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天到今天,從齊鑫提出離婚到現在,葉知秋經曆了太多太多。
不過短短小半個月的時間,他卻過得比普通人的一生還要跌宕起伏。
此刻坐進車子裡,身側終於安靜,再沒有誰的眼睛虎視眈眈盯在身上時,那些之前被刻意壓製的雜亂情緒終於找到突破口,開始肆意反彈。
葉知秋閉了閉眼,但很快又張開,安靜而沉默地看著窗外那些曾經極度熟悉的景色。
街角那家奶茶店後來關店了,葉知秋記得很清楚,可後來店麵換成了什麼他卻怎麼都沒辦法想起來。
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都在十九歲前,而之後,他要麼在為齊鑫創業日夜奔波忙碌,要麼困於抑鬱苦痛之中,似乎再沒時間和心情去看一看街景,看一看這座城市的變化了。
從會所到葉家,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葉知秋的姿勢幾乎沒變過。
直到車子拐進通往葉家的那條小道,他才回過頭來,恰巧撞上後視鏡中王叔的眼睛。
“少爺,”王叔說,“馬上就到了。”
葉知秋淡淡應了一聲,心裡卻不由升起警覺來。
他其實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王叔,所以,並沒覺得王叔和記憶中有什麼明顯變化。
而在記憶中,王叔對他也一向很好,十分上心。
隻是,今時畢竟不同往日,他不能不處處小心,時時提防。
葉家不算大,傭人也不算多,其中最為穩定的隻有兩位,一位是王叔,另一位則是趙姨。
都是從他記事時就在的老人兒了。
葉知秋知道,趙姨是很早就跟在葉洪憲身邊的。
至於王叔……
記憶中星星點點的碎片一點點在腦海中拚湊,有模糊的影響閃現在葉知秋眼前。
“時間過得真快,老王來家裡也已經有十年了。”葉洪憲手裡的紅包格外厚,笑著塞進王叔手裡,“今年開始有雙份獎金了。”
“比我小一歲。”旁邊尚且年幼的葉知秋天真地說,逗得大人們笑聲一片。
葉家年底會多發一個月薪水作為獎金,而在職超過十年,則會發雙倍。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春節,他剛剛過了十一歲生日沒幾天。
所以,王叔來葉家,應該是在他出生後,但卻還未滿一歲時。
和陶若晴到葉家的時間很近。
車子緩緩駛入葉家小院,王叔下車為葉知秋拉開車門。
時間還不算太晚,一樓客廳和二樓葉知夏房間都還有燈光透出來。
葉知秋下車,含笑對王叔說,“我醒醒酒等會兒再進去,天冷,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您也早點進去,”王叔叮囑道,“喝了酒吹風容易感冒。”
葉知秋點頭,目送王叔離開才轉過身來。
冬日的夜風很涼,薄薄的羊毛大衣瞬間被吹透,可葉知秋卻恍若未覺般,隻專注打量著這座自己從小長大的院落。
小院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好像從來都沒有變過。
就連那架承載著他許多年少記憶的竹製秋千架都還在,此刻正在冰冷的夜風中輕輕晃動。
葉知秋走過去,忍不住彎腰輕輕撫了撫。
微涼的觸感在掌心蔓延,可他一顆心卻慢慢滾燙
據說,這隻秋千後來被陶若晴拆了,建了一座茶亭。
葉知秋沒見過。
所以每每想起這座小院,他還是會先想到這座秋千。
看書,睡覺,放空,或者什麼都不做,隻是坐在上麵抬頭看一看星星……
這座秋千曾陪了他那麼那麼多。
手掌緩緩上移,葉知秋握住冰冷的金屬鏈條。
剛要坐下去時,一樓大門忽然被人從內推開,燈光順著門框灑落出來,瞬間照亮了半闕庭院。
“剛就聽到動靜了,”陶若晴含笑站在燈光裡,“這麼大冷的天兒,愣在外麵乾什麼?”
見葉知秋沒動,她又往前迎了幾步,滿目的慈愛與縱容,“快進來,彆回頭感冒了又鬨頭疼。”
葉知秋想笑,可心底卻冷得厲害。
誰能懷疑這樣的陶若晴呢?
彆說以前的他,就是現在已經知道真相的他,都忍不住輕微恍惚。
“媽,”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站直身體,唇角勾出一縷笑意來:“本來想醒醒酒再進去的。”
“就知道你又去喝酒了。”陶若晴說,上前親切地拉了他的手,“看,手都凍涼了。”
“沒喝多。”葉知秋笑,微微仰頭看向夜空中閃亮的星子,“今天的星星很好。”
“什麼時候看星星不行?”陶若晴拉著他進屋,“非今天這麼大冷的天?”
她一邊嗔怪一邊又有些好笑:“還是這麼孩子氣。”
房間裡溫暖如春,葉知秋將大衣脫掉,毫不在意地隨手一丟:“我上樓洗個澡。”
“急什麼?”陶若晴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置,“早知道你消停不了,醒酒湯都讓趙姨備好了,等會兒喝了再上去。”
又問,“又是和寶寶少君一起?”
“嗯。”葉知秋應。
剛剛那聲“媽”,讓他到現在都還有點不太舒服。
不過,也僅僅是“有點”而已。
他真真切切死過一次,而後又惡鬼般從地獄中爬出來……
相較而言,眼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兒。
醒酒湯已經溫好,葉知秋捧在手心裡喝了一口。
他臉小,此刻又被碗口遮去了大半,陶若晴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嘴角笑意微微凝固,陶若晴帶著隱秘探究的視線不動聲色凝在葉知秋雪白的側頰上。
就在葉知秋回來前不久,她剛剛結束了和齊鑫的通話。
那通電話很長,齊鑫詳細述說了今天會所中發生的一切。
並最終附上了總結:“我拿不準他心裡真正的想法和態度。
陶若晴安靜聽完,多少是有點意外的。
不是葉知秋對齊鑫略帶羞辱性的態度。
而是她心裡很清楚,齊鑫那句“給你一個家”本該對葉知秋造成怎樣的殺傷力。
很小的時候,葉知秋一直以為她是他的親生母親。
直到六歲那年,她特意讓人在他麵前“說漏嘴,”他才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六歲的小孩兒,雖然還不是很懂事,但卻又懂了點,正是最為敏感的時期。
那段時間,雖然葉知秋什麼都沒說過,可每每睡眠中卻都是帶著淚痕的。
陶若晴能明顯感覺到,組成他穩定精神內核的部分安全感已經坍塌。
小小的葉知秋開始用任性來一遍遍確認自己是被愛著的。
在長時間的反複後,疏遠還是更黏著陶若晴,身邊再無其他依靠的小孩兒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陶若晴無條件地寵溺他,看似是在努力建立他的安全感。
可實際上,卻是在用各種小細節不停瓦解著他內心的安寧。
表麵上,她對葉錚和葉知夏遠比葉知秋嚴厲得多。
可她和他們之間那些看似不經意的親密互動,以及母子間無言的默契,卻永遠都和葉知秋無關。
更不用說,隨著年齡增長,葉知秋也漸漸開始明白,嚴厲其實也是愛的一種方式。
所以,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葉知秋的繼母待他猶如親生,就連葉知秋也對她尊敬感恩……
可是,這並不代表他會有安全感。
這麼多年來,陶若晴把太多的時間和精力花在了葉知秋身上。
所以,她也比其它任何人都更清楚,葉知秋內心深處究竟有多麼渴望一份毫無隔閡,對彼此全心全意的親密關係。
十九歲,身邊各種親密關係幾乎已經定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