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留了盞夜燈,畫架旁已經沒了人,地上散著橡皮屑和沾染了鉛灰的紙巾。
江倚青仔細的將其掃進垃圾桶時,卻瞧見了這未完畫作的全貌。
畫中的女人神態頹懶,閉目躺臥在沙發之中,筆觸溫潤,朦朧中帶著強烈的魅惑感,尤其是那絲綢的麵料,像流動得水波似的。
不會鑒賞畫作的眼睛,卻也覺得真真是極好的一幅畫。
下樓時溫璃正在廚房裡忙碌,灶上煮著湯鍋,水池旁的電話開著免提,對麵是個委婉動聽的女聲,小,兩人正聊著什麼。
見到人下來了,溫璃匆忙說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
溫璃帶起隔熱手套,將湯鍋端到了餐台上,招呼她來餐台:“醒了,洗洗手吃飯吧。”
“不好意思,給你做模特倒還睡著了,我看你的畫好像都沒畫完。”江倚青站在原地,語氣中帶著些許歉意。
“沒事,反而我更喜歡你睡著的狀態,瞧著輕鬆很多。”溫璃回到水盆邊摘青菜,透過窗子看向窗外:“一會吃完飯繼續吧,大概還有兩個小時結束。雨下得很大,不方便回去可以在我這住,三樓有客房。”
溫璃說著把青菜瀝水,舉起刀抵著菜梗,手腕一動,刀卻滑了一下。
“當啷”一聲擦著小孩的腳背掉在地上。
“沒事吧?”江倚青驚呼一聲,連忙走近,蹲下身去查看小孩白皙的腳麵。
見其無事,這才拾起刀擱在台麵上。
江倚青見她生疏呆楞的模樣,也料想到小孩尋常肯定是極少下廚的。
水池灶邊都淩亂得很,江倚青倒也莞爾,伸手擦去小孩麵頰上一處汙垢,索性將她推到餐台邊坐下,解下圍裙係到自己身上,笑著說:“我來吧。”
江倚青切菜顛鍋很是利落,沒一會便端了一碟香菇青菜出來。
下過雨後,江城的氣溫驟降,彆墅裡開了暖氣,外頭的寒冷冷雨被妥帖的隔在外頭。
“姐姐你是江城人?”溫璃漫不經心的聲音,低著頭小口喝湯。
“嗯。”江倚青點了點頭,伸出手扯了張紙巾按在女孩的臉側,那裡有一粒小小的米粒。
“你呢?”江倚青問她。
“我在美國出生,在江城生活過一段時間,後來去北京了。”溫璃接話時抬起頭,習慣的注視對方的眼睛。
“你是混血?”江倚青也看著這女孩深邃的眉眼,湧上了一絲好奇。
“我媽媽是混血,這麼算下來我大概有四分之一的加拿大血統,所以五官異類了些。”
“這怎麼能叫異類。”江倚青擱下筷子,認真的說:“你很漂亮,除了明星,幾乎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孩。”
“不。”江倚青語調認真:“就算放在明星裡,也是很漂亮的小孩。”
“我十九了,不是小孩。”溫璃語氣淡淡地反駁,卻也未再說些什麼,這兩天江倚青偶爾也會叫她小朋友,她也都默認了。
“怎麼不是,我十歲的時候你才剛出生呢?”江倚青喃喃自語,探出指尖把小孩嘴角的一顆米粒摘掉。
“謝謝。”溫璃驚訝一瞬。
“沒關係的。”江倚青語氣很輕。
似乎吃飽了,她擱下筷子,攪動著碗裡最後一口湯,調羹“叮叮”的撞著碗沿。
“姐姐你做的飯很好吃。”
江倚青唇齒間泄出一聲笑,她伸出手,隔著桌摸了摸小孩金色的發尾,軟軟的,像是小狗的尾巴,語調柔軟:“你做的也很不錯。”
餐桌正當中懸著一盞明晃晃的燈,映的溫璃的頭發毛茸茸的,這時江倚青才看清,原來她的瞳色是極深的棕色。
“你彆動!”溫璃暮然歎了一聲。
她拉開椅子,轉身去拿中島台上的相機,同時輕聲說明了自己的意圖:”我要拍張照片。
江倚青“啊”了一聲,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將背後的長發攏到前頭,頗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沒漏。”溫璃隨意看了一眼。
她拿了一盞小燈擱在江倚青麵前補光,微微調整了參數後,按下了快門。
“很有意境!”溫璃看著取景器裡的人像,禁不住小聲讚歎。
飯後,雨終於停了。
畫畫時,金寶跳到了溫璃的膝蓋上,江倚青側躺在沙發上,看著女孩一手勾勒細節,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貓的肚皮。
落地窗旁有扇玻璃門,推開便是一個很大的露台,養著高高的檸檬樹和幾叢龜背竹,檸檬樹上掛著兵乓球大的果子,原本露台是漆黑的,見雨停,溫璃便把露台的燈打開了。
暖黃的燈照的葉片也柔綠。
江倚青依舊側臥在沙發裡,背後濃綠的葉片輕輕墜著雨水。
溫璃擱下畫筆,又拍了幾張照片。
當夜,江倚青住在三樓的客房裡,屋裡擺著的是雙人床,通鋪著長毛地毯,被褥中帶著一絲極微弱的香氣。
像是小孩發尾的味道。
睡前,江倚青去三樓的露台抽煙,下過雨的空氣濕潤冰涼,吸進肺裡都帶著絲冷意。
許銘發來消息,定了幾天後的約會地點和時間。
對話框裡,大部分都是他在說。
江倚青偶爾會回個“嗯”或是“你決定就好”這種話。
許銘對待約會的態度頗為認真,他似乎選了好幾個餐廳,發來一串地址,中間夾帶著幾個歡歡喜喜的語氣詞。
從露台上恰巧能看見小孩的臥室。
溫璃換了吊帶睡裙,坐在床上,腳邊散著鏡頭蓋和相機的電池,銀色的電腦擱在她腿上。
她仔細的瀏覽一遍,將今天所有的照片都歸置到了那個未命名的文件夾裡。
那副已經完成的水彩人像擺在牆角。
兩根煙吸儘,許銘那邊終於沒再有了聲響。
江倚青看著山腳下江城流動的燈火,不遠處的江城大廈滾動著巨大的燈光告白字幕,高近三百米的建築,一側是透明的觀光電梯。
小孩的臥房裡依舊亮著暖燈,腳下有毛絨絨的東西在頂她的腿腹。
江倚青將金寶撈進懷裡,轉身進了屋。
在她的背後,目光未能觸及的地方,江城的夏天正在悄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