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元楚星笑了起來。
他在外人麵前很少有什麼笑容,突然這麼彎起嘴角,笑容明媚又可愛。
可包常林表情僵住了。
元楚星不止一次說過他有好朋友,但包常林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隻是,這一次,包常林忽然想起了自己平日裡觀察元楚星時偶爾看到的奇怪舉動。
和空氣說話,用手挽著空氣。
邏輯自洽的雙人行為。
就好像……
——元楚星的身邊真的有一個大家看不見的人。
他目送元楚星開開心心地離去,張著嘴巴,最後什麼都沒說——
元楚星牽著雲藏月的手,握得緊緊的。
“老師真討厭,明明我都有小月了,他還是想要我和彆人當朋友。”元楚星哼了哼。
雲藏月摸了摸元楚星的腦袋。
他比元楚星要高小半個頭,此時的表情朦朧在外邊的光線中,看不太清。
元楚星一點都不喜歡這裡。
明明他已經從那間逼仄的小籠子裡出來了,可無論是元家還是學校,都像一個更大的籠子。
這個世界也不喜歡元楚星。
正常的世界容不下怪物和怪胎,元楚星兩者都占據了。
從封閉的籠子裡出來之後,元楚星嗅聞到的所有人氣息都在腐爛。
以高帆為首的孩子們身上的味道還要更臭一點。
誰會掐著一隻遍體鱗傷的貓笑著問人家要不要一起來玩呢?
偏偏所有人都不會覺得高帆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他們虛偽地笑著,幫忙掩蓋。
就像是元家的孩子們每一天都在減少,沾染上血腥氣味的管家每一天都無動於衷地出現在餐桌前。
元楚星討厭他們。
在元楚星和包常林說話時,雲藏月就在一直默默地在元楚星身邊聽著。
如果元楚星不主動和他聊天,雲藏月可以cos雕塑到天荒地老。
午飯是在學校的食堂吃的。
永月小學的食堂修建得很豪華,光是食堂就修了兩座,每一座都有兩層,各個窗口的菜係做得很是好吃,滿足學生們的口腹。
元楚星坐下時還撞見了高帆。
高帆顯然也看到了元楚星。
他隻是目光難辨地看了元楚星一眼,自以為猜透高帆想法跟著他身邊的小弟下意識就過來殷勤地擦拭食堂的椅子。
元楚星有些驚異地看著他,對方卻摸不著頭腦:“怎麼這麼看著我?”
元楚星說:“我旁邊有人了。你換個位置吧。”
食堂很大,光學校這點人是坐不滿兩座食堂的,因而食堂基本都不會擁擠。
元楚星的表情很認真,聽得小弟們一愣一愣的。
他們懷疑元楚星因為高帆讓大家一直孤立他而故意針對高帆的。
那個位置明明空空的,哪裡來的人?
高帆顯然也是這麼想的。
奇怪的是,這般露出刺頭的元楚星反而眸光閃爍,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他們離開了。
元楚星對雲藏月說:“小月,他們真的好奇怪。”
坐在位置上的雲藏月脾氣很好。
除卻元楚星外,沒有人能夠觀察得到他,長期被這麼無視,雲藏月卻完全無動於衷。
此時他依舊很平靜,順著元楚星的話點點頭:“嗯,他們都很奇怪。”
元楚星扒了兩口飯,整個人忽然顯得有點耷拉。
雖然自己最喜歡的朋友隻有自己看到讓人覺得很安心,可有些時候,就像是方才和現在,元楚星也會想:
“要是彆人也能看到小月就好了……”元楚星悶悶不樂的。
這樣的話,所有人都知道,元楚星最好的朋友是雲藏月,而雲藏月在彆人眼中也會打上元楚星的標記。
雲藏月頓了頓,慢吞吞地安慰著元楚星:“小星、不要理會他們。”
比起一開始,現在的雲藏月已經說話流暢了不少,隻是有時候依舊帶一點卡頓的感覺。
不僅是雲藏月的聲音,他的樣子、身體,在某個時刻也會如同bug一般缺掉一小塊,就像是強行來到現實的其他維度的生物,冷不丁會有些嚇人。
雲藏月靠得很近,望著元楚星時,那雙紅眸裡隱隱有月亮在閃爍。
他貼了貼元楚星的臉,聲音朦朦朧朧的:“很快的。”
那輕緩的語調如同夢囈,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很快,小星的想法全部都會實現的。”
元楚星笑了起來,沒有任何懷疑:“真的嗎?好期待呀。”
……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地持續了下去。
世界也在一點點發生了變化。
第157章 157
此時, 某處地下室。
無數穿著白跑的神秘人聚集在這裡。
那白袍很是精致,背後繡著一個怪異的圖案,像是圓月,又像是某種生物的眼睛。
如果此刻有經常看新聞, 喜歡關注那些權貴的人在這裡, 一定會驚呼出聲。
這些人要麼是榜上有名的富豪, 要麼是居於高位的政客,剛聲明鶴起的科學家,新知名的股神,就連一些頂流明星都在。
他們目光灼灼地盯著某一處。
這處地下室修建得很是寬敞,最中央一個老者正用鮮血勾畫著一個奇特無比的魔法陣。
上邊勾勒的圖案神秘繁複, 看久了甚至有種讓人心神俱疲的眩暈。
元康同樣緊緊盯著法陣中央,旁邊奄奄一息呼吸近無的孩子們完全被他無視了。
那些被放血剖心的孩子, 扭曲的麵容看上去隱隱和在場的人有血緣關係。
然而在場的那些人毫無對孩子們的同情, 就像是倒在地上的隻是一群無須在意的廢棄品,他們寶貴的生命隻是實現他們願望的肥土。
老者嘴巴裡碎碎念, 像是在禱告。
那話語古怪至極,恍惚間竟然難以分辨是何種言語。
元康混在人群裡, 同樣暗含著期待, 雙眼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
被繪製好的法陣在老者念完最後一段禱詞,雙目圓睜,將手中最後一點鮮血撲撒向陣法中央。
這行為就像是繪畫中的畫龍點睛, 那點鮮血落到地麵上時竟然也不凝固, 反而如同落在某種光潔的銀盤一般,詭異地順著線條遊動, 將陣法一點點“點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這一刻亮了起來。
老者的呼吸同樣一滯,臉上的表情比誰都狂熱。
“要成功了麼?”
“太好了……”
可惜的是, 這光芒隻閃爍了一瞬,就重新黯淡了下來。
有人失望道:“又失敗了麼?”
“怎麼又失敗……”
“這多失敗多少次了,要我說,絕對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真是的,到底行不行。”
不少人不滿出聲。
老者冷漠道:“噓聲!”
他在這一群人中顯然有著較高的威懾力,他這麼低喝,其餘人很快就停止了自己的不滿,重新安靜起來。
老者沒有管其他人,隻凝神看著自己畫的陣法。
彆說彆人疑惑,老者也很疑惑。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他的神曾於某一次傳遞給老者神諭,告知他祂將在某一日複蘇。
在那一日到來之際,老者需牢牢銘記召喚陣,聚集虔誠的教徒,於子時獻上合適的祭品,奉上讚美的禱告詞,神便會適時降臨。
然而現在的時間,早已過了神曽告知給老者的那一日。
長達一周的時間裡,他的神明竟是沒有一次回應過老者的呼喚。
明明先前在臨近降臨時,老者有感知到自己的神在注視著自己,這也是他為何如此狂熱的原因。
但是現在,祂竟是死死地靜默著,恨不能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就像是礙於什麼不為人知更為恐怖的存在,無法出現也不敢出現。
——但是,怎麼可能?
無所不能的偉大神明,怎麼會有恐懼?
老者忽略了另一個更叫人驚駭的猜想,那就是:他信仰的這尊存在,早已不複存在。
他目光沉沉。
如果召喚陣沒出錯,其他步驟也沒出錯的話,那麼,一定是這些祭品的問題!
這些被用作祭品的孩子,血肉和靈魂都太差了!
想到這裡,老者平下思緒,轉過頭,語氣冷漠:“把準備的其他祭品帶過來。”
既然祭品不合格,那麼便一個個地嘗試,總有一個能夠令神滿意。
其餘倒在地上的孩子們死不瞑目。
短短一周,被接來的孩子們就像是一次性消耗品,現在儼然已經所剩無幾。
這顯然是邪教聚會,古怪的儀式血腥又邪惡。
但在場的人並不這麼覺得,他們甚至將這一次會麵當成是盛宴去對待。
【極樂教會】
這並不是最近才興起的教會,追溯根源,其發展儼然已有十幾年的曆史。
元康是十年前加入的。
那時候極樂教會的入會條件遠比現在嚴格,元康廢了很大的功夫都沒能得到進入的門票。
所有加入的人,眼中都燃燒著狂熱至極的信仰。
常人或許難以理解,但元康知道,這尊“神”,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的世界,不知何時變得魔幻起來。
那些隱藏在陰影裡的怪物,盤旋在人類頭頂的幽魂,會侵染人內心的奇異生物……
它們一點點侵染這個世界,讓它變得崩壞,但隻有少部分人能夠知曉這些情況。
元康就是經曆了詭異的一員。
他以前過得放浪形骸,有過不少情人。
因為追求刺激,也參與過不少所謂的靈異活動。
隻是那會的元康都將之當做點綴生活的趣味,並不覺得這是真的——直到他親自遇上。
在某個邪異的菜係裡,有道菜以嬰兒為主菜。
將流產的嬰兒洗淨放在煲裡,配合各種珍貴的食材,熬成湯。
但這群人玩得要更花一點。
他們用自己的親生骨肉做菜。
作為浪蕩的富二代,想要流產的嬰兒,方法數不勝數。
哪怕是親生骨肉,隻要給夠錢,情人們也不會拒絕。
加上不知道是誰從哪裡看來了奇怪儀式,他們約定在某一日將自己準備的“食材”弄好,然後做成菜,將之作為祭品,召喚某種邪物。
當時所有人都不以為意,隻覺得刺激。
沒想到……
他們竟然真的召喚成功了。
他們看見有詭異扭曲的東西從陰影中爬出,數不勝數的殘肢像移植的植物一般插在它的軀體裡,那五官錯亂的臉上滿是癡迷的神情,將那些嬰兒煲吃了下去。
目睹這怪異至極的一幕,有的人瘋了,有的人被嚇死了。
還有的人被吃不過癮的怪物給活剝了。
唯有元康幸存了下來。
他不僅從詭異事件中存活了下來,還幸運地從怪物身上得到一個許諾。
自稱為極樂神的家夥很滿意這次的祭品,詢問元康想要得到什麼回報。
元康欣喜若狂,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子。
他向極樂神許下了願望。
【我想要……變成懸月市最有權勢的人。】
那時的元家不過隻有一點小錢,元康混跡在這群富二代裡,大多當著小弟的角色。
被呼來喝去的感覺實在叫人不爽,在麵臨詭異時,元康心中反而大膽地滋生了無儘的野望。
自稱為極樂神的存在大笑起來。
它長得無比扭曲,笑起來時臉上的腐肉一塊塊往下掉,意誌不堅定的人甚至很容易瘋掉。
‘吾答應你。但你付出的代價並不足以你許下這個願望……’
它的聲音裡充滿了蠱惑的意味。
元康狂熱道:“我什麼代價都願意支付!”
‘那麼,契約成立。待到何時之時,吾自會來收取……’
極樂神消失了。
自那之後,元康也確實變得順風順水起來。
無論如何投資都會成功,想要什麼都能夠得到。
元康最後還成功加入了極樂教會。
進到極樂教會之後,元康才知曉他先前為何沒有資格加入。
想要加入極樂教會,需要有極樂神的標記。
隻有目睹過對方的存在,並被對方承認的人,才能入教。
教會信奉的神靈並不像俗世理解那般仁厚慈愛,祂偏愛血腥,扭曲得叫人毛骨悚然,偏偏教義卻是宣揚什麼“極樂永世”。
可每一個加入的人,都被極樂神不同程度地滿足過願望。
大家愈發狂熱。
可惜,神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會展露神跡的。
私底下,元康也曾找人複刻過這個儀式。
他找了無數代孕,生下無數個血緣子,將他們獻祭了一次又一次。
在這個日益崩壞的世界,人們醉生夢死。
隻要元康舍得給錢,便有無數人自願或者被自願誕下孩子,直到元康找到合適的神明祭品。
可惜的是,神明再也沒有回應過元康。
加入了極樂教會後,元康再也沒能和極樂神對話過。
那些僥幸存活下來的孩子們,心灰意冷的元康將他們隨意擱置,視為無物。
年少的荒誕和曆經的魔幻事件似乎變成了泡影,在時間的衝刷下愈發模糊起來。
——直到老者在教會裡召集了他們,提到了神明的蘇醒日。
元康沉寂已久的心忽然又激烈地跳動起來了。
元康將那些孩子接回來,並不是出於親情,而是將他們當做喚醒神明儀式必不可少的人祭。
如今極樂教會越發展越壯大,早已不同往日需要小心翼翼在背後運行。
不過現在出現在這偌大的地下室的,要麼是早年虔誠的信徒,要麼就是其餘權勢滔天的人。
他們明顯都知道些什麼,或真心或假意地在這裡隨著老者完成儀式。
可惜的是,老者再一次失敗了。
目睹著對方臉上的冰霜,元康也有些煩躁。
元家先前接回來的那些孩子們,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
“這些祭品都太差了!”老者很是不滿,“明日再多帶一些過來嘗試。”
顯然,今日帶過來的這些孩子,即便被榨乾了血肉和生命,在彆人看來也隻是不合格的祭品。
元康眸光閃了閃。
合適的祭品,其實也不是沒有。
元康想到了元楚星。
那個孩子,完美得有些不可思議。
元康覺得元楚星絕對會是適合的祭品。
但元康並沒有第一時間就將元楚星獻祭出來。
就像是人類本性是貪婪那般,他們索求的這位神明也是貪婪的。
一開始就獻祭最好的祭品,或許會讓它滿意,但沒有對比,神賞賜下來的東西可能是好,卻不會是更好。
隻有卡在某個合適的點再獻祭,他才會得到更好的回報。
……雖然,老者失敗了這麼多次,確實讓元康也感到疑惑了。
究竟哪一步出現問題了呢?——
元楚星對外界的事情一無所知。
所有的事情裡,他隻關心在意自己唯一的朋友。
兩個人親親密密地黏在一起,周末一晃而至。
在這難得空閒的時日,元楚星和雲藏月一起窩在房間裡。
元家分配給孩子們的房子寬大而舒適,但此刻,元楚星卻將窗簾拉了起來。
明亮的室內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
兩個小孩子窩在大床上,親昵地靠在一起說悄悄話。
元家沒有給孩子們發電子用品,然而元楚星口袋裡有他藏著的那部屬於李助理的手機。
他們通過這個奇特的工具一起摸索觀察著外界。
沒有外邊的光線,唯一的光源隻剩下手中的手機。
兩個人最常看的是視頻。
因而現在上邊也在放著視頻。
“我們現在來到的是S市最大的遊樂園,這個樂園最大的特點就是夜晚的煙花……”
屏幕裡,笑容甜美的博主正在和觀眾們介紹著。
豐富的旅途被壓縮成短短幾分鐘的視頻,博主從出發到進入遊樂園,一路探尋,還參與了很多遊樂園的其他的特殊項目,叫人目不轉睛。
她的視頻風格溫馨,拍攝到的畫麵美而夢幻,最後以拍攝到的好看照片結尾。
因而是和同伴一起去的,最後的照片出境除了單人照,還有雙人照。
“好朋友當然要一起留下美好的照片啦!”
兩個人對著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看著上邊親昵挨在一起的兩人,視頻上不停刷過的或讚美或祝福的彈幕,元楚星突發奇想。
“小月小月。”他拉了拉雲藏月的手。
雲藏月疑惑地歪了下頭:“?”
作為從幻想出來的朋友,雲藏月對人類社會的東西其實相當漠然。
元楚星有些害羞地小聲道:“小月,我們要不要一起照個相呀?我們好像還沒有一起拍過照呢。”
他語氣憧憬:“這個遊樂園看上去好適合拍照,要是有機會,我們一起去玩怎麼樣?”
元楚星其實沒有去過遊樂園。
也沒有在遊樂園裡拍過照。
但是這並不妨礙元楚星羨慕。
博主和出境的人關係很好,粉絲們都知道她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她們無論去到那裡,都用照片留下了彼此深刻的記憶。
這讓元楚星懵懵懂懂中覺得,或許他和雲藏月一起拍照了,留下了照片,那些說雲藏月不存在的家夥們就不會再說出這種討厭的話語了。
他們就可以像是視頻裡的博主一樣,向全世界昭告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雲藏月不明白什麼是照片,可他在黑暗中也看見了元楚星臉上的羞澀和期待。
麵對元楚星的要求,雲藏月從來不會拒絕。
此時他也毫不猶豫地點了頭:“好。”
元楚星便開心地笑了起來。
兩個人又看了一陣視頻,元楚星揉了揉眼睛,眼眶裡冒出生理性的眼淚。
雲藏月將小燈打開,房間裡頓時多出新的溫暖光源。
雖然這很奇怪,但偏向黑暗的環境確實會給元楚星帶來安全感。
他從小都在逼仄陰暗的地點裡長大,也習慣了這樣的環境。
但靠在小燈旁邊的雲藏月就像是黑暗裡柔和的月亮,是元楚星夜晚透過天窗可以看到的唯一漂亮的天體。
元楚星很喜歡月亮,就像是他很喜歡雲藏月這位特殊的朋友。
元楚星的視線幾乎剛落過去就被雲藏月捕捉到了。
元楚星:“!”
他的心臟忽然停了一瞬。
那雙紅眸漂亮得就像是兩顆晶瑩剔透的玻璃珠,偏偏雲藏月又不眨眼睛,那視線幾乎要化為實體黏在元楚星身上,讓小小的元楚星害羞得快要從頭紅到腳。
他不自在地扣了口床單,努力了好久都無法坦然鎮定。
最後被盯得實在不好意思的元楚星隻好紅著臉望向雲藏月:“……為什麼一直看著我呀?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雲藏月歪了歪頭,棕色的發絲在空氣中輕輕搖晃。
“小星、好看。”他慢吞吞地說。
元楚星臉更紅了。
雲藏月的體溫很冰,就像是冰做的人偶。
但那種陰寒並不會讓元楚星感到難受,摸上去最多就像是在摸一塊有些涼的玉石。
“最喜歡、小星。”
雲藏月現在已經不像剛和元楚星見麵那會僵硬了,可他說話偶爾還是這種慢吞吞的語調。
這種一字一句慢慢斟酌般的感覺,說出這樣直白的話語時,反而讓人莫名麵紅耳赤。
不過元楚星很開心,他喜歡一切直白的愛語。
這會讓他很有安全感。
因而元楚星也湊了過去,甜甜地說:“我也喜歡小月。”
雲藏月有點沉默,半晌後才慢吞吞地糾正:“小星,要、最喜歡,我。”
說這話時,雲藏月的語氣聽上去還有點委屈。
在雲藏月沒出現前,元楚星在日記本上常常直抒胸臆。
孩子們在用詞方麵總是很輕易許諾一切。
“最喜歡你”、“隻喜歡你”、“和你最要好”、“隻和你要好”、“要永遠在一切”,這種直白的話出現了一次又一次。
反倒是雲藏月出現後,元楚星雖然在彆人麵前也會說,“小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隻要小月就夠了”這種讓雲藏月會飄起小花花的甜言蜜語,可單獨麵對雲藏月時,元楚星卻好像矜持起來了。
他會說“喜歡小月”,會說“和小月在一起很開心”,但卻很少在前邊加上“最”這種表達程度的詞語了。
聽到了雲藏月委屈的話,元楚星也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
元楚星的睫毛很長,濃密卷翹,半垂下來時眨動的弧度顯得乖巧又可愛。
他小聲地說:“一直都最喜歡小月呀……”
隻是,沒有確切擁有的時候,很多話能夠輕飄飄地說出口。
確切擁有過後,反而謹慎不安起來。
縱然元楚星再怎麼確信雲藏月是真實存在的,可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在耳邊重複:他並不存在,他是虛假的,你是在幻想,這種言語聽多了,也會讓元楚星悶悶不樂。
元楚星的困惑再一次襲擾了他。
他的好朋友就是真實的呀,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說雲藏月不存在呢?
明明先前雲藏月沒出現時,隻憑一點蛛絲馬跡,元楚星都會無比確定這個特殊的朋友一定存在某個奇異的空間裡,隻等待著某一日和元楚星見麵。
可見麵之後,元楚星卻貪心地想要更多。
他更加難以接受彆人否定雲藏月存在的話語。
甚至元楚星都有點擔憂起來了。
有句話說得好,謊言重複一千遍也能夠變成現實。
可元楚星怕雲藏月是夜晚天上的月亮,是清晨葉子上的露水,他越是強調雲藏月的重要性,越是會讓雲藏月像突然出現那般在某一日突然消失。
“小月,”元楚星抱住了雲藏月,聲音有些自己都沒發覺的茫然,“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雲藏月依戀地抱住了元楚星,“我永遠也不會離開小星。”
說出這般溫柔話語時,沒人看見的是,從虛空探出的黑線如同嗅覺靈敏的獵犬,循著痕跡抓住了膽大包天惡心下賤的覬覦者。
扭曲的存在連慘叫都發不出就化為了灰燼。
那些黑線將其一點點碾壓殆儘後,又重新回到這裡,親昵地圍著元楚星,化作新的牢籠,將二人死死纏繞在一起。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他承諾著,紅眸裡的月亮紋路更深了,“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隻屬於彼此了。”
明明在現實裡,元楚星卻如同置身雲端,心臟撲通撲通地在跳。
好幸福……
被雲藏月抱著很幸福。
聽到他的聲音很幸福。
可以時時刻刻陪伴彼此很幸福。
得到“永遠在一起”的許諾很幸福。
元楚星覺得再沒有人像他這樣幸福了。
就像是所有的遺憾都被在夢境中修改彌補一樣,幸福得叫人想要永遠沉浸進去。
但那又如何呢?
元楚星擁有這個世界上最特彆的朋友。
最特彆的朋友最喜歡他。
這樣就夠了——
直到周末過去,元楚星才明白雲藏月的許諾並不是空穴來風。
他真的出現在了大眾的眼前。
……
班級裡多出了一張陌生的麵孔。
這位新麵孔的同學,成為了元楚星的同桌。
棕發紅眸的孩子穿著和他們一樣的校服,氣質卻格外怪異。
可奇怪的是,大家似乎都對多出的這一位陌生的同學熟視無睹。
他們仿佛默認了雲藏月的存在,毫無芥蒂地接納了雲藏月。
仿佛雲藏月一開始就在這個班級,是班級裡的一份子。
要是問起雲藏月,同學們會七嘴八舌地接話:
“雲藏月?他不是元楚星最要好的朋友嗎?”
“想要找到他很簡單,隻要找到元楚星就行,他一直都在元楚星身邊。”
“他們兩個總是形影不離。”
大家異口同聲:“沒有比他們關係更好的人了!”
……
世界,變得更詭異了。
第158章 158
班級裡多出了個陌生同學,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發現異常。
——但也僅僅是幾乎。
高帆這次本來也想和元楚星搭話,直到他看見元楚星身邊多出一個陌生麵孔。
元楚星表現得和對方很親密的樣子,和平日裡麵對他們的冷淡截然不同。
他露出的笑顏可愛又明媚,兩個人親昵地靠在一起, 就像是彼此就是這個世界上關係最好的人。
……但是, 怎麼可能?
發動全班孤立元楚星, 試圖逼迫對方低頭。
在下達這樣命令前,高帆甚至特地去調查過元楚星。
元家表麵功夫做得很足,在資料裡,元楚星就是一個不受寵的私生子。
元家勢力很大,可惜私生子很少會被家族重視。
元楚星的關係網也很窄, 這樣就更不可能會有人和元楚星交流了。
高帆有著足夠的耐心去折斷這隻純白鳥兒的翅膀。
然而現在,出現在他麵前的這一幕, 卻明晃晃地告訴他:拒絕了所有人的元楚星, 和不知道哪裡來的人要好成這樣。
這分明就是在打高帆的臉。
何況在高帆的記憶裡,從來沒有什麼新的轉校生。
偏偏周圍的人卻接受良好, 麵對高帆的詫異還覺得高帆是故意的。
他們說:“雲同學一直都是我們班上的啊。”
他們說:“啊呀,高帆, 你不要這麼小氣, 不能因為和元同學鬨矛盾了就恨屋及烏排斥上雲同學。”
他們說:“我們都是同一個集體的,要好好相處才行啊。”
就連一直跟在高帆身邊的小弟們也仿佛忘記了高帆下達的命令,紛紛勸說:
“是啊, 一起好好相處不好嗎?”
“為什麼要鬨矛盾呢?明明大家都是那麼友善。”
這真善美得高帆都愣住了。
他們是這麼善良的人設麼?你們清醒點!
可惜的是, 周圍人表現得似乎高帆才是那個不清醒的人。
他們竊竊私語,蛐蛐著高帆, 給高帆都整得不自信了。
就算高帆前去問包常林,這位向來不管事的班主任也一臉正直地說道:“小帆, 不要任性,要和同學好好相處。”
高帆:……
高帆覺得所有人都瘋了。
包常林看過來的眼神就像是注視什麼不懂事的孩子。
“之前你和我說的事情,我勸你以後都不要做了。怎麼可以在聚會當天讓老師裝病,去騙同學到廢棄的送東西呢?那裡早就廢棄了,平時也沒人經過,很容易發生意外的。要是被困在裡邊,就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了。”
不知道是不是高帆的錯覺,在包常林這般冠冕堂皇地教育著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看見包常林的臉上多出了好多張嘴巴。
眼睛處變成了嘴巴,鼻子成了嘴巴,額頭、臉頰,甚至蔓延到脖子,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嘴巴。
那些嘴巴並不能發出聲音,卻會一直開開合合,怪異至極。
縱然是高帆,冷不丁也被嚇到了。
他恍惚著離開了辦公室。
然後,又看見了和元楚星走在一起的雲藏月。
他們時時刻刻黏在一起,互相做著對方的小尾巴,此時自然也不例外。
元楚星拉著雲藏月的手說說笑笑,周圍路過的所有人都習以為常。
他們根本看不見雲藏月若隱若現的身體,將雲藏月當做了日常裡最普通不過的同學。
但最可怕的是,無論是詢問其他老師還是彆的人,大家都說對方一開始就是班上的人,就算高帆去查檔案,檔案上竟然也有對方的痕跡。
所有的人證物證都指明,瘋的不是周圍人,而是高帆自己。
翻出對方的檔案時,高帆如墜冰窖。
神神叨叨的高帆顯然引來了大家異樣的注視。
先前,被這麼注視的是元楚星。
大家都覺得他在胡說八道,認為他是個小瘋子。
尤其在高帆的宣揚下,所有人都對元楚星報以惡意的端量。
但是現在,元楚星先前的待遇,此刻正落在高帆身上。
隻有自己孤立無援的時候,高帆才知道這種被所有人當做瘋子的感覺是多麼痛苦。
即便高帆有家世加成,也抵不住大家在背後說他小話。
高帆愈發憤怒,那種貓戲老鼠的戲謔早已褪卻,隻剩下滿滿的怒火。
他直接堵住了元楚星兩人。
“喂,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高帆本想這麼質問出聲,可一切都隻發生在他的腦海中。
實際上,他本人正僵直地坐在位置上,冷汗津津,根本無法控製身體。
就像是有什麼可以讀心的怪物知曉了他的想法,然後接手了他身體的控製權,無聲地嘲弄著高帆。
高帆做不出任何動作,隻有眼睛在顫抖著小幅度亂轉。
他看到了坐在自己後排、被自己安排去垃圾桶位置坐著的元楚星,牽著那名陌生又恐怖的家夥的手,開開心心地從自己麵前經過。
小少年沒了一開始見麵時的瘦弱,雪白的小臉上多出了點軟乎乎的肉,整個人看上去多出了不少生機。
而被他親密牽著手的那一位,麵容卻籠罩在一麵陰雲裡。
明明所有人都說對方是真實存在的,可至今為止,高帆從沒有看清過對方的麵容,也沒有聽到對方說過任何一句話。
對方就像是一個幽靈,突然出現在人群裡,被所有人認知,卻又蒙著一層濃濃的迷霧。
他絕對不是人——
他不可能是人!!!
高帆心中繃緊的那一根線,終於斷掉了。
名為雲藏月的詭異同學,在與元楚星相隨離去的某一刻,偏頭回望了高帆一眼。
似乎是讀出了高帆身上籠罩的絕望,對方似乎有了一點反應。
旋即,那一直籠罩在雲藏月臉上的迷霧,淺淺散去,露出一雙妖異的紅眸來。
雲藏月表情淡淡,望來的目光沒有任何情緒,無比冷漠,甚至顯露出一分冷酷出來。
“——、——”
被注視的高帆甚至有一瞬停住了呼吸。
詭異的陌生同學唇瓣嗡動,似乎說了什麼,高帆大腦隱隱作痛,聽不太清。
他像是被毒蛇驚嚇到的老鼠,撞見了天敵,無法動彈,也無法思考。
那一瞬間,高帆恍惚間以為自己會被對方殺死,恐懼得不能自已。
直到雲藏月收回視線,高帆才虛脫般倒在了地上。
跟在高帆身邊的小弟們連忙扶上去:“怎麼了,沒事吧?”
被“針對”的高帆落在大家眼中,就是好端端就莫名其妙跌倒在地上。
高帆急速喘息著,麵色都在發白:“你們沒發現嗎?沒有看到嗎!”
“什麼……?”大家露出疑惑的神情。
高帆想要訴說,結果一張口,卻發現自己的喉嚨竟然發不出聲來。
周圍人關心的表情一下子全變了。
他們虛偽的關切情緒像是全藏了起來,露出了內心的惡意和不以為然。
大家緊緊圍繞著高帆,就像是在圍著一個小醜,嘴角猙獰地上揚著。
“高帆,你還好嗎?”
“發生了什麼?”
“和我們說說呀,我們是同學,不是麼?”
各種各樣的話語交疊在一起,形成了讓人頭疼欲裂的古怪絮語。
那一刻,連帶周圍人的樣貌都模糊了。
高帆像是墜身一個黑暗狹窄的空間,無法呼喊也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全世界隻剩下他一人。
“啊啊啊!”
高帆無法忍受這種折磨,高聲尖叫著跑走了。
“高帆!高帆——”
被遺落在原地的小弟們麵麵相覷,不知道高帆在發什麼瘋——
高帆直接跑出了學校。
門口的保安本來想攔住他,看見高帆一臉蒼白的驚恐樣子,又怕對方真的出事,隻好放行。
高帆平時出入都是司機接送,永月小學是貴族高中,在的地段也是市中心,而他家在郊外的彆墅區,離學校距離很遠,開車也要一個多小時。
高帆也隻是一口氣衝出了學校,出去之後,發熱的腦子才勉強冷靜下來。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現在是下午三點,這個時候是學校上課的點,也是外邊上班的點。
即使是市中心,這個點的人也不算多。
可高帆卻覺得很奇怪。
他發現周圍的人看上去好像不太正常。
無論是店鋪裡的店員,還是路上行走的行人,他們的臉上基本都麵無表情。
他們行動也很緩慢,就像是一群屍體,僅憑最後的本能在行動著。
蒼白的麵色、凝固在深色布料裡的汙跡,僵硬的步伐,無論哪一點都在訴說著怪異。
要是注視他們久了,甚至會覺得大腦產生了眩暈感,各種古怪的低語也開始幻聽般出現在耳膜中。
高帆覺得不對勁,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那種窒息感再一次籠罩了高帆,讓高帆隱隱間竟有些缺氧。
最恐怖的是,明明是大白日,這些人走在烈陽下,竟然沒有影子——
……不。
也不是所有人都沒有影子。
高帆心中滿是恐懼,看到了朝自己走來的無麵者。
他的麵龐和那詭異的雲藏月一樣,都被藏在了迷霧裡。
而對方身下的影子,就像是活物一般,蠢蠢欲動地扭曲著。
興許是見高帆注意到自己,影子在地上竄動了一下,猛地朝他撲來。
“啊啊啊!!!”
高帆又是一聲慘叫,慌不擇路地逃跑了。
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完全是憑著本能在行動。
按理來說,在工作日看到一個學生神情驚慌、身形狼狽在路上狂奔,大家多少會有些關注,熱心的人說不定還會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但是現在,無人在意高帆。
高帆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
偌大的彆墅此時空無一人。
保姆、司機、傭人,這些往日裡在彆墅裡忙忙碌碌的人此時一個也看不見身影。
高帆打開門時,一點聲響都聽不到。
彆墅區本就清幽安靜,此時更顯空曠,高帆一時間聽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著。
看不見人,高帆反而莫名有些安心。
街道上那些神貌怪異的“人”留給高帆的陰影太大,讓高帆一時間忽略了家裡的不對勁。
高帆脫虛般倒在門口。
也正是這樣,跌坐在地上的高帆才察覺到不對勁。
他像是坐在了什麼粘稠滑膩的東西上,褲腳被不知名的液體慢慢浸濕了。
他家裡的地板是深色的,加上神智恍惚,高帆先前竟是一點細節都沒發覺。
此刻高帆才回過神來。
鼻間裡,刺鼻的銅鏽味充斥滿了整個空間。
而地上粘稠又滑膩的,正是流了一地的鮮血。
“——、——”
意識到這一點後,高帆瞳孔慢慢縮小。
此時,高帆聽到了一道帶著愉快的哼唱。
“睡吧~睡吧~我的小寶貝~”
“沉睡進媽媽的懷裡~”
昔日熟悉的聲音,此刻卻像是嚇人的夢魘。
高帆如同故障的機器人,一卡一卡地回過頭。
他對上了母親溫婉的麵容。
穿著一身漂亮的裙子,總是將長發盤起來的母親此時也依舊妝容齊備,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如果忽略她臉上沾染的血跡和手上那把西瓜刀的話。
西瓜刀血跡斑斑,還在不停往下滴著鮮血。上麵還有些肉末似的東西,不難想象先前砍過什麼東西。
“媽、媽媽……”高帆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聲音,不可置信。
一直在高帆麵前表現得如水般溫柔的母親,此時正笑容癲狂地看著高帆。
“小帆,你回來了啊。”母親說話的聲音依舊很溫柔,似乎和平日沒有區彆,“媽媽給你做了最喜歡的排骨湯,很快就好了。”
而她的身後,是倒了一地的屍體。
在那些屍體中,高帆看到了所有熟悉的麵孔。
司機、保姆、傭人,他們神色扭曲地倒在地上,屍體被砍成了一塊又一塊,四分五裂的,散得滿地都是。
明明被人殺死了,看樣子還是活著的情況下被砍成了一塊塊,可這些人臉上不見絲毫怨懟和憤怒,也沒有任何恐懼,不約而同地在麵上露出平和的笑容。
在這些人中,高帆竟然還看到了自己父親的屍體——
有那麼一瞬間,高帆呼吸都快停滯了。
“爸爸……”
高帆是父母唯一的孩子。
高父高母喜歡孩子,可在生下高帆前,他們無論如何準備都無法擁有孩子。
去檢查,兩個人的身體都沒有明顯的問題,可就是生不出孩子。
後來不知怎麼,終於懷孕了,生下了高帆之後,高父高母對高帆完全可以說是含在嘴裡捧在手心裡。
高帆從小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偏偏被這樣深愛著的高帆,仿佛天生就沒有正常人的情感。
正常的愛對他來說,甚至是有些煩人和累贅的。
最近高父高母經常出門,不用應付他們兩人後,高帆明顯要放鬆多了。
他曾詢問過其他人父母出去做什麼,因為備受寵愛,其他人也不會瞞著高帆。
他們告訴高帆,高父高母出門是因為要參加聚會。
高帆當時不以為然,此時卻覺得毛骨悚然。
他的父母在高帆麵前總是表現得溫文爾雅、恩愛有加,可現在,高母卻沒有任何殺完人之後該有的反應,她目光詭異地盯著高帆,讓高帆下意識地後退。
“小帆,怎麼這麼看著媽媽?媽媽身後有什麼東西嗎?”
高母顯然發覺了高帆的視線落點。
她順著高帆的視線回過頭,同樣看向了隻剩大半個的高父。
高母笑了起來:“啊呀,小帆怎麼隻看著爸爸,不上去和爸爸打招呼?平日裡你不是回來之後都會給爸爸一個擁抱嗎,是今天上學太累了麼?”
說到這裡,高母似乎想到了什麼,她體貼地說:“沒關係,媽媽可以幫你。”
語畢,那沾滿了血液和碎肉的西瓜刀高高舉起,噗嗤一聲紮進了高父的脖子裡,輕而易舉將他的頭顱斬了下來。
高母丟開刀,興致勃.勃地舉著高父的頭顱湊近,麵上泛出潮紅。
“小帆,還愣著做什麼,快來抱抱爸爸呀!”
“小帆?你要去哪裡,為什麼要跑?”
“小帆——”
……
這個世界,一定是瘋了。
在衝出家門的那一刻,高帆的神經繃到了極致。
***
這個世界真美好呀。
元楚星美滋滋地咬下了雲藏月遞過來的草莓。
草莓的清香和甜蜜在口齒間蔓延開來,奇特的味道讓元楚星忍不住舒適地眯起了眼睛。
他很喜歡這種水果,喂過來的又是他最好的朋友,這讓元楚星心中的快樂翻了又翻。
元楚星滿足地往前一靠,直直靠進了雲藏月的懷中。
雲藏月身上有股奇異的味道,像是濕掉的草木,清冽中透著幾分陰潮;又像是海麵上冰冷的海風,吹拂過來時總是會蒙上一層水汽。
悶在這樣的氣息裡,讓元楚星有種奇異的安心感。
聞多了,似乎連腦袋都會輕盈起來,思緒飄到不知名的空地,整個人什麼都不用想,隨時都可以陷入黑甜的夢鄉。
雲藏月似乎一早就做好了準備,很自然地將元楚星摟過,將他抱得更近了。
就像元楚星貪戀他的味道一樣,雲藏月也很喜歡元楚星的味道。
溫暖的,明媚的,生機勃勃的,像是流動的日光,又像是融化的蜜糖。
雲藏月深深嗅聞著獨屬於元楚星身上的氣息,瞳孔中的月亮紋路愈發清晰。
人類喜歡擁抱,以為這樣可以將兩顆心毫無隔閡地貼近,從交換的溫度中獲得安全感,卻不知道,擁抱的彼此是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和眼睛的。
那些隱秘的、陰暗的、難以捉摸的情緒,就藏在這親密無間的擁抱後的陰影之中。
“小月想看什麼節目嗎?”
元楚星靠在雲藏月的肩膀上,眼睛亮閃閃地問。
雲藏月的聲音依舊顯得慢吞吞的:“我跟、小星一起,看。小星、看自己想看的就好。”
元家其餘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
除卻那些餐桌上越來越少的孩子們的麵孔外,大人們也在消失。
首先不見的是元康。
元楚星不喜歡元康看他的眼神。
像是在打量什麼奇貨,視線裡全是貪婪。
每當他這麼注視著元楚星的時候,元楚星總是能從他身上嗅聞到一股像是蘋果在高溫的侵蝕下腐爛後的氣味。
他喜歡找元楚星搭話,每次都表現得溫情脈脈。
如果元楚星隻是一個正常孩子,說不定還會渴望父親,被他騙到。
但元楚星隻用那雙明亮的眼睛盯著他。
元楚星不回應,也不在表麵露出什麼有所波動的表情。
元康最後都會被氣走。
在雲藏月光明正大在元家出現後,他是第一個消失不見的人。
然後消失的邱興蘭。
這對夫妻的感情很是奇怪,說在意,但邱興蘭看向他們這群私生子的眼神都一視同仁,偶爾會流露出一點隱藏得很好的、居高臨下的憐憫。
說不在意,她又和元康形影不離。
興許是和元康在一起久了,她身上的味道也逐漸和元康變得一模一樣。
那種腐爛的程度,幾乎要變作一灘淤泥。
緊接著消失的是管家。
元楚星意識到一件事情,他已經很久沒被管家叫起來去吃飯了。
這位為元家服務了幾十年的老管家,視線同樣陰惻惻的。
可能是不需要偽裝,也可能是瞧不起他們這群孩子,管家遠比其餘人表現得要傲慢得多——儘管他表麵上一直露出謙卑的樣子。
每一次和他對上視線的時候,都能從他的眼睛裡瞧出一種冷酷。
家裡沒了會定時叫人起來吃飯和上課的管家,也沒了做飯的廚子,打理家務的傭人也不見了,更沒了會送人上學的司機。
但奇異的是,元楚星並不會感到饑餓。
元家的冰箱與其說是冰箱,不如說是一個小型冷凍室,裡邊的東西足夠幾十人吃上一個月也沒問題。
那些蔬菜瓜果,就像是被人用魔法凍結住一樣,無論何時去,看到的都是其最新鮮的樣子。
至於飲料和零食,就更不用擔心保質期了。
沒了傭人,元家大宅也一直都是乾淨整潔的。
丟掉的垃圾會被清理,地板也總是被擦得一塵不染,明明沒有任何人出現,這座大宅反而被收拾得愈發乾淨了。
至於上學——
這並不用元楚星去憂愁,隻要每日按時醒來,和雲藏月一起吃過早餐後,雲藏月拉著元楚星的手,打開門的下一秒,他們就會出現在校門口。
沒有任何人會詫異驚疑,所有人都以為這正常不過。
元楚星也同樣接受良好。
畢竟在他的認知裡,雲藏月是這個世界上最特彆的好朋友,最特彆的好朋友,自然有著他人不能及的特殊能力。
元楚星感覺超快樂的!
畢竟哪個小孩子沒夢想過,不需要走路也不需要坐車,一打開門就能夠去到學校呢?
現在,元楚星在家裡,沒有討厭的大人監視;去到學校,不會被彆人用異常的眼光盯著。
他有著這個世界最要好的朋友,而現在,不僅所有人知道他們最要好,他們還可以時時刻刻黏在一起。
就連此時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這種隨處可見的日常,都變得無比美妙起來。
元楚星裝模作樣地一邊說“隻看我想看的會不會不太好呀”,一邊開開心心地接過了遙控器。
被放置在客廳裡的電視很大,遠比元楚星以往在那件小房子裡的電視大得多。
這些時日,元楚星過得樂不思蜀。
元楚星喜歡有口袋的衣服,可以方便他放東西,也可以隨時隨地拿出本子和筆書寫。
他到現在也喜歡,但元楚星已經很久沒有再寫過日記了,日記本和筆被他珍藏在口袋裡。
那些以往隻能寫給自己、寫給透明朋友的文字,那些無人理解的心情,此時都變作另一種形式,用笑臉的形式在元楚星臉上呈現,被他分享給雲藏月。
“小月,好喜歡你呀。”元楚星忍不住又抱了雲藏月一下。
雲藏月臉上的表情依舊很淡,眼睛卻愉悅地亮了亮。
比起一開始人偶般的僵硬,現在的雲藏月顯然要有生氣得多。
他甚至學會了和元楚星一樣,開心的時候會淺淺彎一下嘴角,就像現在:“我也,很喜歡小星。”
自從之前談心過後,有了安全感的元楚星恢複了以往的直球。
喜歡就是喜歡,麵對喜歡的、重要的人,在意的心情一定要及時表達出來。
有時候過度的羞澀反而會錯失很多,坦誠一點麵對反而會有意想不到的好結果。
得到了擁抱和表達親近喜愛話語的元楚星更開心了。
他期待地打開電視。
以往,電視是小小籠子裡唯一破開的小口,被囚禁的元楚星可以從這裡眺望外邊的天空。
現在,電視依舊是望向外邊的窗子,卻不再是唯一的能夠折射天光的存在,而是閒暇時和好朋友一起窩在沙發上的娛樂活動項目之一。
元楚星期待這個嶄新的、巨大的電視,能夠擁有一些比較特彆的節目。
打開電視後,正在播放的是新聞。
向來妝容乾淨利落、形象穩定莊重的主持人此時卻麵無表情,她像是一具被操縱的屍體,隻憑本能在繼續著身體的活動。
“下麵為大家播報的是方才發生在懸月市彆墅區的一則爆炸新聞,讓我們把鏡頭交給前線報道的記者。”
隨著主持人話語的結束,畫麵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主持人僵直地坐在新聞台裡,一半是趕往爆炸區域的記者。
爆炸一般發生在工廠,或者是油車相撞,居民區出現爆炸這種事故少之又少。
彆墅區地廣人稀,但按照往常,發生了爆炸這麼轟動的事情,多多少少會有些人湊過來看熱鬨,此時現場卻顯得格外冷清。
在鏡頭裡,對準的爆炸區域裡那些房子倒塌了好些,正中央的彆墅漆黑一片,還有火焰在蔓延。
沒有消防車,沒有警察維序,什麼都沒有。
周圍安靜得甚至有些詭異。
記者和攝像師就這麼來到了現場。
他們竟無視了還在蔓延的火勢,這麼直直地走進了火海!
彆墅裡,有許多具燒焦的、人形一樣的東西。
看到這樣驚悚的一幕,記者的臉上僵硬的笑容卻沒有任何變化。
記者在彆墅裡轉了一圈,走過客廳,發現了上邊殘存的法陣。
那法陣呈現出一片暗沉晦澀的色澤,周圍還散落許多屍塊。
然而記者隻是隨意掃視了一下,依舊頗為冷酷地說道:“很顯然,這些人觸怒了神明,他們的死罪有應得。這樣的死,甚至都便宜他們了。”
無論是記者還是主持人,她們都不以為意。
新聞一則則切換,畫麵也跟著變換。
凶殺、搶劫,集體沉默,各種怪異的事件在屏幕上顯示。
“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有人在街頭狂歡著,呐喊著,猙獰的麵孔就像是怪物一樣。
他們大笑著,點燃了手中揮舞的旗幟。
雲藏月幽靈一般湊了過來,摸上了遙控器。
“小星……”他聲音平靜地喚著。
“唔?”元楚星有些困惑地歪了下腦袋,“怎麼啦?”
他看電視看得很隨意,隻要不是太過無聊,元楚星都很少換台。而一看電視的時候,元楚星就很容易被電視吸引心神。
“要一起、去外邊逛逛嗎?”雲藏月這麼邀請著。
他麵無表情地蹭了蹭元楚星的臉:“一起去玩、好嗎”
“好呀。”元楚星笑容燦爛,毫不猶豫地將手搭了上去。
真實的、虛假的,這有什麼關係呢?
隻要身邊的人一直都在,那無論這個世界變得多麼糟糕,元楚星都覺得沒關係。
***
——這個世界瘋掉了。
僅存的意識清醒的人們這麼想著。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有人頹廢地跌坐到地上,喃喃出聲。
“儀式不可能出錯,但是……神一直沒有回應我……”
他是一位老者,穿著古怪的衣袍,整個人看上去無比頹靡,他身側的穿著有些奇異的人們卻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哪怕有人耐著性子去安慰,試圖套出點什麼,對方也像是被抽空了靈魂一般,對外界毫無反應。
“你確定沒找錯人麼?”有人質疑出聲。
搜集情報的人翻了個白眼:“當然!不信的話你自己去搜羅信息。”
對方訕笑道:“我就說說……”
這是一支玩家小隊,隊員的等級基本都達到A級,是懸月遊戲裡毫無疑問的精英小隊。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這個副本愈發露出怪異真容時,他們在能力逐漸消失的情況下,存活至今。
“算了,吵什麼吵。這些土著真的沒用,什麼都問不出來。”前去安慰的女性轉過頭就滿臉不耐,“喂,我們還要被困在這裡多久?”
想起自己等人看到的那些怪物們,她的臉上忍不住流露出些許驚恐。
“還沒聯係上他們嗎?”一個樣貌魁梧的大漢甕聲道。
“聯係不上。”瘦弱的青年抱著一台小型電腦,神色無比煩躁。
懸月遊戲在一個多月前就開始頻頻出現bug,許多玩家都被困在遊戲裡出不來。
那些原本可以供人查詢的玩家數目名單,上邊的數字越來越小,引起了所有玩家的恐慌。
但他們完全沒有辦法。
他們本來就是被拉入懸月遊戲的,得到的所有能力都是懸月遊戲給予他們的。
懸月遊戲出現狀況,玩家們也隻能抓瞎。
因為懸月遊戲不再給他們提供任何信息,對他們的呼喚也沒有任何回應。
甚至玩家們得到的道具也在失效,通關副本後擁有的能力也在褪去。
隻有這個時候,玩家們才驚覺,他們所擁有的的一切,確確實實都是懸月遊戲賦予他們的。
懸月遊戲不再之後,玩家們和常人沒有任何不同。
玩家們不敢再主動進副本,但依舊會被副本拉進去。
進副本生死不明,不進副本就會被懸月遊戲的規則抹殺,簡直就是兩難。
“該死,如果懸月遊戲的係統還在,這副本的評級起碼SSS吧!”魁梧大漢罵出了聲。
小隊是時間到了之後硬著頭皮下的副本。
這個世界一開始看上去還挺正常的,可小隊卻知道,懸月遊戲裡的副本不可能這麼簡單。
擅長侵入網絡的那名青年一來就入侵了這個世界的資料庫,得到的資料也證明了這點。
世界在二十年前正式出現了第一起異常事件,那次事件死了有十幾人,死者都是突然陷入昏迷,然後在夢中暴斃,有著各種各樣的死狀。
玩家們看到這裡還有些疑惑,麵麵相覷。
“這個既視感好強……”不知是誰呢喃出聲。
聽到的人默默點頭,但誰也沒敢繼續深究下去,生怕越想越細思極恐。
這起靈異事件之後,這個世界就變得不對勁起來。
就像是一個原本很正常的蘋果,突然被蟲子咬了一口,原本能夠維持很久的蘋果在短時間內很快就變質掉了。
這個世界就是那顆逐漸壞掉的蘋果,誘因正是那起靈異事件。
而現在,玩家們到達的這個時間點裡,這個世界已經來到了最後的腐爛階段。
它隨時都有可能崩塌,帶領整個世界一同走向滅亡。
玩家們就是那群在世界毀滅之際到來的倒黴蛋。
他們到來的時候,街頭已經全是各種怪物了。
那些怪物看一眼簡直就叫人魂飛魄散,身為高級玩家,他們見過的怪物數不勝數。
但往日裡,那些在副本裡都是作為壓軸boss的怪物,現在竟然像是普通小怪一樣隨意出現在街頭。
要不是它們白日裡不知為何沒有任何動靜的話,夜晚也很少主動捕獵人的話,他們早就死了。
——然而現在,這些怪物似乎被放開限製了,先前無論偽裝得如何,好歹偽裝了,現在直直地露出怪物的原貌。
再不掙紮一下,真的就要完蛋了。
按照先前的經驗,一般想要對付副本裡的怪物,可以去副本裡的教會找找線索。
這人就是他們能找到的地位最高的人了。
看了一眼依舊癱在地上的老者,壯漢更加不屑了:“這老東西那麼廢物,怎麼做到的領頭位置?”
“對了,教會的名字叫什麼?”女性隨口問著。
搜羅情報的人回答:“永生教會。”
依舊死活聯係不上懸月遊戲的青年又煩又無聊,索性在自己那台靜謐的機器上順手搜了搜這個教會。
他的目光一愣。
上邊儼然顯示,永生教會是給高層看的,麵對大眾,他們宣揚的分明是——
極樂教會。
麵對這個名字,所有高級一點的玩家都不會陌生。
但是先前,搜集情報的時候,他們看到的這個教會的標誌和極樂教會差彆很大,這也是他們沒有懷疑的原因。
有玩家曾懷疑,極樂教會和懸月遊戲有關。
畢竟沒有存在會像是極樂教會那樣,一直在各個副本出沒。
而現在,他們看到的是什麼?
盜版的極樂教會……還是,極樂教會的前身?
又或者,是隨著懸月遊戲一起變化……
有玩家甚至大膽的猜測,極樂教會的標誌有些像一隻眼睛,又有點像是一輪圓月。
他們信仰的神明,很有可能就是懸月遊戲真正的掌控者。
先前,那位不知名的神明興致來了,將他們拉入遊戲,讓他們在生死間掙紮,又給予他們超人的能力。
玩家們醉生夢死,取悅著神明。
現在,對方很有可能已經膩了,所以懸月遊戲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從極樂教會這變化的標誌圖案,再聯想到懸月遊戲的異樣,大家的表情不約而同地沉了下來。
“我們會死在這裡嗎?”沉默中,不知道是誰開了口。
沒有任何人回答——
另一邊,雲藏月和元楚星像是春遊的小學生一樣,親親密密黏在一起出門了。
“我給小星準備了、驚喜。”
他這麼說著,妖異的紅眸淺淺彎了彎。
第159章 159
驚喜?
聽到這個詞, 元楚星不由期待起來。
小月要帶他出去看什麼呢?
在往外邊走時,元楚星的心情也在不住上揚。
先前的元楚星一直被局限在家裡和學校裡,這兩個地方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問題。
現在,他們手牽著手往市中心走。
昔日熱鬨喧囂的市中心, 如今卻頗有荒無人煙的感覺。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 車輛到處停放, 交通癱瘓。
路上沒有任何行人在行走。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形貌恐怖的怪物們。
有的怪物長出了八條腿,像是詭異的蜘蛛,腦袋倒懸著。
有的怪物身體斷成了兩節,上半截用手當腿,十指化成了彎鉤似的尖爪;下半截露出了內臟, 鮮血流了滿地,速度反而更快了。
還有的怪物沒有麵孔, 幽靈一般在街道徘徊著。
天空不知何時破了個大洞, 從中散發著無儘的黑霧,黑霧自上而下蔓延, 侵染到的所有東西都跟著蒙上一層灰翳。
建築像是時光被抽走了,迅速變得灰敗;沾染上黑霧的怪物們愈發顯得猙獰。
人類的文明竟是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化作了灰。
如果有人此時從高空俯瞰, 就會發現, 這顆原本美麗無比的星球此時已經沒了漂亮耀眼的顏色,變成了黑白照片一般,顯得死氣沉沉。
可元楚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同, 依舊開開心心地和雲藏月走在這片廢墟之上。
雲藏月帶領元楚星來到的地點是整座懸月市最高樓的天台。
在最高的地方, 可以最近距離地觀望不知何時出現在天空中那輪巨大的紅月。
紅月在怪異的天幕中顯得極為妖異,祂太大了, 以至於給人一種垂落的巨物恐懼感。
明明整體色調是紅色,可正常人隻要一眼看過去, 彆說注意到什麼顏色了,怕是連靈魂都要湮滅在月亮的光芒裡。
怪物們沒有任何思維,在城市中流竄中。
它們不知道抬頭,也不會欣賞月亮。
而現在,元楚星被雲藏月帶領著,坐到了最高樓的邊緣。
周圍沒有任何欄杆,兩個小孩子就這麼坐了上去。
隻要一低頭,元楚星可以一覽無遺地將下邊所有的事物收納進眼中,也可能因為高度帶來的恐懼感而四肢發軟。
但是現在,元楚星享受著高處的風,任由它吹拂自己臉頰的發絲。
然後,抬起頭,欣賞月亮。
月亮真的很美。
元楚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月亮。
祂就像是一隻巨大的眼睛,懸在高空之中,給人的感覺又像是近在咫尺。
在元楚星注視著月亮的同時,月亮也在注視著元楚星。
而月亮下方,世界顛倒。
懸月市以外的地方同樣很詭異,人類化為了怪物,怪物混在人類之中。
世界光怪陸離,又帶著一種詭異的和諧。
“小星,喜歡嗎?”雲藏月問。
雲藏月沒有問喜歡的是什麼,是這個漂亮的月亮,還是他口中代指不明的驚喜。
說話的時候,雲藏月正緊緊地牽著元楚星的手,手指冰涼,像是潭水。
但不管是什麼,此時的元楚星都會燦爛地露出笑顏,重重點頭。
他說:“喜歡!”
***
元楚星是真的喜歡。
無論是雲藏月,還是月亮。
又或者,是現在他們在的這個即將崩壞的、虛假的世界。
這個世界並不是真實的,元楚星其實隱隱約約有了察覺。
但是元楚星並不在意真實還是虛假,隻要有人陪伴,真實還是虛假又有什麼關係呢?
何況,創造這個夢境的人,為他編造的世界還如此溫柔。
在外人看起來恐怖無比的世界,落在元楚星的眼中卻叫他覺得安心。
雲藏月的出現,讓一切都有了不同。
元楚星坐在最高處的欄杆上,微風吹拂著他柔軟的發絲。
夕陽的光芒落在元楚星藍色的瞳孔裡,
“好幸福。”
就像是夢一樣。
沒有人會覺得他們奇怪。
遇到的所有人麵上都是笑容,全世界都在祝福他們。
這樣的世界太過美好了,和真正的世界格格不入。
可是,隻有黑白顛倒、秩序混亂、充滿了怪物的世界,才會容納那些處於世界邊緣的怪胎們。
元楚星捧著自己的筆記本。
“謝謝你,小月。”
他溫柔地親了親雲藏月的臉。
下一刻。
孩子模樣的元楚星褪去,出現的是少年模樣的元楚星。
他的表情從未如此溫柔。
“謝謝你,幫我做了一個如此美好的夢。”——
在說出要在現實中見麵時,雲藏月就找到了“元楚星”。
一個已經死去的、隻有靈魂還被困在夢境縫隙裡的小少年。
他蜷縮著身體,靈魂搖曳著若隱若現,仿佛隨時都會化作灰燼。
興許是因為靈魂的不穩定,元楚星的身形一會呈現出現實死亡的時間,幼童沾滿了血跡的身體毫無聲息地倒在地上;一會呈現出隨著時間的流逝,露出少年略顯青澀的線條。
元楚星的現實當然還要更殘酷一點。
他的世界很早就被怪異入侵了。
元楚星的降生並不美好,他從小到大就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
在元楚星的記憶中,他是在一座小黑屋裡長大的。
保姆一開始還用心照顧過元楚星,可她因為懷孕後,麵臨著被辭退時,又被男友背叛,身體壞了,再也生不出孩子後,心態就扭曲了。
她憎惡一切,卻無法鼓起勇氣真正去反抗,便將發泄的目標轉移到元楚星身上。
她覺得很不爽,元楚星憑什麼什麼都不用做,
元康信仰邪教,
接回元楚星後,送元楚星去上學了。
基本沒怎麼和人說過話,不怎麼愛開口,又總是顯得過於安靜的元楚星很容易就被群體給排擠了。
偏偏他又長得好看,這個優點在此時又成了致命的缺點。
以高帆為首,孩子們帶頭霸淩了元楚星。
元楚星也不是沒有和老師說過,可這是一所貴族小學,包常林明哲保身,隻推諉說是元楚星自己的問題。
都怪他太孤僻,都怪他不愛主動和彆人交朋友。
‘一切都是你的錯啊。’
所有人都這麼說。
但元楚星沒有任何反應,他隻是更沉默了。
一次教師節的時候,高帆想出了個惡作劇。
他們威逼利誘了包常林,讓他把元楚星騙到廢棄的教學樓。
元楚星手裡還拿著給包常林送去的小蛋糕,蛋糕是學校發給每個班級的,可就算再大的蛋糕都沒有元楚星的份。
他牢牢記得,這是要給包常林老師送過去的。
來到廢棄的教學樓後,高帆最後一次詢問元楚星要不要服軟,元楚星依舊沒有回答。
他隻是用那雙漂亮澄澈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高帆。
“明明並不是真心想和我成為朋友,為什麼每次都說要和我做朋友呢?”
被鎖在逼仄的廁所隔間時,元楚星默默地想。
“大家都是這麼對待朋友的嗎?”
各種欺負,辱罵,排擠,嬉笑,可他們每次都說:誰讓你格格不入呢?
獻祭也是存在的。
但那會剛被接回來的元楚星並沒有被元康注意到,把他推向元康視線的是高帆。
高帆的父母同樣是永生教會中的一員。
他們生不出孩子,心中想要孩子的欲.望愈發濃鬱。
在其他人的推薦下,高帆父母加入了永生教會。
教會那個邪異的存在實現了高帆父母的願望。
高帆降生了。
可惜的是,出生的高帆不僅體弱多病,還不會哭也不會笑,像是一個虛假的人偶。
高父高母很發愁,從邪物那裡得知,每年都需要獻祭一個彆的孩子,這樣不僅可以抱住高帆的性命,那名孩子身上擁有的東西就會隨機出現在高帆身上。
自此,高帆得到了優異的外貌、聰慧的智商、健康的身體、師長的關心愛護,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簇擁在他身邊。
但高帆的性命危機還在。
通過非常途徑降生的高帆,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就像是一個病毒,世界會下意識想要排除掉他,表現出來就是,總有一段時間,高帆會特彆倒黴,倒黴透頂,就會要了高帆的性命。
先前的獻祭隻是緩兵之計,隨著高帆年齡的增長,這種倒黴程度也在上升,不知道那一日,連獻祭也無法保住高帆的性命。
高帆的父母愛他愛到癡狂。
或許一開始,他們還有點理智,但麵臨邪物之後,他們的愛完全被扭曲掉了。
今年獻祭給邪物的孩子還沒找到,一次偶然,高帆從父母的談話中那了解到這些隱秘消息,他想起了屢屢不肯服軟的元楚星,心神一動,便把元楚星的存在透露給了父母。
高父高母顯然動心了。
加上主教那邊也在弄正式的儀式,想要讓邪物徹底降臨,也缺一個合適的祭品。
如果獻上去的祭品讓邪物很滿意的話,說不定對方還能給高帆賜福,他們很快做了決定。
元楚星就這麼被選中了。
被割下傷口時,元楚星還有些茫然。
不見天光的地下室裡,穿著奇異衣袍的人群用興奮貪婪的目光注視他。
扭曲的火把、地上蜿蜒的紋路。
鼻間嗅聞到的揮之不去的濃鬱銅鏽氣味。
在這一瞬間,元楚星明白了: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
沒有人期待他的存在。
意識模糊間,元楚星竟然在黑暗中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因為在外界有過生活痕跡,尚未一手遮天的永生教會對外放出的消息是,元楚星是墜樓而死的。
外人便以為這隻是一場意外。
包常林卻有些不安。
在他的視角裡,就是高帆讓他撒謊把元楚星騙到廢棄的地方鎖了一晚上後,元楚星便好幾日都沒來過學校,再得到消息,就是對方的死亡。
包常林很難不去猜測,元楚星的死會不會和他的放任有關係。
所以包常林辭職了。
他並不愧疚,隻擔心元家會找他麻煩。
但被所有人都以為死亡的元楚星,竟然還有意識殘留。
誰也不知道,這個世界被黑暗汙染時,破開世界屏障的那縷氣息並沒有消逝,像是蝴蝶一般四處遊蕩著。
這是至高無上的存在,祂的一縷小小的分身。
隻一縷,就讓整個世界都變化起來。
謊稱為神明的邪物隻是仗著這個世界沒有被彆的怪物占據,自己打了先頭,便仿造著真正的月亮,試圖去侵占這個世界。
一開始,邪物並不能完全降臨,它和這個世界的聯係並不強烈,冒然進入,隻會被世界針對。
所以它蠱惑了這個世界的人類,用教會的名義騙得更多的信仰。
它確實實現了很多人的願望,以最扭曲的形式。
想要孩子?可以。
隻是,孩子是什麼樣子的,那就不保證了。
想要財富?可以。
把你最重要的人都獻出來吧!
想要長生?可以。
變成怪物,屍體永久不腐,隻有意識消散,誰說這不是一種長生呢?
邪物肆意玩弄著這些人類,得到一批又一批的祭品。
他確實是非常合適的祭品。
可惜的是,邪物卻無法吞噬掉元楚星的靈魂。
——那縷如蝴蝶一般虛無的氣息,偶然地停留在元楚星身上。
在元楚星出生那一刻,祂就融入了元楚星的身體裡了。
但誰也沒有發覺,包括元楚星自己。
平日裡,祂一直沉寂著,默默地觀察著元楚星。
而這次死亡,將祂真正地喚醒了。
地下室的所有人都死在了那裡。
那原本用來獻祭元楚星的陣法,正反向吸取著在場所有人的生命。
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人,不停地慘叫著。
“不要——救救我……”
“啊啊啊啊!!!”
“不想死,我不想死!”
而想要吞噬元楚星靈魂的邪物,也敏銳地嗅到了危險。
它同樣慘叫一聲,想要逃跑。
但它剛扭過頭,就被一寸寸輾碎了。
它的肢體散落成一塊又一塊,意識卻無法立刻消散。
它隻能在漫長的痛苦中,等待死亡的降臨。
在元楚星死亡之後,這個世界也迎來了終結。
掌控著夢境能力的這縷分身,用夢境困住了元楚星的靈魂。
在夢境的縫隙中,元楚星隻屬於祂。
元楚星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什麼都忘記了。
裹挾著他的夢境千變萬化,一直在繼續。
偶爾,元楚星也會做夢。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元楚星都隻能寫日記。
因為從小被關在籠子裡,沒有任何朋友。
所以,元楚星認認真真地在筆記本上寫:【想要一個好朋友】
因為沒有上過學,隻能靠想象,元楚星便模仿著電視裡看到的劇情,寫下無比天真的文字。
【這個好朋友,和我是同桌。我們天下第一要好。全世界,彼此是第一重要。】
自此,雲水謠小鎮出現了。
和諧的校園,友愛的同學,最大的煩惱就是寫作業和考試。
但是沒關係,學校裡有著和元楚星最最要好的同桌,他會給元楚星抄作業,會幫元楚星寫作業,會和元楚星一起上學,會幫元楚星解決一切,比如幫元楚星搞定每周一次討厭的周考。
在小鎮裡,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最要好。
而對彼此而言,他們是彼此最特殊的存在——
因為沒有和人玩過遊戲,也沒有去過遊樂園。
沒有過約會的體驗,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愛戀。
【想要去遊樂園,想要玩遊戲。想要知道,什麼是喜歡。】
所以,無憂市出現了。
和喜歡的人一見鐘情,兩人間浪漫溫馨的小細節。
他們一起遊玩,一起照相,一起在遊樂園裡創造美好的回憶。
世界就像是一個由危險組成的遊戲,但相伴的彼此是最可靠的安全點。
這或許很奇怪,可對於孩子而言,隻要和喜歡的、信賴的人在一起,就算天塌下來又怎麼樣呢?——
從小到大,元楚星沒有過任何選擇。
但在小學裡,試卷上邊的作文題目有出現過,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想要去做什麼、想要得到什麼樣的未來呢?
【想成為花店老板,可以擁有很多花。】
【想開一家植物店,植物的味道很好聞。】
【想要有一家甜品店,草莓慕斯真的很好吃。】
【想成為一家公司的老板,這樣就可以一直在家吃零食也不用擔心沒有工作了。】
想有各種各樣的未來——
因為,元楚星在被關在隻有自己一個人在的廁所隔間時,曾難過地想,他會不會就這麼死在那裡。
死去的人,是沒有任何未來的。
在這樣的期望下,永夜市出現了。
裡邊有各種各樣危險的植物,有各種各樣的怪物。
花店的花朵都是會吃人的;植物店的植物可以毀滅一座城市,散發絕望;甜品店的甜品可以讓人失憶,可以讓人體會到各種情緒;公司裡的人形形色色,有像屍體一樣遊蕩的人,也有死去的人的靈魂,他們混雜在一起,詭異又和諧。
但這些都是合理存在的,沒有任何人覺得奇怪。
小孩子的想象天真又虛浮,世界會幫他補全他所有不切實際的夢。
而夢境裡出現的人物——
這些人,有些是真實的,有些是虛假的,或真或假,交雜著,變成同一個世界的存在。
他們性格或許很怪異,他們或許也是各自生活裡擁有過悲慘過往的人。
可他們卻和元楚星相遇了。
沒有任何孩子陪伴、死在家裡也無人發現的阿婆;因為流言蜚語自殺的少年;在周末被緊急叫去學校卻被人虐殺的老師;從母親們的絕望中誕生的‘阿姨’;失去了孩子的司機;喜歡給孩子分發甜品、卻被利用投毒愧疚自殺的老板;在公司不受歡迎、被投去網上網暴的女主管……
他們的故事或許都曾經很悲慘,但在元楚星做的夢境裡,他們擁有了新的身份,新的際遇。
那些記憶或許還在腦海中殘留著,可隻要他們願意,他們就擁有了新的生活。
在現實裡,所有人都說,沉默寡言的元楚星是個怪物。
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元楚星。
可在夢境裡,大家都喜歡元楚星。
一顆星星,哪怕不討人喜歡,不會說討喜的話,但他隻要安安靜靜地閃爍在黑暗裡,就會被黑暗中的人一直溫柔地注視著。
何況那顆星星,就這麼落到他們麵前,照亮他們灰暗的眼睛。
至於夢裡的元楚星——
他和現實也是不同的。
不管再如何沉默,【想要被人喜歡】,這種心情一直隱藏在心臟深處。
可現實裡沒有人想和元楚星做朋友,他們的喜歡也是充滿扭曲和惡意的,元楚星也不想和他們交往。
但在夢境裡,元楚星是開朗的,元氣的,活潑的。
每時每刻,元楚星都能夠露出真正的、燦爛的笑容。
因為在這裡,他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和他一樣,本質是怪物的存在。
所以,在元楚星眼中,所有的異常都不是異常。
怪物就是這樣的呀。
可以容納怪物的世界,再千奇百怪都很正常。
而怪物和怪物之間,不需要再壓抑自己。
他可以勇敢地邁出第一步。
元楚星的三個夢境,是他的童年、他的現在、他的未來,他的全部幻想。
最後一個夢境世界,卻是雲藏月的不甘心。
在他們是好朋友、好同桌時,那沒能訴說於口的愛戀,終於在最後想要傳達給另一方。
兩個人之間,並不需要什麼特彆的東西。
並不是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心意,實際上,隻要雲藏月願意將心底埋藏的話語說出口,元楚星就會答應對方。
元楚星隻是想讓雲藏月也試著主動一次。
‘雖然知道你也喜歡我,但還是想要聽到你親口說。’
這樣含蓄羞澀、含著一點奇異矜持的心情,元楚星偶爾也想讓雲藏月去猜一猜。
等所有夢境結束,緊隨著的便是真實。
可惜的是,在所有的雲藏月真正地注視到元楚星時,獨屬於他的元楚星,已經快要熄滅了。
真實的元楚星,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死在那個隻有地下室燭火的夜晚。
——但沒關係。
在元楚星眼中,雲藏月一直無所不能。
實際上,真正的雲藏月確實也無所不能。
他小心翼翼地將元楚星的靈魂捧起來,藏在自己的身體深處。
不需要很長的時間,隻要元楚星繼續睡上一覺,再做一個甜美的夢,醒來之後,他們可以繼續書寫更多美好的未來。
之所以拉著元楚星進入這個夢境,是因為雲藏月想要和元楚星再走一次這個世界原本的劇情。
隻是這次,元楚星再也不是沒人喜歡的孩子,他有這個世界上最特彆的朋友,世界上最特彆的朋友,最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