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51
人魚有一雙堪稱完美的眼睛。
湛藍的, 澄澈的。
如透潤的水晶,散發出無害單純的氣息。
那雙藍色眼睛長久凝視什麼時,仿佛充滿欣喜和浪漫, 滿心滿眼都是對方。
這是一種狡猾的詭計, 悄無聲息, 但極其有效, 隻需幾秒便能腐蝕掉防備之牆, 甘願向她敞開心扉。
很顯然,花匠對園中的賓客們用了最高的招待之禮,不論品種是否稀缺珍貴, 都照顧得妥當體貼, 每一朵鮮花都乾淨明豔, 清香撲鼻。
許明習的手被占用, 她的鼻尖捕捉到一些淡雅的香味。
——來自於剛才她隨意折下的花朵。
人魚猝不及防的示好,像是心血來潮,沒有前兆,也沒有售後,說完撩撥人心的話, 把鮮花往人類手中一塞,轉頭就跑開了。
撩完就跑,沒有道德。
許明習緩了幾秒, 回神後先掃視一圈, 發現人魚跑到很遠的角落, 對著一簇向日葵罰站。
許明習:“……”
莫名被擊中。
多麼新鮮的事,大膽熱情的人魚也會有害羞的時候, 簡直是——太可愛了!
人魚的耳朵被粉紅浸透,好似打翻了顏料, 紅色不小心灑到她的臉頰和脖頸,綻開大片紅梅,無聲告訴許明習,這條色魚此刻有多麼不好意思。
小徑兩旁枝繁葉茂,花團錦簇,一派姹紫嫣紅。
人魚的腰身被白裙束著,勾勒出順暢曼妙的身體曲線,亭亭玉立,如居住在仙境的小精靈,單是一個側影就美的足夠驚心動魄。
許明習放輕腳步,緩慢靠近,像在觸摸一個遙遠而美好的夢。
和人魚分開的那段時間,她總是做夢,夢到對方,以及一些其他的東西,這是一個無需讓彆人知道的秘密。
她隱藏了它。
荒誕的,怪異的,奇妙的。
將她推向海底,離陸地越來越遠。
就像是,她本該存於深海,而不是人類社會,某種力量無形中將她的血脈喚醒,改變了她的生活和認知。
那是一種令人恐懼的體驗,沒有誰能輕易接受對這個世界的認知的重塑,她在泥淖中掙紮。
如果人魚沒有出現,或許她會逐漸呈現出神經質,被人覺察到不對勁,繼而成為異類——人類社會中的怪物。
許明習懷疑過,或許是人魚對她做過什麼。
安靜的時候,人最喜歡進行思考。
也是這段時間,許明習驚覺,她的記憶出現了空缺。
有幾次和人魚的相處,她的記憶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紗,怎麼也看不真切。
大腦會欺騙自己,但人類天性多疑。
那股力量,徹底改變了她,讓她的感知更為清晰細膩,記憶如潮水,退去留下一地碎石沙礫,一切如走馬觀花,於是殘缺的部分愈發顯眼。
作為被上天厚愛的種族,人魚大概有著某種能力,可以控製大腦,或者麻痹神經,悄無聲息,致命危險。
那雙藍色眼睛,真的是無害的嗎?
許明習像仍在溺水,她在不斷掙紮,於不安中謹慎打量著周圍,她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事物。
可人魚是那麼乖巧,總是一再打破她的防備,讓她心軟,變得不那麼聰明警覺。
許明習的腳步很輕,可人魚還是覺察到了。
海底的小魚很敏銳,丁點兒動靜都能被她捕捉,驍勇善戰的佼佼者,經曆過如何殘酷的考驗,又沾染了多少敵人的鮮血。
可她是純真的。
如繁星一樣璀璨,漂亮夢幻如夢。
“我……”
人魚欲轉過身,啟唇出聲。
她的聲音消失了。
加快的腳步不再掩飾,溫熱的唇瓣覆蓋其上,將未儘的話語囫圇吞下。
那是一種帶著絕望和彷徨,咬牙切齒,惡狠狠的吻,絕對算不上溫柔,充斥著血腥腥甜的氣息,幾乎要讓對方感同身受她的痛苦。
許明習鮮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她向來是內斂的,冷靜的,哪怕被倚老賣老的股東們為難,也不會自亂陣腳。
偏偏,這次她遇到了一條魚。
一條手段高明的魚,四兩撥千斤般拿捏住她的要害,讓她再也沒辦法鎮定自若,臨危不懼。
許明習輸了。
她愛上這條壞魚,像個無用的傻瓜,溺斃在對方編織的美夢裡,成了最可憐的敗者,束手就擒。
可偏偏,她心甘情願,也放棄抵抗。
愛情,愚者的良藥。
許明習是個愚蠢的家夥。
開得嬌豔的鮮花墜落,沾染上泥濘的土,變得灰撲撲,臟兮兮。
許明習沒有說話,她的吻漸漸輕柔,好似怕嚇跑懷中的壞魚,對方慣會偷偷溜走。
最後,許明習溫柔地摸了摸人魚的後腦勺,在對方動作之前放手,拉開一段合適的距離。
人魚的嘴唇變得鮮豔,像園裡爭奇鬥豔的花,血絲蜿蜒,可憐又美麗。
她對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毫無準備,表情很是茫然,眼神呆呆的,下意識舔了舔嘴唇的血。
許明習喜歡極了她的這種模樣,莫名的癢從心底竄起,險些控製不住,再將這條滑不溜手的魚困住,反複欺負。
人魚張了張嘴,扯到被咬的傷口,嘶了下,表情變得不太高興。
顯然,聰明的小魚回過神來了。
在她控訴之前,許明習先拉起她的手:“太陽變大了,先回房間吧。”
人魚:“……”
好氣。
房門一開一合,人魚不滿出聲:“你剛才……”
許明習倒了杯水,遞過去:“潤潤嘴唇。”
人魚接過,喝了點水,又張嘴:“剛才……”
許明習往她嘴裡塞了塊糖:“補充一下體力。”
人魚氣到變形:“你不許再打斷我說話!”
許明習麵不改色,把藏了一早上的東西拿出來:“昨晚把平板放這裡,難怪你會忘記。”
“……”
人魚哼哼著接過平板,點開沒看完的電視劇,播了五分鐘,好似回憶起什麼,摁下暫停鍵,轉身撲向許明習。
可惡,差點被糊弄過去!
她騎在人類的腰腹上,動作凶狠蠻橫,用力攥緊對方的衣領,擺出了打一架的陣仗。
因為她的動作,許明習的頭發變得有點亂,黑發如墨,鋪在枕頭上,近距離看,那雙眼睛好像更不一樣了,變成顯眼的棕紅色,如琥珀般濃鬱。
盯著那雙棕紅眼睛,人魚的怒火偃旗息鼓,她驚奇地瞪圓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發現。
湊得這麼近,人魚仿佛又嗅到了那股氣息。
——同類的氣息。
許明習沒有亂動,十分縱容她的胡鬨,眉眼微鬆,甚至抬手扶了扶她的腰,免得不小心歪倒。
人魚:“……”
好怪,究竟哪裡不對。
她困惑地打量著人類,在對方的臉龐和身體之間來回巡視,精準的直覺仍在提醒,讓她不敢掉以輕心。
終於,人魚的目光落在許明習的嘴唇。
她發現,原來人類的嘴唇也被咬破了,隻不過位置有些隱蔽,剛才沒有注意到。
人魚睚眥必報,怎麼可能允許自己被欺負。
她伸出手,用指尖輕輕碰了碰人類溫軟的唇,血痂有點硬,殘留著乾涸的血液。
人魚眯起眼睛,俯下身去。
“你的血,”人魚的舌尖帶走那一絲紅,品嘗過後,神色愉悅起來,“好甜啊。”
血液中蘊含著許多東西,那些不易覺察的氣味,自動放大數倍,清晰明了,讓人魚心中的疑惑更為堅定。
那絕不是人類的氣息,許明習的血液裡,有海洋的味道。
可是,許明習隻是個人類。
人魚思考著,忽然感覺腰腹變得很癢,一股莫名的熱潮從尾椎升騰而起,轉瞬便席卷整具身體,令她難耐地蜷了蜷腳尖。
她再也無法去深思究竟,耳根脖頸鋪滿嫣紅,雙眼迷離起來。
——是求偶期。
銀藍色的尾巴已經從白裙下伸出,輕微地顫動。
人魚歪了歪頭,她明明吃過藥劑,怎麼還會突然出現求偶期的症狀。
倏地,人魚不算清醒的大腦閃過什麼,她猛然攥緊了許明習的手腕,微喘兩下,艱難發問:“你到底……是誰?”
人類,還是
——人魚?
求偶期的藥劑服用後,按理說並不會失效,可有一種情況,會讓她的努力前功儘棄。
人魚是一種長情的生物,她們的壽命極長,在漫長的一生中,一般隻會擁有一位伴侶,並且在對方死去後,不久也會鬱鬱寡歡,香消玉殞。
據說,求偶期時雙方會釋放出某種氣息,融合之後再被彼此吸收,於腦中生成無形的羈絆,同生共死,不會獨活。
也是因此,求偶期在人魚的一生中顯得尤為重要,挑選合適的伴侶需要足夠耐心和嚴苛。
一旦遇到命中注定的伴侶,身體便會不由自主釋放信號,想要儘快交尾契合,這種情況極其罕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萬裡挑一。
屆時,不論服用過什麼藥劑,都會被擁有主動權的求偶本性打敗。
人魚掙紮了下,雙眼迷離。
老實巴交躺在枕頭上的人類,覺察到了她的異常,對方的手不再安靜。
“好燙,是生病了嗎?”
人類的聲音溫潤,如涓涓細流,徐徐微風,本該是能撫平煩躁的良藥,此刻卻顯出幾分惡劣和蠱惑。
“尾巴怎麼出來了,需要去水裡泡著嗎?”
人魚無力地搖頭,她覺得人類一定發現了什麼,不然怎麼會露出那樣平靜的模樣,鎮定到讓她感到畏懼。
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她被燒得暈乎乎的,全憑本心行動,親自封住了人類的嘴唇。
尾巴躁動地磨了磨,平時隱藏起來的地方,悄然露出蹤跡。
“許明習,”人魚委屈地低聲呢喃,“我好難受。”
“我要……”
第52章 Chapter52
商業街高樓林立, 無數知名企業彙聚於此。
許氏擁有一整棟寫字樓,外牆懸著碩大LED屏,循環播放公司近幾年的成就, 向來來往往的路人展示, 這個龐然大物的斐然戰績。
高層內部, 某茶水間。
“許董這個時候出國, 說是散心, 誰知道是因為什麼。”
“許總一沒,那對母女就開始頻繁出現在公司,估計要把公司收入囊中吧。”
“彆光看著她們, 咱們還有另一個許總呢。”
“……”
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 出聲打斷幾人的八卦:“聚在這裡說什麼閒話, 哪個部門的, 工作量太少了是吧。”
捧著茶杯嘮嗑的幾人嚇了一跳,紛紛變成縮頭鵪鶉,閉嘴從一旁溜走。
“裝什麼裝,誰最先遭殃還不知道呢。”
有人忍不住嘟噥了句。
張秘推了推眼鏡,忽視聽到的挖苦, 麵無表情進茶水間接水。
許明習墜海後,作為首席秘書,她的身身份尷尬起來。
後來許董重回公司主持大局, 雖然沒有換掉她, 但明眼人都清楚, 等新主子上任,她作為原主舊部, 恐怕會被殺雞儆猴。
公司人多,風言風語, 沒少背後議論她的。
跟了許明習好幾年,張秘心態夠穩,沒被外界言論影響,何況她早就知道對方沒死,回來隻是時間問題,那對母女蹦躂不了多長時間。
思及此,張秘低頭看了眼手機,距離上次收到短信,似乎有點久了。
“叮。”
提示音一響,手機屏幕彈出新的短信,是個陌生號碼,歸屬地為本市。
看清內容後,張秘又推了推眼鏡,露出抹淡笑-
人魚癱在床上,進入自我懷疑的鬱悶時間。
她沒多少力氣,軟綿綿,懶洋洋的。
眼尾還殘留著紅意。
不久前洗過澡,身上清清爽爽,可心情卻很沉重。
她癱的有點累,稍微動了動,換成另一個更為舒適的躺姿,像一條擱淺的鹹魚,仰頭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一隻手伸到麵前,遞來一杯水。
人魚掃了一眼,側過臉去,不想接。
“喝點水吧,”許明習出聲,“潤潤嗓子。”
不提還好,一提人魚便跟炸了毛似的,猛地坐起身來。
牽扯到酸軟的腰,她哀嚎一聲又躺了回去。
許明習有點無奈,把水杯放在旁邊,幫她揉腰,緩解疲勞感。
人魚氣哼哼的,還在不高興。
許明習想了想,問:“我陪你把電視劇看完?”
人魚看她,表情臭臭的:“你彆想蒙混過關。”
許明習驚訝:“四字成語都學會了?”
人魚:“……”
好氣。
拿後腦勺對著人類。
安靜片刻,人魚手指動了動,轉回身體,人類還維持剛才的姿勢坐著,俯身看過來。
她聲音悶悶地說:“繼續揉。”
許明習得令,抬手覆在人魚的細腰上,力道輕緩地揉捏,放鬆肌肉。
人魚舒服地眯起眼,又把腰肢往她掌心送了送。
閒暇的午後時光,日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許明習的發絲上,呈現出金燦燦的光澤。
許明習的長相和周遭人類有些不同,帶著些異域感,眼窩深邃,鼻梁高挺,麵部輪廓立體,不笑時很不近人情。
人魚看向人類的眼睛,這個角度看去,似乎沒有那麼紅了,仿佛上午隻是錯覺。
眼睛會欺騙。
但直覺不會,血液也不會。
一陣微風吹過,人魚啟唇,出聲說:“那天,我本來是沒打算救你的。”
許明習動作一頓,掀起眼皮,看向她。
人魚麵上帶了回憶,微微蹙眉:“就在我準備遊走的時候,我嗅到了一種莫名的氣息。”
像是同類絕望的悲鳴,引得萬物動容。
所以她沒有遊走,而是選擇湊過去。
溺水的人類沒有尾巴,隻有長長的腿,嘴巴裡冒出小氣泡,一副瀕死的模樣。
當時,人魚忘記了將她吸引過來的同類氣息,她仔細打量著人類的臉龐,越看越喜歡,於是決定把對方救上岸。
在等待人類醒來的時間裡,她也能嗅到若有若無的氣息。
摻著熟悉的海水和日光,以及一點彆的東西,和她們族群略有不同。
和人類一樣,人魚也是群居動物,並且因為生存環境惡劣,新生兒容易夭折,於是集體觀念極其強烈,不會眼睜睜看著任何一個同族死去。
人魚琢磨著,或許她需要再回海裡看看,到底是哪位族親遇到了危險。
也是那時,人類醒了。
那股奇怪的氣息,也消失了。
之前人魚隻當是偶然,現在仔細回憶,卻發現似乎早有征兆。
她總覺得許明習身上很香,讓她感到心安。
跟對方親近,還會嗅到一些若有若無的氣息,像無形的小鉤子,誘惑著她不斷湊近。
人魚以為那是因為許明習長得好看,好看的人或許天生就是香的,原來並非如此,而是命定伴侶散發出的,與她絕對契合的氣息。
許明習不是人類。
沒有尾巴的人類,怎麼可能是她命定的伴侶。
人魚搖了搖頭,忽然抓住許明習的手。
“你騙我。”
人魚的藍眼睛裡帶著不滿和篤定,“你根本不是人。”
她情緒有些激動,沒收著力氣,把許明習的手腕攥得死死的。
許明習忍著沒吭聲,感覺骨頭都要被人魚捏變形了,才勉強動了動,壓在對方的另一隻手上,安撫般拍了下。
她眉心輕擰,啟唇說:“可是我沒有尾巴,在海裡還差點淹死——人魚會溺水嗎?”
話音落下,人魚表情略有不自然。
許明習捕捉到,正欲開口,人魚先一步出聲:“好了,你不要拿尾巴說事,我們現在沒有談論這個。”
“……”
許明習歎了口氣,妥協般點頭:“那你來說。”
人魚想了想,沒說話。
半晌,人魚:“我說不出來。”
許明習:“。”
她深呼吸,正了正表情,斟酌著說:“我可以認真告訴你,在過去的二十幾年裡,我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人類,從未去過那片海域,也不知道人魚這個種族的存在。”
“那天看到你,我差點以為自己出現幻覺,在人類社會,除了童話書,人魚隻出現在海族館的表演裡。”
“我不清楚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事情變得不對勁起來,等我發現到異常,已經是回來之後。”
“我會重複做一個夢,夢到……你的背影,以及一望無際的海洋,仿佛我也本該屬於深海,我以為是你對我做了什麼,讓我們之間產生了羈絆。”
“或者是,思念過重。”
人魚眼神閃爍了下,挪開視線。
許明習沒有拆穿,人魚對她有所隱瞞,她頓了一下,繼續說:“我的雙腿出現了一些異樣,會毫無原因抽搐,乾涸發癢,需要每天都泡一會兒水,我試著塗了潤膚乳和藥膏,沒有任何效果。”
“至於其他的,我暫時沒有發現,不過,我確實有了一些和正常人類不同的地方……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麼。”
不是一個正常的人類,也不是人魚,她像是某種畸變的怪物,不被任何一個種族接納。
許明習垂下睫毛,陷入沉默。
這個時候的人類,呈現出一種格外脆弱的特質,像易碎的玻璃,輕輕一碰就要破裂。
那張精致立體的臉龐看似如往常一樣平靜,可眉心是蹙著的,眼底滿含迷茫,嘴唇上的血痂襯得她愈發柔弱無害,沒有一點攻擊性。
人魚有點後悔,自責剛才的直白冒失,快要把人欺負哭了。
她有點手足無措,顧不得身體的不適,連忙抬手去撈許明習,把對方緊緊抱住。
許明習沒有反抗,順從地靠在她的肩上。
她們的長發卷在一起,墨色伴著淺藍,跳脫又和諧,仿佛本該如此。
“你,你彆哭啊。”人魚慌張極了,“我不是想故意欺負你的。”
許明習沒有說話,隻是回擁了她。
人魚感覺自己抱住了一塊精雕細琢的玻璃製品,不敢輕易鬆手,怕對方掉在地上碎成渣渣,也不敢太用力,怕把人弄疼。
她有些為難,絞儘腦汁想著,該怎麼把人哄好:“哎呀,我其實不在意你是誰,你就是你。”
“你出現這些變化,可能跟我有關係,我也不太清楚,因為我現在也不是一條正常的人魚,我……我在求偶期。”
人魚說完,咬了咬唇。
她現在腦子裡亂糟糟的,隻能悶頭把自己之前對許明習做的事說出來,沒有再隱瞞。
“當時,我覺得不應該讓你知道,因為姐姐告訴我,求偶期需要謹慎對待,所以我就對你做了一點事情,按理說,應該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影響,可能是是哪裡出了岔子。”
說到這裡,人魚有點難過。
她不清楚哪裡出了問題,導致許明習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實話。”
人魚悶聲說:“姐姐說,陸地上的人類很狡猾,不可以跟人類說太多事情,否則會被他們利用,反過來對付我們。”
人魚和人類長期和諧相處,各有退讓,也在暗地裡互相試探。
誰掌握的情報越多,誰就占主導地位。
黑尾說過,人類並不像表現的那樣真誠善良,不然為什麼會有無緣無故失蹤的族親,以及被汙染的海域。
大家隻是在維持明麵上的友好,一旦被人類完全了解,她們就離種群滅絕不遠了。
人魚驍勇善戰,不善攻心,她和許明習相處這麼久,一開始就沒把對方當壞人看待,可能有所隱瞞,但沒有背叛。
和人類相比,她太稚嫩,像心無城府的孩童。
如非迫不得已,黑尾不會放她自己出來找人。
人魚嗅了嗅許明習身上的氣味,忍不住蹭了蹭,眷戀地說:“不管你是什麼,我都喜歡的。”
“你是我的。”
從一開始就注定的緣分。
第53章 Chapter53
一次稱得上是嚴肅的坦白對話。
人魚不太適應這樣的交流方式, 說完之後就躲到一邊去看電視劇。
偶爾,那張俏麗的臉會微微傾過來,懷著歉意和內疚, 偷偷打量許明習。
——這個已經稱不上是正常人的人類。
陽光下, 黑發人類麵容嫻靜, 身形如柏, 垂眸凝視屏幕, 不知在看什麼,專注又冷淡,好似結了冰的雪山。
平板中的演員足夠靚麗, 這一刻卻比不上對方萬分之一, 讓人魚看的有些走神。
若有所察, 許明習掀起眼皮, 目光落在房間一角的人魚身上。
對方的藍眼睛一眨不眨,表情呆呆的,光明正大盯著她。
許明習:“……”
她摁滅手機,思忖幾秒,起身朝床邊走去。
被她的動靜擾到, 人魚回神,像是怕被發現自己剛才的偷瞄,連忙低頭佯裝忙碌, 手指在屏幕上戳來戳去。
一不小心, 戳到某個地方, 屏幕完全黑了下去。
人魚表情懵了懵,手足無措看著突然罷工的平板, 她用慣了這個能帶來快樂的東西,但不代表她了解這種人類社會的造物。
假裝忙碌失敗, 還給自己惹了麻煩,人魚有些苦惱。
腿上的物件被人拿走,對方在屏幕上點了兩三下,平板就恢複了剛才的播放界麵。
人魚仰起頭,看著眼前神通廣大的人類。
好厲害。
好崇拜。
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人類!
人魚眼睛都要亮成星星,她的壞心情一掃而空,心中簡直是一派春光明媚。
“你好厲害哦。”人魚由衷讚歎。
許明習淡笑,揉了揉她的發頂,坐到了床邊,和人魚的腿隻有一小段距離。
“在看什麼?”被人魚的碎發掃到,她的臉頰微癢,下意識側了側,“我可以和你一起看嗎?”
聞言,人魚一轉頭、嘴唇蹭過許明習的耳朵。
離得太近了,可以聞到對方身上的氣味。
她們同吃同住,用同款洗護用品,氣味卻有所不同。
人類的體溫很高,清新的柑橘味帶了暖意,像曬在太陽底下,而她的身上很冷,摻著海洋的濕冷氣息,讓柑橘味變得不太純粹。
人魚做著簡單的比較,想了想,靠在許明習身上,深深吸了一口。
“你的身上,”她停頓幾秒,像在回味,“好香好香。”
人魚閉上眼睛,神色透出愉悅,恬靜美好如畫。
許明習垂眸,人魚很喜歡她身上的氣味,不止一次說過很香,她自己卻聞不出哪裡特彆。
大概是身體出現異樣後,她變得多疑,此刻聽到人魚這麼說,不禁心生疑竇。
“柑橘確實很香甜。”許明習不動聲色地說,“如果你喜歡,我讓她們送來些香味更濃鬱的洗護用品。”
人魚搖搖頭:“不是柑橘。”
她說著,又吸了一口:“說不清楚,就是很喜歡。”
許明習啞然,或許這種香味,和她逐漸非人化有關吧。
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許明習倏地抬眼,重新看向人魚,手指攥住對方的,因為太過激動,甚至發不出聲。
在海邊初見的時候,人魚就喜歡聞她身上的氣息,是否意味著,或許她的身體早就已經開始異化。
人類的眼睛忽然變得幽暗,那抹琥珀色愈發深邃,透出幾分迷人而危險的氣息。
搭配好聞的味道,簡直是人魚誘捕器。
注意到許明習的不對勁,人魚克製著想要立馬撲過去大吸特吸的衝動,乖乖維持原來的姿勢,隻是腿有些躁動地蹭著床單。
人魚歪頭:“你怎麼了?”
過了幾秒,她才聽到人類帶啞的聲音:“是那種好聞的氣味,把你吸引過去救了我嗎?”
人魚沒有多想,點頭回答:“是啊,我以為你是一條特彆好看的人魚,味道真的好香,我非常喜歡,超級喜歡,特彆喜歡。”
為了讓人類明白她的喜歡,人魚最後還著重強調了一下。
可是,人類的臉色並沒有因為她的話而變得明媚,甚至愈發陰沉晦暗,像是遇到世界上最難以解決的問題。
人魚不理解,她忍不住問:“你怎麼了嘛,你不喜歡我說你香香的嗎?”
許明習搖頭,暈眩感加重,像是無心撕開陰謀的一角,惡毒陰狠的家夥向她招手挑釁。
或許,她本來就不是人類。
許明習脫力倒在床上,她盯著天花板,覺察到世界的坍塌。
如果人魚沒有及時將她打撈,那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竟非人類,對方沒有做錯什麼,隻是無意中加快了她異化的進度。
她想起過去二十多年,走馬觀花,隻覺荒謬。
唯一的解釋,就是許父對她有所隱瞞。
許明習從小就喝一種補品,當初許父稱她是早產兒,有些先天缺陷,需要每天攝入足夠的營養,她沒有懷疑過對方,成年後也一直堅持每天都喝。
隻有參加許父生日宴的前兩天,她因為工作繁忙,忘記喝補品。
現在看來,那並非是所謂的補品,而是抑製她人魚化的藥物。
許明習閉上眼睛,回想許父慈愛的麵容,似乎漸漸模糊了。
繼母從未表現出異樣,繼妹也沒喝過補品,說明繼妹是正常的人類,以此推斷,許父自然也不是人魚。
那位素未謀麵的母親,大概是貨真價實的人魚。
許明習眼睛刺痛幾秒,她覺察到腿部熟悉的乾癢,以及輕微的窒息感。
守在一旁的人魚忽然睜圓眼睛,她聞到馥鬱迷人的異香,逐漸充斥整間屋子。
“幫……幫我。”
一隻手顫抖著,拽住她的手腕。
剛才還好端端的人類,此刻眉心緊皺,表情痛苦,好似正在經曆著蝕骨的折磨。
人魚嚇壞了,她手足無措地哦了好幾聲,起身想去另一邊找醫藥箱。
人類生病需要吃藥,雖然她不知道許明習現在犯的什麼病,但吃點藥應該可以好的。
實在不行,就每樣都吃一點。
許明習看著沒什麼勁,這會兒倒是力氣很大,人魚甩了甩,愣是沒甩開她的手。
正焦灼著,房門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管家和幾個白大褂湧進來,她們皆佩戴著防毒麵罩,手裡拎著銀色箱子。
人魚警惕起來,她將許明習護在身後,眼底泛起殺意,呲牙恐嚇這群無禮的家夥。
雖然之前許明習說過,在人類社會裡,她需要好好偽裝,不能被彆人發現她是人魚,但對方沒有說,在這種情況下是否需要繼續偽裝,那麼,特殊情況就需要特殊對待。
人魚的指甲變得堅硬尖銳,尾巴從裙底伸出,銀藍色鱗片在地板上摩挲,發出細微的聲響。
她張開嘴唇,喉嚨裡發出某種難以形容的聲音,海洋的氣息瞬間籠罩所有人。
許明習仍在難受地抽搐,像是下一秒就要死掉。
人魚心急如焚,她決定討厭陸地,以及人類。
這裡的人太過狡猾惡毒,竟想趁她身體虛弱的時候,偷走她的寶貝。
遠離海洋,哪怕每天泡水,也無法達到最佳狀態。
她仇視著那群不速之客,滔天的怒意幾乎要讓她失去理智。
氣氛正緊張著,人魚聽到身後人類發出痛苦的悶哼,不免分神往後瞧。
就在這時,一支細小的針管倏地紮進人魚的腰腹,淡藍色液體飛速消失。
人魚立馬掀翻了那個偷襲她的家夥,可沒過幾秒,她便感覺到鋪天蓋地的困倦襲來,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她癱軟在地,眼睜睜看著昏迷的許明習被那群人帶走。
人魚虛虛攥著手指,紅了眼睛。
沒過多久,一顆雪白的珍珠墜落在地。
第54章 Chapter54
再睜開眼, 許明習看到了潔白的天花板。
她暫時無法動彈,手腳都被固定在床上,心口貼著軟貼, 旁邊的心電監測儀時不時發出滴聲。
身體說不上舒服, 喉嚨乾癢, 大腿酸痛, 一切糟糕到無法忽視。
許明習不知道這是哪裡, 隻依稀記得昏迷前,似乎有誰突然闖進房間,人魚也被對方看到了尾巴。
許明習不免感到頭痛, 在陽奉陰違上, 人魚展現出驚人的天賦。
開關門的聲音響起, 打斷她的思緒。
一道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傳來, 由遠及近,對方在毫不掩飾地靠近她。
“不知該說你運氣好,還是福大命大。”來者揍到床邊,居高臨下睨著她,“兩次身臨險境, 還能死裡逃生。”
許明習閉上眼:“這次能活命,還是要謝謝姑姑出手相助。”
床邊的女人麵容姣好,在商場浮沉多年, 練就一雙犀利銳眼, 手腕強硬到令人聞風喪膽, 被稱作女魔頭。
正是許明習的姑姑,許淩英。
剛被帶到彆墅的時候, 許明習懷疑過,把她綁來的或許是許淩英, 相比起她,對方更厭惡她的繼母繼妹,自然不會允許公司落到外人手裡。
但真正和對方見麵,並且在這樣的場景下,許明習還是有些意外。
許淩英對她人魚的身份接受的太過良好,像是早就知道這個秘密,並且也猜到她會出現異變,於是提前在彆墅安置了這間病房。
這種處處受限的滋味不好受,許明習長時間滴水未沾,嗓音喑啞:“姑姑救我,是想要我做什麼?”
她們之間沒有親情,商人重利,許淩英既然幫她,說明有利可圖,且屬於暴利。
“我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許淩英出聲:“我知道你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我可以全都告訴你,但以後你要聽我的安排,我要你做的事不多,隻有兩件——奪回公司,找到你的母親。”
聞言,許明習倏地睜開眼,不可置信看向對方。
本以為許淩英隻是想讓她去和那對母女鬥法,沒想到對方居然有第二個要求,並且突兀到讓她緩不過神。
從出生到現在,許明習沒見過母親一麵,連照片都沒有,親戚都說對方不想要她,跟著野男人私奔了,言辭粗鄙難聽,仿佛她的母親是天底下最歹毒的壞女人。
可許明習不這麼覺得,許父曾說過,她的名字是母親翻著厚厚的字典找出來的。
日月為名,萬事需習。
母親非常愛她,並且對她寄予厚望。
之前許明習以為對方因故離開,現在看來,事情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
許淩英:“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但以你現在的情況,不管走到哪裡,都會被人當作異類,那對母女也不會放過你。”
許明習目光重新落回許淩英身上,對方嘴上說不會勉強,其實根本沒給她拒絕的餘地。
許淩英要的,是她親口說出自願。
萬惡的資本家。
眼下的情況已經不需要再多想,許明習咳了兩聲,回答道:“我答應你,會去做那兩件事,所以告訴我吧,這一切的一切。”
見她頗識時務,許淩英露出滿意的神色。
女人拉過椅子坐下,思忖片刻,才娓娓道來:“你的母親是歐洲一帶海域的人魚,有著棕紅色的眼睛,黑色的長發,笑起來特彆美麗,那時流行寄信當筆友……她就是這樣認識了你的父親。”
“正巧你父親準備去歐洲出差,於是她們見麵了,並且迅速進入熱戀期,再然後,她跟著你父親回來,生下了你,沒多久就不知所蹤。”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你從小就喝的並非是補品,而是抑製你人魚化的藥物,那是一種違禁藥,但你父親不知從哪裡弄來,並且這麼多年都沒有斷,這也令我頗感費解。”
“你父親生日宴那天,你喝的酒裡被下了藥,殺手應該是那對母女派去的,痕跡抹得乾乾淨淨,真是好大的手筆。”
“你父親以為隻有他知道你是人魚,但我一直都知道這件事,不過,有件事讓我很奇怪。”
說到這,許淩英身體微微前傾:“你好像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許明習睫毛輕輕一顫,沒有說話,隻是看向她。
許淩英聳肩:“你父親是正常人類,你母親是人魚,如果你是她們的孩子,按理說,你應該是先天殘疾的。”
“可經過這段時間的檢測,你並沒有任何器官缺陷,也對藥物沒有排斥現象,是非常健康的人魚,那隻能說明,你和你父親沒有血緣關係。”
“因此,你的抑製藥物來源,以及你母親的失蹤,或許都跟你生物學父親有關。”
許淩英說完,停頓數秒,才換了種輕鬆的口吻:“當然,這些也隻是猜測,還需要你去探索。”
許明習已經被這些話砸暈了。
任誰一時間接收這麼大的信息量,都會大腦宕機,陷入某種怪異的懷疑和迷茫。
許明習也不例外,她幾乎在用最高的社交禮儀要求來管理表情,以免失態。
饒是如此,她還是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
許淩英看起來也不需要她的回應,對方達到目的,沒再久待,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起身準備離開。
似是想到什麼,許淩英停下腳步,轉頭說:“你的那位人魚小姐,她的拆家能力實在是太強了,你不介意的話,待會兒我就讓人把她送過來。”
看似征求意見,實則沒有拒絕的可能。
許明習回神,想到昏迷前人魚的模樣,於是點點頭:“那就多謝……您了。”
許淩英頷首:“舉手之勞。”
沒過多久,人魚果真被送來。
“許明習!”
一進門,人魚就奔過來,衝到床邊。
人魚不懂這些細軟的長管有何作用,但既然插在許明習身上,就不能隨意挪動。
她坐在椅子上,下巴擱置在手背,可憐兮兮看著許明習,像被主人拋棄的小狗,委屈又難過。
人魚:“許明習,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會很疼嗎?”
如果在之前,許明習會抬手摸一摸人魚的頭,然而現在她沒法動彈,隻能無奈歎氣。
“沒事的,這些是幫助我恢複正常的藥物,”許明習耐心向她解釋,“等我休養好,就可以再陪你看劇了。”
人魚眼睛亮起來,煩惱一掃而空,變回平日裡沒心沒肺的樣子。
“那太好了!”人魚朝她靠近了些,輕聲說,“希望你可以快點好起來,每天都健健康康的。”
許明習心中一軟,隻覺得有股暖流湧上來,讓她心情變好了些。
“你也是,每天都要快快樂樂的。”
她語氣輕柔地回應。
今天的信息量確實很大,被人魚這麼一打岔,她又沒那麼鬱結了,或許許淩英也有這方麵的考量,所以讓她們團聚。
這樣一想,人魚應該就是許淩英派人接來的。
既能讓她有顧慮,又能同時控製住她們兩個,一石二鳥,堪稱高明。
之前許明習便很欣賞這位鐵血手腕的姑姑,在事業上,對方確實做到了極致,但計謀用到她身上,性質就不一樣了。
不過還好,沒有到最糟糕的程度。
許明習深呼吸,平複好情緒,看向人魚。
對方維持著剛才的姿勢,腦袋左右晃動,無憂無慮的樣子惹人羨慕。
許明習想了想,出聲說:“我聽人說,你今天格外活潑?”
剛才許淩英的語氣帶了點咬牙切齒,已經可以想象到,人魚把彆墅霍霍成什麼樣了。
聞言,人魚有點不高興地撇嘴:“她們不讓我見你,我當然要讓她們不得安寧。”
許明習挑眉,這條小笨魚居然聽懂了。
看來,看劇果然是有效果的。
“你如果無聊的話,讓她們把平板送來,接著看劇好不好?”
人魚想了想,搖搖頭,悶聲悶氣地說:“不要,我得好好反省,這次沒保護好你,是我的失誤。”
許明習一頓,問道:“為什麼這樣想?”
“在我們那裡,強壯的一方要保護柔弱的一方,如果沒保護好,那就說明不夠強壯,是個沒用的家夥。”
人魚不太高興地皺了皺鼻子:“我才不是沒用的家夥,我要保護好你。”
許明習啞然。
人類和人魚的文明習俗各不相同,雖然她是貨真價實的人魚,但思維仍屬於人類。
相較於人類,人魚似乎更在乎群體團結,越是強大的勇者,越要肩負責任和義務,衝鋒陷陣,保護弱小。
顯然,她的人魚是一位童叟無欺的勇者,並且用極高的要求來對待自己。
許明習動了動手指,很想摸一摸人魚的腦袋。
這樣的人魚很可愛,一臉認真鄭重,十足的反差萌。
似乎注意到她在強忍笑意,人魚不高興撅嘴:“你不會在懷疑我的能力吧?我可是很厲害的,她們都打不過我。”
人魚四下掃視一圈,留意到什麼,眼睛一亮,起身走過去。
牆角擺著一盆碩大的發財樹,一般人隻會駐足觀望,而不會想到去搬挪。
偏偏,這棵發財樹不走運,碰上了不一般的人魚。
為了展示強壯,人魚抱住花盆,直接把發財樹舉了起來,因為舉得太高,樹枝已經和天花板親密接觸。
人魚喜滋滋地喊許明習的名字:“你快看啊,我能把這個舉起來,你不行吧?”
說著,還示威一樣把發財樹晃了晃,樹枝跟天花板摩挲,發出嘩嘩聲響。
許明習:“……”
她算是明白,為何許淩英說人魚拆家能力強了。
第55章 Chapter55
好說歹說, 終是救下那盆發財樹。
展示完自己的力量,人魚很是得意,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哼著沒有調子的小曲。
許明習被她轉的頭暈, 出聲說:“餘瑜, 你過來。”
這是她給人魚取的人類的名字, 讀起來像是在喊魚魚, 親昵又可愛。
聞言,人魚睜圓了眼睛,朝她看了眼。
剛才她的咬字清晰蜷譴, 溫柔的不像話, 堪稱犯規。
人魚耳根升起熱意, 沒再遲疑, 邊走邊問:“怎麼啦?”
她蹲在床邊,下巴擱在床單上,看起來很乖。
人魚的眼睛實在漂亮出彩,純粹乾淨的顏色,讓人想到澄澈的海水, 以及蔚藍的天空。
巴掌大的小臉,不論哪個部位,單拎出來都很出挑, 組合在一起又十分和諧, 沒有丁點違和, 美的像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她的臉頰離許明習的手指很近,近到隻需要輕輕一動, 就能觸碰到。
這個認知讓許明習感覺喉嚨更加乾澀,她凝視著對方雪白的臉頰, 以及自己的手指。
惡魔在低語,誘惑她做出所想的事。
長久的沉默,人魚感到無聊,歪了歪腦袋,臉頰恰好靠在她的手指上。
——我沒有錯。
許明習想,這隻是一個美麗的意外。
她忍不住輕輕動了下手指,人魚的臉頰很軟,戳進去可以變成凹陷的小坑。
人魚打了個哈欠,老老實實地說:“許明習,我困了。”
許明習收回手指,恢複之前矜持的樣子。
她現在躺的床很小,沒有空餘的地方讓對方爬上來睡覺。
不遠處倒是有個小沙發,或許人魚能在上麵小憩。
然而,許明習還是低估了人魚的力量。
對方直接將沙發推了過來,和床靠在一起,變成成不倫不類的組合。
甚至,許明習感覺身下的床輕微移動了點。
偏偏人魚搬完沙發,還很開心地衝她笑。
許明習:“……”
人魚,貌美但實在強悍。
“許明習,你被她們帶走,我真的很害怕。”
人魚坐在沙發上,托腮看著許明習:“我還是不夠強大,如果我足夠厲害,像母親那樣,你就不會被任何家夥傷害。”
這是第一次,人魚提起她的族親。
許明習指尖一顫,側頭看向人魚:“你的母親……是什麼樣的?”
她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也無法想象,和母親相處會是怎樣的狀態。
小時候某次期末考試的作文題目是母親,她握著筆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怎麼寫,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考砸。
人魚想了想,回答:“我的母親是很偉大的人魚,她率領族群找到安全的棲息地,並且長久地保護著我們。”
“我很崇拜她,一直想要成為她那樣的勇者,保護好我珍視的事物。”
“她對我和姐姐們很嚴格,要求我們必須有自保能力,還會親自驗收,不合格的話,會被她派去撿一個月的海洋垃圾。”
說到這裡,人魚的表情有點不自然。
她停頓幾秒,若無其事地繼續說:“我是她最小的孩子,她對我溺愛些,允許我躺在她的貝殼上睡覺……反正,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
“許明習,你的母親呢?”人魚眨了眨湛藍的眼睛,問道。
許明習閉上眼睛,沉默許久,才低聲說:“我在努力找到她。”
人魚歪頭,不太理解許明習的話。
但那種悲傷的情緒,像翻湧的潮浪,層層疊疊撲上來,讓人魚感到難過。
她眉心微蹙,伸手去摸許明習的手。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她對許明習有著盲目的信任和支持。
許明習眸光微動,點了點頭。
往後一個月,許明習都隻能待在浴缸裡。
先前昏迷時,她被輸入了大量的因子促進劑,能加速人魚化的異化,這也意味著,短時間內她無法再像正常人一樣,自由行走和跑跳。
浴缸裡的水溫很低,對許明習而言卻恰到好處。
她的雙腿布滿輕薄脆弱的鱗片,新生的尾巴柔軟,呈現出淡淡的肉粉色。
許明習對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她總是感到頭痛,如數以萬計的銀針一起筆直墜落,狠狠刺入她的腦袋,留下千瘡百孔的廢墟。
皮膚很癢,輕輕一撓便能鮮血直流,腰腹酸軟,尾巴笨重,難以在水中熟練遊動。
困難重重,道阻且長。
許明習曾產生過疑惑,為何不先處理完一切事情再開始異化,許淩英給出的回答是,那類長期服用的抑製藥物有副作用,一旦停藥,便會開始高速異化,並且無法再抑製。
現在放任不管,隻會讓她們陷入更被動的境地,倒不如用些猛藥,加快異變進度,儘早完成人魚化。
因此,許明習要承受揠苗助長的痛苦。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折磨,靈魂潰散,□□破損,無論看向哪裡,都是一片荒蕪。
許明習疼到大喊大叫,以頭搶地,仍無法減輕拿份痛苦。
浴缸裡的水整日泛著紅意,被揪掉的鱗片落滿底部,就連她的身上也傷痕累累,沒有幾塊好肉,全是痛症發作時,她忍受不住親自抓撓,留下的痕跡。
起初幾天,人魚還被允許陪同,往後多日,她都無法再進入那個房間。
許明習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狼狽失控的模樣。
晝夜更替,鬥轉星移。
醫生檢查過許明習的身體,遲疑著點頭:“各項指標都在正常範圍內,鱗片生長程度良好,隻是……”
許淩英掃過浴缸裡的人魚,對方雙目無神,露出的皮膚上,幾乎布滿了傷痕,看起來猙獰可怖。
“去找心理醫生。”
她對管家吩咐道。
待許淩英走出房間,蹲守在門口的人魚立馬竄起來,衝到她麵前。
這一個多月,除了許明習在受折磨,彆墅的人也沒閒著。
一見著她,許淩英下意識繞道走。
“不許跑!”人魚緊緊跟著她,“今天你必須告訴我,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進去看許明習?”
許淩英太陽穴狂跳,想到管家送來的賬單,幾乎要維持不住風度,把這位極其擅長拆家的人魚丟出去自生自滅。
人魚美麗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毀天滅地的心。
許淩英腳步一停,側頭看向神色忿忿的人魚。
這位人魚小姐幾乎每天都鬨著要見許明習,可她知道對方在經曆著怎樣的折磨嗎。
那樣的傷痕,連見慣大場麵的許淩英都於心不忍。
“最起碼,不是今天。”許淩英沒有多說,冷淡留下這句話,推開人魚的胳膊走遠。
人魚氣的臉頰鼓起來,眼睛裡盛滿委屈。
這些人類傲慢無禮,總認為她隻會搗亂,把她當作什麼都不懂的笨蛋。
可幾乎每天,人魚都能聽到來自同類的悲鳴。
那樣難過,那樣痛苦。
令她潸然淚下,心急如焚。
她沒見過半路變魚的人類,但她知道,人魚在成長過程中,鱗片會脫落數次,最後留下的才是堅硬銳利的武器。
鱗片脫落的滋味難受極了,傷口發癢潰爛,碰都不敢碰,光是回憶,人魚就要害怕到腿軟。
見不到許明習,她整日憂心忡忡,試圖用一些方式恐嚇許淩英,讓對方乖乖告訴她房門的密碼。
但對方心理素質太強,不論她怎麼搞破壞,許淩英都沒有發怒或是害怕。
人魚挫敗極了,她垂頭喪氣回臥室——之前她們住的那一間。
臥室裡的陳設沒變,一切都是許明習離開前的樣子,就連平板都放在床頭櫃上,擺的很是規整。
隻不過,唯獨缺了許明習。
人魚躺在床上,腿腳在空中胡亂蹬踹,最後累得筋疲力儘,維持原樣睡了過去。
一晃又是多日。
花園裡的名貴品種都凋零了,到處都是一派枯黃之景。
人魚新奇地撿起一片銀杏葉,想要叫許明習來看,說出口後才想起對方仍未出現,心情不免變得沉重。
陸地上一點也不好玩,她想念大海了。
這天人魚沒有搞破壞,她路過膽戰心驚的傭人,悶聲不吭回房間。
用浴缸泡了一陣尾巴,人魚仍覺煩悶,索性從衛生間出來,穿好衣服出門,往樓上的遊泳池走。
彆墅裡的基礎設施齊全,包攬了各個方麵,遊泳池也很大,人魚之前去遊過幾次。
在走廊裡,她遇到好幾個醫生,皆是行色匆匆,皺眉說著她聽不懂的話,成群結伴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人魚耷拉著腦袋,忖著大概又是許明習出了什麼事。
反正她不被允許進去,想再多也沒有用。
時間久了,人魚也有些生氣。
她一路踢踢踏踏,不斷發出聲響,可這樣愈發令她感到煩躁。
幸好,遊泳池近在眼前,人魚雀躍一秒。
平時這裡沒人來,隻有她偶爾來遊一會兒,或者泡著看電視劇。
今天剛走近,她便聽到水聲,不免驚訝。
彆墅裡的人不多,管家和傭人不會來這裡遊泳,許淩英也不像是喜歡遊泳的人。
某個答案呼之欲出,人魚心臟收緊一瞬,緊接著以更快的速度波動。
人魚感到血液在流淌沸騰,她有些腳軟,剩下的路程磕磕絆絆,像是剛學會用雙腿走路。
終於來到泳池邊,人魚神色焦急地巡視著。
“嘩啦。”
水聲響起。
人魚下意識看過去,正好和一雙棕紅色眼睛對上。
對方坐在泳池邊,墨發儘數披在身後,腰腹往下布滿金黃色鱗片,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奪目光澤。
“餘瑜,你過來。”
對方朝她招手,聲音如玉石碰撞,悅耳極了。
“我聽人說,你最近格外活潑?”
“……”
第56章 Chapter56
許明習變了很多, 又似乎沒有變。
她的眼睛完全變成的紅棕色,頭發更長了些,堪堪及腰, 金黃色的尾巴垂著, 一小半泡在水中, 姿態優雅慵懶。
還是從前的五官, 看著卻大不相同。
人魚遲疑著, 一步一步朝許明習靠近。
她對這樣的許明習感到陌生,對方剛才熟稔的語氣又讓她覺得安心。
人魚心中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就這樣糾結著, 她來到對方麵前。
許明習身上穿著一件寬鬆的長袖, 遇水濕透貼在身上, 離的近了, 才能看到幾近透明的布料下,透出的斑駁痕跡。
人魚再也顧不得糾結,她一下子撲到許明習麵前,拽著對方的衣服就要扯下來。
許明習抬手,溫柔但堅定地拒絕她:“餘瑜, 彆這樣。”
再抬眼時,人魚的眼底已經盈滿水光。
許明習一怔,抬臂將人魚攬進懷裡, 輕輕地拍背。
“許明習, ”人魚鼻音很重, “我每天都能聽到你的聲音,你好難過, 好痛苦……我不想讓你在這種時候還孤零零一個人,但你真的好狠心, 無論如何都不允許我進去找你,你簡直是世界上最壞的大壞蛋!”
她大聲控訴,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表達不滿。
在許明習離開的這段時間,她變憔悴了很多,每每聽到同伴的悲鳴,對她而言都是一場淩遲。
人魚擔心又生氣,那扇門明明不堪一擊,但因為許明習的拒絕,她隻能一遍遍求對方開門。
“抱歉,”許明習出聲,“我知道你的擔心,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許明習說的情真意切,人魚把眼淚鼻涕全擦在她的衣服上,這才勉為其難原諒了她。
人魚眼睛紅紅的,唇角往上翹起一點弧度:“許明習,我好想你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