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151
月光溫柔地灑落, 驅散了黑暗,將黑暗中的東西全部展現到人們眼前。
那些於白日裡消失不見的npc們,現在一個接一個出現。
在月亮出來的那一刻,不止從樓上掉下去的黃勇陷入了瘋狂, 所有看見月亮的人都在那一刻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慘叫一聲。
明明那輪紅色滿月如此妖異美麗, 它高懸在天際之中,卻無人能欣賞。
那些黑線如同活體,順著月光流落到每一個人的身上。
它強行想要從人的眼睛擠進到大腦裡,沒有絲毫憐惜之情,動作無比殘酷。
它並不是虛幻, 處於一種半虛半實的狀態,因而它想要強行擠進到大腦時, 給人帶來的疼痛是無法言明的。
就像是已經滿氣的氣球還要被迫灌入更多的氣體, 在腫脹變大的同時,注定容量的氣球最終隻會爆炸。
已經有一部分玩家頂不住這種摧殘, 雙目圓凸,耳朵流血。
“啊啊啊啊啊——!!!!”
他們的頭變得異常腫大, 是正常人的兩倍, 腦皮被撐得透明之際,腦海也有詭異的聲音在回旋。
‘看看月亮吧!’
‘你瞧,月亮多美啊!’
無數的低語就像是魔鬼的誘惑, 蠱惑著他們繼續朝月亮的方向看去。
精神抗性低的玩家魔障般抬起了頭。
天空中的紅月更美麗了。
那些抬起頭的玩家眼睛慢慢印上了月亮的紋路。
“月亮, 真好看啊……”
這麼呢喃著,下一秒, 他們的腦袋像水球一樣炸開了,紅色和白色的粘稠物撒得滿地都是。
因為離得太近, 有一些甚至撒到了甘孜的臉上。
甘孜機械性地抹去臉上的臟汙,鼻尖嗅到了血腥味,但他的腦海依舊一片空白,隻能茫然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紅色液體。
“啊啊……”
這到底,是怎樣的人間地獄?
他看不見自己的腦袋也在不停變大,過度的疼痛反而讓他短暫地失去意識,感覺不到身體和靈魂上那種快要裂開的痛苦了。
紅老師就在一旁冷漠地看著。
即便是她,在看見月亮出來的那一刻,也是低下了頭,沒有直視。
這些人竟然敢直視月亮,隻能說是不知死活。
所有人之中,把腿摔倒的黃勇反而看上去是抗性最強的。
他癡迷地朝月亮的方向爬動,不停傻笑著。
“紅月……”
那隻在記憶深處浮現的紅月,現在終於又出現在了現實之中。
紅月的出現時間並不可考,等黃勇那個世界回過神時,整個世界已經淪為了怪物的樂園。
沒有人能直視月亮,但月亮的光芒卻會控製改造所有人的認知,扭曲他們的本性,也吞噬他們的靈魂。
他怎麼會忘記呢?
他怎麼能忘記呢——
“哈哈哈哈!!!”
癡狂的黃勇被黑霧一般湧動的人群吞噬掉了。
死亡之前,他仍然在大笑著——
位於教堂最高處的元楚星不僅看到了月亮,也看到了這些玩家死亡的一幕。
他們就和他在同一所教堂,但在此之前,他竟然毫無察覺。
那些人,看到月亮就像是瘋了一樣。
可是殘酷的月亮,落入元楚星眼中卻如此美麗。
祂就像是一顆巨大的紅色寶石,色澤耀眼,當世無雙。
當祂獨自掛垂在天幕,周圍無星無雲,偏偏夜色正濃時,看到紅月的那一刻,元楚星想起了雲藏月的眼睛。
“今晚的月色是不是很美?”
雲藏月牽著元楚星的手,拉著元楚星一起靠在了欄杆上。
他的體溫一直都很冰,如同非人之物,現在也給不了元楚星半點溫暖。
連帶說話時,那吐露的氣息也像是冰霜一樣。
而伴隨著雲藏月話語的,是頭頂詭異妖異的巨大紅月,是樓下如屍體一樣密密麻麻被黑線操控的人群,是玩家們淒厲的慘叫聲。
一切的一切都光怪陸離極了。
就像是一個怪誕的夢,夢裡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不真實的。
在看到月亮的那一刻,元楚星和所有人一樣是愣住的。
……他看到過這輪紅月。
元楚星想。
在很久很久以前。
雖然他現在沒有什麼印象,可在見到紅月的這一刻,那無聲無息如同刻在靈魂般的記憶便翻湧了上來。
在紅月的注視下,元楚星渡過了一個又一個孤寂的夜晚——
欄杆很高,但雲藏月輕而易舉將元楚星抱了上來,坐了上去。
他們便沒有任何防備,坐在高空上高高俯視著下方發生的一切。
晚間吹拂的風總是帶一點刺骨的寒意,元楚星覺得有些冷。
他將自己靠在了雲藏月肩上,藍色的眼睛微微下垂著,映不進下方任何事物。
元楚星表現得很平靜,既不驚訝也不覺得恐懼,這種表現明明比雲藏月預想的那般好上太多,但怪物遠比人類貪婪,無論何時,他總覺得不滿足。
“小星不覺得害怕嗎?”雲藏月故意這麼問著,和元楚星咬耳朵。
“有什麼害怕的,”元楚星好奇地歪頭瞧了雲藏月一眼,“我也會變成下麵那些怪物嗎?”
雲藏月注視著元楚星,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在這個時候也像是落滿了星星。
“不會。”他說,“隻要一直在我身邊,小星就不會變成那樣。”
元楚星便笑了起來,語氣有些抱怨:“嗨呀,到這個時候還想威逼利誘我嗎?”
他直起身體,不再靠在雲藏月身上,而是托著腮幫輕輕哼了一聲:“笨蛋是沒有對象的!”
雲藏月火速滑跪:“對不起。”
他試著靠近元楚星,見他沒拒絕,臉上的神情慢慢就變得委屈起來。
“沒有在威脅小星……”
“小星也絕不會變成那樣,月亮不會傷害你。”
雲藏月停頓了一會,才說:“我隻是,在請求小星。”
元楚星輕輕“唔?”了一聲。
“我隻是想請求小星一直陪著我。”
“小星,注視我吧。”他撒嬌著說,“永永遠遠,一直這麼注視我吧。”
但元楚星卻抬起了臉,說:“可是小月,我一直都在注視你呀。”
雲藏月微微一愣。
“我一直在注視你呀,小月。”——
元楚星確實一直在注視著雲藏月。
他從一開始就被雲藏月吸引了。
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元楚星就再也沒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有的時候,元楚星總疑心這裡或許隻是一個夢境。
這裡太過美好了。
他不用和外人打交道,有個無需過多交流就能默契相處的、世界第一要好的同桌。
每天的日子都能過得千篇一律地平穩幸福,偶爾也會有點怪誕元素存在,就像是吃跳跳糖時舌尖一點觸電般的感覺,讓生活變得更有趣。
——最重要的是,這裡有雲藏月。
元楚星總有種錯覺,他好像和雲藏月認識了很久。
在見到雲藏月的那一刻,心臟的歸屬權就不再屬於元楚星了。
墜入愛河,也失了理智。
但元楚星總能自我安慰,他想,有個詞語說得好,難得糊塗。
元楚星看過很多書,書上總說,夢境都是有關鍵人物或者關鍵事件的。
一旦戳破了,夢就會醒了。
元楚星想,他這麼喜歡雲藏月,雲藏月似乎也很喜歡他。
……不。雲藏月就是很喜歡他。
笨蛋同桌完全就沒隱藏過自己的心情。
但兩個人明明如此喜歡,卻誰也沒有主動戳破那張窗戶紙。
雲藏月或許真的是個笨蛋,但元楚星卻想:他這麼在意雲藏月的話,那雲藏月會不會就是這個夢最重要的關鍵點?
隻要他告白了,雲藏月就會從他的夢裡消失不見。
這個認知讓元楚星一度覺得低落。
如果現實裡沒有雲藏月的話,元楚星不想從這個夢境醒來。
元楚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從一個追求真實的人變成現在這樣連虛幻也能接受,可他看著漏洞百出的雲藏月,在為他的遲鈍氣惱的同時,卻總是情不自禁想要微笑。
他覺得就算是這樣的雲藏月很可愛。
就算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元楚星也心甘情願。
“你想要控製我嗎?小月。”元楚星興致勃.勃的,沒有半點恐慌,眼睛裡反而落著期待,“被小月控製的話,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他摸著從月亮落下來、並朝他湧動貼近的黑線。
那些黑線親昵地貼著元楚星,並沒有迫不及待地試圖擠入他的身體。
就算是直視了紅月,他也沒有半點被汙染的痕跡。
雲藏月靜靜地看了一會元楚星,半晌,他搖了搖頭:“……不。”
雲藏月抱著元楚星,將下巴埋入他的頸窩:“我不會控製小星,永遠也不。”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答應過元楚星,不會再強迫他做任何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了。
——哪怕答應這一點的並不是這個他。
但無論哪個他都不會隱瞞元楚星,也不會欺騙元楚星了。
就像是上閣樓前和元楚星說的那樣,他隻是想和元楚星一起看看月亮。
雲藏月想讓元楚星看到最真實的自己。
雖然有時候會忍不住吃醋,但雲藏月清楚。
很久之前,元楚星教過其他的雲藏月一個道理,愛是需要坦誠的,它不能隻建立在謊言之上。
元楚星伸出手,像是想要觸摸天上的紅月:“小月,這裡是真實的世界嗎?”
雲藏月聲音有些悶悶的:“……小星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兩個人早就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想主動打破這一點。
“那……”元楚星忽然湊過來,似乎是想將雲藏月的全部都裝進自己的眼睛裡,“小月,你是真實存在的嗎?”
雲藏月定定地看著元楚星,半晌,他微笑起來。
“隻要有小星在,我就一定是真實的。”
元楚星垂下了眼睛。
紅月似乎離他們更近了。
“我之前翻閱過很多人類的書籍,”雲藏月說,“他們說,人類在表達愛意的時候,很少會直白地說我愛你。”
元楚星輕輕回抱他,聽雲藏月說話。
“他們總是很含蓄的,會用各種各樣的代稱,用各種各樣的意象。”
雲藏月忽然問道:“小星在第一次邀請我看月亮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元楚星彎了彎眼睛。
“是什麼樣的心情呢?”他慢慢悠悠地重複,“或許,就和小月現在邀請我看月亮一樣的心情吧。”
雲藏月的紅眸顫了顫。
“關於你之前提到的,”元楚星眼睛亮晶晶的,“你說的沒錯,人類確實很喜歡借助某些外物來表達自己心情。”
“他們就是這麼彆扭的生物。當他們覺得一朵花很好看,他們不一定會直接誇讚它的容貌,而是說它的香氣很清冽,說它品性很高潔。人類總將自己的心情和價值賦予在了那些外物的身上,彎彎繞繞的,從不直白地表達。”
“對待非人生物是這樣,對待喜歡的人更是這樣。——而我,”元楚星笑了起來,“我也是這樣。”
元楚星回頭看著雲藏月,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都像是含在了蜜糖裡:
“小月,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元楚星這麼說著,溫柔地摸了摸雲藏月的臉。
“小月,如果你是真實的話,那請你——”
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輕得就像是夢語。
“來現實裡,找到我吧。”
第152章 152
天氣陰沉沉的, 連帶空氣也不太好聞。
一個年紀看上去隻有七八歲的小孩子站在窗邊,看著外邊風雨欲來的景象。
這是一片老舊的小區,專門用來作為出租房,時間很久了, 房子密密麻麻地並在一起。
明明是在在地麵上的房子, 但住在這裡的人就像是擠在地下城裡的老鼠, 打開窗時,連陽光都是難得一見的奢侈品。
他聽到一片呼呼的風聲,看見對麵的窗台裡掛著的衣服被大風吹動。
有一點雨絲開始飄了進來。
小少年伸出手,手心便多了一點冰涼。
他垂下藍色的眼睛,纖長的睫毛在雪白的小臉上投落淺淡的陰影。
“下雨了。”
元楚星自言自語道。
外邊的天氣如何元楚星其實並不怎麼關心。
但是惡劣的天氣會出現一個問題:唯一能給元楚星送來吃食的保姆今天也不會來了。
這間房間並不算大, 一室一廳,廚房逼仄, 衛生間也很小, 加上光線陰暗照不到太陽和老房子特有的破敗感,使得住在這裡的人沒有什麼體驗感。
房子小, 冰箱也小。
裡邊什麼吃的東西都沒有了。
算上今晚,這是元楚星挨餓的第三天。
保姆已經三天沒有出現在元楚星眼前了。
她本來就不喜歡元楚星, 沒有人監管, 對元楚星更是疏忽。
元楚星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但之前好歹偶爾有飯吃,不會被餓這麼久。
元楚星呆呆地坐在沙發上, 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個不停。
他感到有些委屈, 隻能將熱水壺裡冷掉的熱水全部倒出來喝掉。
水明明將胃撐滿了,但是饑餓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門又被從外邊鎖上了, 元楚星想出門也沒有辦法。
窗戶外邊的風雨比先前更大了,呼呼的風聲聽上去格外淒厲。
元楚星走到被鎖起來的門前發著呆。
這扇門很高, 對於元楚星而言就更高了。
它就像是一隻沉默的巨獸,堵住了唯一的逃生口。
元楚星靠坐在門前,本就沒什麼表情的小臉看上去似乎更低落了。
他抿著泛白的唇,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
發了一會呆,元楚星從口袋裡掏出自己小小的日記本。
那本子隻有巴掌大小,但很厚,封皮是普通的黃色,裡邊的紙頁也有些粗製濫造。
不過元楚星很喜歡它。
或許是因為總是一個人待著,元楚星喜歡寫日記。
這是他唯一的消遣。
【X月X日天氣:陰雨】
【今天又下雨了……雨下了好久。】
元楚星慢慢地動著筆,腦袋也有些暈乎。
他其實並不討厭雨天。
保姆並不和元楚星住在一起,每次下雨的時候,保姆都不會過來。
元楚星便得以有一段安靜的、獨屬於自己的空間。
如果不是這次間隔太久,元楚星太餓了,他可能還會希望雨天能夠持續久一點。
【家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我肚子好餓。】
元楚星委屈巴巴地在日記本上寫字。
日記的格式是元楚星從電視裡學來的。
電視是衛星電視,好看的需要錢,但一些頻道卻可以免費看。
元楚星偷偷觀察過保姆怎麼看的電視,就算她走的時候將電源關了,也學會了開和看。
有一次,電視裡的主角伏在桌上寫日記,配上的獨白說,這小小的本子,記載的是隻有自己知道的獨一無二的世界。
元楚星覺得很特彆,也學著寫。
可惜那會元楚星並不知道這部電視劇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那位主角之後的結局。
而且,就算是看電視也得背著保姆才行。
她不喜歡元楚星,便覺得元楚星做什麼都是錯。
元楚星要是當著她的麵打開電視,就會被她罵浪費電費,所以元楚星一直背著她偷偷地看。
但昨天看電視的時候,又刮風又下雨還打雷,電視便一下子黑屏了,元楚星嘗試了好幾次也沒有將它重新打開。
【如果有什麼東西能吃就好了……】
元楚星一字一句認真地在本子上寫。
他垂著眼睛,臉上的神情此時看上去竟有些天真無邪。
【宋阿姨雖然做的飯很難吃,但是我想吃飯。宋阿姨什麼時候能來呢?】
元楚星苦惱地在本子上寫下自己的煩惱。
這是他第一次帶著祈願般的口吻在寫日記,也是第一次情緒如此直白。
翻開之前的日記,元楚星寫下的隻有一些很客觀又冷淡的文字,像是【今天又沒吃飽】【看電視看了一個小時三十七分鐘】【吃到有蟲子的蘋果了】之類的東西。
那些東西與其說是日記,不如說是碎碎念或者是單純的記錄。
興許是太餓了,元楚星本能地借助寫日記這件事情轉移自己的饑餓,隻要有事情做,可能就不會餓到失去理智。
【要是宋阿姨能立刻出現就好了。】
元楚星寫下最後一句話。
“嘩啦啦。”
外邊的風雨更大了,元楚星迷迷糊糊的,也想不起來要去關窗。
就在此時。
“扣扣。”
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埋頭寫著日記的元楚星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下意識地看向門把手。
門把手並沒有自己擰動起來,外邊來的難不成是陌生人?
這麼想著,元楚星便站了起身,努力踮踮腳,離貓眼依舊差了老遠的距離。
“好高啊……”
元楚星不開心地抿了抿唇,便去桌子邊搬來他的小凳子,踩在上邊往外看。
從貓眼裡,元楚星看到了外邊敲門的人。
——外邊是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女人。
她散著頭發,穿著深紅色的裙子,鞋子不知道丟到了哪裡去,正赤.裸著,渾身不停往下滴著水。
興許是這大雨的天氣太過惡劣,女人露出的肌膚都蒼白到泛起青紫,顯得無比怪異。
可元楚星卻有些高興。
他認得她。
“宋阿姨。”元楚星輕輕地喊。
他個子並不高,遠比同齡人要瘦小,連聲音也細細軟軟的。
被呼喊的女人並沒有回應,即便這裡的隔音很差,她也像是沒有聽到那般毫無動靜。
要是平時,她早就露出厭煩的神色,惡狠狠地看向元楚星。
可此時她一動也不動,像是一具屍體,靜靜地站在門前。
元楚星靜靜地盯了她一會,有些奇怪地歪了下腦袋。
“宋阿姨,你怎麼不進來?”
門是被從外邊鎖起來的,鑰匙在保姆手裡。
她想起來了就過來給元楚星做飯,做完飯就離開,將元楚星鎖在家裡。
聽到這句話,被喚為宋阿姨的女人微微抽搐了一下,像是卡頓的機器人正在慢慢恢複電源,她抬起一張會叫人做噩夢的臉。
她的腦袋已經被削了小半個下來,如同遭遇了什麼重大事故。
堅硬的頭骨沒了一小半,露出裡邊紅紅白白的存在。
那些鮮血從開口流滿了她的臉龐,保姆滿臉無神。
“元、元楚……星……”
“……小、小星……”
連聲音都斷斷續續的,像是故障的機器。
元楚星到底是個小孩子,看到保姆就知道今天自己不用繼續餓肚子了,彎了彎眼睛開心地回應:“嗯,是我呀。”
他繼續疑惑地問:“宋阿姨,你怎麼還不進來呀?”
這是元楚星問的第二遍。
將這句話聽清的保姆總算有了動作。
她機械地從口袋裡掏鑰匙,掏了好幾次才找到。
她打開了門,在元楚星高興的注視下走進了房子裡。
血水和雨水一瞬間弄臟了地板。
從外邊進來的保姆很快又沒了動靜。
元楚星看了她一會,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
那衣服原來並不是深紅色,而是被鮮血染紅又凝固了,沾染在白色的布料上。
“宋阿姨,我肚子餓了。”元楚星平靜地說。
說話的時候,元楚星還在看著保姆。
平日裡,保姆最厭惡元楚星這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太過乾淨澄澈了,像是能將世間所有黑暗映射出來。
保姆很討厭元楚星,即便元楚星不明白這種惡意從何而來,但小孩子敏銳的雷達讓元楚星平日裡能避著保姆就避著保姆。
然而現在,出現在元楚星麵前的保姆沒有像往常一樣罵元楚星不許這麼看著她,也沒有說他是個沒人要的賤種,她身上那種膨脹的惡意好像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元楚星隻有被討厭的經驗,這個時候隻要不出聲,然後努力躲開就好了。
可他沒有應對此時情況的經驗。
元楚星隻能懵懂地用那雙藍色的大眼睛注視著和以往迥乎不同的保姆。
“宋阿姨……”
元楚星慢慢捉緊了她的衣服,有些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不等元楚星繼續說話,咕嚕嚕的聲音便從元楚星的肚子裡清晰地傳了出來。
聽到肚子不爭氣叫喚的聲音,元楚星有些羞窘,垂下的睫羽撲朔著。
“我好餓,想吃東西……”
他不好意思地說。
被牽著衣角的保姆低頭望了元楚星一眼。
她的眼睛已經完全失焦,一隻眼球格外凸出,從側麵看就像是一個搖搖欲墜的玻璃球。
“我……馬上,去……做飯……”
她這麼說著,搖搖晃晃地走進了廚房。
元楚星卻茫然起來了。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保姆身邊,像是條乖巧的小尾巴。
元楚星有些奇怪,忍不住說道:“可是,宋阿姨……”
他揚起雪白的小臉,認真地詢問著:“家裡什麼都沒有,你也沒有買菜,怎麼做飯呢?”
第153章 153
聽到元楚星的話, 保姆低著頭看著元楚星。
這個角度讓她的眼珠看上去更像是隨時都要掉下來了,顯得有些恐怖。
元楚星眼巴巴地瞅著保姆。
他也不想開口破壞氣氛,但是宋阿姨今天給元楚星的感覺真的很奇怪。
什麼都沒有的情況下,保姆依舊按照往常的樣子做著菜, 即便手裡都是空氣也不覺得尷尬。
“宋阿姨, 我好餓。”元楚星又拉了拉她的衣袖, 有些委屈地說。
他聲音小小的,小孩子含含糊糊的咬字聽上去就像是撒嬌:“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過飯了。”
保姆無神地看了元楚星一會,才後知後覺般恍然大悟起來。
“對、沒有……沒有食材了……”
她像是一具被感染了僵屍病毒的屍體,慢吞吞左右環視了一圈,見狹小逼仄的廚房裡空蕩蕩的, 連白米都沒有。
保姆思索了一會,在元楚星期待的視線裡, 將自己不知何時垂到鼻梁的眼球摘了下來。
“噗呲。”
眼球從眼眶斷裂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些血液像是在她的身體裡早已凝固了,血從保姆的臉上滴落時如同一條緩慢蜿蜒爬行的、黑紅色的蛇。
“吃這個……”她癡呆地說道。
元楚星明亮的大眼睛映照著保姆此時恐怖的姿態。
他像是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隻捂著自己還在咕嚕嚕叫個不停的肚子:“不想吃眼球,”元楚星繼續偷偷摸摸地瞅著保姆, 試圖和平時不一樣的宋阿姨提著要求, “想吃小米糕和燜豆腐……”
說到喜歡的菜,元楚星的嘴巴裡悄悄分泌著口水。
保姆很少買肉回來,平日裡煮菜也很隨便, 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的小米糕和燜豆腐算是元楚星在她手裡吃到最好吃的東西了。
越想元楚星覺得越餓,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保姆。
不知道為什麼……
元楚星偷偷咽了口唾沫。
總覺得,比起單股挖出來的眼球, 一整個宋阿姨看上去似乎更好吃……
元楚星另一隻藏在口袋裡的手摸了摸自己的日記本,腦子都有些暈暈乎乎。
這個宋阿姨的話, 能和她說讓她給自己咬一口麼?
“宋阿姨……”
元楚星期期艾艾,還沒有提出請求,一直行舉遲緩的保姆像是聽到了什麼關鍵字,她僵硬的表情慢慢變得嚴肅起來。
她和平時一樣訓斥道:“不、不許挑食!”
熟悉的訓斥讓元楚星一下子從那種詭異的饑餓中清醒了過來。
他不安地低下頭,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宋阿姨,我、我不該覺得你好吃QAQ”
保姆仿佛沒有聽到元楚星的話,她裝模作樣地將廚房掃視了一圈,舉起眼珠,動作和聲音逐漸流暢起來:“你、你太弱了,這個,有營養。不能挑食!”
元楚星聞言有些悶悶不樂:“好吧……”
他歪著頭,瘦得幾乎沒剩多少嬰兒肥的小臉上滿是純真的疑惑。
元楚星問:“那宋阿姨,你要怎麼做這道菜呢?”
“清蒸,紅燒,還是大火翻炒?又或者其他的辦法?”
元楚星越說越覺得餓,太久沒進食,讓他的思維都愈發恍惚起來。
保姆挖出的那隻眼睛先前懸著時就像是一個玻璃球,被挖下來之後反而滴溜溜地亂轉。
那隻瞳孔在青紫發白的眼白上收縮又擴大,轉了老半天之後,詭異地將視線停到了保姆身邊的元楚星上,然後猛然從保姆手裡掙脫。
元楚星下意識地伸手,活物般轉動的眼球就落到了他手心裡。
元楚星小小的一隻,冷不丁接到了一整隻眼球,整個人看上去還有些呆。
眼珠上殘存的烏黑血跡和人體組織將元楚星雪白的掌心弄臟了,小孩子細細的手指捉著它,就像是捧住了一個大號的玩具。
眼珠子親昵地蹭了蹭元楚星的手,弄得元楚星癢癢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元楚星從來沒有過玩具,見它這般可愛,小臉慢慢紅了:“宋阿姨,我能留著它麼?我不想吃它了。”
保姆沉默了一會,像是在思索。
“你想留著它……?”
元楚星點點頭,空出另一隻手又拉住了保姆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問:“可以麼?”
保姆停頓了好一會,才說道:“想留著、就留著吧。”
元楚星心滿意足地彎了彎眼睛:“謝謝宋阿姨。”
得到了玩具,元楚星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蛋都多了幾分血色。
保姆麵色青白,像是卡住的機器人:“可小星等下、吃什麼呢?”
興許是見保姆態度鬆動,原本還有些無措的元楚星慢慢就適應起來了。
他揚起小臉,天真無邪道:“阿姨有兩隻眼睛,這隻留給我,阿姨把另一隻眼睛摘下來做菜吧,好不好?”
“好、好的……”
保姆像是被元楚星說服了,手舉到了自己另一隻眼球在的地方,嘴巴裡還在安撫著:“先暫時、吃這個……等雨停了,阿姨再給小星,找豐盛的食材,做好吃的……”
“真的嗎?好呀!”
元楚星開心地彎了彎眼睛,扁扁的肚子似乎都因為這個大餅而感到沒那麼饑餓了。
“想吃大餐!”他眼巴巴地說。
就在這時,外邊又響起了新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停在門前。
……
李助理將手機塞進口袋,合好雨傘。
這裡太過偏僻,以至於連車都開不進來。
他將車停在遠處,路難走,又下著大雨,走進來花了十幾分鐘。
李助理皺著眉頭,看著完全濕掉的褲腳和進了不少水的皮鞋,忍不住低罵了一聲:“該死的破天氣!”
終於走到了樓道裡,李助理仔細檢查了一番。
他懷裡捂著的堅硬文件夾倒是沒被淋濕,這讓李助理鬆了一口氣。
老城區很破舊,一片過來都是廉價的出租屋。
這邊過來的樓基本都很高,但要麼沒有電梯,要麼電梯老舊得不能使用。
能使用的也老舊逼仄,裡邊充斥滿煙味。
李助理來先前看過資料,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個隻有八歲的小孩。
那小孩就住在這些擠在一起的廉價房子裡。
李助理仰著頭,好消息是,這棟樓有電梯,李助理來的時候還沒人和他擠;壞消息是,電梯打開的那一瞬讓李助理都被嚇了一跳。
電梯內部臟兮兮的,腳印、泥點、汙水,各種各樣的痕跡肮臟繚亂。
李助理甚至在裡邊看到了一灘血水。
“……應該是紅色的顏料被打翻了吧?”
李助理這麼猜測著,總不可能是真的血,真要出凶殺案,早就有人報警了。
走進去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李助理的錯覺,他似乎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像是土腥,又像是銅鏽,還有點高溫後腐爛後又被大雨衝刷後發酵的惡臭味,這些味道混雜在一起,讓李助理幾乎作嘔。
等電梯停好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來到元楚星的家門前。
保姆進來的時候並沒有鎖上大門,留了條小縫,輕輕一推便能被推開。
“你好,請問有人在——”
李助理本來想敲門,手指才壓上去,門就開了。
沉浸在對話裡的兩個人沒有一個注意到外邊的動靜。
李助理輕而易舉地將這間房子所有的一切收納進眼底。
破舊的家具,逼仄的空間。
一位小孩子親昵地拉住另一個大人的衣袖,似乎在說些親密的話。
“……家嗎?”李助理的話卡在二樓喉嚨裡。
李助理一眼就認出了那小孩子便是他此次前來的目標,他身邊的女性不出意外,應該是照顧他的保姆。
這原本是很平常溫馨的場景,如果忽略孩子手心裡如同活物般亂轉著的眼球、大人被削了小半個腦袋又缺了一隻眼睛的詭異模樣的話。
他手裡的文件一下子掉落在了地上,響起一聲清脆的脆響。
裡邊的大人和小孩同時轉過頭看向了他。
小孩子有著一張很好看的臉,即便他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但漂亮的白發和藍色的眼睛在暗色的環境下也像是閃爍著美麗的瑩光。
而身體、或者說,屍體無比淒慘的保姆,正常人像她這樣早就死亡了,現在她卻依舊如活人般行動著,歪著頭打量著他。
李助理感到恐懼,難以形容的毛骨悚然讓他雞皮疙瘩起了一地。
“……、……”
說不出話來。
甚至大腦一片空白。
在對上保姆僅剩的那隻無神的眼球後,那種巨大的心悸更是狠狠抓緊了李助理的心臟,擠壓他所有的呼吸。
“啊。”保姆忽然笑了起來。
“小、小星……”他聽到她說,“豐盛的食材,來了……給你、給你做,好吃的……”——
“嘟嘟……”
“嘟嘟嘟……”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文助理皺著眉,無論如何都沒打通派去的李助理的電話。
“怎麼回事,調成靜音了麼,還是在路上堵車了?”
文助理並不覺得李助理此行會有什麼意外,可李助理確實已經耽誤了太多時間。
他明明是最先出發的,直到此時卻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連VX上的消息都停留在七小時前。
【李助理:我已經準備到那裡了】
【李助理:接到人後再和您聯係】
其他被派出去的人,此時基本都已經回到了元家大宅。
文助理餘光將此時客廳裡的情況收納進眼底。
一堆孩子,有大有小,或努力鎮定,或滿臉驚慌,或不知所措,正站在把他們帶回來的大人身邊,像是一群小獸,試圖尋求一點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文助理在元氏集團工作了很久,元家是當地的豪門,豪門說得好聽,實際上背地裡的陰私不少。
但文助理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元家竟然有這麼多私生子。
——是的,這裡聚集在元家大宅裡,起碼有十幾位的孩子,竟然都是元家遺落在外邊的私生子。
如今當家的是元康和邱興蘭夫婦。
元家上一代隻能說是普通有錢,到了元康做主後才真正成為了豪門。
據文助理所了解,元康是家裡的長子,他後邊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元康於十年前和邱興蘭聯姻,這對夫婦在此先前一直表現得很恩愛,但可惜一直沒有孩子。
文助理先前還感慨過他們之間是難得的真夫妻,現在在知曉元康有這麼多私生子後心情多少有些複雜。
以前都瞞得好好的,連文助理都不知曉,如今怎麼大張旗鼓將這些孩子全接回來了?
他偷偷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的邱興蘭。
邱興蘭長相大氣,保養得極好,一身墨綠色的長裙彰顯貴婦氣質。
此時,她正漠然地看著大廳裡那些突然被接回來的孩子,表情看不出什麼波動。
元家的其他成員也零散地坐在她旁邊,正說著話。
他們臉上都帶著麵具似的笑容,第一眼看上去其樂融融,就像是什麼溫馨的家庭。
但真正溫馨的家庭可不會將客廳裡這十幾個私生子們無視。
文助理不敢探究豪門裡的彎彎繞繞,將所有的心思都埋進心底深處。
“人齊了嗎?”
不知何時出現的元康過來詢問,知曉孩子沒接齊後皺了皺眉頭:“怎麼沒把人接回來?”
“缺的哪個孩子?”元康表情有些沉。
文助理連忙翻出資料,視線略過資料上的彩色照片。
他微微一頓,說道:“是個叫元楚星的孩子。”
第154章 154
元楚星正乖乖地坐在座位上。
椅子對他而言有點高, 元楚星有些開心地晃著腳。
看上去莫名很好吃的宋阿姨捉住了那個陌生的叔叔。
她說這個陌生的叔叔是道大餐,但元楚星沒從他身上聞見好聞的味道。
陌生的叔叔像羊一樣倒在地上,雖然元楚星說他不想吃這個叔叔,但在那個叔叔與保姆對視的那一瞬間, 保姆便衝上去將這個叔叔殺掉了。
她將對方拎過來時就像是拎一隻雞, 對方脖子上流的血就像是雞一樣被放著血。
青年死不瞑目, 眼睛張得很大。
叔叔看上去並不好吃,但是他的口袋裡有著巧克力、糖果和一些餅乾。
元楚星開心地將這些東西全拿出來了。
饑餓了三天的元楚星總算能吃上東西了。
如果沒有這些東西,元楚星都想要去啃被他塞在另一側口袋的眼球了。
倒是宋阿姨為元楚星的挑食感到苦惱。
她將李助理從肚子剖開,掏出裡邊跳動著的內臟。
明明才死去不久,在肚子被剖開後, 那些內臟看上去卻一點也不鮮活,如同在溫度極低又封閉裡的空間裡凝固了許久, 色澤都有些暗沉。
然而宋阿姨對此毫無察覺, 她沒了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沒有任何神采, 看樣子似乎是憑借嗅覺來認知和活動。
她在解剖李助理屍體時分明已經在咽口水了,卻還是儘著自己照顧元楚星的職責問元楚星想怎麼吃這個家夥。
元楚星有些為難:“我還是想吃小米糕和燜豆腐……”
他眼巴巴地看著保姆。
無論是小米糕還是燜豆腐, 都需要從外邊購買食材。
“不可以、挑食。”
保姆將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可元楚星低著頭隻顧著吃巧克力,擺明了一副任性的樣子。
“那我不吃。”他哼哼唧唧道。
保姆似乎也苦惱起來了,看了眼外邊的大雨, 隻能臨時出門給元楚星買新的菜。
在保姆出去後, 家裡一下子就隻剩下元楚星了。
他在椅子晃了一會腳,吃完零食的元楚星總算覺得肚子飽了一些。
元楚星從椅子上慢吞吞地下來。
他瞅了一眼被拖到廚房裡的那名陌生叔叔。
廚房很狹小, 青年又算是高大,隻能將衛生間的門也打開, 將他塞進去,一般身體倒在衛生間,剩下的軀體伸到廚房,腳底剛好抵住廚房門欄。
元楚星剛嚼完餅乾,之前喝的水和零食混在一起在胃裡漲得有些難受,偏偏嘴巴又很口渴。
元楚星本來想去再燒一壺熱水,結果卻聽到了奇怪的動靜。
一個陌生的東西在叔叔口袋裡發出響聲。
元楚星在保姆那裡見過這個奇怪的小盒子,元楚星從保姆那裡得知這種東西叫做手機。
手機屏幕亮起,上邊的號碼有著備注。
【文哥】
“文哥?”元楚星歪歪頭,跟著念上邊的文字。
因為沒有人教導,元楚星缺乏一些常識。他並不覺得亂動彆人的東西是不禮貌的,元楚星將手機從這個陌生叔叔的兜裡拿出來,快樂地無視掉了打來的電話。
他打量一圈,摸索著使用。
見電話打來了好幾個,元楚星毫不關心地摁掉。
可惜的是,這部手機是有密碼的,元楚星正有些苦惱的時候,藏在元楚星口袋裡的那顆眼球就賊兮兮地探了出來。
見元楚星擰著眉頭,它頓時殷勤地想要為元楚星服務,急不可待地探了出來。
它的眼球有很多紅血絲,仔細看上去就會發現那些並不是真的紅血絲,而是一個個密密麻麻的更小的瞳孔一排排組在了一起變成了線。
現在需要時,這些瞳孔便在眼球裡到處亂轉,如同一個個擴散的紅墨點。
眼球貼了貼元楚星的手指,就像是一個凝固的果凍。
元楚星微微側頭:“密碼是378290?”
眼球上下點了一下,仿佛在模仿人類的點頭。
元楚星獎勵地摸了摸眼球,成功將手機打開了。
先前打電話過來的人又是一通電話,元楚星按照眼球的指引學會了怎麼將對方拉黑。
這部手機並沒有多少娛樂的功能,元楚星隻玩了一會就將它塞進了口袋裡。
外邊的大雨還在下著,之前因為古怪原因黑屏的電視莫名又能打開了。
上邊正播報著新聞。
【近日,我市出現了一起謠言,並不斷擴散,請廣大市民朋友們安心、放心,做到不傳謠,不信謠,世界末日是不存在的。】
新聞裡的女主持人正帶著得體的笑容,沒人看到的是,她的眼睛底有一個小小的月亮紋路一閃而過而過。
新聞之後便是天氣新聞。
上邊顯示,懸月市的大雨天氣還要持續一周。
“外邊的雨下得好大呀。”元楚星走到窗戶前。
他先前開了窗,後來關了也沒有完全合上,這雨又大又急,還刮著邪風,但奇怪的是,並沒有什麼雨絲飄進元楚星家,元楚星甚至不自覺愜意地眯了眯眼睛。
在沒有風扇和空調的家裡,下雨時這點大風吹進來反而讓人覺得很舒適。
隻是——
“宋阿姨出去了好久……”
元楚星嘟囔了一句。
他趴在沙發上,繼續寫著自己的日記。
和以往隻是簡單記錄一句話不同,元楚星的日記正變得越來越長。
他像是在記錄,又像是在和什麼人分享。
【餓了好幾天,今天終於吃到東西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覺得好餓。】
【家裡的電視又能打開了,就是上邊好像冒著黑氣。那是什麼東西?】
【雨下了好久。喜歡雨天】
寫到這裡時,元楚星在這行字的背後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畫完了笑臉之後,元楚星看了眼外邊持續不斷的大雨,又畫了個在牆角裡抱腿的小人。
【阿姨還是沒有回來。她還會回來嗎?】
【……我喜歡這個宋阿姨。】
他這麼寫著,【下次回來還是這個宋阿姨就好了。】
“扣扣。”
“請問有人在家嗎?”
元楚星寫著日記的手一頓。
他扭頭朝門邊看去。
門已經被重新關上了,短暫打開的門閉合起來,這裡又變回了一個小型囚籠。
囚籠裡可以關著弱小的獵物,但也可能關著的是不能被放出去的猛獸。
元楚星頓了頓。
又是一個陌生的叔叔。
他看了一眼倒在廚房和衛生間的屍體,慢吞吞將日記本合起來,塞回口袋裡。
“來了,請等一會喔。”——
門打開了。
元楚星抬眸望著新的陌生的人。
就像是在看一個嶄新的世界——
文助理看著乖巧坐在自己身側的小孩子。
對方穿著一身明顯不合身的寬大衛衣,棕色的小短褲下露出兩節白瑩瑩的小腿,踩著一雙洞洞鞋。
這麼奇怪的搭配,因為穿著的是一個很好看的正太,所以竟然也顯得格外可憐可愛起來。
似乎是察覺到了文助理的視線,對方微微抬起臉。
柔軟的白發下,一雙藍色的眼睛像是星星在裡邊閃爍。
就算是對方沒有什麼表情,但隻是這麼一個抬眼有些疑問的動作,都有種奇異的美麗。
文助理想起了元康的臉,元總雖說算得上儒雅,但麵相偏向堅毅。
這樣奇異服飾和過頭的纖瘦也掩飾不住的精致,讓人好奇對方的母親到底有多美,又或者是感慨上天把最優良的基因都組合給了這個小孩。
李助理一直沒有回電話,也沒接電話。
文助理擔心出了什麼事情,見元康皺眉,便自告奮勇說要來帶元楚星回去。
但出乎文助理意料,他接人格外順利。
元楚星很乖巧,打開門後就仰著小臉好奇地觀察著他。
“叔叔,你是誰呀?”
文助理便拿出了資料,解釋說自己是元楚星父親那邊的人,要將他帶回老宅,沒等文助理說那些利誘條件呢,元楚星就點頭答應了:“好呀。”
他的聲音有幾分雀躍:“叔叔,我和你走的話,能吃上小米糕和燜豆腐嗎?”
宋阿姨太久沒回來了,元楚星又餓了。
文助理點頭:“當然可以。回去之後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就這樣,文助理順利地將元楚星帶到了車上。
兩個人聊了會天,主要是文助理在說,元楚星偶爾回,偶爾不回。
小小的孩子興致勃.勃地觀察著外界,藍色的眼睛裡滿是新奇,在外邊黯淡的天光下,竟顯出點妖異的光澤出來。
文助理並沒有發現,隻覺得元楚星到底隻是一個小孩。
他的聲音溫和了幾分:“小星,在這之前,你有看到另一個叔叔過來找你麼?”
元楚星看了文助理一會,沒有回答,而是無辜地歪了一下頭:“唔?”
文助理將之理解為沒有看到,他皺起眉頭,沒想到一向靠譜的李助理這次不知撞了哪門子的邪。
元楚星在他身上同樣嗅到了一點腐爛的味道。
那點味道並不明顯,也不像宋阿姨聞上去是好吃的,更像是和什麼臭氣熏天的東西待在一起後沾染上的。
元楚星皺了皺小鼻子,稍微坐遠了一點。
文助理依舊沒有察覺。
車開了接近一個小時,才來到元家大宅。
元楚星被文助理抱著下了車,對方給他打著傘。
傘麵很廣,加上來到這裡後,雨勢漸收,雨絲並沒有淋到元楚星身上。
老宅占地麵積很大,在雨夜中也顯得金碧堂皇。
明亮的燈光將它襯托得就像是熠熠生輝的漂亮寶石。
文助理很快就將元楚星帶進老宅了。
一時間,大廳裡所有的目光都朝他們看來。
在文助理出去的這趟功夫,其餘小孩已經被帶走了,在場隻剩下還在交談著的邱興蘭和元康。
他們身邊,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正垂首在他們身旁等候。
“元總,太太。”文助理打了聲招呼。
打完招呼後,他低聲對元楚星說道:“這位便是你的父親,快喊爸爸。”
“爸爸?”元楚星跟著念了一聲,語調有些茫然。
元楚星看向了似乎是他名義上父親的人。
黑色的眼睛,鬢角有些斑白。麵容有了時光的痕跡,但氣質卻有種被金錢堆砌出來了冷淡傲慢感。
元楚星歪了歪頭,藏在他口袋裡的眼球便又探了出來。
但依舊沒有人發覺這顆詭異亂轉的眼球。
元康有些驚異地看著元楚星,因他特殊的容貌而愣神,半晌,不知道想到什麼,他那張臉上一下子出現了笑容,露出一個堪稱慈愛的表情。
他走了過來,接過了元楚星。
“你就是小星嗎?怎麼身上也沒點肉。這些年在外邊一定很不容易吧,辛苦我們小星了。回來後叫廚師給你好好做飯,多吃點,爭取長高長胖。”
元康還在說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要是普通的孩子,興許會被欺騙。
但元楚星並沒有在意他說了什麼,隻是有些難受地又皺皺鼻子。
奇怪的味道。
像是壞掉的爛蘋果。
邱興蘭和元康停止交談後,似乎回頭看了元楚星一眼,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爍。
但很快,她便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而站在最中心的元楚星,也看了她一眼。
——這也是一顆壞掉的蘋果。
第155章 155
壞掉的蘋果總是會圍繞著蠅蟲。
但人們總是很少關心。
元楚星對自己名義上的父親並不關心, 甚至覺得他有些煩。
元康沒有察覺,或者說察覺到了也毫不在意。
對方盯著元楚星的目光帶著一點常人難懂的貪婪,就像是在端量什麼可能帶來著巨大收益的翡翠原石。
元楚星不想被元康繼續抱著,但元楚星沒有掙紮。
他隻是像小大人般歎了口氣, 說了一聲“好臭”, 元康的笑容便僵了起來。
“……臭?”
元康並不是什麼不愛衛生的人, 他甚至頗為在意自己的形象。
他穿著一身得體合身的衣服,上邊還噴了點男士香水。
元康怎麼也不覺得自己和臭沾邊。
元楚星沒有給元康麵子的意思,邊歎氣邊捂住了鼻子,很認真地點點頭:“唔,很難聞。”
可即便說出了這樣不禮貌的話, 元楚星乖乖地待在元康懷裡。
這態度又好又嫌棄的,看得元康臉上都沒了表情。
他本想說自己身上沒有什麼味道, 但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解釋, 最後隻道:“……等下喊管家送你回房間。”
元康將元楚星放回到地上,招手喊文助理過來, 交代了文助理一些事情,轉身離開了。
客廳裡頓時隻剩下元楚星、文助理和管家三人。
文助理低聲問元楚星肚子餓不餓, 要不要吃一點東西。
元楚星點點頭又搖搖頭, 神色有些疑惑。
“為什麼要送我回房間?”元楚星輕輕眨了下眼睛,“我吃完飯還要回家的。”
文助理道:“這裡就是你的家。”
元楚星非常認真地反駁:“這裡不是。說好了隻是來吃飯……”
說到這裡,元楚星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他願意和文助理來, 隻是因為肚子餓了, 保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回來,元楚星才想和這個叔叔先出門吃東西。
在小孩子的認知世界裡, 他不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父親對他有什麼意義和分量,對方甚至都沒有餐前開胃的檸檬水重要。
“吃完東西後我不能回家了嗎?”元楚星問。
文助理看著元楚星的眼睛, 猶疑了一下,還是搖搖頭。
他三十多歲了還沒有結婚,也沒有交往的對象,時間基本給了工作,但文助理其實對懂事乖巧的小孩還蠻有耐心的。
元楚星本來長相就顯小,因為營養不良個子又遠不如同年紀的小孩,看上去就更小了。
那種眉目裡若有似無縈繞的矛盾情緒,這讓文助理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他雖然是家裡長子,但從小被寄養在鄉下外公外婆那,後來被接回城裡時,麵對著頗為陌生的父母和弟妹,文助理那會的心情也頗為複雜。
“很想回去嗎?在這裡很好的,想要什麼都可以得到。”他安慰著元楚星,聲音也柔和了幾分,“在這裡還可以和家人們相處,不用自己一個人了。”
文助理看到的資料裡,元楚星被保姆照顧著長大。
但想也知道,沒有父母監管,也沒其他人看望,保姆會對照顧的孩子上心才怪。
偏偏元楚星卻說:“但是,阿姨還在家裡等我。”
小孩子的神情似乎有些低落:“我還沒吃到小米糕和燜豆腐呢……”
文助理果斷地轉頭對旁側的管家說:“廚房還有人在吧?叫他們做點小米糕和燜豆腐上來。”至於那什麼阿姨——
文助理淡定道:“可以打電話通知她。”
他掏出手機,詢問元楚星保姆的電話號碼。
元楚星搖搖頭說自己不知道,文助理就道:“那等之後我去和她說。”
元楚星眼睛慢慢亮起來了,朝文助理露出一個可愛的笑臉:“謝謝叔叔。”
文助理被可愛到了,忍不住跟著他一起笑:“不用謝。”
廚房是有人在,不過元家基本沒廚師做這種平民菜,食材也不沾邊。
元楚星到最後也沒吃上自己心心念念的菜,但元家的飯後甜點有草莓慕斯,哄得元楚星眼睛一直亮閃閃的。
文助理陪完元楚星吃完東西,問元楚星還有沒有需要帶過來的東西。
元楚星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拿,就這麼跟文助理走了。
現在想來,沒人教過這孩子不要輕易跟陌生人走。
可想到元家的其他人的脾性,文助理忍不住在心底歎氣。
被送到自己的房間時,元楚星拉住了文助理的袖子。
他的動作很輕,文助理一開始甚至沒發現。
等到文助理低頭看來時,就見到元楚星抬起小臉正靜靜地注視他。
“怎麼了?”文助理耐心地問。
元楚星朝他露出一個短暫如朝露的笑容。
那張沒什麼情緒雪白可愛的臉上忽然浮出淡淡的笑意時,竟然顯得朝氣明媚起來。
小小的孩子對他說道:“叔叔,你的氣息還不算壞,但是和壞蘋果在一起久了,你的味道也會變得和他們一樣的。”
在黑暗中,那雙藍色的眼睛閃爍著奇異的微光。
“可以的話,以後離遠一點吧。”
文助理心神一震。
等他反應過來想要繼續詢問時,元楚星已經關上了房門——
白日轉瞬而至。
元楚星從那逼仄的小房子裡搬了出來,住進了這座看上去豪華明亮的大房子裡。
與他一起住進來的還有很多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子。
不過因為元楚星來得太晚,他誰也沒有看見,隻從文助理嘴巴裡了解。
睡醒之後,元楚星看到了這些同齡人。
他們眉目都有些相似,神情比起普通的小孩看上去要更死氣沉沉一點。
小孩子通常會比較活潑鬨騰,比起成人的理性,控製他們更多的是一種獸性。
但是現在,那些濃烈的情緒就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存在從他們身上剝奪了大半,縱然遺留下來了一點,也隻是淺淺浮在表麵。
明明聚集在一起吃著早餐,這些孩子之間卻沒有多少交流。
麵對一大桌豐富營養的早餐盛宴,這些孩子表現得就像是什麼不會說話的機器人。
元楚星捧著牛奶小口小口地喝,有些滿足地眯起眼睛。
所有人都不說話,元楚星也沒有要和這些孩子說話的意思。
就算是小孩子,肚子餓了專注吃飯時也沒有閒空和沒安裝電池的玩具說話的。
“都吃飽了吧。”
如同幽靈一樣神出鬼沒的管家在他們享用完早餐之後,突然出現。
他在這些孩子身上巡視了一圈,淡聲說道:“等下會來一些家教老師,所有人都要去聽課。”
對方是在人們聚齊之後宣布的這件事情,態度語氣說是商量不如說是在通知:“乖乖聽老師們的話,好好上課。我想,你們都是一些好孩子,不會想知道壞孩子要如何被懲罰的,對麼?”
說到這裡,管家威脅般眯起了眼睛。
在場的孩子們都噤如寒蟬,慢了半拍,似乎沒反應過來。
等管家又重複一片後,他們才弱聲弱氣地應好。
看著管家冷淡的臉龐,元楚星在座位上輕輕搖晃了一下腳。
凳子太高了,全場海拔最低的元楚星就像是一個小號的玩偶。
在場的人元楚星一個人也不認識,但是元楚星知道要跟隨大部隊。
他剛要呼哧呼哧邁著小短腿追上大家,卻被管家攔下來了。
——這個“所有人”裡,並不包括元楚星。
管家單獨留下了元楚星,那雙蒙了些許灰翳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元楚星:“小星少爺,請留下。您待會不用跟他們一起上課,可以自由活動,留在自己的房間或者想在大宅逛一下都可以。等到明天早上,有傭人會來叫醒您並送您去上學,記得今夜早些休息。”
還在小口嚼著麵包的元楚星:“?”
元楚星眨眨眼睛,星星在那雙漂亮的眼睛裡閃爍著。
他沒有詢問為什麼,隻是乖乖地點點頭:“喔。”
因為元楚星的乖覺,管家總算滿意了幾分。
他打量著眼前的元楚星。
和隱約能看出與元家有親戚關係長相的那群孩子不同,元楚星就像是一尊精致的人偶娃娃,美麗得不可思議。
管家腦海裡回想起元康的囑咐。
‘多關注一下那個孩子,或許我們等待的轉機,就在他身上。’
文助理作為外人,不明白元家為什麼接回這群孩子。
服務了元家幾十年的管家卻明白原因。
元家並不是一開始就那麼發達,十年前甚至隻能說是普通有錢。
但任何事情,隻要浮出足夠代價,就能夠得到想要的回報。
‘神呐,請您實現您最忠誠的信徒的願望吧!無論是什麼祭品我都會為您尋來!’
狂熱的聲音又浮現在耳側,管家眼前也似乎重現了那猩紅的一幕。
陰暗狹小的地下室裡,死去的嬰兒屍體堆成小山。
即便有渾身發紫的嬰兒暫時沒有被奪走呼吸,可他們毫無掙紮的能力。
“嗚嗚……”
嬰兒們虛弱的啼哭聲被大人們癲狂的動靜掩蓋,隻間歇地響著,顯得詭異又淒厲。
元家的這群孩子說得好聽是少爺小姐,說得難聽,不過是一群勉強存活下來,現在又要重新回歸到自己原本命運的消耗品擺了。
僥幸從不完全的儀式中活下來又如何呢?
現在的“幸運”,可是為將來的“不幸”做鋪墊。
想到這裡,管家低下頭,掩下眼中的高高在上的憐憫。
“管家爺爺,隻有我一個人去上學麼?”
見元楚星眨著大眼睛,有些忐忑般望著自己的樣子,管家的表情不免鬆了鬆。
懂事又不鬨騰,長相還很可愛的小孩總是叫人心情愉悅,管家便不走心地寬慰了幾句:“不用擔心自己一個人,去到學校小星少爺會認識很多新同學,他們和你都是同齡人,到時候好好相處就行。”
元楚星似懂非懂,最後低下腦袋繼續喝著牛奶。
……
雖然管家說,如果元楚星想要在大宅裡逛,可以喊傭人陪他。
但元楚星一直都是一個喜歡宅在固定地方的孩子,來到陌生的地點,他不僅不像新來的寵物那般有想要熟悉自己新領地的意思,相反,他表現出來的模樣在彆人眼中非常怕生。
元楚星回到房間裡。
和元楚星之前住的房間不一樣,元家分配給他們的房間又大又寬敞。
屋內明亮的光線,柔軟舒適的被子,明顯精裝過的家具。
每一處都在訴說著金錢和用心。
元楚星最喜歡的是有著一張大椅子的漂亮書桌。
他可以坐在上邊寫日記。
【今天的早餐很好吃,比阿姨做的好吃多了。】
雖然有點喜歡後邊的宋阿姨,但是後邊那個宋阿姨還沒來得及給元楚星嘗過她的手藝,元楚星就被接過來了。
前邊那個宋阿姨,做的飯隻能說吃不死人,味道卻很奇怪。
哪怕元楚星在此之前並沒有吃過彆人做的飯菜,但他每次吃飯默不作聲除了保姆不喜歡他說話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太難吃了。
努力抿住嘴巴吞咽食物已經夠費勁了,要是再說話,可能就要吐出來了。
【牛奶很好喝。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昨天的草莓慕斯(應該是叫這個名字),但是早點沒有它。好難過……】
【吐司麵包很香很香,四個角脆脆的,中間軟軟的。】
【皮蛋瘦肉粥聞起來有點點奇怪,不過吃起來卻很好吃。】
【芋塊排骨也好吃,香芋味很濃。】
【百合醬蒸鳳爪又鹹又甜,味道很奇妙。】
雖然以元楚星的淺薄見識,他一道菜也不認識。
但是回房間前元楚星問傭人要了今早的菜單——在元家,每天都會提供當日菜單,有想吃的和不喜歡的還能隨時更改,私人廚師隨時候著。
元楚星對照著菜單上邊的圖片和名字,按照自己品嘗到的味道寫下自己的感覺。
元楚星在日記本裡詳細地寫完自己對食物的點評後,又想起了管家提到的事情。
“上學?”他有些苦惱地自言自語。
在此之前,元楚星從來沒有上過學校。
他的記憶裡,有限的記憶都是在一個小黑屋裡。
再然後,被從小黑屋裡送出來了,又被關進了另一個小籠子。
區彆隻有,前者是要和很多人關在一起,後者隻有元楚星自己一個人。
【學校裡有什麼呢?】
元楚星在日記本上塗塗改改。
這個日記本和筆都很特彆,元楚星用的那支筆是保姆不小心掉在家後被元楚星撿到的,一開始興許還有墨水,用到現在早就沒墨水了。
可奇異的是,即便如此,這支筆依舊能在日記本上留下清晰的字跡,而寫錯字和寫到一半不想寫時,隻要用筆頂端的筆頭裝模作樣地去擦,就能將字跡擦掉。
【雖然管家爺爺說,到了學校會認識新的同齡人,但是他說話時明明心裡並不是這麼想的。大人好奇怪,來到這裡後見到的每個人嘴巴說的和心裡想的永遠都不一樣。】
寫到這裡,元楚星慢慢伏到了桌麵上。
桌麵有些冰涼,元楚星懨懨的。
日記本這一頁被寫滿了,元楚星翻開了新的一頁。
興許是那滿滿的一頁已經將能說的都說完了,元楚星遲遲不能繼續下筆。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慢慢寫著。
【好無聊……】
【好想你……】
【你要是也能和我說說話就好了。】
如果有旁人在這裡,一定會很驚訝。
怎麼會有人和日記本自言自語呢?怕不是個瘋子。
但元楚星卻很自然地寫下了這句話。
文助理說元楚星一個人在家裡會很孤獨,管家也說元楚星暫時不用擔心會一個人,然而元楚星從來沒這麼覺得過。
從小到大,元楚星一直知道自己有一個看不見的朋友。
那個朋友一直陪伴在元楚星的身邊。
隻是祂很沉默,也很忙。
祂隻會偶爾出現,默默在元楚星看不見的地方觀察著元楚星。
元楚星對視線尤其敏感,每一次都能發現自己被注視著。
有時候,元楚星甚至覺得祂會讀心。
因為每一次被餓著、被關進房間裡時,元楚星都不會受太大的罪。
祂會喂給元楚星一些奇怪的東西,那東西無色無味無形,吃完之後元楚星會難得精神飽滿很長一段時間。
不然按照保姆那個照顧法,元楚星興許早就死掉了,不會像是現在這樣,雖然身體有些營養不良,但精神卻意外被養得挺好的。
日記本也是祂送給元楚星的——元楚星這麼堅信著。
在某一天,元楚星在自己的枕頭邊發現了它。
除了祂,沒有任何存在會給元楚星送禮物。
小時候不會說話,不會思考時元楚星還沒那麼在意,可逐漸長大後,元楚星就知道了,他和彆人都不一樣,彆人和他完全不一樣。
這個朋友,是他獨一無二擁有的。
可是朋友不會說話,也沒有實體。
甚至好長一段時間,祂都沒有出現。
有時候,元楚星也會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認知出現了問題,又或者是祂遇到了什麼事情,有困難了來不了。
不過在前些時日,這些擔憂全都如遇到陽光的雪一樣融化了。
那若有似無的注視,重新出現了。
每當元楚星打開日記本,在上邊寫下東西時,他感到的注視目光就強一分。
所以元楚星慢慢就喜歡寫長日記了。
他知道,他的朋友會透過這些文字來了解他。
但可惜的是,元楚星歎了口氣,對方似乎不會說話也無法說話。
祂隻是默默地注視著元楚星。
這樣的注視太短了,還隨時可能會消失不見,元楚星想要更多、更久的注視。
【要是你隻注視我就好了……】
元楚星對自己看不見的朋友生出了古怪的占有欲。
【要是你可以出現在現實就好了。】
偶爾的時候,元楚星也想和大家介紹說,他有著一個世界上最特彆的朋友。
【好想見到你。】
寫下最後一個字,元楚星抿了抿嘴唇,忽然沒了力氣。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他自言自語地說,“這樣會被討厭的吧?”
“說不定,你在另一個世界裡也有著很要好的朋友……”
電視裡不都是這麼說的,朋友之間也有要好的和最要好的。
祂那麼忙碌,會不會就是忙著在和彆的朋友一起玩?
想到這裡,元楚星像是淋雨的雪啾一樣,蓬鬆的羽毛全部耷拉了下來。
整個人有些難過,又有點小小的生氣。
元楚星沒有看到的是,日記本上沸騰的黑霧。
那些黑霧凝成了線,從虛空中似乎想要去觸碰元楚星。
黑色的線,紅色的線,肉眼看不見的線正密密麻麻不斷地出現,將元楚星的手指、手腕、腳踝、腰,所有能纏繞的肢體纏繞了一圈又一圈。
這個時候的元楚星早已氣呼呼地把椅子反過去,額頭抵著椅背輕輕撞了撞,閉上眼睛不想再去看日記本。
但三秒後,元楚星還是沒忍住重新拿起了日記本。
他盯著被自己寫下思念話語的那一頁紙,本來想擦掉,動作到一般又不太舍得,最後委委屈屈地鬆開了筆。
“……好吧。”元楚星小聲地碎碎念,很快就哄好了自己,“要是你有很多朋友也沒關係,不要忘記我這個朋友就好。”
元楚星本以為這次交流和往常一樣毫無結果,但鬆掉的筆卻停在了半空,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人握住了。
元楚星一時間連呼吸都滯了滯,有些不知所措地張開了嘴巴。
對方握著筆,連同元楚星的手一起握住。
那握上來的力度很大,卻奇異地沒有抓疼元楚星。
日記本上原本空了大片的紙頁,現在上邊卻漸漸浮現出了新的字跡。
【^_^】
一個小小的笑臉。
【喜歡】
下一行,出現了新的文字。
【喜歡你】
又是三個字出現。
【隻有你】
【永遠、也不會討厭你^_^】
明明是同一支筆,同一隻手,可就是書寫字跡的主人的不同,寫出來的字也天差地彆。
元楚星緩緩張圓眼睛,在他驚異的注視下,一隻白皙的手出現元楚星視野裡。
那指尖瑩潤,手腕上戴著一截紅繩。
紅繩中央,一枚小小的銅錢在上邊搖曳著。
從手到手腕,從蒼白的肌膚到紅黑色的布料,人影逐漸從虛空中浮現了出來。
外表和元楚星差不多大的孩子親昵地從背後環抱住了元楚星。
那柔軟的發絲擦過元楚星的臉頰,明明是極為冰冷的溫度,抱上來時卻讓元楚星的心臟都在發燙。
那種生理上的毛骨悚然和心理上的依賴信任混合在一起,本能在叫囂逃跑,情感卻在歡欣,這截然不同的情感讓元楚星的身體在這一瞬都僵直起來。
“我是、真實的。”
孩童稚嫩的聲線在元楚星耳邊浮現,如同非人一般懵懂學語,祂的咬字又輕又怪,語調也很奇怪,幾乎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幽幽吐息訴說。
“我會、永遠,注視,小星。”
第156章 156
名叫雲藏月、如透明人一般的朋友, 出現在了現實裡。
紅色妖異的眼睛,棕色特彆的長辮,精致如同人偶,能力匪夷所思。
這種仿佛隻會出現在夢境一般的事情, 現在變成了事實。
沒有任何隔閡, 元楚星幾乎是立刻就接受了這個特殊的朋友。
新朋友什麼都很好, 元楚星覺得他的朋友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但這位從虛無中走到的朋友總是麵無表情,無論是言語還是行動都有些卡頓。
奇怪的黑線和紅線時不時像被打翻的毛線團一般從他身上滾落,又被元楚星一點點幫忙撿起。
有時候,這些線條還會如活物一般膨脹扭動,卷起的任何東西都被它們輕易絞斷捏碎, 化成虛無。
雲藏月沒有眨眼的動作,也不需要眨眼, 喜歡一整夜都睜著眼睛注視著元楚星。
就像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皮囊之下是非人的恐怖存在。
因為他太過安靜了,元楚星總擔心會冷落到他。
元楚星想起雲藏月奇怪的語調, 心想他是不是不太會人類的語言,便自告奮勇地想要教雲藏月。
“畢竟我們不可能一直寫字交流嘛, 想要溝通, 還得是說話才行。”
這麼說著的時候,元楚星有一點心虛。
其實一直在日記本上寫字交流也沒關係,可元楚星是一個貪婪的壞朋友。
——他想要聽到更多雲藏月的聲音, 也想要在雲藏月心中占據更多的分量。
元楚星幾乎可以說是迫不及待, 隻要他更有用,能夠帶給他朋友更多東西的話, 雲藏月會不會更喜歡他一點呢?
雲藏月漂亮的瞳孔安靜地注視著元楚星,看起來如同一尊精致卻沒有生命力的人偶。
披著人皮的怪物想, 他其實擁有著許多種溝通的手段,即便語言不通也無礙於交流。
但是這不妨礙雲藏月聽了元楚星略顯童真的話語後,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來。
他讀到了元楚星的隱秘的心思,並因此感到了奇異的喜悅。
那笑容如朝露短暫,又如夢境一般妖異。
元楚星臉蛋莫名發燙時,聽到雲藏月說了一聲好。
元楚星提起的心臟一下子放鬆了下來,滿足地彎起了眼睛。
他信誓旦旦地承諾:“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教導你的!”
雲藏月同樣無比專注地看著元楚星,信任地點了點頭。
元楚星並沒有看到這目光,笑容閃閃,像是隻捕獵到食物回巢穴朝同伴炫耀的小雪啾,努力地儘著自己老師的職責。
“要不要先從我的名字試試?來,跟我念,y-u-an,ch-u,x-ing……”
雲藏月一板一眼:“y-u-an,ch-u,x-ing——”
他頓了頓,人偶般的麵孔多了幾分神采。
“小、小星——”
元楚星又臉紅了。
要是現在抽人給元楚星打分,元楚星在教師這職位一定會是不及格。
上一秒還信誓旦旦,努力維持老師的樣子,下一秒,元楚星就拜倒在雲藏月這並無特彆的呼喚下了。
明明隻是一個簡單的昵稱,從雲藏月嘴巴裡念出來,卻讓元楚星的耳尖燒了又燒。
“你為什麼這麼喊我呀?”元楚星期期艾艾地問。
雖然交流過的人不多,不過每個人對元楚星的稱呼都不一樣。
以前的保姆喊元楚星小雜種,喊他沒臉沒皮浪費糧食的,稱呼大多是蔑稱。
管家喊元楚星元少爺,禮貌而疏遠。
隻有後來的保姆和文助理喊過元楚星小星,但雲藏月是不一樣的。
元楚星喜歡他念著自己名字時的語調,好像整個世界裡,他隻在意元楚星。
雲藏月歪了一下腦袋,有些迷茫。
“不可以、這麼喊……小星嗎?”
他委屈般抱住了元楚星,根本不想放手。
元楚星彎彎眼睛:“當然可以呀。”
頓了頓,他又說:“我隻是覺得很高興。”
元楚星被對方緊緊地抱著,一點也不打算掙紮,反而將自己靠了過去,甜甜地問:“那我可以喊你小月嗎?”
雲藏月輕輕地點了點頭。
元楚星頓時更開心了。
他覺得此時很夢幻,曾經寫在紙上的願望好像全都於此刻實現了。
【想和你最要好】
最要好的前提之一,應該是對彼此擁有特殊的昵稱吧?
***
生活裡多出一個特彆的朋友後,元楚星的世界變忽然變得不一樣了。
雖然元楚星並不知道什麼是孤獨,也不覺得自己孤獨,可雲藏月出現後,給他帶來的變化是無比巨大的。
在吃飯時,元楚星會把自己的食物全都分給雲藏月一半。
他尤愛草莓慕斯,當飯後有這道甜品時,元楚星都會把自己最喜歡的小蛋糕與雲藏月一起分享。
“這個真的非常好吃,小月一定要嘗嘗!”他眼睛亮閃閃地分享著。
雲藏月乖乖地張著嘴巴,與元楚星一人一口吃完了小蛋糕。
吃完之後,兩個小家夥一起偷偷摸摸、不,應該用光明正大來形容,他們在吃飽後就光明正大地去到元家頂樓一起坐在欄杆邊看星星和月亮。
奇異的朋友,有著奇異的能力。
當雲藏月牽著元楚星的手時,所有人都會忽略兩個人。
他們可以做一切他們想做的事情。
飯後這段時間,元楚星是消食,雲藏月就是單純地在陪元楚星。
雲藏月不會喊餓,也不會覺得撐。
沒有特彆的偏好,也不在乎食物的味道。
但雲藏月從來不會拒絕元楚星,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吃掉所有元楚星喂過來的食物。
和元楚星用同一套餐具,喝同一個杯子裡的水,在同一張床上依著彼此一起睡覺。
無需多言,隻要一個對視就能夠明白彼此的內心所想。
親密得仿佛他們本該如此。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雲藏月沒有常識,屬於這個世界卻沒有正常人教導過的元楚星也沒有常識。
他們並不覺得彼此相處的模式有什麼不對。
元楚星甚至從未如此幸福過。
他的世界一片黑白,在雲藏月出現的那一刻才了色彩。
“小月,夕陽也好好看呀。”
元楚星靠著雲藏月,傍晚樓頂的風溫柔又舒適,吹得他有些困。
“要是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元楚星在心底如此祈求著。
但這樣的元楚星,在外人看起來格外怪異。
即便是出現在了元楚星麵前,可其他人卻沒有一個能夠看見雲藏月。
他如同一個隻能被元楚星注視的幽靈,再如何死死纏繞著元楚星,外人對他的存在也一無所知。
元楚星和空氣的自言自語,在彆人眼中就是奇怪的動作,顯得神經兮兮的。
學校裡的孩子們不像元家那群孩子那般遲鈍且對外界漠不關心,這個學校裡的孩子甚至比一些大人還擅長察言觀色。
元楚星作為新來的轉校生,沒有人的視線會從他身上移開。
因此,所有人也發覺了元楚星身上的怪異。
不過元楚星真的長得太好看了。
經過這些時日的喂養,元楚星臉上總算多出了點符合他年紀的嬰兒肥,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隻純白的雪團子,漂亮得不可思議。
換上永月小學定製的白金色校服後,更是耀眼。
在元楚星轉學到這裡之後,所有的孩子都在觀察注視著他。
可元楚星有了自己獨一無二朋友,不愛和彆人多交流。
大家都在觀望著。
同班的高帆在元楚星轉學過來後就一直觀察著他——
從不與他人交流,漂亮的臉在注視他們時基本沒什麼鮮活的表情。
那名比同齡人看上去更幼小的孩子,身上仿佛一直凝聚著看不穿的迷霧。
高帆對此感到新奇,從而萌發的是無儘的探索欲。
他試過和元楚星交談,但元楚星大部分時候隻是默默看了他一會,就彆開了頭。
把元楚星弄煩了,元楚星也不會生氣。
對方隻是用那雙澄澈的眼睛看著他,語氣疑惑:“你並不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為什麼還要擺出這樣的神情來接近我呢?”
人的言語和表情都是可以偽裝的,但是心卻不會說謊。
興許是以往從來沒有誰和元楚星說過話,所以他看人的時候用的是大人們理解不了的視角。
他看一個人時,看的是他們的心,和他們的靈魂。
白發藍眸的孩子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你的心,明明全是對我的惡意。”
這種眼神和語氣都太過直白,直剖人心底最深處的不堪。
因為這一次交談,高帆冷著臉離開,好幾天沒有找元楚星繼續說話。
作為班上的孩子王,高帆擺出了對元楚星冷落的樣子,其他孩子哪怕想要靠近,也不敢有下一步行動了。
高帆開始討厭元楚星。
他自幼便順風順水,家境好,父母恩愛,上天似乎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他。
但高帆卻感知不到那些對常人而言美好無比的情緒。
被教導得完美的表麵下,是冷漠無比的內在。
他渴望更惡、更濃烈的情緒去刺激自己扭曲的性子,即便他還不明白,但本能已經趨勢他去接近能夠帶給他這種情緒的人。
突然轉學過來,從不與彆人牽連又長相好看的元楚星,就像是誤入此地的白鳥。
無論是弄臟白鳥的羽毛,還是折斷白鳥的翅膀,這種破壞都會讓扭曲的人騰升起扭曲的快感。
如果這隻白鳥不能被自己掌控,那就徹底毀掉它。
高帆冷酷地想。
元楚星對高帆的接近和疏離都毫不在意。
對班上奇異的氛圍也毫不在意。
倒是他們班的班主任包常林找過元楚星談心。
包常林剛畢業沒多久就來到了永月小學。
永月小學是懸月市著名的貴族小學,給老師的待遇很好,多少人擠破頭想要入職。
包常林運氣好也不好,好的是擠進了這所市裡最好的小學,不好的是,一進來就成了班主任。
新人成為班主任並不是代表看好他,而是老油頭們把繁瑣又容易得罪人的位置讓出去了。
在這樣學生基本非富即貴的情況下,包常林這種毛頭青基本是壓不住這群學生的。
事實也如此。
包常林知道班上的這群孩子都在孤立元楚星,但他沒有和其他孩子談話,而是對元楚星說:“小星,你不要總是那麼孤僻,多和彆的孩子一起玩。他們並沒有什麼壞心思的,隻要你積極一點,絕對能夠融入集體。”
元楚星說:“可是我不想融入他們。”
元楚星感到很困惑。
為什麼人一定要融入某個特定的群體呢?
他不可以隻有一個最要好的朋友就夠了嗎?
偏偏在大家眼中,如果我朝你示好,你不願意加入社交,你就是怪胎,是需要被孤立被欺負的存在。
這裡的所有人似乎都覺得,低位者絕不能拒絕高位者。
高位者哪怕給出的關係並不平等,被搭話的人也要誠惶誠恐地答應。
包常林被反駁了也沒有生氣。
他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此時也呐呐著繼續勸道:“但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元楚星也想要歎氣了。
“沒有辦法就沒有辦法呀。”他小大人般地安慰著,“老師不用幫他們說話的。”
明明心裡想的是‘這個孩子就不能低低頭,非要我來調節,真麻煩’,表麵上卻露出這麼為難的樣子。
元楚星鼓起臉,他看上去這麼好騙嗎?
包常林還在試圖勸說:“不管怎麼樣,交一個朋友也好——”
“老師,”元楚星打斷了他,“我有朋友。”
元楚星是一個很禮貌的孩子,很少會像現在這樣用不滿的語氣說話。
他認認真真地說道:“我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隻要他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