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顯示十二點半。
商厘停佇在客廳中央的吊頂燈下,目光呆滯空洞地看著細長的秒針轉過一圈又一圈。
近三小時路程,漂亮的裙擺卷起一地穢物,細長的高跟因為主人的抖索站立不穩,前掌足弓仿佛分了家,後腳跟被磨破了,血水摻雜著汙水汩汩冒出,火辣的刺痛數這處最鮮明,其次是心臟。
心臟,多少有些麻木了。
地麵很快積起一灘水漬,混合著路邊的泥濘和空氣中的塵埃,呈現灰黃色,肮臟不堪。
與滿室的奢侈裝潢格格不入,如同一隻誤闖彆人家宅的遊魂,慘不忍睹。
是以,在進入浴室時,商厘連瞥一眼鏡中自己的勇氣都沒有。
時菁說,她所有的汙穢衰敗都是孟鳶帶來的陰影。
她害怕從自己眼中看見那樣的孟鳶。
溫水衝走了身上的泥漿,沐浴露的花香充斥在鼻間。
用力搓洗,雨水的潮濕味卻怎麼也散不掉,猶如附骨之疽,它隱匿在每根發絲、每個毛孔間,將長久地與她作伴。
水聲停,浴巾裹住疲乏的身軀,商厘拿起吹風機吹頭發,眼前是霧蒙蒙的鏡麵,明明已經收拾妥當了,可映照出來的模樣怎麼還是那麼醜陋?
商厘機械地抓著頭發,目光怔怔地望著稍顯清晰的地方。
奇怪的是,這一次,她竟沒想著回避,想再看清楚一點、再看清楚一點!
哪怕真實麵目血肉模糊、鮮血淋漓,她也在所不惜。
胸中猛然升起股破釜沉舟的決心,她毅然抬起手,拚命將上麵的霧氣抹去。
呼吸的熱氣傾吐在上麵,很快又蒙上一層水霧,商厘咬牙,不管不顧繼續擦拭。
眼睛死死盯著那處,腫脹發紅、幾欲滴血也沒移開。
她要看清自己。
她要看清孟鳶。
她要看清這段感情。
——你告訴我,你幸福嗎?
——你就不能爭點氣嗎?
——老師相信你……
——小厘啊,總有些事情是我們無能為力的……不要害怕錯付……
——商厘,你得走出來,你得站到陽光下麵……
與她有關的人聯結成了一個網,將這些話鞭辟入裡地輸送到她的意識中,密密匝匝,猶如一根根粗壯的觸手,纏住她各個地方,將她托出深海,將她拽入光明。
她承接著所有人的企望,那彙集而來的光驅散了四周的迷霧,於是,世界逐漸在她眼前展開,她得以窺見自己。
此間已經不是那個開滿鮮花、流鶯婉轉的花園了,它荒蕪衰敗,久病難醫。
商厘,難道你真的要偏安一隅,困於這方寸之地嗎?
你還要與孟鳶的陰影伴生共舞嗎?
你還要一直住在這個以“愛”為名,實則不斷收攏捆束你的牢籠嗎?
你真的……要一直這麼下去嗎?
痛苦如影隨形,周而複始,無止無休。
商厘看見鏡中的自己在搖頭,腦中還在瘋狂地叫囂著不要。
她跟孟鳶的關係——
再無轉圜,必須止步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