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是這麼說,可她還是冒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敢想,如果因為她的失誤,讓實驗室內上百位研究員都中毒等死……
周博士攙著她出去,找了個休息室坐下。
“萬總,對於本次的失誤,我深感抱歉。”周博士很是愧疚,幾乎是要跪下,給萬辭賠罪:“如果我能早點發現,就不會早成這麼大的損失了。”
萬辭堵上了她的全部,隻為了這一個項目,而他卻辜負了萬辭的一番心血,釀下大錯。
萬辭抬手,抓住了周博士的手腕,阻止了他下跪的動作,“現在不是道歉的時候。”
她緊抿薄唇,眼裡的黑沉仿佛能將人吸進旋渦,她沒有生氣,有的隻是擔憂和思考。
“沒有解決辦法嗎?”
周博士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粒晶裡的微量毒素雖然含量低,但是與皮膚長期接觸的話,毒性就會積少成多。目前……”他頓了一下,瞥見萬辭那對異色的冰冷豎瞳,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目前,還沒有找到可以化解毒素分子的辦法……”
越說到後麵,周博士的語氣就越來越弱。
他愧對萬辭,哪怕萬辭要殺了他,他也沒有怨言。
對麵的女子沉默良久。
“周揚,我想一個人靜靜。”
好一會兒,萬辭才緩緩開口,語氣裡包含了無儘的悵然。
就像拚儘全力跑馬拉鬆,本以為到終點就可以獲勝,結果卻發現獎品是再來一次。
周揚低下了頭,小心翼翼詢問了一聲:“萬總,要不,你也做個體檢吧。”
之前那枚本以為非常完美的成品在萬辭手上也有一段時間了,雖說隻有跟皮膚長期接觸,毒素才會慢慢滲透進身體裡,可他沒法不擔心。
萬辭起身,脫下了防護服跟護目鏡。
周揚:“萬總……”
萬辭努力裝作沒事人一樣,衝他扯出一個輕緩的表情:“我出去走走,體檢回來再做。”
周揚也不好攔著她,隻能由著萬辭出門。
萬辭順著來時的路出了山洞。
此時正是淩晨四點,歐洲的夜空罕見的一片晴朗,滿天星星一閃一閃的,月光照耀在大地上,周遭響起一陣一陣的風聲。
萬辭找了個山頭坐著,腿邊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草。
12月的夜風染上了秋冬的溫度,吹過山野的時候,連帶著空氣都冷了下來。
心情本應該被複雜、驚慌和憤怒包圍,但萬辭卻感到出奇的平靜。
平靜到她有些不認識自己。
明明遭受這麼大的打擊,她卻隻慶幸沒人被卷入危險之中。
現在她什麼都沒了。
雖然一開始她就是一無所有,可當擁有了那麼多東西後又被迫剝離,不得已回到了原點時,她才承認,自己做不到雲淡風輕。
這次投入的不隻是錢,還有無數人的心血,她日夜不眠不休,隻為了能翻身打個勝仗。
可偏偏在最緊要的關頭出來一個潛伏隱患。
萬辭如此矛盾,內心掙紮萬千。
如果想保證項目如期進行,粒的光影物質提取必須繼續下去。
隻要沒人知道……
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萬辭猛地坐了起來,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
她居然有這種惡毒的想法。
要是真那麼做了,她就真跟喬寺村的人說的一樣,天性劣根深種了。
手邊忽然一陣癢意。
萬辭低頭一看,是風吹動了山頭的野草,葉子撥到了她的手背。
是她從未見過的植物。
這裡地勢特殊,人煙罕至,也正是這樣怪異的緣由,地表下才能能產生奇特的粒晶石。
可這植物……
萬辭眯了眯眼,伸手拔了幾顆草。
回到實驗室後,萬辭先是將那幾根剛摘的野草遞給了周揚。
周揚愣愣地接過來,有些不明白。
“萬總……”
“拿去化驗一下。”萬辭說。
儘管腦袋上有一萬個問號,但周揚還是忍住沒開口,拿著草去了實驗室。
走之前,他囑咐萬辭:“萬總,您先去做個體檢吧,部門的人已經準備好了。”
萬辭點點頭。
等體檢完出來,周揚正坐在廊廳的長椅上等她。
聽到她的體檢結果正常,周揚狠狠鬆了一口氣。
萬辭問了一下野草的化驗結果,周揚如實回答說:“這裡的植物生長環境比較獨特,內裡物質雜多,完全化驗分析完至少需要三天。”
萬辭絲毫不意外,她就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
這片地區的異樣逐漸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比較擔心的是,如果不隻是粒晶石具有毒性,而是整片地域都蘊含著毒素分子……
後果簡直恐怖至極。
“一個星期內,把實驗室裡的所有粒晶石都拿去銷毀。”
周揚猛地抬起了臉,冷不防聽到這個命令,他難以接受。
“萬總!”
那可是他們三年來的所有心血,眼看就要成功了,這個時候卻要全都放棄?
萬辭的態度很堅定:“按我說的做。”
周揚情緒忽然就激動了起來,“毒素的潛伏期是有點長,但是……”他咬了咬牙:“若是真發行出去,要過三年才會陸續顯出毒性,這三年足夠——”
“周揚!”萬辭拔高了聲音,眼神也冰的滲人,“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周揚喘著氣,又氣又急,他幾乎是懇求道:“萬總,三年,可以改變很多東西。要是現在放棄,就什麼都沒了,你甘心嗎?”
萬辭麵無表情地盯著他:“我不甘心又能怎樣?我投入那麼多,損失也是最大,我怎麼可能甘心?但周揚你彆忘了,你是一個科研人,我雇你是為了研發安全有用的產品,而不是以人命為代價,滿足一己私欲。”
周揚紅了眼眶,無比委屈。
隻要研發成功,hlri足以改變世界,到那時,他們將顛覆人類曆史,在時代的發展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這其中的利潤自是不用多說,前期投入的這些都將隻是九牛一毛。
換做周揚,他絕對不會放棄眼前的一切,看著自己的成果功虧一簣。
萬辭理解他的心情,隻是,她不能做草芥人命的劊子手。
商人重利是本性,可若是有了謀財害命的心思,她就真成了壞種了。
三年,聽起來很長很遙遠。
她興許可以昧著良心繼續研發,但有毒的東西流入市場,進到用戶手上,被他們接觸,使用,那些生命何其無辜。
見周揚還是有些看不開,萬辭將他拉下來坐好。
沉默片刻後,她率先開口。
“人心裡都有杆秤,你可以把錢看得比命重要,但不能用錢去衡量生命。”
她想起了父親臨終前的痛苦模樣,哪怕她當時有足夠做手術的錢,也隻希望父親從來沒有遭受過這種無妄之災。
錢聽起來可以解決一切,但當身軀破損,僅剩的意識調動不了肢體,唯一強烈的念頭就是——痛苦消失。
“你要是死過一次,在死人堆裡睡過一夜,給多少錢你都絕對不想再體會一次那種滋味。”
萬辭回憶起十年前的那個雨夜,她渾身骨骼斷裂,動彈不得地躺在屍體堆裡,雨滴砸在身上的觸感至今難以忘懷。
即便隻是一陣風刮過,也能將痛苦成倍加劇。
絕望充斥腦海,比絕望更加可怕的,是清楚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周揚愣愣地看著萬辭,眼前的女子平靜得駭人,分明是遭受了最大打擊的人,她卻還能坐得下去。
萬辭眸光淡淡地望向走廊的某處,似是在透過空氣看到了什麼。
夜色微涼,研究所的溫度比外界還要低。
又是一陣沉默。
好一會兒,萬辭轉過身來,拍了拍周揚的肩膀:“不要迷失本心,你已經是一個很成功的科研家了,我堅信我沒看錯人。”
說完,萬辭站了起來,恍若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往山洞外走。
她走得很慢,平日裡挺拔的背影無故添了幾分寂寥和疲憊。
周揚抿了抿唇,他知道,萬辭的身上壓了一座大山。
他用力抹了一把即將洶湧而出的眼淚,內心思緒紛飛。
但這次,他不再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