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棄把琴放桌上,說明來由,老板大吃一驚,然後和緩神色,認真查看琴身。
古琴被保護很好,隻斷了一根琴弦。
老板支支吾吾不肯說明白,沈不棄以為他能耐不夠,打算走人,卻被翠珠簾幕後的人叫住。
“此琴名喚長相憶,乃宮中之物,十六年前丟失,姑娘從何得來?”
微風拂過,珠簾晃動,幕後之人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長安城不太平,怕再遇歹徒,若弄丟了琴,沒法和蘇在其交代,便道:“這琴能不能修?”
那人回道:“這把琴是琴癡陸生畢生心血之作,琴弦乃天山雪蠶絲編織,一根價值連城。後流落到先皇後手中,成為手邊愛物,在下苦尋多年,一無所獲,今重新現世,喜不自勝,願重金收藏。”
沈不棄道:“不行,這是蘇在其的東西,我不能隨便給人。”
珠簾後傳來茶盞落地聲音。
靜了很久,斷斷續續聽那人說:“……你與他……當真……”
再次開口,那人的嗓音有些顫抖:“此琴,在下可修,隻是需要回去取雪蠶絲琴弦,最遲明日修好。”
沈不棄抱起琴,道:“那我明日再來。”
沈鶴正在街上找她,見她從琴鋪出來,打趣道:“為兄竟不知我家小妹喜歡上了彈琴。”
沈不棄把琴塞他懷裡,道:“小妹也不知哥哥如此貧嘴拔舌,小心阿爹家法伺候!"
“咦?!”沈鶴發出驚歎:“長相憶?!”
“你認識?”
沈鶴邊走邊道:“恐怕全大越國不認識它的隻有你了。”
“很有名?”
沈鶴:“豈止!”
那人確實沒說慌,這把琴確實是先皇後的愛物,後來莫名其妙丟失,沒想到落到蘇在其手上。
一個可怕的念頭油然而生。
他不會是偷琴的賊吧……!
沈鶴說:“慶國公風光的時候我還小,許多事不清楚,但也知道慶國公英勇無雙,是個鐵血錚錚的漢子,怎是雞鳴狗盜之輩!”
“既是鐵血錚錚的漢子,哥哥為何阻止這門親事?”
沈鶴眼望遠方,用略帶滄桑的語氣說:“都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
蘇在其出身富貴之家,不僅文學修養高,還能帶兵打仗,屢立奇功。
可偏偏這樣一位自視甚高的人物,心尖尖上卻放了一個人,一名女子。
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按照正常事情發展,蘇在其弱冠後便能迎娶心上人,自此一生一世一雙人。
世事無常,人生太過順遂,老天總要添點堵。
弱冠前夕,女子被家族送入皇宮。
有情人未成眷屬,留下不可磨滅的遺憾。
從此,蘇在其深居簡出,不談論建功立業,也不與人來往。
當所有人快要遺忘的時候,天降橫禍,蘇在其被人推入懸崖。
聽罷,沈不棄未免唏噓,但是這個故事與這把琴有什麼關係呢?
翌日早早的抱琴去琴鋪等候,想早點把琴還給他。
斫琴師已率先到達。
依舊隔著簾子。
沈不棄在外間喝茶,斫琴師在裡間修琴。
茶水清香,是上好的明前茶。
茶盞停放間,不知不覺三個時辰。
沈不棄灌一肚子茶水,斫琴師也換好琴弦。
大概要試音,裡間錚錚然響起琴聲。
一曲終了,斫琴師問她:“你聽到了什麼?”
“仇恨,怨懟。”
斫琴師:“喜歡嗎?”
“不喜歡。”
琴鋪老板將琴還她,離開時沈不棄瞥了一眼裡間。
珠簾墜地,影影綽綽坐著一個人,背對著她,正襟危坐。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小愛好,斫琴師也不例外,沈不棄理解。
她沒敢耽誤,抱琴就往國公府跑。
蘇在其正在涼亭看風景,見琴弦修複,神色如常,隻說:“一把琴而已,何苦大費周章惹你勞累?”
沈不棄接過他的帕子,擦乾額頭的汗,問道:“聽說這把琴是先皇後遺物,珍貴無比,就此壞掉,豈不可惜?”
蘇在其道:“純粹巧合,並不值得說道。”
沈不棄認真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需要確認我所嫁之人品行是否端正。”
蘇在其端起茶盞,一邊漫不經心的說著,一邊細細觀察她的表情:“我與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這把琴是我斷腿之後用來侮辱我的。”
”先皇後濫殺無辜,妖媚禍國,生前害死無數人。你們有仇怨很正常。“沈不棄道:“所以,你日日將琴帶在身邊,是為了提醒自己報仇?”
蘇在其自嘲又帶點遺憾的說:“沒等我報仇,她就死了。我以為她會長命百歲遺禍萬年,短短十六年,已經很少有人記得她了。”
“聽說沈皇後善歌舞,工琴笛,又美豔絕倫,她一入宮,便是專房之寵。”
蘇在其眉宇微皺。
沈不棄往石桌上一趴,百無聊賴道:“你彈琴給我聽吧。”
蘇在其深吸口氣,垂首撥弄琴弦。
聽了一會兒,沈不棄才醒悟是琴鋪斫琴師彈的那首。
想來一定是首絕世名曲兒,如高山流水這種,隻要學琴,就避不開。
現下已到四月,天氣轉熱,雖有石桌石凳,又穿著輕紗襦裙,仍然遍體燥熱,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呼吸急促,心臟砰砰亂跳。
沈不棄按住心口,抬眸望向彈琴之人。
濃密纖長的睫毛下,琉璃眼眸微垂,五官秀雅如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