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切都準備好了。
為何她卻死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臉頰,以為自己會哭。可什麼都沒有,連眼角都不曾濕潤。
心中連悲傷的情緒都未有一絲一毫。
彎腰想把地上的信紙撿起,如何也拾不起來。
幾次嘗試無果,他索性放棄,走到書案後拿起書冊,準備寫上什麼。
握起筆,往日端正的字寫得歪歪扭扭,手腕上的傷疤不停地發疼,他死命捂住。
筆尖的墨汁滴落,將冊紙汙濁。
他看著那墨滴,靜默半晌。
突然猛地掀翻了書案。
嘩啦一聲巨響,案上的東西散落,墨汁傾灑,滿地狼藉。
......
謝晏入宮,想將柳姒的屍身找回來,打掃重華殿的宮人俱都搖頭不知。
他聽後臉色陰沉,欲要發怒。
禦史台的人尋到他說:林顯想見他。
自除夕過後,謝晏便暗地裡令新帝猜忌林顯,最終他被落獄。如今這時候,林顯想見他一麵,無非是些發泄唾罵。
謝晏回絕:“不見。”
豈料禦史台的人道:有些與柳姒有關的事,林顯想告訴他。
牢獄昏暗,火把跳動。
林顯看著眼前這個滿眼血絲,渾身戾氣的男人,輕笑出聲。
“謝相公。”他譏諷喚道,“逼死自己心愛之人的感覺,一定很難受吧。”
謝晏半闔著眼,並不看他。
林顯也不在意,自顧自說著:“若公主知道她犧牲性命救下的人,是這樣的狼心狗肺,不知在地底下,可會後悔。”
這次,謝晏終於有了反應,抬眸冷冷看他:“什麼意思?”
牢房內的人諷刺道:“哦,差點忘了,謝相公還不知道真相。”
“也對,聖人將那日所有知情之人統統處死,你當然不會曉得......”林顯一邊說,一邊與他對視,“公主其實是為了救你,才被聖人記恨,落得這般下場。”
四周久久安靜,林顯就這麼盯著他,目光毫不躲閃。
而牢房外的謝晏沉默了許久,也不知究竟有沒有在聽。
半晌,他想到什麼,眸光一震。
“你再說一遍!”
林顯對他這反應很是滿意,癱坐在牢房中,放肆地大笑著,直到笑出淚來,他才說道。
“現在知道著急了?當初報複之時,可有想過今日!”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謝晏麵前,貼著牢柱將那些錐心之語連同真相儘數說與他聽。
“謝相公,你根本配不上公主的愛。
若非為了保下你與賢王,她怎會被聖人記恨,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你與孫二娘子濃情蜜意,她卻受著非人的折磨!
都是因為你!你若是真的恨極了她,大可將她一刀殺了乾淨,可你卻上請聖人,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猜,她的屍身被扔在哪裡了?”
“亂葬崗!”他聲音淒厲,“哈哈哈哈!如今隻怕已經被野狗給分食殆儘了吧!”
謝晏突然打開牢門,大步衝進牢房中,揪住他的衣襟厲聲道。
“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其實謝相公用心一查便知。聖人瞞得再深,總會有蛛絲馬跡。
更何況公主已死,我還騙你作甚?
難道能將公主換回來不成!”
謝晏緊盯著林顯,仔仔細細打量他的神色,可無論如何看,都從裡麵看不出半點謊言。
揪在他衣襟上的手開始發抖。
下一刻,他鬆開手,踉蹌著後退一步。
林顯的話還在繼續,像是死不罷休般:“宮變那日,我早有疑心。
為何聖人一開始派的梁王去城門截殺,最先來的會是公主,我隻以為計劃有變,相信她真是聖人派到賢王身邊的奸細。”
不隻是他,柳姒把所有人都騙了。
在她對柳承明毫不猶豫地射出那一箭後,便徹底坐實了她的謊言。
“謝相公還不知道,你們逃出上京後,又都發生了什麼吧。
公主為了所有人不受牽連,將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當著眾人的麵與梁王恩斷義絕。”
-
城外,亂葬崗。
謝晏站在屍堆中,翻動一具又一具屍身,每翻一具,便說一聲。
“不是……不是……”
究竟在哪兒?
那個太監不是說就在亂葬崗嗎?怎麼會沒有!
屍體腐爛的味道刺鼻難聞,連帶衣袍都沾染著臭味,恍若揮之不去的陰霾,久久不散。
上百具屍身被他一一翻過,可都不是。
他找不到她了。
謝晏看著那些屍身,雙眼猩紅,形容駭人。
究竟在哪兒?為什麼沒有!
腳下被無意絆住,他爬起身準備再找,卻在低頭的瞬間,整個人頓住。
日光照在他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上,顯得愈發蒼白,幾乎白得透明。
他看著不遠處的一具屍體,神情怔愣。
那女屍衣裙破爛肮臟,像是被屍水漚了許久般,發褐發臭;麵皮被野獸撕咬了一半,露出下頭猙獰的骨肉。
身形扭曲,可怖駭人。
在那衣帶上,係著一個飛雲結。
屍身死前應是沒了多少力氣,係出來的結也歪歪扭扭,看著滑稽得很。
他走到屍身麵前,看著那枚衣結,緩緩蹲下。
微張著唇,渾身顫抖,往日冰冷疏淡的眉眼痛苦擰緊,眸光水色閃動,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找到了……
他將已然開始腐爛的屍體緊緊抱在懷中。
嘴巴囁嚅著,卻吐字不清,隻能發出嘶吼般的哭聲。
絕望的慟哭混著淒厲鴉叫,在亂葬崗中令人頭皮發麻。
天色漸暗,謝晏抱著屍身,一步步爬出屍坑。
雙眼空洞無神,可看向懷中腐爛的屍體時,卻格外溫柔。
他低首吻了吻屍身青灰色的肌膚:“念念,我帶你回家。”
而謝三與謝七看著這一幕,眼中震驚。
郎君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