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事老覺得範閒這見不得人的私生子奸詐,心機沉,雖被司南伯扔這澹州來不管不顧十多年,不受重視,在範老太太那也不受寵,但以後定是想逮著機會爭家產的,這不,剛從上京來了一位官就趕著去巴結嗎?
周管事是上京範府柳氏派來的人,收了她的密信,讓他時刻關注警惕範閒,他自然要為她多留些心眼,到時範府嫡子當了家,自然少不了他的好處。
但對這事,範老太太隻是搖著扇,沒說什麼,看上去不是很在意的樣子,周管事也不好再借題發揮。
事後,當範老太太明裡暗裡同範閒提起這事的時候,少年人差點翻了個大白眼。
他也不瞞著自家奶奶,直白嘀咕這周管事真真是宅鬥上腦,他不就是之前同人家姑娘約定好要去采藕嘛,就算人去京都了,他也給人梢家裡去了。
對此,範老太太隻是道:“要想彆落人話柄,行事也該謹慎點。”
少年人一愣,無辜地轉了轉眼珠子,瞅著自家奶奶,詢問道:“那我今後偷偷去?”
老人家的眼睛淡淡瞥了他一眼,意思大概是人都不在這裡,還去做甚。
範閒會意,趴在桌邊給老人家蓄上一杯茶,有些小心翼翼,就像不知道所做的事對還是不對的小孩子,想要尋求長輩的看法,小聲道:“就,我覺得她不在,也該幫她多多留意家裡的事,她家老爺子年紀也大了,對了,她家那狗,都變胖了,每天吃得多遛得少,這可不行,我得告訴她,不然到時候胖得走不動路就麻煩了,我還得想個辦法幫它減減肥。”
念叨著念叨著,他不禁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上麵好幾個大泥爪印,還有些狗毛。
範閒想起自己每次爬牆去見那隻土黃的狗子,那狗子鼻子太靈,他剛到牆邊就開始叫,好幾次都把丫鬟引來了。
要說為什麼去,還不是上次去送藕時,發現她家的狗有些不對勁,怕是有點生病了,但她家丫鬟平時除了照顧狗以外,還要忙些雜活,平時不怎麼和旺財玩,沒察覺出來,範閒便自己製了點藥。
他尋思著自己要是拿藥給她家的丫鬟,對方也不一定信他,但如果寫信給她說情況來回又得十天半個月,甚至可能不止,範閒便決定自己逮著飯點偷偷爬牆來給它摻點藥進飯裡給它吃。
但旺財老是朝他吠叫,明明麵對府中的丫鬟下人都老老實實的,但一遇到他就像脫了繩一樣,要說是想咬他倒也不至於,就總愛扒著他的衣服蹭來蹭去,範閒便擼了它圓滾滾的狗頭兩把,見它吐著舌頭尾巴搖得歡快,直到他走前都還在叫,範閒真的是怕了它了。
可細細一思,它為何這樣呢?
範閒左思右想,托著腮想了老半天沒想出來,於是決定寫信去上京。
他覺得自己必須得把旺財的情況告訴它的主人才行,它那麼胖,再不鍛煉的話真的會生病,還老愛叫,說不定她知道為什麼。
燈火倏微,少年人的筆尖落到最後時,某一刻,他瞳孔微縮,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知道旺財為什麼那樣的答案了。
可是,他並未因窺見原因而感到覺得高興,相反,一種淡淡的愁悵縈繞在夏夜的清風中。
他垂著眼睫,看自己的影子在桌上洋淌,毛筆沾著墨,安安靜靜的剪影似是在夜裡扭曲滋生,順著少年人的背脊往上爬,最終,他輕輕寫下了幾個字作為信的結尾:“我想你了……”
他奶奶讓他在這方麵行事謹慎些,他覺得有道理,於是,他不敢冒然把信托去給顧府,便托給了範若若,這些年來,他和範若若總有書信往來,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總不會太突兀惹眼。
他想,她看到信後一定會寫信給府中,讓丫鬟帶旺財多去遛彎的,說不定還會讓她爺爺多加些護衛。
但是,她會給他回信嗎?
他惆悵地想。
……她離開了那麼久,為什麼不給他寫信呢?
是不是上京太過繁華,她已經把他給忘了?
他越想越鬱悶,越想越惆悵。
難熬的等待中,他送出去的信可能還沒到京都呢,他便遭到了刺殺。
從京都來澹州的滕梓荊說是收到鑒查院密令,讓他聯合府中的周管事在飯菜中下毒,要置他於死地。
正巧京都的紅甲騎兵來澹州接他進京,範閒便決定去趟京都——這是避不開的,他從小就被各路殺手追殺,所以他從小就知道,他總要去京都的,他想知道是誰想殺他,他想知道關於他娘的事,他想去履行與若若的約定,他也想去見她。
走前,他鄭重地告彆了自己的奶奶,也告彆了五竹叔,然後提著母親留下的箱子,踏上了去上京的路。
路上,他又遇見了滕梓荊。
滕梓荊刺殺他的任務失敗,又收到鑒查院的飛鴿傳書,說殺範閒的密令是偽造的,既是如此,那滕梓荊沒理由再殺他,所謂誤會一場,範閒也不想把事情做絕,甚至還好心滿足了對方想要假死的請求。
這個請求也算有用,至少當他發現滕梓荊假裝下人混進他的車隊裡想要一起進京時,他希望對方進京後能以死人的身份幫他一起調查那樁刺殺的真相。
但滕梓荊是個嘴毒的怪刺客呀。
可怪可怪啦!
他冷冷地問範閒:“我為什麼要幫你?”
範閒一愣,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誰偽造了密令,讓你來殺我的嗎?”
“不想。”他答得鏗鏘有力。
這話饒是範閒,也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這世上可沒多少人能讓範閒這般無語凝噎,他立馬嚷嚷道:“你不覺得你這態度特彆敷衍嗎?!現在可是你求著我幫你進京。”
他把利益關係擺上來,聞言,黑衣的刺客臉色微動,似是有所軟化:“那行吧……”
範閒以為有戲,下一秒,滕梓荊卻擺了擺手,作勢要走人,語氣還是那般不以為然:“到了京都我考慮考慮。”
這不是擺明敷衍嘛。
範閒一噎,又把他拉了回來:“你回來!”
眼看少年人還打算說些什麼,滕梓荊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對他這份執著感到無語,索性把話挑明了說:“你到了京都是要準備喜事的,你沒空查這些。”
誰知少年人刹時一愣:“什麼喜事?”
滕梓荊見狀也是一愣,道:“你上京可是要成親的,沒人告訴你這些?”
範閒瞬間瞪圓眼,一副驚惶的模樣。
不安和忐忑從他身上升騰而起,他下意識望了望四周,似乎在尋求一個能讓他安心的人或答案:“沒人!——你是怎、怎麼知道的?!”
他急促的語氣充滿了不知所措,試圖從滕梓荊臉上窺出開玩笑的成分。
可滕梓荊的表情沒有變化,並沒有說謊的跡象:“接到刺殺你的密令後我掃了一眼你的信息。”
“不是……”範閒臉色空白,字句結巴:“那、那我和誰……”
“不知道。”滕梓荊答得飛快,依舊是那副事不關己的冷漠樣,嘴上也漫不經心:“我接到的密令是殺你一人,又不是殺你全家。”
這個消息讓少年人蒼白得驚在了原地。
他不理解,他大受震撼!
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