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倚青卷起閘門,“嘎吱嘎吱”的細碎響聲中,路燈昏暗的燈光透過黃桷樹茂密的枝葉映了進來,空氣中流動著舒爽的微風,頭頂的樹葉嘩嘩作響。
溫璃站在一棵樹旁,目光微垂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就是這種人,平靜的、年輕的、無法猜透的。
而江倚青呢。
溫璃分了點餘光去看她。
她正將折扇一般的門簾打開,留大腿一般高的縫隙,彎著腰從裡頭鑽了出來。
灰白色的折疊門上貼著大紅色的福字,邊角已經有些褪色了。
江倚青又摸出鑰匙,插在鎖孔裡。
在她回身關閘門的間隙裡,溫璃已經抬腳走近她身側,五指勾到那麵折扇一般的鐵門上。
“你彆碰,這挺臟的。”江倚青拍了拍她的手背,鐵門落下,發出“轟”的一聲悶響。
溫璃依舊穿著白天那間沙灘襯衫,過長的衣襟在腰間挽了道結,露出一道瑩白且年輕的皮膚。
江倚青在前頭走,她懷抱著手臂,走得很慢。
倒有點脆弱的樣子。
宛禾街有很多曲折的老巷子,盤亙環繞最原始的老建築中。
溢滿月色的天空被交錯的電線分成了無數塊,沿著一道小巷子,走了挺遠,前頭逐漸喧鬨起來。
溫璃一聲不響地跟在她身後,默默數著她的步子。
江倚青有纖細骨感十足的腳踝,她的裙子順著微風輕搖,薄軟地貼在小腿上,身體輪廓若隱若現。
“現在這附近還開著門的隻有這種小攤子,你不介意吧?”江倚青看見溫璃一直跟在後頭,腳步緩了下來。
她的語氣裡隱隱有歉疚的意思。
兩邊是炒麵和燒烤攤子,鐵勺同鐵鍋碰撞以及木炭混合著羊肉的味道。
江倚青的發稍也在擺動。
溫璃心神微動,搖搖頭,輕聲說:“不介意。”
攤子周圍散著顏色各異的折疊桌和塑料板凳,顯然是已經過了最喧鬨的時候,隻有零零散散的人經過,溫璃踏過一隻被油膩粘慢的塑料袋,江倚青注意到了,回過頭來牽著小孩的胳膊,再往前走幾步,是一個店麵挺小的粥鋪。
沸騰的米湯頂著瓷蓋,咕嘟咕嘟的向外溢出綿密的氣泡,周圍也浮動著米香。
兩人麵對麵坐在一張矮桌旁,桌上有一竹筒木筷和半塑料壺菊花茶。
“這條巷子叫什麼?”溫璃歪著頭,看向一邊成排的爐灶,上頭端坐著幾口砂鍋。
老板穿著一條微黃的汗衫倚在一旁,他的手裡捏著一把鉗子,街巷不遠處有幾個東倒西歪的人影。
舉目四望,它有些更為粗曠的原始感,街道破落,頭頂晾曬衣物的鐵架都有些搖搖欲墜
說白了,就是看著挺窮的。
“沒名字。”江倚青想了想,又說:“住這的人都叫她後街。”
“你經常來這裡麼?”溫璃點了點頭又問。
“這裡的攤子都是晚上才出,之前下班有時候晚上會路過。”
江倚青抬手指著小道的另一頭,儘頭隱隱有汽車尾燈閃過:“從那過幾個路口就是home酒吧。”
溫璃順勢看了過去。
除了攤子周遭有從居民樓裡扯出的照明燈,其餘的路段是幽暗的灰色。
她想著在更衣室裡曾見過的江倚青那件深咖色的大衣。
想象著她卸了妝,素著一張疲憊的臉邁過積水的路麵。
江倚青瞧她望著思索的模樣。
以為小孩是疑惑酒吧的名字,便補充了一句:“就是你過生日那家酒吧。”
這時,老板單手夾著砂鍋走了過來,帶著一路蒸騰的熱氣。
他甩下一張竹簾墊板,砂鍋穩穩的坐在上頭。
黃燦燦的粥底,豔紅的蝦和香菇丁在裡頭翻湧。
江倚青看了眼一旁的餐具,起身來到櫃台前。
“有一次性餐具嗎?”江倚青問。
老板正倚在櫃台前寫賬本,聞言頓了筆,走進櫃台裡,拉開一個小抽屜,一陣窸窣聲後,扔了兩幅一次性筷子和餐勺在桌麵上。
江倚青回頭看了看,又說:“再拿一瓶水。”
老板直起身來,吸了一口煙卷,指著後麵的櫃台:“一塊,兩塊,四塊的,要哪個?”
江倚青從口袋裡掏出錢:“要四塊的。”
溫璃的手擱在膝蓋上,目光注視著她。
“喝點水。”江倚青將蓋子擰鬆擱在桌上,又將餐具拆了遞給溫璃:“他們家的粥味道還不錯。”
溫璃點了點頭,盛了一勺粥放進嘴裡。
“你會害怕麼?”溫璃突然問。
“害怕什麼?”江倚青有些疑惑。
“走這條路的時候。”
“不會。”江倚青笑了一聲,打量了一眼小孩隱有擔憂的神色,依舊悠悠閒閒的喝粥,低頭時掖在耳側的一縷頭發散了下來,垂在眼尾:“這條路上這麼多人,沒什麼好害怕的,隻有小孩才怕黑。”
“姐姐現在在咖啡店是兼職,後麵打算做什麼工作?”溫璃又問。
“銷售之類的吧,聽說這個行業挺賺錢的。”沉默了幾秒,江倚青坦然相告。
溫璃點點頭,用勺子攪拌著碗裡的粥:“你很需要錢麼?”
江倚青的眼眸垂了下去:“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麼?”
“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江倚青抿了抿唇,隻是說:“我媽這病得花錢。”
吃完熱乎乎的粥,額間都出了點汗。
臨近八月,江城的夏夜並不清涼,隱隱有些燥熱的意味。
散著步,兩人一路走到了江邊。
這裡很是靜謐,隻有河水湧撞石灘的聲音。
“夏天已經到了。”江倚青停下步子,去看航行在河麵的輪渡:“五月封了幾瓶青梅酒,到時候拿兩瓶給你。”
溫璃點點頭應了聲:“好。”
不遠處的河燈映在江倚青的眉骨上,鼻梢上,唇瓣上。
是暖融融的黃色。
她看過來時,眼睛裡也混著濃重的夜色。
“介意我抽煙麼?”
溫璃又搖搖頭。
她便從裙子的口袋中拿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含在兩片紅潤的唇瓣中,河邊有些風,打火機的火苗被風吹散了幾次。
一雙手伸了過來,輕輕的攏住火苗,江倚青笑吟吟的垂眸,小孩的指腹上沾了些綠色的油彩,火光映的她掌紋的溝壑。
兩人貼得近,風也消散了。
隻餘幽幽火光。
江倚青身上那股子獨特的淡香味湧入小孩的鼻腔,薄霧般的煙氣也隨之而來。
溫璃看著她長長睫毛下水潤的眼睛。
她的食指和中指微微交錯,夾著香煙,口中吐出一縷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