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謝晏覆在她背上的手猛然頓住,開始漸漸顫抖。
他暴露了……
謝竹君從未帶她去吃過老徐家的酒釀圓子,真正帶她去吃的人,是前世的謝晏。
他暴露了。
他要失去念念了。
念念那麼討厭他,一定會不要他的。
他完了。
謝晏如墜冰窖。
想開口牽強地解釋什麼,卻像是被熱炭燒壞了嗓子,如何也發不出聲。
躺在他懷中的柳姒久久未有動作,隻是說。
“謝相公。”
謝晏耳中驀然一陣嗡鳴。
“重華殿好黑......”
他緊緊抱住她同樣發抖的身子。
“好冷......”
“......對不起。”他懺悔。
“身上好疼......”
“對不起。”
“為什麼不讓我死。”
“對不起。”
他抱著她,一聲聲地說著“對不起”,喉間哽咽凝滯。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可柳姒無動於衷,任由他抱著自己,懺悔他的罪過。
他的淚混著她的,早已分不清誰是誰。
他的胸膛是熱的,手是顫抖的、冰冷的,懷抱是惡心的、令人憎惡的。
她也知道如何說會更加誅心。
模糊的聲音重疊著前世與今生:“謝相公已有婚約,還望自重。”
聲音清晰傳入謝晏耳中,他無聲悲泣,哀求著。
彆說了……
本是尊稱的這聲“謝相公”,也在此刻無比諷刺。
她還在繼續。
“大婚時為何不請我喝杯喜酒?是忘記了,還是嫌我會臟了你的喜宴?”
“祝謝相公與謝夫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不,不是的,他沒有同彆人成婚。
他奢求解釋,心中卻知無力回天。
也終於明白前世念念在他麵前說出真相的那一刻,用儘了多大的勇氣,丟掉自尊與麵皮,換來的卻是他冰冷眸光。
他隻能抖著唇,一點點吻去她頰上冰涼的淚水,妄圖用自己暖化她。
柳姒閉上眼,腦中回蕩著重華殿外那兩個宮人的話。
——“聽說昨日謝相公同孫二娘子一起泛舟遊湖了......”
消停的惡心感隨著他的吻再次湧上心頭。
不要碰她......
好惡心。
往日親近的吻在此刻變成了陰濕、黏膩的蛇信子;他的懷抱也化作蛇尾,將她死死纏住。
快要窒息了。
她推開他,趴伏在床沿邊,再次嘔了出來。
仿佛隻有離開他的懷抱,才得以喘息。
黑暗隱去他二人俱都蒼白的臉,謝晏下床點起燈,還不忘倒杯水想讓她飲下好受些。
卻被她一把拂落在地。
杯盞摔在地上,在安靜的夜裡格外清楚。
她抗拒著他的一切,抗拒他碰過的一切東西。
意識到這一點,謝晏的臉更加蒼白透明。
這屋子處處都是他的氣息,連她的身上也全都是。
那是他們曾親密歡好的痕跡。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
柳姒覺得自己要瘋了,她不想待在這個令人厭惡的屋子裡,她要逃出去。
於是乎,在謝晏尚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她猛然掀開被子,下床衝了出去。
“念念!”
謝晏疾聲,當即追上,卻與她的衣角失之交臂。
柳姒跑出內室,滿臉淚痕,單薄的寢衣掛在她身上;她像一隻急速飛衝的乳燕,鑽進建有溫泉池的側室。
然後毅然決然地跳進池水中。
“嘩啦——”
水花四濺,柳姒卻感受到了久違的寧靜。
溫熱的泉水將她包裹,灌入口鼻,洗去她身上惡心的氣息,隔絕那些冰冷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