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嶇難行,一眼望去,隻有無窮無儘的幽林,柳姒穿行於密林中,腳下不停,一刻不歇地朝目的地趕去。
親信跟在她身後,噤若寒蟬。
攀過一座又一座山,她隻覺胸腔中的五臟六腑燒得火辣,幾乎快要炸掉。
腦中不停回響著方才陳樹的話。
“長公主離開的半個時辰後,有人稟報梁王,說:你遇險有難,要他帶上幾十個親兵去鶴鳴鎮外接應。
梁王一聽說長公主有難,沒多想就去了,誰知半路卻遭了埋伏。”
腦中一片混亂,柳姒也終於抵達柳承安出事之地。
那是鶴鳴鎮兩裡外的一處山溝,此刻圍滿了人。
地上還躺著幾十具屍體。
有幾具尚未斷氣,但離死也不遠。
荀益跪在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旁,抖著手給他胸前的傷口止血,可無濟於事。
青年五官與柳姒有七八分相似,一看便知是血緣之親,他不停咳血,將臉頸衣襟儘數染紅,胸膛因為痛苦而劇烈起伏。
柳姒看著這一幕。
那種腳下發軟,全身血液倒流的熟悉感,時隔五年,再一次出現。
她拂開人群,失力跪在青年麵前,冰涼指尖摸著他麵頰:“子寧,你怎麼樣了?”
柳承安眼前模糊,還帶著瀕死的茫然,看見她後,艱難道。
“阿姊,是,是丁平......他騙我,騙我你有,有危險......”
丁平是從上京帶來的人,所以他才會那樣信任他。
隻是沒想到這一次信任,代價會這樣慘重。
他胸前的傷口很深,在不停流血,柳姒不敢碰他,隻能忍著淚安慰:“彆說了,彆說了,我先讓荀府醫給你止血。”
可轉眸看去,荀益麵色為難已然鬆開了止血的手,望著她欲言又止。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柳姒隻覺如被人當頭一棒,腦中眩暈不止。
她厲聲質問:“為何不醫治!沒瞧見子寧傷口在流血嗎!”
荀益見狀,眼眶濕潤,沉聲道。
“老夫無能。”
梁王這傷貫穿心脈,已是無力回天。
“不可能!讓開!”
柳姒一把將他推開,手忙腳亂地捂著柳承安胸前傷口,企圖把血止住,但鮮血很快又將她指間染紅,從指隙流向手腕,融進袖中。
她漸漸崩潰:“為什麼止不住,為什麼……”
一隻冰涼的手,從旁虛弱地搭上她手腕。
柳承安看著她,輕輕搖頭:“阿姊,不要哭......”
可自己眼角卻不停流出淚來。
荀益的那幾個字他自然也聽見了,親耳曉得自己的死訊,對他來說,無異於十分殘忍。
“阿姊,我想,想你像小時候那樣......抱著我......”
柳姒鬆開手,絕望地攬著他上身,輕輕抱住他:“子寧,阿姊在。”
這一幕太過殘忍,周圍人撇開眼,不忍再看。
柳承安探手,從衣襟裡掏出一張巾帕,上頭繡著的鴛鴦歪歪扭扭:“阿姊,你將這個交給花盛,告訴她......孩子的名字,就叫……
柳雲。”
柳姒搖著頭將巾帕推回他懷中,泣不成聲:“我不要,你自己交給她。”
“你會的。”將巾帕塞進她手心,柳承安像是很累,眼皮沉重。
“阿姊,我困了。”
短短幾個字,駭得柳姒肝膽俱裂,拍著他麵頰:“子寧,彆睡,阿姊求你,你不要睡。”
說著她又像想起什麼,想將他整個人拖抱起來。
“你彆睡,阿姊帶你去藥穀,鬼道子一定有辦法能救你,你有救了,阿姊帶你去。”
可她卻是忘了,即便鬼道子能救他,可藥穀在南詔,等趕過去人已經沒氣了。
像是渾身血液流儘,柳承安胸前的傷口已不再流血,臉色蒼白死氣,緊咬著牙關。
“阿姊,我好冷......”
最後一點生氣開始湮滅,他瞳孔渙散:“好冷,我不想死......”
終究是到了這一刻,他才說出來。
“阿姊,我不想死……
阿姊......救救我......”
這些話猶如鑽心之痛,一句句往柳姒心頭刺去。她隻能抱著他,無助地顫抖,止不住嗚咽。
柳承安躺在她懷中,一聲聲叫著她,叫著“阿姊”。
叫阿姊救救他。
柳姒聽得肝腸寸斷,又無能為力,看著他身軀越來越冷,意識越來越模糊,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她的阿弟死了。
死在她的懷中。
死在了景瑞三年的秋日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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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承安身亡的消息,柳姒不敢派人傳回梁王府讓喬花盛知曉。
隻撐起精神寫了一封密奏,命人快馬加鞭遞到甘露殿。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柳六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