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愁常鎖兩眉頭,千頭萬緒掛心間,從今以後防開陣,任意行而不相乾。當初那名失去雙眼的偵察兵,出院回國後,給西嶺監獄裡的裡德寫過一封信,他口述、彆人代寫:.....我學會了不用眼睛走路,用手,用身體在看,因為我的身體有智慧,肌肉有記憶,每個細胞也有。有時,我覺得眼睛沒有用。每次發生最重要的事情或感到舒服時,人們不是也會把眼睛閉起來嗎?我學會了不用眼睛生活,我能感受到世界,我聽見了它。語言對我來說,比對你們有眼睛的人有更大的作用……在很多人眼中,我已經是過去的人了,似翻篇的一頁書,有的人覺得我作為一個小夥子,已經打過仗,如同梅西,已經完成了世界杯奪冠一樣。不,我最重要的事還在後麵,我知道這一點……我可以成為幸福的人、自由的人、有愛的人、和平的人。雖然沒有眼睛,可是,人世間有多少人有眼無珠啊!我有眼睛時,比現在瞎得更厲害……
尊敬的裡德團長,我想淨化身上的一切,清除身上的汙穢,當初我就是被汙穢吸進去了。現在,隻有做母親的理解我、保護我。您不曉得,睡覺是多麼可怕?夢中,一次又一次,我手持匕首向自己人撲去。我現在特彆喜歡孩子,我隻有在夢中是個嬰兒,嬰兒不怕血,因為嬰兒還不理解什麼是血,以為那是紅色的水。兒童是研究自然科學的人,他們對一切都想摸清楚、搞明白,什麼東西是怎麼造成的,結構是什麼?可以肯定的是,我如今在夢中也怕血!人多的時候,我感到不舒服、孤單,我心慌意亂,踱來踱去。有人邀請我到大學裡作報告,有人采訪我、糾纏我、妨礙我。可是,隻要我一待在我的內心世界裡卻覺得很舒服,我的心情隻有在那兒才感到舒暢,要想找到我,隻能在那兒……
裡德讀完這封信,陷入沉思,這時,獄警通知大家可以去超市了,監獄裡有一個小超市,犯人每個月可以去買一次東西。現金是不能在監獄裡流通的,裡德在入獄時辦有一張大賬卡,他從看守所轉到西嶺監獄來時,現金全部轉到了這張卡上,梅麗爾和三個年輕的老婆輪流每月探監,她們送的錢,也打到卡上。去超市每人能買多少東西,是由各自的區域決定的,日常用品不限製,其他的都會按照犯人“處遇”的級彆來定。就連探監日給探望對象送來的東西,也是按照“處遇”的級彆核定可接收的量。裡德的“處遇”級彆一般,因為家屬有點錢、但沒權。他覺得超市的東西貴得要命,但是對於裡德來說沒有選擇的餘地,孫正義泡麵、筠連方便水粉是最受追捧的,其他的食品都太貴了,即使想買,有的人也買不起。因為西嶺監獄的晚飯在17:00,吃得太早,晚上會餓,乾活又晚,所以,裡德會買點孫正義泡麵、筠連方便水粉,其他的東西,就隻能是過過眼癮了。而裡德每次去超市買東西後的發票都要上交給獄警檢查。
服刑半年後,裡德不再偷著自殺,他現在自學按摩、針灸、電商、經濟管理、營銷、小說寫作常識,他自我安慰:監獄是最能鍛煉人的地方。他在外麵的時候,很難想象自己在這種環境下能生活下去。裡麵犯什麼罪的都有,涉毒犯再次入獄率最高。和裡德一起入獄的一個男孩,因藏毒被判了15個月,出獄後不到一個禮拜又因為盜竊縣警察局禁毒大隊收繳的冰毒“二進宮”,這次判了兩年半,返回西嶺監獄又和裡德成了獄友。裡德問他:“這種地方,來一次就像在地獄走一遭,你為什麼還要‘二進宮’呢?”男孩回答:“我有什麼辦法呢?我家人早就不要我了,我不去偷,難道去死嗎?”他說話時一臉平靜,眼光冰冷,裡德看不出有一點再次入獄的痛苦。
還有一個獄友,僅僅是替朋友打了一個電話,判了5年。他一個好朋友讓他給共同的朋友------一個女孩,打個電話約她出來到二十四橋底下,之後,他就回家了,可是,好朋友把那個女孩奸殺了,他作為從犯被判了刑。西嶺監獄裡這種莫名其妙的案例真的有很多。一個儒家文化師範大學畢業的男孩,他愛上了一個有夫之婦,女的騙他說和老公沒感情,會離婚嫁給他。他倆在一起一年多,她陸陸續續向這個男孩借了30多萬元,一張借條都沒打,這些錢多數是男孩向父母、親戚、朋友和同學借的。就在男孩做著春秋大夢時,渣女不聲不響的隨著自己的老公搬去筠連了,男孩千裡迢迢,通過熟人找到她的住處時,親眼看到倆夫妻卿卿我我的……男孩氣憤難平,從街上花錢雇來5個二流子,去找這個女人還錢,女人答應還錢,說先寫一張欠條給男孩捏著,明天拿錢,她說:“湊個整數,四十萬。”哪知道男孩走後,渣女立刻報警了,翌日,她打電話給男孩,稱:“錢準備好了,你來拿吧。”
當男孩帶著5個當地的二流子到達女人家裡時,見到的是一群荷槍實彈的警察等著他們……敲詐勒索罪,證據確鑿,男孩被判了4年,男孩在法庭上當場就昏過去了。進了監獄之後,男孩數次想自殺,成了獄警重點保護對象,上廁所都有人跟著,晚上睡覺也是兩個人輪流看著他。裡德覺得:這樣的人成了犯人,你能說他是個惡人嗎?站在法律的角度上,也許不能這麼說,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芸芸眾生、人趣有情,每當看到這樣的犯人,裡德心口莫名會覺得疼痛。
而經濟犯剛入監時,相對都表現得清高一點,待的時間長了,就再也沒有清高可言了。有些外地人家裡很窮的,甚至幾年都沒人來看一眼,這樣的人“處遇”級彆很低,不但會被犯人欺負,就連獄警也不會正眼瞧的。裡德在監獄裡最深的體會是:監獄是個與尊重絕緣的地方。西嶺監獄的乾警很多都是從警校畢業就分配到這裡的,也有一些是考公務員進來的。警校畢業的學生分到監獄,實習一段時間就開始做小隊長,也就是主管乾警,這些乾警們都涉世不深,都是抱著滿腔的熱血走上工作崗位的,但是每天麵對一群灰頭土臉的犯人,每天要處理的事基本上是:誰和誰打架了,誰多上一次廁所等等。他們當中有的人漸漸失去原本的耐心,開始失望。
裡德發現獄警上班的紀律非常嚴格:不許燙發、染發,不許留指甲,不許吃零食,不許將手機帶入監區等等,隻要是自己帶的犯人出事,他們就會被扣錢。並且,自己帶的小組勞動產量不能比彆人低,搞活動也是要力爭自己小組的犯人要比其他小組的好,所以,西嶺的獄警們也存在勾心鬥角。他們在上班的時候隻能看著犯人,裡德自我安慰:“我是有期徒刑,而他們在監獄裡可能要待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