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芙蓉胡同分兩頭,一頭空氣中甜香未散,令人聞之如墮雲霧。
另一頭卻是雞飛狗跳。
看熱鬨的人奔走相告:秦家大郎和韋家大郎齊齊來找高家要說法了!不僅如此,還請來了裡老!
大雍百戶為一裡,裡長負責“輪年應役、催辦錢糧、勾攝公事”,另有裡老一人,乃是選一裡之中德高望重者充任,職責有二,曰“導民善、平爭訟”。
平民有訟,需延請裡老決斷,裡老決斷不了的,方可轉呈縣官,否則就是“越訟”,要挨板子的。
因此在大家夥眼中,要請裡老出麵的都是僅次於往縣衙遞狀子的大事。
而此次裡老願意為了三家爭端出麵,說明他老人家認為此事值得走一趟。
眾人紛紛感慨,早就說秦夏這小子不是省油的燈。
巴巴花了幾兩銀子買回來的夫郎,這才幾天,新鮮勁還沒過去呢,能不能當眼珠子護著麼?
看來高呂氏這回,算是踢到硬茬了。
有裡老在,高呂氏再不能當縮頭王八。
高老漢喪著一張臉開了門,把高呂氏從屋裡推搡了出來。
“你自己惹的亂子,你自己去了斷!”
高呂氏麵色如苦瓜,縮手縮腳地站在跟前,再不見半點威風。
裡老令秦夏、韋朝將虞九闕、曹阿雙的遭遇再度說了一遍,高呂氏的那兩個妯娌慫得最快,三下五除二就承認,二人說的儘數屬實。
昨日確實是高呂氏先出言挑釁,而後曹阿雙才回嘴,繼而虞九闕動了手。
“卻沒傷人,隻是……隻是砸了盆。”
妯娌之一說完就唯唯諾諾地退到人群裡了。
今日過後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跟高呂氏再有任何攀扯。
而此事之所以能請得動裡老,原因還在於“名聲”二字。
姐兒、哥兒的名聲大如天,像高呂氏這般話裡藏鋒,口無遮攔,汙人清白,換了那性子烈,家裡規矩大的,指不定還真的一根繩吊死了。
再加上虞九闕昏厥,曹阿雙痛哭,都被胡同裡的街坊鄰居看在眼裡。
秦夏拉著韋朝一起,雖深知二人已無大礙,也照舊往厲害了說。
事實確鑿,裡老捋著胡子頷首。
“此事確乃高呂氏之過。”
說罷便問秦夏和韋朝想要什麼賠償。
裡老本想著,讓高家賠了秦家的藥錢診金,再抓隻雞給曹阿雙補補身子,這事就算了結了,怎知秦夏卻頭頭是道,還要多要一份“誤工費”。
“娘,什麼是蜈蚣費?”
旁邊被家裡人拉著來看熱鬨的小孩子童言無忌,仰起頭問自己的娘親。
那婦人趕緊捂住孩子的嘴。
娃娃沒聽懂,裡老卻是聽懂了。
秦夏的意思無非是,他們因為虞九闕被高呂氏“氣病”而沒法出攤,這一日原本能掙個小幾錢銀子,現下卻是半個子兒也沒有了。
“此事倒也有先例,隻不過不叫這個名目。”
裡老這會兒才知道,秦家小子成家後還真的也立了業,去六寶街擺攤賣吃食了。
在他看來,秦夏和高呂氏過去都是芙蓉胡同裡的“麻煩人物”,這會兒一個學了好,走了正途,一個卻是年歲越大越糊塗。
心裡的一杆秤更偏向誰,老頭子心裡門兒清。
為了讓眾人信服,裡老講了過去曾判過的一個爭端。
兩家漢子因板車在胡同裡相撞起了口角,其中一名動了手,將對方打傷。
當初那漢子傷得較重,連續五六日都沒法出門做工,家裡尚有幼子嗷嗷待哺,當時裡老便令打人的漢子賠了那受傷漢子五日的工錢。
“你們三家的爭端道理也相同,既如此,那便算一算統共應當賠償多少銀錢,結了就各自回家去,莫要在此集聚。”
裡老下了定論,高家老兩口成了霜打的茄子。
麵對裡老,無人敢不服決斷,誰要是不服,那就衙門見。
平頭百姓最怕的就是衙門,高家人也同樣。
最後裡老算出高家需賠秦家七錢診金加藥費、三錢“誤工費”,共一兩,額外還要賠韋家一隻老母雞。
高老漢狠狠剜了高呂氏一眼,不情不願地交了錢,又喊了兒子去後院抓雞。
一隻老母雞也能賣一百五六十文,加起來高家這回因為高呂氏的一張嘴,足足損失了一兩多銀子。
高家關上門必定會吵翻了天,可那就和秦夏無關了。
他和韋朝客客氣氣地拜彆裡老,一個人揣著錢,一個人拎著雞,渾身輕快地往回走。
路上韋朝儼然已經和秦夏關係回溫。
“還是你有主意!等我回家讓我娘把這隻雞燉了湯,也給九哥兒送一碗補補。”
在韋朝看來,秦夏獲賠的銀錢那是該得的,人家本就去醫館花了那麼多,耽誤了出攤更是實打實的。
自己這隻老母雞,則純然是白撿的便宜。
他的媳婦他還不知道麼?
哭完了回家一抹眼淚,晚上那是該乾嘛乾嘛,一點沒往心裡去。
但到底平白無故受了頓委屈,還總算看高呂氏吃了癟,痛快!
過去他看不上秦夏這個混混閒漢,成日裡沒點正形。
但如今不得不承認,人家就是腦子活絡!
秦夏看著那隻被栓了翅膀的母雞,揚了揚唇角道:“韋大哥彆這麼客氣,阿九和曹娘子關係近,咱們兩家日後少不得常來常往,何必在乎這些虛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