 而她, 卻是刀的主人。
——刀再怎樣吹毛斷發,但仍要被人所掌握。
過剛易折。
刀會斷, 人的手斷了,還能再接。
她不會輸。
潮水一般湧來的親衛齊齊收劍。
他們自動讓出一條路, 讓這個對他們威脅極大的男人離開。
沒有人質疑薑貞的決定, 質疑她是放虎歸山。
正如他們從不質疑她的能力一般,他們篤定她會帶領他們走向勝利。
什麼放虎歸山?
不過是未來贏得更漂亮罷了。
既然如此,那麼又為什麼不能放席拓離開?
“大司馬,請。”
趙修文長劍還鞘, 對席拓做了個請的姿勢。
主杆上沒什麼表情的男人麵上終於有了一絲情緒波動。
“人言薑二娘狂傲, 今日一見, 果然名不虛傳。”
席拓眯眼看著薑貞, 嘴角扯出一抹嘲諷, “你能贏我?可笑。”
薑貞清越一笑, “席拓,我能贏你一次, 便能贏你第二次。”
“今日之贏不甚光彩, 但在不久的未來, 我必能正大光明將你擒下!”
“席拓恭候大駕。”
席拓冷冷一笑,收劍落地。
親衛們讓出一條路,他便大搖大擺從三軍主帳的位置走出,仿佛一點不擔心薑貞放冷箭。
——似薑貞之自負,既說了要在戰場上贏他,便不會再用陰謀詭計。
席拓大步離去。
主帳被毀,親衛們重新將帳篷撐起來。
幾刻鐘的功夫,一座嶄新的主張重新被豎起來。
相蘊和跟隨薑貞走進主帳。
親衛取來傷藥與紗布。
薑貞伸出手,趙修文輕車熟路給她傷藥包紮。
“嬸娘素來不以力氣見長,今日怎突然與席拓拚起力氣了?”
薑貞虎口被震裂,傷口處頗為猙獰,趙修文皺了皺眉,忍不住問道。
薑貞輕啜一口茶,“他既想試我深淺,我便不能怯戰,否則還會讓他以為我怕了他。”
“區區席拓而已,尚不足以讓我韜光養晦。”
薑貞回答著趙修文的話,眼睛卻在看相蘊和,“阿和,你可明白今日的一切?”
“明白,但又不太明白。”
相蘊和點點頭,隨即又搖頭,“阿娘既不想招降他,又何必放他離開?兩軍交戰,哪有不傷亡的?”
“更彆提席拓乃世之驍將,阿娘縱然能贏他,也會損失慘重,將士死傷無數。”
相蘊和輕輕一歎,“阿娘該為了將士性命著想,不該放他離開的。”
話剛出口,自己微微一愣。
——什麼時候她也變得這麼不擇手段,為了取勝可以使一切的陰謀手段?甚至還覺得阿娘太過光明磊落,當現在便把席拓殺了,以絕後患?
這樣的她,與欺負孤兒寡婦殺陳留王的大盛開國皇帝有什麼區彆?
又與殺侄逼嫂趁虛而入的現在的大盛皇帝有什麼區彆?
沒區彆。
一樣的沒有底線,一樣的機關算儘。
相蘊和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薑貞卻欣慰笑了起來,“我的阿和長大了。”
“你現在的思維,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該有的思維。”
“你沒有錯。”
薑貞對相蘊和道。
相蘊和有一瞬的迷茫。
如此汲汲營營,視人命如草芥,真的沒有錯嗎?難道統禦九州的執政者,都要將天下萬民當芻狗嗎?
見相蘊和仍在恍惚中,薑貞虎口的傷口被趙修文包紮好,便伸出手,對著在反省自己的小姑娘招招手,“阿和,過來。”
相蘊和慢慢走了過去。
薑貞把相蘊和攬在懷裡,溫柔與她剖析今日發生的事情,“我今日不殺他,除了對絕世將才的惺惺相惜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你。”
“因為你在,所以我必須留他一命。”
“我?”
相蘊和指了指自己,有些迷惑。
“對,因為你。”
薑貞微頷首,“我可以不擇手段,我可以冷酷無情,我可以殺人如麻,我甚至可以不分善惡,我都可以。”
“想要執掌天下,沒有一顆冷硬的心是不行的。”
“但若身為一個母親,身為一個傳承天下的執政者,便不僅僅要有冷硬之心,更要有一顆悲憫之心。”
“殺戮太過為暴君,軟弱無能為庸主,隻有剛柔並濟,恩威並施,才是開創萬世基業的千古一帝。”
相蘊和微微一愣。
她仿佛明白了什麼,但又仿佛沒明白,但是沒關係,薑貞的聲音仍在繼續——
“我今日放他離開,是為了告訴你,執政者可以雷霆手段,但也要做事留一線。”
“你可以眼見血流成河,屍堆如山,但不能忘記,你之所看到這些甚至造成這些,是因為你要還天下太平。”
“雙手染血不要怕。”
“隻要心中無血,那便是無血。”
相蘊和心頭一震。
“聖人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句話誤了太多人,以為聖人真的不仁,才會將萬物視為草芥。”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聖人心中有大愛,所以萬物是芻狗,是星辰,是月之恒,更是日之升。”
“南山之壽,不騫不崩。”
“鬆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阿和,你明白了嗎?”
薑貞溫柔問相蘊和。
相蘊和緩緩回神。
她點頭,原本還是迷茫一片的眸子隨著她的動作慢慢變為清明,抬頭看著薑貞,手指抓著她衣袖,“我明白了,阿娘,我全明白了。”
“阿娘是要我——雖行霹靂手段,但要有菩薩心腸。”
“攻於心計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迷失在心計城府之中,就像如今的帝王。”
“他明明很聰明,有識人之才,也有用人之能。”
“可他摒棄這些,隻玩弄權術,以一些庸才來治國。”
她不止明白這些,還明白更多。
為何席拓降楚王,為何席拓以鳳釵自戕。
這位能征善戰的絕世悍將心中從無家國,他竭儘全力往上爬,不過是想皎皎白月光落在他身上。
可月雖皎皎,也徹骨生寒,宸妃從不需要他,她的仇她會自己報,無論他是高官厚祿,還是卑微如塵,都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誰說念念不忘會有回響?
誰說襄王有夢,神女便要有情?
她偏不。
她這一生顛沛流離,坎坷泥濘。
做過手掌天下權的太子妃,也當過人人唾罵的妖妃,世間美好她見過也享過,世間肮臟她經過也嘗過,那些身前身後名對她來講全無意義,她隻是一個孤絕走在自己路上的野鬼。
封號明孝。
明事理,孝仁義。
封地雍,前朝的龍興之地,大雍會在她的治理下四海升平,八方來賀。
可當這一切都成空,可興國之人,便是可亡國之人。
市井流言全是真的。
大盛開國皇帝之死是她的手筆,如今的皇帝弄權術不治國理政也受她的影響。
大盛的兩位皇帝雖喜歡她,但也極為忌憚她,從不許她乾涉朝政。
她雖不曾乾涉大盛朝政,可朝政之間處處都有她的影子,嚴老將軍的被打壓,寒門與士族之間越發尖銳的爭鬥,全是出自她的手筆。
這位宸妃與如今的皇帝一樣,同樣迷失在權術之中。
唯一不同的是,宸妃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大盛的天子,卻已自暴自棄,沉迷享樂,隻有在國家危亡之際,才會極不情願動一下自己的腦殼。
阿娘把這些事情剖析給她聽,是為了告訴她,不要走宸妃的老路,更不要成為如今的大盛帝王。
——要永遠牢記自己的初心,是為萬民請命,是為盛世太平。
相蘊和道,“阿娘,謝謝你,我想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這些話阿父從不曾與她說過,一是因為阿父尚陷於自責之中,不曾做出要不要讓她走上這條路的決定。
但阿娘不一樣,阿娘真正將她當成繼承人來培養,所以才告訴她這麼多,讓她日後哪怕殺戮過重,也不會在血腥之中迷失自己。
一如前世的阿娘。
雖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但依舊締造了大夏的盛世太平——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我的阿和果然是聰明孩子。”
薑貞輕輕一笑,親了親相蘊和的額頭。
母女兩人解開心結,軍令便從主帳一道道發出。
如今已是暮夏入秋之際,再過三兩月,盤水便會結冰,到那時,仗會更不好打,寒冷與凍瘡足以要了一個受了輕傷的兵士的性命。
這種情況下,無論是薑貞,還是席拓,兩人都想速戰速決,將這場決定天下大勢的戰役迅速拉開。
相豫章從葉城趕來,軍師韓行一攜石都一同前來。
而駐守在方城的蘭月,在把軍政交給宋梨之後,也從方城趕來。
相豫章薑貞儘起名將。
席拓亦調兵遣將,加緊備戰。
薑貞以鳳釵誘殺席拓之事,仿佛隻是戰前的一個小插曲,雙方都沒有放在心裡。
但相蘊和卻知道,她阿娘在放走席拓的那一刻,已從心裡贏了席拓,這位悍不畏死的將軍會有生以來第一次審視自己——心中無家國的他,到底為誰而戰?
頂級將軍交戰,勝負隻在一瞬間。
一旦沒了必勝的信念,便等於把自己胸膛送到對手槍前。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斷他兵糧。”
薑貞眯眼看向沙盤。
軍師韓行一沉吟片刻,羽扇輕搖,“運送兵糧之人是他心腹之人,此為優勢,亦為劣勢。”
“若為心腹,則席拓的安危在勝負之前,生死關頭,他會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轉向去救席拓性命。”
“這個任務交給我。”
相豫章爽朗一笑,“大名鼎鼎的豫公的名號,應該能讓這位大司馬緊追不放。”
“隻要他緊追不放,我們便有機會困他幾日,讓他心腹之人放棄糧草前來救援。”
薑貞眼皮微抬,“隻怕未必。”
“我可殺他,但又放了他,想來他更喜歡我的項上人頭。”
“你已打下葉城,還與我爭這點軍功做什麼?”
相豫章不滿哼哼。
薑貞斜了一眼相豫章,“你以為我是與你爭軍功?我分明是以大局來看。”
倆人遇到這種事情一準吵架,吵起來便沒完沒了,韓行一眼疾手快,羽扇一揮,把相豫章扒拉到自己這邊,再給蘭月使個眼色,讓蘭月拉拉她的好姐妹。
——倆主將好歹彆在戰前打起來不是?
倆人分開,韓行一站在中間,狐狸眼微微一勾,說出自己的小九九,“以我來看,當以二娘為誘餌——噯,主公彆急,您有更重要的任務。”
“世人常道得隴望蜀,咱們連葉城穀城都拿下了,怎能不圖中原之地?”
怕相豫章飛起一巴掌拍自己,韓行一語速極快,“主公,盤水之上是應蒼山,有一條極險小道可直通中原,主公若想解二娘之危,便不妨領軍一支,從這條小道直/入中原。”
相豫章虎目微閃,瞬間不想拿腳踹軍師了。
——他想拿劍劈軍師。
“軍師,此路雖有,但都是懸崖峭壁,莫說行大軍,就連極善攀岩的獵戶都不敢去走。”
相豫章尚未破口大罵,一旁的薑貞已冷聲分析,“軍師讓豫章走這條路,與讓豫章跳崖有甚區彆?”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豫章成功穿過懸崖峭壁,真的趕到了中原腹地,但是大盛拱衛京都的京衛又豈是吃素的?”
“京衛有二十萬之眾,豫章如何應對?若大盛天子再號令諸侯勒兵勤王,豫章又如何應對?”
“還是我媳婦兒知道心疼我!”
若不是被石都拽著,相豫章現在便想抽軍師,“你讓我偷襲京都,跟讓我去送死有什麼區彆?”
韓行一立刻離相豫章遠遠的。
距離被拉開,韓行一給石都一個讚許的眼神,肯定他當下的行為——不錯,是可塑之才,知道護著自己。
“當然有區彆。”
韓行一清清嗓子,聲音慢悠悠,“二娘難道忘了,咱們在城中有內應的。”
“?”
她怎麼不知道這件事?
薑貞看了一眼韓行一。
眾人麵麵相覷。
——他們這群窮得叮當響的庶民拿什麼去收買京都的權貴當內應!
再說了,他們哪怕有錢去收買,權貴們也不會為他們做事。
一群揭竿而起的庶民一旦得了天下,第一件事便是把這些權貴掛路燈,這種情況下,權貴怎會幫他們?權貴隻是平庸,又不是傻。
軍師怕不是壓力太大,得了失心瘋!
然而就在一片寂靜中,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卻突然響起,“軍師所說,可是那位寵冠六宮的宸妃娘娘。”
“不能吧?她會幫咱們?”
杜滿眼睛瞪得像銅鈴。
蘭月長眉輕蹙,“她雖受寵,但被皇帝佬極為防備,從不插手朝政,縱然想幫我們,也是有心無力。”
“二娘,你信她不插手朝政嗎?”
軍師笑眯眯問薑貞,“若她不插手朝政,席拓之將才怎會被皇帝發現?”
“席拓是她給自己準備的後路。”
“若她無法自己報仇,席拓血洗皇城。”
相豫章反應過來了,看了看薑貞臉色,小心翼翼開口詢問,“要不,咱們試試?”
這句話多半是問了也白問,以貞兒對他的感情,怎麼舍得讓他如此冒險?
但這樣的機會著實難得,隻要貞兒能牽製席拓的大軍,隻要他能順利進入中原,隻要那位宸妃把戰報晚幾日讓皇帝佬兒看到,讓皇帝佬兒來不及調兵布防,他便能結束統治九州大地二十年之久的大盛王朝。
相豫章十分心動。
——誰能拒絕唾手可得的中原之地呢!
這該死的亂世早就該結束了。
若不是前朝皇帝是個短命鬼,若不是大盛的開國皇帝也是該死的短命鬼,這九州天下怎會亂到現在?民不聊生,赤地千裡?
就讓他來終結這一切吧。
入主中原滅盛,揮師北上滅梁,極北之地滅遼東,彈指南下滅江左。
還有南蠻北狄東羌與西戎,四方海賊與悍匪,這些讓天下四分五裂的不穩定因素,都會在他的兵鋒之下全部歸服。
十年平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治太平。
前朝天子沒有完成的豪言壯語,如今由他來代替,他今年才三十出頭,有著大好的年華待來日。
——前提是他不是短命鬼。
當然,他是短命鬼也無妨,他媳婦兒厲害得很,哪怕他死了,媳婦兒也能繼承他的遺誌,為九州天下開太平。
這就是有一個厲害媳婦兒的好處了。
若前朝天子有厲害媳婦,又或者說他死的時候太子妃年齡再大一些,也不至於被彆人趁虛而入。
相豫章頗為自得。
薑貞麵沉如水不說話,相豫章知曉她心裡舍不得自己隻身犯險,心裡不由得暖洋洋的,整個人舒服極了,越發生出要趕緊把中原之地納入囊中的想法。
“那什麼,貞兒,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你為三軍主將,當以軍機大事為重。”
相豫章曲拳輕咳,循循善誘,“你放心,我既然敢去,便有全須全尾回來的把握,必不會把命丟在京都,讓你成了寡婦。”
相豫章嘮嘮叨叨,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來勸薑貞,但不等他說完,方才麵沉如水極為嚴肅的女人此時眉梢微挑,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點頭。
“可。”
薑貞道。
相豫章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這麼危險的事情你竟然真的讓我去做?!
不是,說好的夫妻情深呢!
我怎麼覺得你想夫君死了你登基?!
【📢作者有話說】
薑貞:猜對了,升官發財死老公,老公死後我登基。
相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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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第 43 章(捉蟲)
◎相豫章差點淚灑當場。◎
第四十三章
相豫章瞳孔地震,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貞兒竟真的願意讓他去赴險?!
雖然他自己願意去,但這事兒他願意去跟貞兒願意讓他去是兩回事。
他願意去是骨子裡的遊俠性子願意舍生取義,更願意為貞兒牽製席拓, 助貞兒大破席拓, 可貞兒願意讓他去, 那意思便深了——郎君哪有天下一統來得重要?九州若能歸一,她這位死了郎君的俏寡婦豈不是想怎麼選俏郎君便怎麼選俏郎君?!
這樣不行!
他還活著呢, 她不能有這樣想法!
相豫章火冒三丈, 一時間破口大罵的心都有了。
蹭地一下掙開石都的手, 三兩步來到薑貞麵前,怒目而視讓自己隻身赴險的人。
“你不想去?”
女人似乎察覺了他的怒火, 掀了下眼皮,臉上沒太多表情, “正好, 那便換個法子。”
“這法子的確有些險,你若去了,我也有些不放心。”
相豫章心頭的無名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還是心疼他的,舍不得讓他冒險的, 要不然不會他什麼都沒問, 她便不讓他去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 十年夫妻似海深。
若不是這該死的亂世亂了這麼久, 若不是他們白手起家的他們哪怕連下數城雖有立足之地, 但實力依舊遠遠不能與席拓相較, 貞兒怎舍得讓他如此冒險?
不是貞兒的原因,是天下, 是雙方實力太過懸殊的原因。
相豫章長長歎了口氣。
怒目而視變成了低眉順眼, 不可一世的梟雄輕扯薑貞衣袖, 聲音不那麼憤怒了,“那什麼,我還是去了吧。”
“天下亂了這麼久,是該早日統一,讓百姓過兩年安生日子了。”
“再說了,若是中原之地能打下,咱們就不用縮在方城熬日子了。”
“得中原者得天下,一旦得了中原之地,天下還遠嗎?”
“還不是你我的囊中之物?”
相豫章越想越覺得可行,把薑貞方才的舉動拋之腦後。
再說了,不拋之腦後也無所謂啊。
他若死了,這天下還不是貞兒坐?貞兒坐了江山,不追封他個皇帝什麼的?
沒當過一天皇帝的庶民死後被追封皇帝,自己的女兒還有可能繼承貞兒的九州萬裡,怎麼看怎麼劃算。
這麼一想,相豫章心平氣和了,眨著一雙虎虎生威的眼,又問薑貞一句,“讓我去吧?啊?”
所有的視線落在薑貞身上。
——讓大哥去了,跟拿大哥的性命換天下一統沒什麼兩樣。
薑貞眼皮跳了跳。
半息後,她轉身回頭,喚了一聲,“阿和,過來。”
“噯,來了。”
相蘊和聲音軟糯糯。
相蘊和走到薑貞麵前,笑吟吟問道,“阿娘,怎麼啦?”
薑貞輕撫相蘊和的發。
這是她的珍寶,亦是她最愛的人,十個相豫章綁在一塊,也抵不過麵前的小人兒,如果可以,她願意把天下捧到她麵前,絕不允許她受到半點傷害。
可是,那畢竟是如果。
如果抵不過現實,現實是她的珍寶必須去冒險。
“阿和,你跟你阿父同去京都。”
薑貞整理著相蘊和的衣襟,輕聲說道。
“貞兒,你瘋了?!”
相豫章大驚,薑貞聲音剛落,他便脫口而出。
蘭月臉色微變,“二娘,不可。”
“二娘,阿和嬌怯病弱,怎能如此冒險?”
石都劍眉緊蹙。
杜滿一雙眼睛幾乎瞪出來,“不行!我不同意!”
“自咱們起事之後,阿和就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好好的一個小姑娘,都給磋磨成什麼樣子了?!”
杜滿一蹦三尺高,“咱們這群當長輩的,連累她這麼受苦已經很對不住她了,哪能再讓她跟大哥一起去送死?”
“大哥要去就自己去,決不能帶阿和!”
杜滿暴跳如雷。
“”
我可謝謝你了!
阿和的命是命,大哥的命不是命!
“對,阿和不能去!”
杜滿聲音剛落,雷鳴便跟著開口,“大哥若缺人手,我可以陪大哥一起去,前麵是刀山還是火海,我絕無怨言!”
“但阿和不能去,她才幾歲?哪能經得住這樣的苦?!”
所有人達成一致。
——阿和不能去。
要送死相豫章便夠了,犯不著拿阿和去冒險。
薑貞不置可否,“隻有阿和知道那條古道在哪,更知道如何找到那條古道。”
“有了阿和的帶領,九死一生的懸崖峭壁便是十拿九穩。”
阿和曾與她說過這條古道,阿和的好大孫,她的重孫孫登基為帝的神來之筆。
彼時她已崩逝多年,諸王公主爭權奪勢,皇位之上的九五至尊更迭如家常便飯,京都被折騰得一團糟,九州天下更是陷入無止境的內亂,若不是她打下的底子足夠好,隻怕大夏江山會步了前朝天子的後塵。
朝臣們被執政者折磨得生不如死,便有一部分人生了自救心思——這幫人不行,那就換個軟弱好掌控的,治理天下有他們,皇帝隻要會蓋章就行。實在不會蓋戳那也行,這不是還有內侍宮女嗎?
總之就是皇位上栓條狗,都比這群諸王公主強。
朝臣們扒拉一遍,看上了她過繼給阿和的孩子生的小孫孫。
此皇孫年齡小,在京都沒甚勢力,一看就是一個傀儡皇帝的好苗子!
朝臣當下再不猶豫,火急火燎給皇孫送信。
隻是消息走漏,諸王公主們聽說朝臣們要換人,當即勃然大怒,一邊收拾京都的朝臣,一邊派人截殺正往京都趕的小皇孫。
——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敢爭皇位,當心有命來,沒命回!
然後小皇孫的操作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不走官道走懸崖峭壁,諸王公主們打得頭破血流之際,他突然從天而降,敲鑼打鼓以女皇最鐘愛的女兒之後來繼承皇位,而此時派去截殺他的人,仍在官道上風中淩亂吃著土。
阿和對這段故事頗感興趣,纏著來蹭龍氣的野鬼講了不知多少遍,而那條讓小皇孫如神兵天降的古道,也被阿和翻來覆去研究了無數回,以至於讓她聽到軍師的想法之後,第一反應便是阿和。
“阿和必須去。”
薑貞抬頭,看著周圍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除了她,無人能幫豫章。”
杜滿撓了撓頭,“那,可以讓阿和把那條古道畫下來,用不到阿和自己去吧。”
“就是,畫下來就行了!”
雷鳴跟著道,“把古道畫下來給大哥,讓大哥領人去就好了,犯不著阿和一起跟著去。”
薑貞看向杜滿與雷鳴,“你們皆是沙場宿將,難道不知圖紙往往會與實際地形有差異?”
“若圖紙與地形有了分歧,而阿和又不在身邊,豫章要怎麼做?是按照圖紙走,還是按照地形走?又或者說千裡傳書等阿和來指路?”
杜滿張了張嘴。
雷鳴不知如何作答。
蘭月眉頭緊鎖,石都擰眉不語。
相豫章耷拉著一張臉,活像是死了親娘。
軍師韓行一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羽扇,神色若有所思。
“嗬,奇襲奇襲,講究一個兵貴神速。”
薑貞的聲音仍在繼續,“若是走錯了路誤了時間,豫章的深入中原沒有任何意義。”
“當然,這是最好的結果。”
“如果豫章沒有找到路呢?如果豫章找到的是一條絕路呢?如果在路上耽擱太久,導致軍糧全部吃完呢?”
“這些事情,你們有沒有考慮過?”
薑貞聲音緩緩,問周圍眾人。
無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答案顯而易見——相蘊和必須去,必須跟著相豫章一起走懸崖峭壁,才有可能根據地形找到那條傳說中的古道,助相豫章成功直/插/中原腹地,兵臨京都城下。
相豫章還想再掙紮一下,“貞兒——”
“阿父,我不怕的。”
清脆的聲音響起,“我想跟你一塊去。”
八/九歲的小姑娘逐漸長大,原本軟糯糯的聲音已有了少女的甜脆,像是林間清泉,仿佛有著洗滌人心的力量。
相蘊和道,“我是阿父阿娘的女兒,我有義務助你們一臂之力。”
最直白的話說出最熱烈的音,相豫章陡然無聲。
——在他與貞兒決定起事之後,他們的小阿和便不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而是叛軍之女,捉到便要千刀萬剮。
所以她的確有義務助他們一臂之力。
因為隻有他們得了江山,她才能結束被通緝被追殺的日子。
相豫章深吸一口氣,“好,你跟我們一起走。”
“大哥!”
杜滿臉色巨變。
雷鳴心頭一驚,“大哥,阿和不能去!”
“她能去。”
相豫章道,“她是我與貞兒的女兒,她必須能去。”
一句話堵住所有人的嘴。
相豫章來到相蘊和麵前,揉了揉小姑娘頭上紮的小揪揪。
隨著年齡的增長,小揪揪成了小小的發包,發包邊上簪著兩支珠釵,又嬌俏又可愛。
相豫章粗糙大掌落在珠釵上。
珠釵的質地算不得好,是世麵上很常見的東西,明明也算一方諸侯之女,旁的諸侯之女穿金戴銀,她的穿戴卻與普通女郎沒甚區彆。
大概是他與貞兒的言傳身教,所以小姑娘也不是喜奢華之人。
又或者說他們的小阿和太過乖巧也太過懂事,知曉他們雖虎踞一方,但依舊窮得叮當響,所以從不在穿著打扮上下功夫,省得讓他們原本便貧瘠的財政更加捉襟見肘。
相豫章長長歎了口氣,“阿和,阿父對你不住。”
“沒有,阿父與阿娘已經做得很好了。”
相蘊和展顏一笑。
這句話簡直是大殺器,讓刀劍戳在身上都不眨眼的相豫章喉頭一梗,差點淚灑當場。
“等咱們入了京都,阿父要把所有好東西擺在你麵前。”
身材高大魁梧行走之間虎虎生風的梟雄嚶嚶嚶,“阿父一定好好補償你,讓你做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相蘊和彎了彎眼,“我一直都是呀。”
——過去是,現在也是。
前世的阿父與阿娘走到兵戎相見,但兩人對她的愛卻從未因感情破裂而損傷分毫。
追封公主,王太後,依山建帝陵,用兵如神的戰神來陪葬,俊俏兒郎更要多多的,他們對她的愛,遠遠超越帝王對公主,父母對子女,是那種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給她的愛。
這樣的阿娘與阿父,值得她做任何事。
事情就此議定,相蘊和隨相豫章一同去京都。
嚴守忠乃沙場老將,知曉這一仗不僅僅是薑貞與席拓的決戰,更決定了九州天下的命運,作為相豫章麾下數得上號的名將,他當助相豫章一臂之力,與薑二娘一同對陣席拓。
隻是他原本為盛將,背棄大盛已是人臣所不容,哪能再跟著新主公去攻打大盛?
不行,這事兒超了他的道德底線,他著實做不到。
可不幫二娘吧,心裡又著實過意不去,自他歸降豫公後,豫公便將他視為心腹,待他極為親厚,二娘更是厚道人,大力提拔他女兒,兩位主公待他如此,他怎能對他們的生死大戰袖手旁觀?
嚴守忠左右為難,寢食難安。
嚴老夫人十分嫌棄。
呸,一把年齡了,還活得這麼擰巴!戰場上的衝殺果決都去哪了?
嚴老夫人二話不說,把嚴三娘叫來囑咐一番。
是夜,嚴三娘領百餘親衛,星夜趕赴盤水。
而嚴三娘剛剛出發,又有百餘親衛疾馳追去。
嚴老夫人梳洗完畢,回寢房休息。
嚴守忠把被褥一拉,蒙著臉,心裡不住碎碎念。
恩,不過是百餘親衛罷了,算不得幫背主求榮攻打舊主。
正念叨著,背上突然挨了一腳。
緊接著,嚴老夫人冷笑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彆裝了,我知道你沒睡。”
“這是豫公與二娘的生死之戰,更是決定九州天下命運的宿命之戰,咱們可以不出兵,但不能不出糧。”
嚴老夫人冷聲說道,“我以你的名義問西南諸將借糧,讓二娘豫公不在糧草的事情上作難,如今糧食借到了,我讓三娘給送去,順便讓三娘留在那裡幫二娘。”
“二娘豫公是一代雄主,更是百年難遇的明主,這江山萬裡,遲早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嚴老夫人的聲音仍在繼續,“兩位明主心胸豁達,不會將咱們袖手旁觀之事放在心上,但是其他人呢?”
“你在朝中受人攻訐多年,難道不知人言可畏的道理?”
“咱們可以不出麵,但三娘必須牢牢站在二娘豫公身後,隻有這樣,才能平息未來的悠悠之口。”
嚴守忠不裝睡了。
從被窩裡爬出來,抱了抱自己的老妻,聲音甕聲甕氣,“還是你想得周道。”
“那當然。”
嚴老夫人道,“若天子啟用女人,我肯定比你更早封侯。”
大盛的天子是沒戲了,但二娘與豫公,還是能想一想的嘛。
事實證明嚴老夫人想對了,當嚴三娘帶著糧草送到盤水,所有人都為之震驚。
——以嚴老將軍的執拗脾氣,他們都做好嚴老將軍冷眼旁觀的心裡準備了。
意外之喜更讓人欣喜雀躍,更彆提嚴三娘帶來的糧食著實多,正好補上了他們糧草不足的缺,原來的糧食加上嚴三娘送過來的,足以支撐他們打完與席拓的這場硬仗。
相豫章大喜。
若不是他現在還是個平頭百姓,他現在都想給嚴三娘封侯。
“豫章,拿下中原之後稱王吧。”
薑貞含笑看著颯爽英姿指揮著親衛搬運糧食的嚴三娘,與相豫章道。
相豫章連連點頭,“稱,必須稱!”
“不讓底下的人跟著咱們當白板將軍。”
一瞬間,相豫章把眾人的封號封地都想好了。
糧草充足,嚴三娘又帶精兵趕到,軍師韓行一夜觀天象尋了個好時辰,相豫章領著一群人往盤水之上的應蒼山進發。
“我說三娘啊,你為女將,麾下大多是女兵,這事兒我能理解。”
憋了一路,相豫章著實有點憋不住,在休息時間忍不住問嚴三娘,“那個小豆丁是怎麼回事?看著像沒斷奶的奶娃娃,你把她帶著做什麼?”
相豫章抬手指著還沒相蘊和高的小姑娘。
小姑娘虎頭虎腦,瞧上去頗為喜慶,大抵是因為是嚴三娘帶出來的人,小姑娘一看便沒甚心眼,妥妥的嚴三娘的嫡係。
好不容易遇到同齡人,相蘊和頗為歡喜,一路上都與小姑娘一起走。
小姑娘也鮮少遇到同齡人,更彆提是對她極好的同齡人,笑眼甜甜的相蘊和在她眼裡是珍寶,她彆提多喜歡了。
兩個半打不大的小女郎兩人感情突飛猛進,此時正湊在一起分吃一塊麵餅。
相蘊和吃相斯文,小姑娘狼吞虎咽,相蘊和剛吃兩口,小姑娘已把比她腦殼大的麵餅吃乾抹淨。
小姑娘的吃相顯然驚到了相蘊和,相蘊和愣了愣。
——這是餓了多長時間才能餓成這樣啊?她記得三娘親兵的夥食挺好的啊,比阿父的親衛們吃得好多了。
相蘊和讓親衛又取一張麵餅,遞給小姑娘。
小姑娘豪爽道了聲謝,三兩下又把麵餅吞吃下肚,然後自來熟地問相蘊和,“阿和,還要嗎?我沒吃飽。”
相豫章一臉驚悚,“三娘,這人能把國庫吃窮。”
“豫公,您先不要著急嘛。”
一向心直口快的嚴三娘此時笑得高深莫測,頗有神神叨叨的軍師的真傳,“等再過兩日,您就發現她的好了。”
“到那時,彆說幾張麵餅了,您連千金萬兩都舍得送給她。”
小姑娘沒吃飽,相蘊和讓親衛繼續取餅。
——這飯量,彆說阿父了,滿叔與雷叔加一起也沒她吃得多。
小姑娘一口氣吃了七/八張麵餅才停下。
“你吃飽了?”
相蘊和默默問道。
小姑娘半躺在行李上,伸出三根手指。
伸出來之後覺得數字好像不太對,又補上一根手指,大大咧咧回答相蘊和的話,“不算飽吧,四五成飽。”
“但我不能再吃了,再吃的話你們就沒飯吃啦。”
“”
這是什麼肚子啊?得是饕餮才能有吧?
相蘊和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肚兒。
小姑娘眯眼曬著林間太陽,任由相蘊和去摸。
足以把正常人撐死的七/八張麵餅到了小姑娘這裡,如同水入大海,下去便沒了蹤跡,相蘊和摸了摸,小姑娘的肚兒扁扁的,便又讓親衛取來兩張餅。
“給,你再吃點吧。”
相蘊和把餅遞給小姑娘。
小姑娘眼前一亮,立刻接過來麵餅,往自己嘴裡送,“阿和,你真好!”
“比三娘都好!三娘都不許我吃這麼多QAQ”
“”
小沒良心的,當初是誰把快餓死的你給救回來的?
聽到聲音的嚴三娘嘴角微抽。
“不許這麼說,三娘對你更好。”
相蘊和糾正小姑娘的話,“如果不是三娘,你哪能活著見到我?”
小姑娘一邊吃,一邊狂點頭,“嗯嗯,你們都好,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
相蘊和笑了起來。
——她真的很喜歡麵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吃東西時狼吞虎咽,麵頰上沾了不少麵餅屑,相蘊和取出帕子,輕輕把她臉上的麵餅屑擦去,又讓親衛取來香膏,給小姑娘潤了臉。
擦完香膏的小姑娘香噴噴的,忍不住在自己身上亂嗅,“哎呀,我感覺我自己都變得好好吃。”
相蘊和被她逗笑了,“貪吃鬼。”
“對了,我聽三娘說,你叫七桶?”
相蘊和想起小姑娘的名字,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是因為你的飯量大嗎?”
七桶甜甜一笑,露著尖尖小虎牙,“對呀,七桶。”
“不過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因為七桶根本吃不飽。”
【📢作者有話說】
嚴老將軍:如此能吃,不如叫三碗?
嚴老夫人:三碗對她來講隻是開胃小菜吧?
嚴三娘:什麼三碗?分明是七桶!好家夥,第一次見麵她就吃了我七桶飯!
相豫章:???????????
好的,個人武力值最高的人出場了——七桶小姑娘!
力能扛鼎,單手托山,秒殺所有人的存在!
PS:七桶不好聽,後麵阿和會給她改名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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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第 44 章(捉蟲)
◎這是什麼神仙之力?!◎
第四十四章
“???”
七桶都吃不飽?!
這人不是餓死鬼投胎, 而是遮天蔽日的蝗蟲成了精吧!
相豫章如同撞見鬼,指著七桶對三娘道,“三娘, 你聽, 你聽啊!”
“恩, 我聽著呢,豫公。”
嚴三娘笑著點頭, “她吃得確實有點多, 不過嘛,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您再過兩三日就能明白了。”
相豫章搖頭, “不,我不想明白。”
“我隻明白照她這種吃法, 咱們帶的糧食半道就能吃完。”
話音剛落, 忽而想起嚴三娘讓親兵們帶的大包小包的糧食,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當初把糧食帶的這麼多,是為了這個七桶吧?”
“不愧是豫公, 真聰明, 連這種事情都能看得出來。”
嚴三娘時刻牢記母親讓自己嘴甜多拍馬屁的囑咐, 對相豫章大誇特誇, “我當初多帶糧食, 的確是因為七桶過於能吃。”
這聲誇讚尷尬得讓沒皮沒臉如相豫章都覺得沒臉皮聽, 忙抬手打斷嚴三娘的話,“行了行了, 我知道了, 和著你帶那麼多糧食不是怕咱們在應蒼山迷路, 而是為了七桶?”
“當然。”
心眼比嚴守忠還微乎其微的嚴三娘一臉驕傲,在相豫章一言難儘的目光下點了點頭,“有七桶在身邊,不多帶糧食哪能行?”
“”
好的,我明白你跟你父親為什麼在大盛備受排擠了。
——有這麼一張嘴,能跟同僚們相處愉快才是見了鬼。
相豫章收回視線,長長歎氣。
他這是做了什麼孽?身邊都是一幫口無遮攔把沒腦子寫在臉上的人?
杜滿大嗓門,雷鳴心直口快,宋梨倒是為數不多有心眼的人,可惜心眼都用在替貞兒試探他的事情上,讓他提心吊膽應對她突然間的試探——這種心眼還不如沒有!
相豫章無比懷念石都。
怪不得軍師與石都一見如故,整日跟一群莽夫打交道,突然有一日來了不僅不莽夫還十分聰明穩重又妥帖的人,可不就是相見恨晚恨不得天天抵足而眠嗎?
“豫公為何歎息?”
嚴三娘奇怪發問。
相豫章一唱三歎,無比心疼貞兒與自己,“沒什麼。”
“隻是覺得貞兒與我倆人帶十幾個蠢孩子,心裡挺累的。”
“?”
十幾個蠢孩子?
不能吧?
阿和聰明著呢。
嚴三娘覺得相豫章在無病呻吟,得了便宜還賣乖。
——能有阿和這樣的孩子,是豫公祖墳集體失火也換不來的青煙好福氣。
好福氣相蘊和此時被小夥伴的七桶吃不飽的言論逗笑了,“三娘也太隨性了,怎能這麼給你起名字?”
“要不,你幫我起一個?”
七桶撓了撓頭,“我也不喜歡七桶的名字,襯得我跟飯桶似的,雖然我的確是。”
相蘊和噗嗤一笑,“沒關係,你是飯桶也是我的好朋友。”
七桶這下高興了,“阿和,你真好!”
“你也很好。”
相蘊和真心道。
她前世當了上百年的鬼,一個人快無聊死了。
如今雖重活一世,但整日跟著父母在軍營,極少能見自己的同齡人,如今得了一個直率可愛的同齡人當小夥伴,她心裡彆提多開心了。
隻是開心歸開心,該有的分寸還是要有,“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但是名字不行。”
“一般來講,名字是父母家人起的,你沒有家人,三娘收留了你,三娘就是你的家人,你的名字應該讓她取,不能我隨意給你改。”
“嗐,三娘說了,我以後是你的人。”
七桶大大咧咧,“名字也好,其他也罷,你看不順眼了,都能給我改。”
相蘊和有些意外,看向與阿父小叔一同坐在一起的嚴三娘,“咦,這樣的嗎?”
“當然。”
嚴三娘笑著點頭,“我整日領兵在外,沒時間照顧七桶,你若不嫌她煩,就留在身邊當個伴。”
“二娘與豫公已是一方諸侯,女郎身邊也該養幾個人伺候著,哪能跟之前一樣,讓親衛們順便照拂著?”
說到最後,嚴三娘忍不住埋怨相豫章。
相豫章摸了摸鼻子,“我知道這事兒委屈了阿和,這不是——”
“這不是因為我們都是苦出身嘛?都是苦出身,何苦難為苦出身?”
左騫咕嘟咕嘟喝完水,把相豫章的話頭接了過去,“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相煎何太急,說的就是我們。”
“我跟大哥之前在老家的時候,經常遇到過不下去的人家賣兒賣女,見得多了,哪還有心情去呼奴喚婢?這不是糟蹋人嗎?”
左騫道,“說起來,修文那小子都險些被賣過,要不是嫂子弄來了錢,修文這小子早就被人當牛馬使喚得團團轉了。”
嚴三娘隻知道趙修文對二娘忠心耿耿,不知道裡麵還有這樣的往事。
“抱歉,我不知道。”
嚴三娘微微一愣,有些歉疚。
相豫章不甚在意,“這有什麼抱歉的?”
“你父親雖被排擠,但你家在大盛也算頗有勢力,你長於將門之中,哪裡知曉庶民的苦?”
“阿和使喚親衛,我倒不覺得有什麼。”
相豫章道,“親衛們大多是從老家跟我出來的人,都是她的叔伯嬸娘們,照拂她也是應當的,若是使喚跟她一樣大小的小孩子,我便覺得有點作孽。”
“都是父母生養的,哪能剛生下來就給人當牛馬?這樣不行。”
相豫章搖頭,“我揭竿而起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的讓跟我一樣的窮苦百姓過上好日子嗎?”
“如今好日子還沒過上,就把他們的孩子當奴仆使喚,那我得多虧心?”
嚴三娘心頭一震。
她聽說過豫公與二娘的賢名,也知曉他們待她極為親厚,是極為罕見的明主。
但明主對麾下戰將好是常規操作,但凡是問鼎天下的雄主,對底下的人都不錯,真正讓她震驚的,是二娘與豫公對庶民的態度。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話誰都會說,可古往今來,能有幾位執政者把天下庶民真正放在了心裡?
二娘與豫公做到了,庶民不是他們爭奪天下的工具,而是他們爭奪天下的根本,因為民不聊生,所以他們揭竿而起,讓與他們一樣掙紮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人過上好日子。
他們是手段過人的梟雄,但更是懷有讓天下庶民都過上好日子的仁主。
他們的初心一直都在,直至今日,不曾被風起雲湧的大爭之世磨去分毫。
恍惚間,嚴三娘突然明白為什麼他們在什麼都沒有的情況下,依舊會有大批人心甘情願冒著被滅族的風險投奔他們。
——他們值得。
“你要是把七桶給阿和,那我就把她跟阿和一樣對待。”
相豫章看了看飯量極大的七桶,心裡止不住肉疼,嘴角也跟著抽了抽。
罷了,阿和喜歡,能吃就能吃吧。
他雖現在窮得叮當響,但一旦入主中原,手頭上就會寬裕起來,不至於養不起一個小飯桶。
相豫章勉為其難道,“當丫鬟使喚就算了,咱庶民出身的人,不作這個孽。”
“不如認個義女,以後跟阿和做個伴。”
相豫章問七桶,“七桶,你願意多個阿父不?”
七桶睜大了眼。
嚴三娘又驚又喜。
但很快,她反應過來,忙對七桶招手,“七桶,過來,給豫公磕頭!”
七桶看了看相蘊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手指指了指自己,“阿和,你阿父要當我阿父?”
“對呀,你願意不願意?”
相蘊和笑眯眯問七桶。
“我願意,我太願意了!”
七桶重重點頭,“豫公都被人稱公了,肯定能讓我吃飽飯!”
“”
這孩子,怎麼就知道吃?
嚴三娘恨鐵不成鋼。
一旦奪了中原,其他諸侯便不足為懼了,二娘與豫公位尊九五不過時間問題。
——做帝後的義女,哪怕沒得公主封號,也能混個郡主當當。
再說了,以她為數不多的心眼都能看得出二娘豫公兩口子把阿和當繼承人來培養,以後阿和登基了,七桶往後三代的榮華富貴都有著落了。
“彆整天吃啊吃的,快過來給豫公磕頭,叫義父。”
嚴三娘一疊聲催促七桶。
七桶心思單純,沒有想那麼多,隻覺得若能跟阿和做姐妹,那是最好不過的,於是拍了拍身上的麵餅屑,來到相豫章麵前,鄭重其事磕了頭,“義父。”
“乖。”
相豫章揉了揉七桶的發,“既然叫我一聲義父,那就跟貞兒姓,再改個名,七桶什麼的不好聽。”
七桶早就想改名了,“行呀,那義父幫我改吧。”
“我也不大會起名。”
相豫章大字不識一籮筐,遇到這種事情有些犯難,“這樣吧,讓阿和給你起一個?”
“可以呀!”
七桶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相蘊和也不大會取名。
前世死得太早,沒來得及當公主請大儒名家開蒙就死了。
這一世倒是活了下來,但天天跟在軍營裡,身邊都是一群從老家跟著阿父打造反起義的草莽庶民,受到的四書五經的教育屈手可指。
還是後來與阿娘重逢了,阿娘幫她惡補了不少東西,又讓軍師在排兵布陣之際不忘時時提點她,這才不至於讓她成為睜眼瞎。
但哪怕她過目不忘頗為聰慧,三兩個月的時間也不可能教出一位大儒來,聽阿父把給七桶取名的任務交給自己,她搜腸刮肚想了好一會兒,試探性向七桶說道,“恩你原名叫七桶,如今跟了阿娘姓,不如把桶去了,改為悅可好?”
“薑七悅?”
七桶問道。
“對,薑七悅。”
相蘊和點頭,“一悅恩人安泰,二悅家人俱在,三悅朋友交心,四悅——”
七桶眼前一亮,“我知道了,就是很開心很開心的意思?”
“對,很開心。”
相蘊和莞爾。
“阿和,我喜歡這個名字!”
七桶,不對薑七悅大喜。
看到薑七悅這麼開心,相蘊和心裡也高興,“你喜歡就好。”
名字確定下來,接下來就是見麵禮。
相豫章十分肉疼從身上摸出來一塊玉佩,伸手遞給薑七悅,“義父身上沒帶什麼好東西,以後入了京城再補給你。”
“行,我不著急要。”
薑七悅接過來,仍沉浸在自己有了新名字的喜悅之中。
“”
這丫頭,是一點不客氣啊。
相豫章不忍直視。
薑七悅接下玉佩,拿在手裡看了看。
她是孤兒,沒見過什麼好東西,但自從被三娘所救,就一直跟在三娘身邊,也見了一些珍珠翡翠的東西,與三娘的東西相比,便宜義父給她的著實算不得好,玉質渾濁,做工粗糙,一看就是在小攤小販那裡買的。
——呃,指不定還是自己打的。
真窮啊。
看來豫公很窮不是傳言。
她以後得多努力,給豫公掙點家產來。
威威赫赫的豫公在薑七悅心裡窮得就差街頭要飯的形象徹底定了格。
“大哥,你怎麼把這東西給她了?”
一旁的左騫不知自家大哥在小姑娘心裡是窮鬼形象,看到相豫章給薑七悅這塊玉佩,不免有些不滿。
抬手解了自己的玉佩,遞給虎頭虎腦的小姑娘,“七悅,這個給你,那個還給大哥。”
被左騫遞過來的玉佩通體碧色,水頭極好,薑七悅十分歡喜,立刻拿手去接,“謝謝小叔叔!”
好人啊,比她名義上的義父豫公有錢多了!
“嗐,一個東西而已,給了就給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相豫章爽朗一笑,“七悅,我給你的也收著。”
蚊子再小也是肉,薑七悅笑著道,“行,那我都收著。”
“謝謝義父和小叔叔。”
薑七悅得了倆玉佩,拿到相蘊和麵前去獻寶,“你要不要?要的話咱倆一人一個?”
嚴三娘看得直搖頭。
——豫公給的東西是讓你這麼隨意就送人的?
這也是豫公心胸開闊,不與小孩子一般見識,如果換成心眼比針尖小的大盛天子,怕不是現在就能拉出去亂刀砍死。
相蘊和忍俊不禁,“我不要。”
“這是阿父與小叔叔送你的,你自己收著吧。”
“那好吧。”
薑七悅想了想,把兩塊玉佩收起來,“以後入了京城,你看上什麼東西了,我便搶過來給你。”
“你彆看我個子小,但我力氣大著呢,隻要是我看上的東西,彆人都搶不過我的!”
相蘊和被她逗笑了,“好呀,你力氣這麼大,那你便幫我搶吧。”
相蘊和隻以為小姑娘在說笑,直到三日後發生的一件事,她才徹底明白原來七悅沒有在說笑,而是力氣真的很大,大到簡直不是人會有的力量——
懸崖峭壁之上怪石林立,每走一步走要冒著生命危險,相豫章領了一隊人在前麵開路,左騫居中,嚴三娘在後麵壓陣。
但開路之際難免會砍石伐樹,拴著巨石的繩索被磨斷,巨石哢擦一聲,一路向下滾去。
這樣的東西砸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武人的臨場應變讓相豫章反應極快,瞬間丟了手裡的鐵鏟,抓住拴著巨石的繩索,試圖讓石頭停下來。
但是一路下墜的石頭根本不是人的力量所能阻擋的,他剛抓住繩索,就被巨石下墜的慣性帶得一個趔趄,巨石往下滾,他根本站不穩,被巨石拖得貼著懸崖峭壁飛。
“大哥!”
周圍親兵臉色微變。
親兵急忙上前,可一路下墜的巨石根本不是他們能攔得住的東西,跟在後麵的左騫尚未反應過來,便聽到一陣天崩地裂的聲響,巨石裹挾著亂石一路砸下去,後麵拖著自己的大哥,看樣子不知是死了還是活著。
左騫嚇得差點蹦起來,“阿和!阿和在下麵!”
“快把石頭攔下來!”
“”
我謝謝你了,你大哥還在上麵掛著呢!
被巨石帶著磕得眼冒金星的相豫章忍不住在心裡破口大罵。
一群人追著去攔石頭。
但無人攔得住,這樣的石頭要十幾個人才能麵前抬得起來,一路向下的墜的時候無人能阻,眨眼的功夫便砸到相蘊和麵前。
巨石從天而降,相蘊和嚇了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動作,她尖叫一聲把身後的薑七悅抱在懷裡。
——被這種東西砸成肉泥可太慘了,她抱著七悅,好歹是她是肉泥,七悅能落個全屍,比兩個人都成肉泥強。
但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不前,周圍親兵齊齊失去聲音,世界隻剩下秋風在呼嘯,掛著細小的石塊掃過她的背後與脖頸,弄得她微微的疼。
“阿和,你抱著我乾嘛?”
她聽到七悅奇怪問她,“隻是一塊石頭而已,你至於嚇成這個模樣嘛?”
“???”
隻是一塊石頭而已?
那分明是一塊能把她們砸成一塊肉泥的石頭!
無知者無畏。
這句話在七悅身上表現得淋漓儘致
等等,不對,那塊石頭怎麼還沒砸下來?
是阿父或者小叔叔攔住了?
定然是這樣。
那麼大的一塊石頭,他們定然花費了極大的力氣才能攔下。
沒有石頭砸死,相蘊和鬆了一口氣,鬆開抱著七悅的手,戳了戳小姑娘的額頭,“你呀,以後不要這麼傻乎乎的,看到石頭要知道跑,記住了嗎?”
剛囑咐完薑七悅,一抬頭,發現那塊巨石現在便在她身後。
之所以在她身後便停下,是因為薑七悅用一根手指抵住了。
“???”
這是什麼力能扛鼎隻手托山的神仙之力?!
相蘊和呆呆看著被薑七悅擋得紋絲不動的巨石,心裡隻剩一個念頭——他們的這次奇襲京都牽製席拓的事情穩了!
【📢作者有話說】
阿和:.那什麼,像你這麼厲害的人,三娘麾下還有多少?●▽●
七悅:?啥?天生神力的人又不是大白菜,你咋還想要一茬一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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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 第 45 章(捉蟲)
◎“我行讓我來!”◎
第四十五章
相蘊和想起前世的嚴三娘的結局。
嚴三娘的死是壓垮嚴守忠的最後一根稻草, 嚴三娘死之後,嚴守忠才投降她阿父,所以嚴三娘沒有遇到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明主, 而是淒涼死在朝堂政鬥中, 又或者說, 死於權貴對庶民的絞殺。
前來蹭氣的鬼與她說過,嚴三娘死得極慘, 比她幾位兄長死得更慘, 那時的嚴守忠深陷牢獄, 自然搶不回女兒的屍首,是一個年齡不大但功夫極好的女郎殺透重圍, 將嚴三娘的屍首搶走安葬。
她當時聽完這個故事,隻覺得是鬼在安慰自己, 一代女將孤軍奮戰那麼久, 支撐她熬下去的,是皇帝的幡然悔悟,然後突然降旨,為嚴家伸冤昭雪, 可是她至死沒有等到天子的旨意, 一生忠勇的女將至死不願相信是天子要她死。
這樣的故事已經很悲慘了, 若嚴三娘的身後事再淒涼, 那這個世道也太糟糕, 所以鬼便告訴她, 嚴三娘不是孤軍奮戰,她身邊還有最後一人, 那人一騎當千帶著她的屍首遠走大盛, 將她安葬在世外桃源之中。
可世間哪會有這樣的驍將?
這不過是鬼為了安慰她, 所以才編織的美好鬼話。
真實的嚴三娘淒涼死於友軍的刀鋒之下,至死沒能等到皇帝的刀下留人,更沒有將她妥善安葬,她那爛泥一灘似的屍首會再次被梟首,被掛於城樓,用以警醒世人——看,這就是庶民反抗權貴的下場。
可看看被七悅擋住的巨石,相蘊和突然不是那麼確定自己的判斷了,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生神力的人,她們守護在至親至愛的人的身邊,是親人身後的最後一道屏障,她們或許無法讓親人沉冤昭雪,但最起碼能讓親人死後有一捧黃土安葬,讓這個糟糕到極致的世道有那麼一抹溫暖,不至於讓人觸目之間滿是絕望。
相蘊和笑了起來。
——她喜歡這種亂世之中的一點點的溫暖。
“七悅,你力氣好大,比我見過的所有人的力氣都要大。”
相蘊和真情實意誇道。
“那當然。”
薑七悅聲音裡透著濃濃的驕傲,“我之前就跟你說過啦,我力氣很大的,能幫你搶很多東西的。”
周圍人仍處於震驚中沒有回神,薑七悅說道,“哎呀,手有點酸了,你們能不能把我義父救下來,讓我把石頭扔了?”
“救,救救救!”
親兵們如夢初醒,“快救大哥!”
“”
我可謝謝你們了,終於想起來地上還有一個我呢?
摔得暈頭轉向的相豫章腹誹。
親兵們分成兩撥,一撥人七手八腳去扶相豫章,另一撥人去找薑七悅,以免小姑娘力氣不足擋不住巨石,把後麵的阿和壓成肉餅,眾人齊心合力,橫在狹長小道上的巨石很快被推下山崖。
“大哥,你沒事吧?”
解決了巨石,親衛們終於有時間對相豫章噓寒問暖。
“暫時死不了。”
相豫章擺擺手,視線落在薑七悅身上。
巨石已被推下,方才擋住巨石的小姑娘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一副受阿和影響的很愛乾淨的模樣。
擋住巨石的手虎口崩裂,已有鮮血流出來,但小姑娘卻不甚在意,仿佛感覺不到疼一樣,仍在與阿和說笑,還是他的小阿和心細,看到了七悅手上的傷,連忙問親衛要了傷藥與繃帶,小心翼翼包紮著。
“你不用那麼緊張,沒事的,我不疼的。”
薑七悅笑眯眯。
相蘊和搖頭,“你都流血了,哪會不疼?”
“我先給你簡單包紮一下,一會兒軍醫來了,再讓他幫你看一下,彆傷到了骨頭。”
相豫章虎目輕眯。
那麼大的石頭,墜下來的速度又如此之快,哪怕真的被人擋住了,巨大的衝勁也足以讓人胳膊粉碎,可七悅看上去隻是受了點輕傷,並無骨折的痕跡?
這不是普通人會有的力量。
——這是天生神力,千年難遇。
相豫章瞬間想起嚴三娘一臉高深莫測與他說的話——若你知曉了她的本領,莫說是幾張餅子,縱然是黃金萬兩,你也舍得給。
“阿和,七悅,你們沒事吧?!”
伴隨著一陣急促腳步聲,上麵傳來左騫焦急的聲音。
小王八蛋,你大哥還在地上壓著呢。
相豫章回神,忍不住在心裡破口大罵。
相蘊和從親兵後麵探出小腦殼,“小叔叔,我們沒事呀。”
“對呀,我們沒事。”
薑七悅跟著相蘊和的動作,一起探出小腦殼。
兩顆小腦殼並排探出,不曾受半點傷害,一路狂奔而來的左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們——”
“砰——”
話未說完,便臉朝下摔了個狗啃泥。
相豫章冷笑一聲收回腳。
該!小王八蛋!
隻知道擔心倆侄女,你大哥的生死安危你是一點不擔心啊!
周圍親衛見怪不怪。
左騫揉著臉從地上爬起來,“嘶——好疼。”
“疼不死你!”
相豫章沒有好氣地罵了一句。
“???”
好不好的罵我乾什麼?
左騫一頭霧水。
這弟弟著實不能要,相豫章懶得搭理,扶著親衛的胳膊,一拐一瘸去看兩個小姑娘。
兩個小姑娘並未被巨石砸成肉餅,隻有矮一點的那個受了點輕傷,此時已被高一點的那個包紮好,晃著手背上用繃帶係著的蝴蝶結,眼裡滿滿是歡喜。
“阿和,你包紮的好漂亮啊,居然還打了蝴蝶結。”
薑七悅欣喜道。
相豫章瞬間不嫌棄薑七悅吃得多了,更不肉疼自己送出的玉佩,四五成飽就有這種力量,還心思單純,一片赤誠之心,這種人留在阿和身邊是個寶,足以讓他以後再也不擔心阿和的安危。
兩個小姑娘關係好,相豫章樂意見成,大手一揮,讓親衛送來麵餅無數,“七悅,你隻管吃,大口吃,千萬彆餓著自己。”
薑七悅狐疑地看了一眼相豫章。
——窮得隻能送她自己做的的玉佩了,真的能讓她吃飽肚子嗎?
但再看看被親衛送來麵餅,扁扁的肚子十分配合地響起一聲咕嘟,薑七悅咽了咽口水,立刻拿起一塊麵餅往嘴裡塞。
算了,不管了,先填飽肚子再說。
反正馬上要去京都了,義父再窮也窮不了幾天了。
“七悅,這次太謝謝你了。”
方才被巨石拖行,相豫章受了頗重的傷,沒有再領著親衛在前麵開路,而是與相蘊和薑七悅一起走,“如果沒有你,阿和肯定沒命了。”
想起剛才的驚險之處,相豫章仍心有餘悸,“你救了阿和的命,那就是救了我的命,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義父,還是等打下京都再說吧。”
薑七悅咽下麵餅,摸了摸相豫章送給自己的粗糙玉佩,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現在的你,還沒三娘有錢呢。”
“”
小孩子家家的,瞎說什麼大實話。
被一個小姑娘當場拂麵子,相豫章絲毫不生氣,更沒有半點尷尬,草莽出身的人嘛,主打一個沒臉沒皮。
——隻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義父現在是沒三娘有錢,但義父不會一直這麼窮下去的,以後肯定會有錢的。”
相豫章曲拳輕咳,“你放心,義父肯定養得起你,不讓你餓肚子。”
“真的?”
薑七悅半信半疑。
相豫章立刻點頭,“義父從不騙小孩兒。”
“那我能天天吃這麼多嗎?”
薑七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四五成飽雖然也能堅持,但是餓著肚子總歸有些不好受。”
相蘊和被她逗笑了,“當然能。”
“你放心,咱們穿過這片懸崖峭壁,就能到中原之地了,中原之地極為富庶,絕不會再讓你餓肚子。”
“阿和說得對。”
相豫章道,“到那時,不止有麵餅子,還有雞鴨魚肉任你挑,讓你每天都吃得飽飽的。”
薑七悅眼前一亮,“那感情好!”
一連吃了十幾張麵餅子,又吃了一大塊醃肉,薑七悅不那麼餓了,差不多有八/九成飽,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食物屑,指著前方親兵們灰頭土臉開辟著的險道,兩隻眼睛亮晶晶,“隻要能把這條路打通了,咱們就能到中原?”
“對呀。”
相蘊和道。
薑七悅擼/起衣袖,“讓我來!”
“我力氣大,比他們弄得快多了。”
八/九成飽的薑七悅無所畏懼。
一個人吃了十幾個人的飯,沒心沒肺如她也不好意思再問阿和要,隻能吃個四五成飽,走路都打漂,就連剛才擋石頭,手指都是晃的,要不是親衛及時來幫她,她還真不一定能擋得住那塊石頭。
阿和真好啊,石頭砸下來的時候還想著抱著她。
這種本能的反應最打動人,讓她更喜歡這個軟軟糯糯的小姑娘。
恩,她得好好報答她,快點幫她打通這條道。
當然,也是為了她自己——誰能拒絕入京之後能隨便吃雞鴨魚肉呢!
不等相蘊和回答,薑七悅便衝到了最前麵,順手拿起一把鐵鏟,與親衛一起去開路。
曾經的古道已破舊不堪,長時間不走人,上麵已布滿荊棘與亂石,若是人多勢眾,大力出奇跡的情況下倒也能很快把路鑿開,但古道窄得很,根本容不下那麼多的人,隻能一二十人去清理。
親衛們開鑿得極為困難。
可有了薑七悅的幫助,便等於一下子多了二十幾個人的力氣,狹長的小道迅速被清理,進度比之前快了兩倍都不止。
“七悅,你歇一會兒吧。”
相蘊和看得心驚肉跳。
薑七悅搖搖頭,抬腳把攔路的怪石踹下山崖,“沒事兒,吃飽肚子的我沒那麼容易累的。”
那塊石頭四五個人都抬不起來,但在她麵前,如同桌椅板凳似的被踹開,呼啦啦砸下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
薑七悅雖天生神力,但相蘊和也不把她當牛馬使,她開半個時辰的路,便硬拉著她,讓她休息半個時辰,不許她勞累。
這點工作量對於薑七悅來講根本算不上累,不過是動動手的事情,但相蘊和關心她,相豫章更是心疼她,她心裡不由得美滋滋的——有家人就是好!
休息半個時辰後,薑七悅再度去開路,一人能當二十多個人。
相豫章感動得眼淚汪汪,“七悅,你要是早說你天生神力,為父就是餓著肚子也得讓你吃飽飯啊。”
“你那點飯量也喂不飽我啊。”
薑七悅道。
“不是,那不一樣。”
相豫章被噎了一下,“要是知道你力氣這麼大,肯定要先緊著你吃飯。”
“你應該早點跟為父說你力氣這麼大的。”
嚴三娘不大有心眼,為數不多的心眼還用在這上麵,相豫章十分嫌棄,“三娘也真是的,為什麼把你藏著掖著,不直接告訴我們你的真實力量?”
薑七悅奇怪看了眼鼻青臉腫的相豫章,“我說了呀,你們誰也沒信。”
“”
這倒是,誰會相信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姑娘天生神力?
隻有親眼看到了,才會臥槽,原來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這種人。
相豫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是為父狗眼看人低,為父反思,為父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
“你說,咱們這位大司馬以後還會不會這樣?”
王懋勳手指輕叩案幾,問身邊親兵,“讓他的人領軍功,讓咱的人坐冷板凳?”
“我王家世代公侯,我亦是同輩中的佼佼者。”
“我此番領天子之命而來,為的不是被他排擠忌憚的!”
這番話很快傳到席拓耳朵裡。
席拓心腹忍不住罵道,“大司馬為何不用他,他心裡難道不明白?”
“先不說薑二娘與相豫章,隻說他們夫妻倆麾下悍將,蘭月石都杜滿雷鳴與張奎胡青葛越,他王懋勳能打得過哪一個?”
“上一次若不是大司馬即時回援,他的五萬人馬早就被薑二娘包了餃子,他的項上人頭也會被薑二娘割了去,成為叛軍士氣大漲的東西!”
“如此廢物,竟還想獨立領兵?”
“簡直可笑!”
心腹的破口大罵並未對席拓造成任何影響,身著吞雲饕鬄鎧的男人眼皮微抬,手指指向盤水之上的應蒼山,“點兩萬人,讓他去應蒼山堵相豫章。”
這便是席拓比嚴守忠的高明之處。
嚴守忠目下無塵,最看不慣庸才廢物,但席拓卻能根據庸才貧瘠的才能讓他們發揮最大的用處,在自己戰功赫赫的同時,也會讓權貴們一起領軍功。
權貴們雖極看不上席拓的奴隸出身,但隻要跟著他,就有大把的軍功拿,所以朝堂之上不會特彆針對他。
——誰能拒絕白白給自己送軍功的人呢?
席拓招來王懋勳。
自己剛罵完席拓,就被席拓召見,王懋勳心裡直發虛,但到了主帳才發現,席拓並不是要問罪,而是對他委以重任。
方才罵王懋勳的席拓心腹細細與王懋勳掰扯應蒼山的重要性。
“叛軍的兵力力遠遠低於我們,若想勝我們,便會兵行險招,出其不意——比如說,釜底抽薪,直取京都。”
心腹道,“應蒼山是叛軍取勝的關鍵,更是我們剿滅叛軍的關鍵,王將軍,大司馬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你,這可是對你十足的信任啊。”
這簡直是躺著就能掙,王懋勳大喜,瞬間把自己剛才對席拓的埋怨拋之腦後,“大司馬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取相豫章的人頭以報大司馬的提攜之恩。”
一個智商正常的將軍,隻需五千人,便能讓相豫章飲恨應蒼山。
但席拓覺得這些出身世家的庸才腦子大多不正常,便給王懋勳點了兩萬兵,又讓自己的心腹跟在身邊提點著,以免庸才庸出了超乎想象,讓他形勢一片大好的戰局被扭轉。
得了將令的王懋勳越發覺得席拓是好人,領著兩萬兵興衝衝往應蒼山進發,絲毫沒留意臨行之際席拓的心腹在衝席拓微微點頭,仿佛是兩人之間私下已瞞著他議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