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閒不聲不響的來,不言不語的走掉,這條大蟒蛇,可真是奇怪。
老錢沒有熬過去,傍晚便死了,臨死前他托孤給自己,還有一塊破布包著的銅疙瘩,打開看竟是一枚印璽,他說他的家族在三百年前是一個叫小星國的皇族,曆經幾代人都沒有複國成功,而他如此好賭是想籌集一些複國的經費,好酒則是因為每次籌集經費都失敗了。
這真是一個好理由,她捏住嘴角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以表示對一個將死之人的尊重。
老錢還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複國成功,朝曦撚指一算,透露天機說他的複國遺願能夠成真,隻不過國祚很短,曇花一現而已,朝曦隱去了後半句,讓他老懷安慰的去了。
“我真是一條善良的蛇。”
連夜將老錢火葬後,朝曦拖著一身的疲憊躺下,窗外月亮高懸空中,月光如許,映照在小娃娃稚嫩的臉上,格外晶瑩,她側過身來,捏了捏他的臉蛋,擺弄了兩下那濃密的睫毛,笑著歎了歎:“父母雙亡,六親俱無,殿下可是與北鬥星君有什麼過節?”
“對了,你還沒有名字。”
“混沌一朝開,天地皆清明,清明,從今天起,便以它為名吧,但願這個名字能將你命中的坎坷不順壓製一些。”
睡意迷迷糊糊上來,眼皮好似千斤重,再睜不開,眯縫裡月光凝成一道線,引她輕盈入夢,還是那個夢,還是那間青竹小築。
不同前次,今日夢境裡的景色不再鮮活,草木皆枯,滿目蕭然,看著冷清的很。朝曦想要進去,發覺腳步被固住,無法靠近,隻能遠遠看著。
山風掠過時,竹林搖曳,一個老者忽然出現,懸空站立,他懷抱拂塵,麵色凝重,不錯神的盯著竹屋,等著要見的那人出來出來,而他的右臂背在身後,悄悄凝出了一隻晶黃色的珀,這色澤品相同亦棠那日所幻的沙晶印盤似出自一脈,修為純淨高深,旋繞於他周身,朝曦在一陣熟悉中恍然記起,老者便是霧儀山的範懿,那個老態龍鐘,常常嗜睡的老神仙。
不過這夢裡的他,看起來要年輕許多。可他在等誰呢?是這家的男主人,還是被男主給了當胸一劍的女人?不管是誰,看他這般,定不是來度化勸說的。
朝曦替他擔心,因為範懿身後的那團晶珀越聚越強。
竹屋的門吱呀打開,昏暗門縫裡走出一個黯然身影,他披散著發看不清神色,腳步沉重緩慢,失魂落魄一般,與之前夢見的那個翩翩少年郎,大相徑庭。
範懿看見他,嘴角微彎,但看到他懷中的兩個嬰孩時,滿臉藏匿不住的驚愕。
“冤孽啊。”
“談情和誕育生命,本是天地倫常,若這也是冤孽,那你說來說說,什麼不是冤孽?”
“大道至清,你身負重任而生,卻違背天界法度與妖魔廝混,如今又誕育妖魔之後,種種行徑已經為六界不容,你若再冥頑不靈,天界不會再寬恕於你。”
“大道至清,大道也無情,我不管你那套天界魔道,正義邪惡的理論,我此一生,隻守護我的妻兒安穩快樂便知足,可你破壞了這一切。”他嘴唇乾裂,不知經曆了什麼,但話中的冷蔑諷笑,已經藏匿不住他心中的恨意。
“亂花漸欲迷人眼,你如今所經曆的,皆是假象,陷在執念裡不肯出來,最後隻能是永墜魔道回頭無路。
“回頭?誰要回頭。”
從來決心不需多說,隻簡單一句便足夠,他將懷中嬰兒輕輕放下,起術布了個屏障,與此同時,朝曦從一派緊張中察覺到了那抹熟悉氣息,她心中惴惴,幾乎可以確定時,男子已經騰身飛起站到範懿的對麵,他祭出寶劍,強大的仙澤愈漸躁動,天地感知時,風雨交加雷電轟鳴,長發卷進風裡,他挺身屹立暴雨之中,金剛怒目。
交戰中那張臉映入她的雙眼,抑不住心中驚訝:“殿下?”
範懿身後的晶珀已經凝聚完全,老神仙將它捧在手中,滯留不動,似乎對他還抱有一絲希望,可他的雙眼被墨色充斥,仙澤也漸漸渾濁,看來就要魔化了。
他似南溟,可又不像南溟,南溟從來仙氣純正,南溟的臉上,也沒有這樣的戾氣。
二人各自騰起,在竹屋的上空不斷上升,他們的身影漸漸渺小,最後隻看到晶黃與黯藍的光球對峙,在最終的激烈碰撞後,竹屋為那迸發出的強大氣流衝擊,轟然倒塌,而朝曦擔憂那房前的嬰孩,想闖進去護住,可惜仍然無法走進。
過了不知多久,她的意識察覺到這場對戰結束,睜開眼睛,隻見上空清朗安靜浮雲卷卷,狂擺的竹枝漸漸停下,眼前已是一派安寧祥和,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不知男子和範懿的去向,心中隻牽掛著那兩個嬰孩,再次試著走進時,發現阻礙自己的那股氣流已經不見了。
竹屋已經成為一片殘墟,或許是男子布下的屏障起了作用,儘管斷竹七零八落,孩子是安然無恙的。
兩個嬰孩的啼哭聲高亢洪亮,朝曦看著他們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她伸手拍了拍他們,發覺屏障不在,通常這種情形,多半是施術者已經殞命了,正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一個滿身血跡的身影搖搖晃晃朝這走來,是他。不過,他的氣息羸弱極了,她絲毫感覺不到他生命的跡象,飄飄零零的,像是一縷魂。
他從她的身邊走過,俯下身溫柔的看著這兩個嬰孩,此時她徹底看清了他的麵容,與南溟一般無二的臉,不過與剛才極為不同,現在的他,毫無一絲正氣,額宇間正有新的靈息滋生,是魔氣,墜魔的他形容氣質分明是暮閒。
他露出那清朗的笑容,嬰孩不再啼哭,一袖輕輕掃過,三人瞬息不見。
於一陣響亮的啼哭聲中,醒來。
腦袋沉重,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做到這個夢,便感覺消耗很多,而伴著渾身無力,五內俱感沸熱難耐,她想這便是當日若飛說的服用了那藥丸的症狀。
抱起清明走出屋子,人間五月,太陽是溫和的,它折射出七彩的光棱給予人新的希望。
“既來之則安之,我一定儘全力,讓殿下你此生快快樂樂。”
老錢把錢糟蹋乾淨,自己倒無牽無掛的走了,現在看來,什麼都不留便算他仁義了,可他倒好,留下了一塊用處不大的銅疙瘩,還有一堆欠條。
朝曦是不介意當一個老賴的,但是一向重視清譽的南溟,是不允許自己有這種汙點的,回去以後若是知道自己拐帶他賴賬,不知道要費多少話。
對於目前的窘迫,左不過是一個錢字,其實想解決這件事說難很難,說容易又容易的很,敞亮的若飛還在對麵的山裡,她已經借了那麼些錢,又給了短簫,自然是不介意再借一些的,但是朝曦覺得活著總有諸多困難,不能總是麻煩彆人,於是便放棄了這條路。
“我真是一條有骨氣的蛇。”
一麵讚美自己,一麵往王富貴家走去,凡間事,凡間了,鄰居告訴她,王富貴雖然長相油膩,可並不是一個尋常意義上的土財主,他在城裡有很多鋪子,產業可觀,而他能夠擔任這裡的戶長,也都是銀錢起的作用,朝曦算了算,目前看來,能幫助他們解決困境的隻有他家了。
“王戶長,錢家的狀況你也清楚,這孩子父母不在,成了孤兒已經很是可憐,你總不忍心,叫那些人把他帶走吧?你是這裡的父母官,是不是能夠江湖救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