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晨起來,瞧見大郎君院裡的竹子開了花,瞧那模樣,估摸著也要枯死了。”
謝氏大郎君自出生起,便按著謝氏未來家主的標準教養。
行走坐臥,一言一行,都需得守規矩。
而同為謝相公的兒子,謝大郎君的胞弟,則要離經叛道得多。
他不用守著那些繁瑣的規矩,可以在母親膝下親昵撒嬌,可以痛了就哭,高興了就笑,可以做許多自己想做的事。
相比來說,謝竹君的日子就要枯燥得多。
不過他並不嫉妒謝蘭疏。
畢竟每個人肩上都有自己的擔子,而他謝竹君的擔子,便是在合適的時機,替父親背負起整個謝氏。
二十幾年來,他一直這樣一日日過著。
直到那個春日,他在弘慈寺的後湖,出聲喚住了一個欲要尋死的女子。
她是聖人的第六女——懷淑公主。
初次見她時,是在卓大郎君的靈堂上,她當著吊唁來客之人的麵,哭得數次暈死過去。
那時他便覺得,她應當是一個十分重情之人。
後來他去弘慈寺上香,遇上了正準備尋死的她。
她站在湖邊,眉宇間是散不去的愁意。姝麗的側頰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顯出幾分潔淨。
謝竹君想:這樣乾淨又重情的女子,不該悄無聲息地死在這片湖水中。
於是他出聲將她叫住,勸她生命可貴,還是珍惜為好。
幸運的是,她好像將他的話聽了進去,臨走前還笑著衝他道謝。
後來好幾次,謝竹君總是能與她相遇。
宮道,朱雀大街,香料鋪……
起先他以為緣分使然,後來便猜出,這位新喪的公主應是看上他了。
她與其他愛慕他的女子不同,即便表達愛意也是落落大方,從不扭捏。
對他示好時,一雙眸子帶著耀眼的期待看著他,讓人不忍心拒絕。
那是謝竹君頭一次主動收下女子的示好。
那種感覺,好像也不錯。
可謝竹君不是輕易動情之人,他怕這隻是公主的一時興起,若自己輕易沉淪,而對方卻及時抽身。
後果他不敢想。
於是謝大郎君頭一次生出了退縮的想法。
趁著一切都還沒開始,及時斬斷也好。
那日她遞上帖子,約他後日去遊湖,他收下了,卻沒有赴約。
這樣委婉的拒絕,心性高傲的公主總能明白。
可是他坐在書案後,聽著窗外滂沱的大雨,看著手中早已熟記於心的書文,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
她會去嗎?
這樣大的雨,若是淋濕了,該怎麼辦?
鬼使神差的,他放下書去了湖邊。
街上行人三三兩兩,雨意朦朧,他在岸邊並未看見她的身影。
釋然之間又有些失落。
好像下意識的,他在期待著她的到來。
於是老天聽見了,轉身離去之時,他看見橋下蹲著一道可憐的身影。
那人渾身淋濕,冷得發抖,卻還是抱著肩膀沒有離開。
她顯然也看見了雨中的他,帶著怒氣地衝進他傘中。
然後狠狠地……
抱住了他。
她沒有責怪他的爽約,也沒有抱怨自己的慘狀,隻是在他懷裡委屈地說。
“你再這樣欺負我,我就不喜歡你了。”
那時謝竹君是怎樣回答的?
他記得那時,他好像也越了界,回抱住了她,輕聲說:
不要不喜歡他。
他想:他應當是喜歡上她了。
後來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們守著最後一分禮節,在無數個無人的角落相擁,相愛,互許誓言,私定終身。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即便有變化,也不過是越陷越深而已。
隻可惜造化弄人,一切終究是不得圓滿。
謝竹君沒想過念念會背叛他,不過即便背叛了他,她也休想輕易離開。
他要將她鎖在自己身邊,讓她再也逃離不開他。
新帝雖予他侍中之位,可對他卻並不放心。
他的身邊,到處都是新帝的眼線。
要想讓她能留一條命,謝竹君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在人前述說著他對她的恨。
朝堂上那些人想殺她,他便據理力爭,將一個個上言的奏折擋回去。
重華殿中,他安排了信得過的太醫為她診治,保下她的性命;又安插玉屏在她身邊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