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探手將枕下的東西抽出。
是一遝信。
借著月色,謝晏看見封紙上隱約寫著“謝府,駙馬”一類的字。
黑暗的寢屋中點起了盞昏暗的燈,燭光映在信封上,他將裡頭的信紙抽出,展開。
“永康二十六年,二月初六。
駙馬寅時上朝,巳正歸府,問父母安。
書房理事至午時用飯,心緒不佳,食不知味。
午憩兩刻,製香至酉時。
飯畢,問父母安。
亥時於竹屋撫琴三刻,琴聲聞有悲意。”
拿著信紙的手隱隱發抖,謝晏又拆開一封來看。上頭依舊是他每日的起居飲食,悉數記錄在其中!
那日竹屋中醉酒歡好後,謝府每日都會有人記錄,然後送往公主府,一直到三月裡,柳姒離開上京。
每封信紙邊角都略有卷曲,看得出閱信之人反反複複讀過多次。
一瞬間,謝晏心口陡然一陣鈍痛。
在這冬日裡,痛得他滿身冷汗,幾近痙攣。
原來念念一直都在暗中關切他的行蹤,表麵看似冷淡,其實她比誰都要思念他。
隻是從來不說罷了!
他看著那一封封展開的信紙,抓住衣襟的指骨泛白,撕心裂肺的絞痛令他額角青筋暴起。
為什麼……
謝晏頭一次如此憎恨自己。
前世他對念念那樣殘忍,可今世她卻還是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他,對他這樣好。
林顯說得對:他根本就配不上念念的愛。
她帶著前世的記憶複仇,卻在最後仍舊對他心軟。
那時謝晏始終不明白她為何要囚禁自己,直到如今,他才恍然大悟。
這都是他罪有應得。
他是個罪人,理應受到懲罰。
臨到後半夜,幽幽琴聲自主屋內傳出,凝滯的琴音傳遍整座鎮國公主府,直到東方既白,才堪堪停住。
謝三站在屋前,欲要敲門,房門自內而開。
看著穿戴整齊的謝晏,謝三微訝:“郎君要去哪兒?”
“入宮。”
這幾日朝堂上對柳姒究竟該下葬何處,爭論不休。
有人說柳姒已嫁做人婦,當另擇墓穴,而駙馬百年之後也能與其合葬,;而有人卻說,柳姒乃是聖人血脈,又有功德在身,當入皇陵。
謝晏頹喪了這麼多日,這等時刻,總要為念念爭上一回。
她一直為國為民,奔波操勞,就該葬入皇陵,奉入皇室宗祠,受後人供奉!
不僅如此,還要為她立碑修著,將她的事跡名揚天下,乃至子孫後代萬世敬仰。
寒風凜冽,他自謝三身旁行過。隱約間,幾縷銀絲晃入謝三眼中。
他微怔,等明白那是什麼後,滿眼震驚。
郎君他......
竟在一夜間,長出了白發。
大地素白,霧意茫茫;北風碎雪,墨發染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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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