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枯枝輕響,有腳步聲緩緩趨近。
趙纓警覺,向後望去,隻見樹影婆娑處站著一個清瘦嬌小的女子。那女子碰到他犀利地目光,瑟縮了一下,還是選擇向前走了幾步。
月色明亮,將來人的臉映照的清晰,原來是自己送給靈徽的那個醫女。聽說靈徽給她改了名字,喚作“楚楚”。這個名字倒也貼切,眼前之人微垂著眸子,看著確實溫順又羞澀。
“見過使君。”她俯身行禮。
“怎麼沒有陪女君一起去宜城?”趙纓開口,態度冷淡。
“奴以為,使君更關心的是,女君為何會突然回了宜城?”她說話聲音也小小的,原以為是個怯懦的,卻原來膽子比誰都大。這一點,倒和圓月有幾分相似。
趙纓不由多看了她兩眼,聲音不冷不熱道:“各種情由,我自然是知曉的。隻是我派你在女君身邊,是讓你照顧她的身體,並不是為了其他人。”
這裡的其他人,自然指的是皇後。
女君讓她照顧皇後安胎,沒想到皇子平安誕生,仍無意讓她回去,隻說照顧皇子亦重要萬分。
“奴也想隨女君去宜城,可是京中卻有更重要的事情。女君所托,奴絕不會拒絕。”她緩緩道,並未因為趙纓的指責而惶恐。
“你想說什麼?”宮人私見外臣是重罪,趙纓並不認為她是專門來閒聊的。
楚楚環顧四周後,又向前了一步,趙纓嗅到了她身上清苦的藥香,微微皺了皺眉,一瞬間又想到了什麼,眼中湧現出一抹悲傷。
“那日事發,奴不在女君身邊,但是後來跟在皇後身邊,也將事情聽了個大概。”楚楚聲音忽然哽咽,“女君受了好大的委屈,差點被彭城王侮辱,這些全是長公主一手促成。”
“我知道……”趙纓低聲道,手握成拳,方能抑製心中的憤恨。
“女君在事發前,曾找過我,問詢過能讓人昏迷或者致幻的藥物。我給她一一說了,其中有一個便是西域曼陀羅。那日長公主所用的,正是西域曼陀羅。”
“你的意思是?”趙纓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
“女君想必早就料到那日會發生什麼,所以她不僅提前有了防備,還將所有證據都留的充足。正是這一點,才讓陛下頗為不滿,懷疑此事為女君設計,哪怕皇後多次進言,陛下還是將女君遣回了封地。不過,這想來也是女君之願。”楚楚歎息。
“奴猜想,女君早就料到長公主會趁使君不在,對她下手,但她避無可避,隻好提前做好了防範的準備。或者,更有可能是將計就計。女君在建康無依無靠,所能仰仗的唯有您一人,但使君卻未給她足夠的依仗和安全,所以她才會鋌而走險,選擇這樣一條玉石俱焚的路。”
這個醫女何止大膽,簡直放肆。
趙纓隱有怒火,卻無道理指責她對靈徽的一片忠心,隻能忍著聽她將話說完。
“使君與王家婚約一事,建康城誰人不知。傳入女君耳中,她會如何想?”楚楚見他仍無動於衷,乾脆將話挑明。她不是女君那樣的名門貴女,守著滿心的牽念,不肯表露分毫。喜歡便是喜歡,就該讓對方知道。
趙纓卻苦笑:“她就算知道,也不會在意的。”她私下的心機謀劃,趙纓都知道,哪怕自己早就在她刻意編製的情網中泥足深陷,他仍不敢肯定靈徽對自己到底是利用多一些,還是依賴多一些。
她肯讓自己對她好,便夠了。
“若不在意,怎會拒絕謝家這般唾手可得的好姻緣?若隻是為了報仇,嫁給謝郎君不是更簡單嗎?何苦折磨得自己纏綿病榻!”楚楚實在想不明白,這樣英武出眾的郎君,在兒女之事上,竟然能遲鈍到這種地步。
楚楚隻為靈徽,哪怕趙纓發怒,降罪於她,她也不在乎。
原來是這樣!竟是這樣!她的疏離,她的拒絕,她突然生得那場重病……原來都是因為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