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現在去哪兒啦?”嘉莉又問。
“在偏屋燒熱水呢!”芳姨探頭從門裡看了看正在飄煙的煙囪,“燒熱水,給鴨子拔毛,中午咱們吃鴨子湯!”
很快,施嘉莉見識到了向來溫和的芳姨的另外一麵。她從屋後圈舍裡捉來鴨子,說了聲“小姐離遠些,腥得很”,卻未等嘉莉反應過來,就痛快地在鴨脖子上割了一刀,鮮血四濺,隨即成股流下,還冒著熱氣,芳姨抄起一隻粗陶大碗接著。不多時,鴨子不再撲騰,血也滴滴答答地流儘了,芳姨將鴨子一把濡進熱水盆裡,開始拔毛。
血腥味混雜著鴨絨味撲麵而來,熏得施嘉莉微微腦脹,竟隱約覺得這個場麵在哪裡見過似的。怎會見過呢?施家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不可能進廚房看人宰鴨子的。
芳姨燒菜時,方峪祺在廚房裡幫忙燒火。施嘉莉獨自在外麵待得無聊,想進廚房,芳姨卻連忙將她往外趕:“小姐!小姐!這裡煙大得很,熏眼睛,快出去罷!”
施嘉莉退出去,在門外吃脆李子,慢吞吞張嘴咬下一口,汁水順著細白手指流下,浸濕了手心攥著的帕子。她看著方峪祺,他坐在灶台前往灶內添柴火,側臉輪廓冷峻清絕,火光映在眼睛裡,飄搖閃爍。
快開飯時,芳姨又吩咐:“阿峪,去叫老婆子回家吃飯。”
方峪祺低“嗯”一聲出了門,不一會子帶回來一個六十多歲的婆婆。芳姨一麵把飯菜端上桌,一麵佯裝數落:“耳朵又聽不見,記性也不好,還整日去找人閒嘮!”
婆婆頭上裹著褪色的藍巾子,鬢下花白,身上衣衫卻很潔淨,一雙小腳。見到嘉莉,她上前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住,渾濁的眼睛綻出一點喜悅的光彩:“這閨女好水靈,與阿峪般配得很呢!幾歲了?說婆家了沒有?”
這話讓芳姨聽見了,芳姨“啪”地一下放下筷子,疾步過來將婆婆從嘉莉身邊扯開,慍惱道:“真是老糊塗了!什麼瘋話都說得出口!這是城裡的小姐,彆用村裡那一套惡心人家!”
老婆子聽不清,卻能感覺到芳姨在凶她,閉嘴不說話了,坐到桌前要吃飯。芳姨又將她從桌前拉開,先請嘉莉坐了,才讓其他人一一落了座。
桌上菜式不多,色彩卻鮮豔,一道奶白鴨子湯,一道韭菜燒鴨血,一道炒番薯梗,一道涼拌西紅柿,上麵灑了層白糖。碗裡是白米粥,熬出了米油。隻是,施嘉莉用的是白瓷碗,碗裡米粥濃稠,其他人用的是粗陶碗,裡麵隻一點稀湯而已。
芳姨給嘉莉打鴨子湯,鴨腿、鴨翅、鴨胸肉都盛進了她碗裡。將湯碗放到嘉莉麵前,芳姨又手足不安賠禮道:“方才老婆子的話小姐千萬彆往心裡去,她不懂這些的……”
“沒什麼。”嘉莉搖頭道,用餘光瞥方峪祺一眼,他垂著眼睛不聲不響地吃飯,黑直長睫壓住了眼底所有情緒。
飯後,方峪祺又帶著大黃狗與鴨子出去了。施嘉莉有些不痛快,他不與她說話,也不曾多看她一眼,她不喜歡這樣的忽視。然而有人注意到了她,小鎮子裡很快傳遍,方家有個打城裡來的大小姐。先是幾個小孩子跑過來看她,咬著臟兮兮的手指,後又來了幾個婦人,交頭接耳笑著,最後出去乾活的男人繞到方家門口了,裸著胸膛,抽著水煙,眼睛眯眯的。這時施嘉莉又不痛快了,覺得自己像隻供人觀賞的猴兒,進屋上了床,拉上紗帳睡午覺。
這兩日舟車勞頓,嘉莉睡得極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