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都沒言語,一片寂靜,隻有遠處偶爾幾聲炮仗。
滅了油燈上了床,田海濤黑暗中冒了一句,“過了年我不待村裡了,我得下礦做工人去。”
家裡其他幾個人都沒出聲,在黑夜的寂靜中過了一個除夕。
初二吃罷早飯,田二嬸要帶田海濤去張大善人家去拜年磕頭,田海濤心中暗喜,明白他娘是要請張大善人給他算一卦。
田家原先也並非年年去張大善人家拜年,田家與張大善人家這些年並無太多瓜葛,他們家在解放前種過張大善人的地,這些年地分了又入了社,往來就少,不過田二嬸的娘家與張大善人那邊還連扯著一點點遠親關係,偶爾哪一年會去張大善人家去拜個年。
張大善人本名張長義,原本是運河縣的大財主,張家並非運河縣傳統的大戶人家,是在張大善人的老爺爺那一輩從南麵過來,稍有銀兩,在西柳村的東麵置了三畝地,那時西柳村就三四十戶人家,張家在西柳村算不上富裕。但張家一直勤儉持家,到了張大善人爺爺這輩的時候就擴張到了十五畝地,又在運河邊開了個酒廠,張大善人的父親雖中了進士也到外地出了幾年仕,碰到張大善人爺爺去世,丁憂返鄉,滿三年後給官府裡打了折子再未離家鄉,他在縣上又開了一個藥鋪,並在濟南開了染坊,到了他去世的時候家裡置田就上了百畝。
張大善人雖然在年輕的時候在濟南打理染坊,父親去世後卻沒再返回省城,就一心一意待在家裡,置辦的土地漸漸到了六百多畝,算是運河縣數得上的大地主,家裡雖然地多,大多數租給西柳東柳兩村的佃戶,還留了二十來畝由家裡的長工和他自己來做。
張長義之所以被稱作張大善人,是因為張家絕計不坑租戶和長工,租戶因年景不好當年少交了糧,隻計帳留待下一年且不加利,西柳東柳兩村誰家斷了糧到張大善人家來賒糧,張大善人都會慷慨賒出,還的時候也絕不會像有的財主乾那小鬥出大鬥進的勾當,如三年還不上,前賬就一筆勾銷。張大善人的父親也是如此,隻是當年地少出借少,到了他這一輩地多出借多,運河縣西麵鄉親都在傳頌他的好。
張大善人還有兩個兄弟,但都待在外麵,鄉親們有傳做了國民黨的大官,也有傳做了共產黨的大官,他從來不提此事。不過,他的兒子有做了共產黨的大官肯定是真的,他三個兒子在村裡麵長到入學的年齡都不在村上讀私塾,而是送到濟南讀現代學校,後麵很少回村裡。前些年二兒子回村的時候是地委書記和縣委書記陪著回來的,張大善人隻是把兒子和地委縣委書記送到村口,仍不再提此事。
不管怎樣,土改的時候整個村裡沒有動得張大善人一分一毫,他確實也在日本人來之前就賣了些地,到運河縣解放的時候,家裡隻剩十來畝地了,雖然這個數目也算做地主,縣上發話,張大善人是開明地主,為抗日做過貢獻,不是惡霸地主,不能批鬥,大多鄉親們也都得過他的好,除了村裡一兩個人人都嫌的無賴濫貨,絕少有人家提出要鬥張大善人家。
解放後,張大善人把自己十來磚間房捐獻給了村裡做村部,自己隻留了一個五間房的院子跟大老婆和小老婆一起住著,人算加入了公社,大隊當成老年人處理,不再出來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