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想真把這事做成,還得跨過不少坎兒,這當頭的就是在?這農村沒多?少人會願意出錢找人縫補衣裳,哪家?的婦人隨手捏起一根繡花針來都能縫個?全乎,且不論樣式如何。
遠的不看,隻看這關廟鄉附近十幾?個?村莊,怕是找不出幾?戶人家?會找人做衣裳。
這種活計,怕是隻有那城市裡的人家?兒才能有的了。
其實,那些一般的縫縫補補的活兒她基本都會,便是那稍稍時興些樣式的她也知道些,這還多?虧了上輩子她給小孫女?們做的那些衣裳了。
可說到底要是沒有客源,這事隻靠她自?己?隻怕還是做不成。
宋慧娟歎了一口氣,聽到陳如英喚她的聲音,便站起身扶著?腰踏出了門。
收麥子這事不是個?一天半天就能做成的事,依著?現下的農具,收完麥子再曬上一曬,這麼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
好不容易等這邊的麥子收完了,又分到家?家?戶戶手裡時,已然?到了七月了,這時宋慧娟肚裡的孩子也滿了七個?月了。
這一茬莊稼收過,另一茬莊稼又該種下了。
按著?往年?,這時那些隊裡的乾部就該帶著?男社員們重新去犁地了,待著?土地翻新一遍,便又到了那開始播種的時候了。
這些日子宋慧娟眼看著?陳庚望每日早出晚歸,又從陳如英那聽說現下隊裡已經?開始了犁地,心下便有些著?急,生怕陳庚望沒想法子攔著?些。
這天晚上吃了飯,宋慧娟便早早洗漱好進了屋,剛要了上床,就聽見那門發出聲響,她回頭一看,見陳庚望推門而?入,手裡還拎著?個?袋子。
陳庚望見那婦人隻朝這邊淡淡看了一眼就爬上了床,隻好自?己?拎過去,“棉花。”
“這麼多??”宋慧娟坐起來,扯開了袋子。
那袋子裡鼓鼓囊囊,看著?得有五六斤。
陳庚望沒理會這婦人的大驚小怪,轉身出了門,宋慧娟顧不上理會他,一心撲在?了那袋子棉花裡。
過了會兒,陳庚望又端著?飯碗走了進來,點了燈坐在?床邊。
“收棉花了?”宋慧娟放下手裡的棉花,還是壓不住心裡的疑惑,“今年?怎麼分這麼多??”
“你用就是了,”陳庚望抬起眼看著?此時正對著?他驚訝的婦人,嘴角微微上揚。
見他不回答,宋慧娟歎了口氣,又將棉花裝了起來,以後的日子還難過著?呢。
陳庚望見她這模樣,心中那一陣好心情已然?消失,惱怒道,“歎什麼氣?這還不夠?”
“夠了夠了,”宋慧娟敷衍了幾?句,又披著?衣裳下了床,想起什麼又問他,“你不是把這七八口的棉花都拿回來了罷?”
“你們娘倆的,”陳庚望立時瞪了過去。
這話?還沒說完,陳家?的大門便被人大力拍響了,陳庚望手裡的飯還沒吃完就匆匆被人叫走了。
其他人沒覺出什麼,但宋慧娟總覺得是時候了。
宋慧娟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肚子裡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體的不安,翻來覆去鬨得人喘不過氣來。
她隻能儘力安撫著?這孩子,或許這幾?個?月沒有下地乾活,孩子踢人的勁兒也足,不像上輩子病病怏怏的。@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直到她昏昏欲睡時,那門才被人推開了,一個?身影也隨著?月光進來了。
“還沒睡?”陳庚望走近發現那婦人還半躺著?,有一搭沒一搭的摸著?肚子。
“沒,”宋慧娟抻著?胳膊坐起來,有些擔憂,“沒啥事吧?”@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最近不要出門,”陳庚望斂了神色,鄭重其事地對她說,“哪兒都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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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宋慧娟點點頭,心裡還是有點打鼓。
陳庚望大步上了床,那婦人還摩挲著?肚子,大手一揮也覆了上去。
宋慧娟已經?習以為?常,翻過身對著?他,問道:“今年?地裡還種莊稼嗎?”
陳庚望抬起眼看她一眼,淡淡地說,“種。”
聞言,宋慧娟心裡一驚,安撫孩子的動作一頓,“這咋能種哩?”
“不種咋辦?”陳庚望語氣不善,立時瞪了她一眼,麵上露出幾?分嫌棄,“誰能去說這事?”
是啊,這樣怪異的事一旦說出來,不定還能不能活著?了?
宋慧娟歎了口氣,又感慨這老天的無?常來,一旦下了大雨,那大沙河的水漫了出來,這沿河幾?個?鄉都得遭了難,到那時日子就更?難過了。
陳庚望閉著?眼,大手覆在?這婦人的肚子上,靜靜感受著?她肚裡孩子的動靜。
早一個?月前這孩子就動彈的厲害了,前些日子難得一動,眼下卻是越來越頻繁了。
他一天在?家?待的時間也不長,偶爾夜裡才碰上一回,原本見了也沒什麼,但見得多?了,才發現這孩子動起來時她那臉上總是格外的溫和。
好一會兒,陳庚望才聽見那婦人的呼吸聲,一眼瞥過去看不清楚,稍稍起身探過頭,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他看得兩眼,伸出一手拉上被子,便倒頭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間臨出門前,陳庚望透過那扇小窗隱約瞧見那道身影,強勁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大步踏出了陳家?的大門。
這一整天,宋慧娟都心悸得厲害,時不時地就得抬頭看看,連剛剛到手棉花的也定不下心來捯飭。
直到下午三四點時那天上的雲便沉了下來,還刮著?風,看樣子是該下雨了。
她不大想下雨,下雨會耽誤事,也容易影響地裡的糧食。
農民都是靠天吃飯的。
宋慧娟看了半天,也隻得坐回去,她如何想的乾不了老天的心意,老天既是要下雨,那便是要下個?徹徹底底的。
上輩子那一場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田地裡才種下的玉米種子都被澆了出來,連棉花也沒收回來。
那一場大雨造成的後果雖比不上前些年?那麼苦,可也算得上一場一場大災了。
待到五點多?陳如英就喊了,到點了,該收拾收拾做飯了。
宋慧娟還是蒸了野菜,涼拌個?蘿卜,又和了豆麵蒸了豆饃。
這麵也是隊裡分的,現下地裡種的啥收了糧食就分啥,不是紅薯就是豆子,這些東西產量高。
天兒陰得很,烏雲密布,轟隆隆兩聲下就起了雨。
“如英,”張氏從堂屋扶著?牆走進來,“給恁爹去送蓑衣吧,這雨大的嚇人。”
“哎,”陳如英答應下來,拿起幾?件蓑衣又轉過身來問道,“娘,我先去北地給爹送吧?”
張氏看了看了地麵上的水,眉頭便皺了起來,轉過頭看到坐在?西屋裡的宋慧娟,便說起來,“這仨地方,你一個?人可怎麼跑的及啊?”
宋慧娟聽到她這話?,也沒理她,站起身披上蓑衣,對一旁的陳如英說,“我去東地。”
陳如英看了眼她的大肚子,直搖頭,“不行,我去東地,大嫂你去北地吧。”
北地近,路也好走。
但宋慧娟沒有應下來,“我慢慢走,你趕緊去吧。”
說罷宋慧娟不顧陳如英的阻攔,在?門後找了兩件蓑衣,又找了幾?塊雨布便出了門。
這些日子張氏看她的臉色已經?是越來越難看了,或許是因著?前些日子陳庚望找來的那隻雞。
當晚,張氏便隱晦地說這雞蛋是個?稀罕玩意兒,慢慢攢下來去換錢,但這話?她還沒說完,宋慧娟便起身走了。
從那以後,張氏看她的臉色便越發沉沉,她不是沒看在?眼裡,她想說就任她說,那雞蛋該吃還是要吃的。
這會兒出門也好,出去送蓑衣也比待在?那兒看張氏的臉色好,更?何況她已經?很久沒踏出陳家?的大門了。
但這時天已經?有些黑了,下著?這麼大的雨也做不了活,許是這時應該都下工了。
早知道應該提個?煤油燈來,天黑,地上的路又泥濘。
宋慧娟隻摸著?黑往前走,一路上都沒人,雨這麼大,應該是回不來都找地方躲雨去了。
披著?蓑衣,又拿著?蓑衣和雨布,腳下的路便有些不好走。
宋慧娟低頭看看,隻看得自?己?鼓起的肚子,但腳上的布鞋已經?濕透了。
第 47 章
東地這邊陳庚望瞧著地上的水, 這雨越下越大,不能再等?了。
“都趕緊回家,晚上聽哨子。”陳庚望發了話, 那躲起來的人?們一個個現了身,又紛紛跑起來, 也都不等?了。
“老二!老三?!”陳庚望站坡上朝下大喊一聲。
“大哥,”陳庚良應了一聲,旁邊的陳庚興揮舞著手, “大哥, 我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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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陳庚良碰上頭,陳庚望便背上了陳庚興, 回頭看得那愈下愈大的沙河一眼,二人?才往回走。
雨嘩嘩的砸著, 雷聲陣陣, 天陰沉得仿佛要把人?吞噬了一般。
陳庚望把人?放下, 推開門,抬起步子就朝堂屋大步走去。
“去換身衣裳, ”張氏一人?給遞了一塊毛巾, “去擦擦身子, 彆著涼了。”
陳庚興得了話,兩?璍
手遮著頭跑回了房。
“爹回來了沒?”陳庚望站在廊下擦了擦頭, 問道。
“回了,”張氏往東屋的方向指了指, 歎了口氣?, “這雨咋下這麼大哩?”
陳庚望抬頭看了看這傾盆大雨, 沒言語,進堂屋拿了缸子沒找到暖壺, 轉身走進了廚房。
他走到灶前,放下暖壺,問向灶前的陳如英,“鍋裡燒水了沒?”
“鍋裡有?,”陳如英搖搖頭,“大哥回來了就能起鍋吃飯了。”
陳如英沾沾涼水,掀開鍋蓋撿著饃饃。
“大哥,咋淋這麼狠?大嫂不是拿了雨布嗎?半路上才碰著的嗎?”
陳庚望倒水的手猛地頓住,滾燙的熱水沒倒進暖壺,一下子全倒手上了。
“你大嫂去接我了?”陳庚望聲音陰沉,任由陳如英把手按進盆裡。
“對?啊,我和?大嫂分開去接的,”陳如英也意識到了什麼,“大嫂沒跟你一塊回來嗎?”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那人?已經跑了出去,那陣陣雷聲好?似砸進了人?心裡。@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這時,那雨已然越下越大,宋慧娟低頭看著陷在泥裡的腿,試了幾次,怎麼也拔不出來。
索性把手裡的雨布蓑衣一並扔去一邊,又脫下身上的蓑衣,再拔一次。
用儘了全身力氣?,還沒拔出來,人?反倒用勁過頭跌坐在了地上。
這麼一來,全身都濕透了。
宋慧娟等?不得,這小路上很少有?人?路過,還是靠自己吧。
泥土混合著雨水,竟生出了粘性。
她隻得徒手挖著泥,試圖挖出個淺坑,好?把腳拔出來。
——
而此時的陳庚望正沿著土路大聲呼喊,“慧娟!”
雷聲大振,混著嘶聲力竭的喊叫,在安靜的村子裡顯得尤為突兀。
但他還未走多遠,迎麵就撞上了一人?。
兩人?定定的看向對?方,都沒說話。
趙學清手裡的傘難以支撐,一如他的心,自從?他和?慧娟那次見過之後,已經許久沒有?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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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陳家辦喜事,他才偶然見了她短短幾分鐘,但僅僅是那幾分鐘,他就確信她走不了了。
原本他看她過得知足合意,已經逼著自己放下了心裡的綺念,可上天終究給了他一絲希望。
她說,她要離婚。
他知道這樣大的事她不會?輕易改了主意,連她離婚以後的日子他都想好?了,要是這邊容不下她,他就帶著她去城裡,總能護著她的。
他以為,五年前那檔子事再也不會?重新上演了。
但上天弄人?,他已經聽說了慧娟肚裡的孩子是個男娃,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走不了了。
趙學清回過神,直直的對?上陳庚望那雙充滿了焦急的眼睛,率先開了口,“慧娟呢?”
陳庚望冷冷看他一眼,在他的注視下緩緩地說,“不知。”
聞言,趙學清揮著握緊的拳頭便要衝上來,但還沒落到身上,緊接著又聽陳庚望一字一句道,“應該還在這路上,許是被哪絆住腳了。”
說罷,陳庚望便直直的朝他走了過來,兩人?相?遇短短幾秒鐘,那膠著的眼神官司已不知打了幾場了。
陳庚望抬起步子走過去,趙學清轉身也跟了上去。
未走得幾步遠,左側的陳庚望便冷冷開了口,“你早些回去吧,她帶著孩子走不遠。”
這話中的警告意味十足,趙學清明白他這是在宣告主權,但此刻他沒時間浪費,不等?陳庚望再次開口他便挑了條小路走了。
直到看得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處,陳庚望才重新喊了起來,這一喊就一路喊到了東地,沒人?。
黑乎乎一片,一個人?影也沒有?。
“慧娟!”
陳庚望不停地喊著,從?地南頭穿過莊稼到地北頭,雨打在身上,遮住了眼。
地北頭再往北就是大河了,水一漫上來
他不敢停留,也不敢想下去了。
沿著河,一路走到了最東邊,再往東走就是隔壁村了。
他慶幸這時的水還不深,才到小腿肚,就算那婦人?不會?泅水也淹不住。
她應該還沒走到東地,根據如英說的這時間不短了,就算她走的再慢也該到了,難不成?走了其他路?
陳庚望掉頭沿著河往村後麵走,從?家裡走就隻有?這兩條大路通著,也近。
——
宋慧娟挖了好?久,堪堪挖出個淺坑來,她使出力氣?拔了一回,還是沒拔出來。
就在她有?些泄氣?的時候,她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有?人?在喊!
“我在這兒,這兒!”
宋慧娟揮舞了幾下手,兩手扒著地試圖站起來。
趙學清聽見了,狂奔而去。
一片樹林子,旁邊還有?個水坑,已經漫出來了。
宋慧娟到底沒站起來,揮著手就見趙學清出現在自己麵前。
“陷進去了?”趙學清走上前來,將手中的傘遞給她,又蹲在她身邊。
宋慧娟笑?了笑?,接過那傘,撐在兩人?中間。
趙學清彎下身子,伸出手挖著坑裡的泥,看了一眼她那隆起的肚子,“沒事吧?”
宋慧娟搖搖頭,又對?他笑?,“沒事。”
趙學清手上的動作不停,又問道:“以後萬事都得記得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前頭,這麼著一旦有?個好?歹……”
宋慧娟聽他口氣?不對?,心下也明白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決定,便輕聲應了下來,“哎。”
這話說過,兩人?就都安靜了下來,趙學清仍舊替她挖著泥,她便替他撐著傘罷。
這一幕,再次落到了那樹下一人?的眼中,直到他看見那雙手要去握她的腳,心中再也忍不住了。
“慧娟!”
他這一聲,同時驚到了那兩人?,他死死地掃了一眼,便直愣愣的蹲在了原本是趙學清蹲下的位置。
宋慧娟抬眼看去,隻見他一臉陰沉,渾身散發著寒氣?,混然像是一隻淋濕了的狼。
“陷進去了,”宋慧娟指了指已經露出腳麵的腳。
陳庚望二話沒說,接著上手挖了兩下泥,一使勁兒,腳就跟著出來了。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女?音衝入耳膜。
“彆按了,”宋慧娟縮著腳不讓他摸,“疼疼疼!”
陳庚望罷了手,拽著胳膊把人?扶起來就要走,完全忽視了一旁的趙學清。
“還有?這些,”宋慧娟指了指被自己扔到一邊的蓑衣和?雨布。
陳庚望看她一眼,撿起蓑衣披在這婦人?身上,又給自己披了件雨布,隨即便對?她伸出了手,那神色不容置疑。
宋慧娟沒看他,反倒安撫的看了看趙學清,將手中的傘遞了過去,“早些回去,燒點熱水泡泡身子。”
趙學清點了點頭,接過那把傘,撐在他那早已經淋濕了的身上。
一旁的陳庚望冷眼看著,不待這婦人?再說出什麼話來,猛地便將人?橫抱了起來。
宋慧娟身下一空,心中一驚,便伸出了手,纏上他的脖子。
他兩手一攏,再一顛,整個身子就緊緊貼了上去。
雨順著雨布滑落下來,浸濕了她的衣裳。
他的腳步很平穩,踩著積水,啪嗒啪嗒的。
陳庚望不敢耽擱,腳下雖穩可也加大了步子。
懷裡的身子冰冷的厲害,不知道坐在那水裡扒了多久的泥,更?不知道那人?又幫她扒了多久。
她的手更?涼,勒著自己的喉結,讓他本能的不敢吞咽。
趙學清眼看著她被抱走,突然笑?了起來,那笑?意透著滿滿的淒涼,他對?這一切束手無策。
錯過的,終究難以挽回
而這邊兩人?一進門,廚房簷下的陳如英便大喊了起來,“大哥大嫂回來了。”
陳庚望抱著人?,急匆匆進了西屋。
“人?沒事吧?”張氏也拐著腳進來,手裡遞著毛巾,眼中露出不滿。
“沒事,”宋慧娟坐在凳子上搖搖頭,解了蓑衣,卻沒接過張氏手中的毛巾。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張氏站在麵前嘀咕,卻並不打算離開。
渾身沾滿了濕泥,身上也粘的厲害,陳庚望接過擦擦手,看著凳子上的婦人?呆呆的坐著,一絲動作也沒,便開了口,“娘,鍋裡還有?水沒?”
“有?,有?,”張氏說著便往出走,“我再去燒點,等?會?兒好?好?洗洗。”
宋慧娟見人?走了,脫下布鞋就要踮著腳往出走。
“坐下!”陳庚望這時的臉色便露了出來,陰沉沉的,話中含怒,“崴著了腳還亂動,好?好?坐著。”
宋慧娟緊抿著唇,也不吭聲,任由他說。
陳庚望見那婦人?不聽話,作勢還是往出走,怒火一衝大步上前。
“聽不見嗎?”
第 48 章
陳庚望一把拽住了那細小的胳膊, 手一托就把人抱了起來?。
“我要洗腳!”猛地被抱起,濕衣裳粘的更緊了,宋慧娟難受得扭動著身子。
“等著, ”陳庚望把人放在凳子上,拿出床下的盆便出去了。
人再進來?時, 一盆熱水放在了宋慧娟腳下。
“洗吧。”
陳庚望轉身拿著盆又出去了。
宋慧娟卷起褲腳,把腳放進去,那凳子高, 她一時彎不下腰, 隻得兩隻腳隨便踩了踩。
陳庚望再進來?,那婦人還坐在那兒。
他走過去, 彎下腰坐在小板凳上,一把抓住她的右腳, “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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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宋慧娟的手緊緊抓著凳子沿, 看著他的動作。
他摩挲著她的腳趾,稍稍用力, 把上麵的泥土都搓下來?, 又輕輕搓了下腫起的腳麵, 捧了水把泥土衝下來?。
換了另一腳,手法明顯粗糙許多, 稍稍洗過一遍,又把他那盆裡的水從?小腿澆下來?, 拿了腿上搭著的毛巾擦了擦。
“上床吧, ”說著便驟然把人抱起來?朝床邊走去。
“哎, ”宋慧娟驚得兩臂圈住他的脖子,急忙製止, “我我想擦擦身子。”
他呼吸一滯,腳下步子不停,將人放到了床沿上坐著。
“等著。”
便又轉身端著兩個盆就出去了。
待這?門一關上,屋裡屋外的人都鬆了口氣。
陳庚望聽著嘩嘩的水聲,神思恍惚,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心?跳的這?麼厲害。
而此時屋內的宋慧娟也歎了口氣,她不是沒感受到陳庚望的變化?,反而她就是因為如此清晰的感受著一切變化?,心?裡才更難受。
這?一切都說明他是能感受到的,他隻是對?自己的孩子心?狠薄情,那些事更像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她的臉上。
待陳庚望再進來?,手裡端著盆,順勢放到床邊,又把凳子拉過來?墊著。
“洗吧。”
宋慧娟沒得動作,直愣愣盯著地?麵,仿佛非要盯出個洞來?不可。
陳庚望看著這?婦人低垂著腦袋的模樣,想起他對?著“彆人”時的溫和笑容,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冷哼一聲,才轉過身又出去了。
關門的動作一點?沒克製,重?重?的砸出了一層牆灰。
他不知道?有哪家的夫妻是這?般模樣,洗個澡還扭扭捏捏。
自己難不成是那流氓嗎?!
他才是她的丈夫,彆人終究是彆人!
再說自己看的又不差這?麼一回,她彆扭個什麼勁兒!
原本?還想看著她是為自己才崴著腳的麵子上就算了,現在倒是消不了了,折騰這?麼大一圈淨添麻煩。
“哎呦,”一聲痛呼從?屋內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咋了?”陳庚望立時推門而入。
“沒沒事。”
此時,那婦人沒著衣裳,也沒著汗衫,濕淋淋的頭發散在身上。
“你你先出去,”宋慧娟抬頭就見陳庚望直愣愣的站在對?麵,目光緊緊盯著她,一時之間也愣在了原地?。
陳庚望無端的咽了咽滾燙的喉嚨,轉身關了門。
“還沒好?”
他去而複返,還越走越近。
宋慧娟踮著腳直往床上撲,一把掀起被子蓋住了自己。
“好了。”
“真好了?”
陳庚望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將一旁的毛巾遞過去,低頭看了眼,那桶裡的熱水還剩大半。
宋慧娟乾脆做起了鴕鳥,頭也不抬,毛巾也不接。
陳庚望手往裡一伸,那毛巾就落在她臉前,又一把握起她的腳踝塞進了被窩,起身三下五除二扒了衣裳。@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宋慧娟聽見嘩嘩的水聲,轉身就見了一幅出浴圖的背影。
陳庚望糙得很,隨便衝了兩盆,披上衣裳提著桶就出去了。
趁著他出去,宋慧娟坐起來?擦了擦身子,想擦頭發又怕他突然進來?。
她磨蹭著擦了擦,那人還沒進來?。
她年歲也不小了,上輩子活那麼久又不是沒見過,倒還不至於害羞,隻是這?種事沒必要多來?幾回,該避著的還是得避著。
其實以往他們做那事都是黑了夜的,不隻是自己害羞,更多的原因是煤油燈價兒貴,票也是有定量的,很多時候沒必要為此浪費,也很少會出現今天這?事。
陳庚望再進來?時,床上的那婦人此時倒沒縮做一團了,隻是躺的反倒有些奇怪。
“要擦趕緊擦,”陳庚望提著煤油燈放在了床前的凳子上。
那婦人像條毛毛蟲似的扭動著,就是不坐起來?擦。
陳庚望直接上手把人轉過身來?,“趕緊擦。”
宋慧娟:“???”
她知道?他又不耐煩了,乾脆吹滅了燈,自己也能隨便擦了。
“你作甚呢?”
陳庚望要壓製不住自己的暴脾氣了,這?婦人真是麻煩,自己近來?如此暴怒都是她這?模樣氣的人心?頭堵得慌。
宋慧娟看他一眼,背過身去,緊緊夾著被子,手上擦頭發的動作不停,隻是幅度小些。
陳庚望見她又是這?般,對?著她的丈夫什麼話?也不說,還自作主張。
視線觸及到她那高高鼓起的肚子,便隻得自己勸著自己,算了,算了,看在都是為了給自己送雨布的麵子上忍她一回。
陳庚望轉身又出了門,再進來?時也沒點?燈,直接伸進去摸出了那隻腳,兩片葉子揉出汁液,直接敷在那腳麵上。
冰涼的葉子猛地?蓋在傷處,宋慧娟本?能的就要抽出腳,但陳庚望緊緊拽著那腳腕,淡淡地?說,“彆動。”
這?時,宋慧娟也看不清腳上的情況,隻得任由他拉住了腳腕,用著力道?揉搓著那已然腫起的腳麵。
這?樣的情形上輩子是從?沒發生過的,不說是為她揉腳了,便是一回腳也沒為她洗過,那時大多是她每晚燒了洗腳水,又端來?伺候著他洗腳的。
三十多年了,他這?個大男人是沒屈尊降貴為女人孩子洗過東西的,家裡的孩子們從?那麼點?的娃娃長到成家立業也沒管過幾回。
陳庚望感受到那婦人的目光,抬眼看去,卻沒從?那雙杏眼裡瞧出什麼感動的情緒來?,隻見她望著自己出神,似乎在透過他看到了彆的什麼。
陳庚望心?中警聲大振,放下那隻腳,“等它乾了……”
話?還沒說完,宋慧娟便對?他點?了點?頭,意識到這?時天已經黑了他不一定看得見,又回了一聲,“好。”
陳庚望的話?生生地?被堵了回去,一隻手把上麵的被子移開,稍稍漏出那隻腳,其餘的都被他掖的嚴嚴實實。
這?時,陳庚望便坐了下來?,兩人一句話?都未說,直到宋慧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才奪過了那毛巾,轉身出了門。
此時宋慧娟已經見怪不怪了,她大約明白?了他這?般做派的緣由,許是因著今日碰見了趙學清罷。
原先從?前些日子鬨得那一場之後,陳庚望便待她合意了許多,不是尋了母雞來?,便是尋了那麼多的棉花,這?一切她都看在眼裡,但她也是知道?的,這?樣的偽裝是長久不了的。
果然今兒撞見了她和趙學清,他那麵上便已經出了裂痕,隻怕待到明日那副溫和的模樣便要維持不住了。
小門咯吱一聲,被人推開,瞧見陳庚望端了飯來?,宋慧娟便披著濕衣裳坐了起來?。
宋慧娟伸手來?接,但陳庚望沒有放到她手裡,一腳把拿凳子拖到她麵前,又將飯放在了凳子上,才把筷?璍
子遞給了她。
一碗雜豆粥,一塊豆麵饃饃,還有一個水煮雞蛋,比著她平日做的家常便飯沒什麼區彆,隻不過這?雞蛋羹被換成了水煮雞蛋,兩個變了一個。
宋慧娟沒驚訝,張氏肯給她煮一個雞蛋算是不錯了,許是還是因著自己崴了腳的緣故。
待她吃完後,陳庚望又將這?一切收拾好後,便一腳蹬了鞋,大步跨進了裡側,隨即躺進了被窩。
宋慧娟這?時才將身上的濕衣裳脫了下來?,放進了床下的盆裡。
過了會兒,身旁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沒有了,反倒響起淺淺的呼吸聲。
陳庚望睜開眼瞧了瞧,她的睫毛微垂,臉上沒了晨起時的微紅,那鼻頭上倒泛著紅。
隱隱約約,顯出一種格外的溫柔。
漆黑的夜裡伴著轟轟的雷鳴聲,讓人睡不安穩。
陳庚望醒了。
身旁的女人呢喃著什麼,他聽不清。
坐起身,湊近了聽。
“明守明寧”
陳庚望一怔,但他來?不及多想,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滾燙。
“……我會救你們……”她還嘟囔著什麼。
再往下一看,這?婦人身上的汗衫已經濕透了。
陳庚望點?上燈去那樟木箱子裡翻騰半天也沒找見一身,怎麼裝那麼多東西?!
乾脆套上自己的得了,塞在被窩裡也瞧不見。
“嘚嘚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陳庚望隻能先把張氏叫起來?看看,“娘,慧娟發燒了。”
“哎,這?就來?,”張氏急忙起了身,老陳頭也跟著起身穿衣裳。
“咋了?”
“慧娟發燒了。”
“我去看看,”張氏走進去看了看,又出來?安排著陳庚望,“去燒點?熱水來?。”
陳庚望得了話?轉身跑進了廚房,他這?邊還沒燒好水,屋裡的宋慧娟已經快撐不住了。
他放心?不下,兩頭來?回跑,摸了摸她的額頭,一句話?沒撂下就要出門。
張氏忙走了過來?,“作甚去?”
“我去找赤腳大夫,”陳庚望一邊說一遍穿起蓑衣來?。
“這?麼嚴重??”張氏有些不信,這?些日子他這?大兒子一遇著那屋裡的人總是大驚小怪的。
陳庚望眉頭緊皺,“娘,她還有著身子,咋能熬過一夜哩?”
這?時張氏便不說話?了,一旁的老陳頭略一思索,對?她說,“叫老大趕緊去吧。”
話?未說完,陳庚望已然冒著雨跑出了門。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頗有一種誓不罷休的意味。
第 49 章
陳庚望向北一路跑到鄉裡關大夫家。
關大夫是附近幾個村子裡唯一的赤腳醫生, 再遠就要跑到鄉衛生所了,大晚上的來不及。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也不足以顯示出?他的心?焦。
“關大夫,快開門啊!”
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披著?雨布開了門?。
“庚望啊, 咋了?”關大夫伸手?要將人請進屋裡。
陳庚望上前一把拉住關大夫,“俺家裡高燒不退, 得請您跟著?我跑一趟。”
“你等?會兒,”說話間人轉身?進了房,“我去拿上箱子。”
再出?來, 關大夫身?上背了個?木箱子, 陳庚望一把接過來背在身?上,急急忙忙往回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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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路上已經有些淹了, 低窪處的水能淹到膝蓋了。
寂靜的夜裡,雨下得令人心?焦, 時間像靜止了一般, 直到陳家的大門?被人推開, “叮”地一聲重新撥動了掛鐘。
陳庚望回來了。
待關大夫把過脈後,便出?了西屋。
陳庚望繃著?臉走上前, 問道:“關大夫, 咋樣??”
“脈象紅大跳動, 跳動過快,原吃些藥就能好, ”說到此處,關大夫頓了頓, “可現在她還有身?子就不好吃藥了, 隻能用冷水降溫, 過了今夜要是能降下溫就沒啥大礙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今夜要是退了燒一切都好, 要是沒退就得灌藥了。
屋裡沉默一片。
“哎,還辛苦老哥哥跑一趟了,”老陳頭笑著?站起來打破僵局。
“這倒沒事,這藥留下,夜裡再退不下去燒,先喂上兩片,”關大夫從藥箱子裡倒出?幾片白?藥片,用白?紙包好了遞給陳庚望。
陳庚望接過那紙團子,手?下緊緊地握了握。
“雨大,就不留你了,”老陳頭起身?將人送到門?口,拎起一個?竹籃子遞過去,“這雞蛋拿上給家裡的娃娃吃。”
沒等?關大夫拒絕,陳庚望便接過了籃子,“我送您,”又?披上蓑衣伸出?手?請關大夫先行。
關大夫點點頭,“哎。”
陳庚望一手?提著?籃子,另一手?提溜著?煤油燈,臉色陰沉。
“庚望,也不用這麼憂心?,”關大夫儘量寬慰著?,“今夜好好守著?,一夜過去就好了。”
“哎,”陳庚望猛地想起什?麼,又?問,“她昨兒晚上崴著?腳了,貼了兩片艾葉沒事吧?”
“那沒事,平時能泡泡艾葉水也好。”
煤油燈照著?路麵,兩人徐徐向前。
過了大路,正要轉彎,迎麵跑過來一個?身?影。
“庚望哥,彆走,”那人影跑到麵前,呼呼喘著?大氣,“隊長找你嘞,東地恐怕要淹,得通知社員都去挖溝排水。”
“好,等?我一會兒,”陳庚望轉頭要繼續往前走。
“庚望,你去忙吧,地裡頭的事要緊,”看他猶豫,關大夫往前指指,“就到了,我自己能回。”
“好,多謝關大夫了,”說罷陳庚望便朝他揖了揖手?,隨即與那人轉身?離開了。
狂風驟雨間,好些地勢較低的田地已經漫了水,今年的收成鐵定是要受損不少。
陳庚望挨家挨戶地喊人,不知不覺竟到了自家門?口。
他看得一眼那扇小窗,便沒有進去,把爹和老二?叫出?來就要抬起步子離開,但手?裡猛然碰到那團紙,腳下的步子便停下了。
陳庚望還是轉身?進了西屋,一眼就瞧見她那張小臉,走近了才看清額頭上冒出?的汗珠,再往下看,她竟一直緊緊蹙著?眉頭,嘴裡還說著?那些胡話。
他聽得她反複喊著?那兩個?名字,心?中一震,緩緩低下頭湊近了便聽得她一直隱藏在心?底的秘密,也知了發?生這一切的源頭。
“明寧,彆喝藥,彆……”
隻聽得這一句,陳庚望便愣住了,滿身?的冷意浸入血液,凍住了軀體,也凍住了他的心?。
原來那些事她早已經知道了,原來如此……
怪不得她想儘了法子一定要離婚,怪不得她現下這般態度,原來她早已經知曉了。
陳庚望不敢再聽下去,可腳下沉沉,竟一步也走不得,她的那些囈語陸陸續續地鑽進了他的耳朵,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現出?那些畫麵。
那是個?冬日的中午,他尋了幾個?人聚在一起玩牌,還未散場,他那小女兒便回來了。
她騎著?輛三輪車,帶了兩個?孩子,對他說要把這孩子放他這兒,她想同那孩子們的爹離婚,之後去外地打工。
這話才說完,他便當著?孩子的麵冷了臉,怒斥道:“原先就說不要你嫁給他,現下還離甚?這不就是你百般求來的日子?”
他那小女兒流著?淚,一個?勁兒地說她錯了……
他看著?那兩個?半大點的孩子仰著?頭看他,歎了口氣,便進了裡間取了個?存折給她,“離婚這事不能亂說,眼下還是先把孩子養大吧。”
他那小女兒聽完,淚流滿麵的瞧著?他,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那存折非但沒接,還被她狠狠甩在了地上。
他怒極,指著?她斥道:“你還想作甚,這麼傲的性子不知是隨了誰?”
可他那小女兒再也不理他了,站起身?將孩子抱上車便走了。
後來他便托大女兒那錢送去,原以為這事便這麼過去了,誰料到還不過三日,他的大女兒便打來了電話,哽咽著?對他說,“明寧喝藥尋死了……”
他聽了這話,身?子猛地一顫,一時竟站不穩了。
出?事後,他去見了一麵,但那兩個?小孫子看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恨意,不止恨造成這一切的他們的爹,也恨上了他。
他的那三個?孩子也是如此,老三更是毫不客氣的冷嘲暗諷,從那起老大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這個?家也四?散零落了。
從那以後,這個?家就徹底散了。
他一日日坐在院子裡,望著?這空蕩蕩的院子,偶爾才能回想起來原來的時候,那時這個?院子裡總有幾個?孩子跑來跑去,還有一個?婦人訓斥著?他們。
那時這院子不止他一個?人,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院子。
他來不及思考這些事她到底知了多少,她是從哪知道的這些事,她又?是何時知的這些事,他隻能確定一件事,這件事他不應該知道,永遠也不。
“明寧!”
聽得她猛然喊了出?來,他才回過了神?,可此時她已經醒了過來,那雙杏眼直直的對上了他,滿腔的恨意從她身?上散發?出?來,不留一絲餘地。
但他心?下一驚,來不及躲避,便見她閉了閉眼,好半晌,才重新睜開眼來,問他,“我咋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陳庚望見她此刻眼中無波無瀾,咽了咽滾燙的喉嚨,壓下心?中的驚思,“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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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探出?了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已然好多了。
不等?她開口,陳庚望便起身?倒了一缸子溫水來,將她扶起來,喂了幾口,看著?她再睡下他才起身?趕緊去了下一戶人家,臨出?門?前又?將陳如英叫去看著?她。
聲振屋瓦,家家喧鬨,他的心?也亂了。
而?此時本應該睡下的宋慧娟卻睜開了眼睛,她冷靜下來,回想起自己剛剛做的那一場夢,心?裡便疼得厲害。
準確的說,那並不是夢,而?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她親眼看見她的女兒哭著?求他,可他無動於衷,有的隻是不耐煩。
但宋慧娟又?清楚地知道不管那天去求他的是誰,陳庚望都會去應下來,伸出?把手?幫幫。
因為陳庚望一輩子就是那樣?的人,他懂得責任,他也擔得起責任,但這一切都抹不掉他對孩子們的薄情寡義。
甚至她會懷疑孩子們是不是他的孩子,怎麼對彆人就那麼有情有義,唯獨對自己的孩子就那麼薄情寡義?
她想不明白?,可能這一輩子也想不明白?。
她的腦袋越想越沉,但還沒來得及想出?個?所以然來,腦袋已然沉沉罷了工。
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第?二?日,雲消霧散,勞作一夜的人們抬頭望去就是仍舊是陰沉沉的天兒。
田地裡積水排出?了不少,但老天還繼續下著?雨,好在這排水溝已經挖好了,不然怕是要把人都累死了。
隊長做了主,今兒都休息一天,這幾天隊裡排了人來看著?地裡,有事就吹哨子通知。
陳庚望等?人走完又?蹚到河邊瞧了會兒漸低的水勢,安了心?才回家。
老遠就看見廚房裡冒著?炊煙,腳下不覺加快了步子。
這麼快就好了?!
低頭進去一瞧,心?中有些失望,“娘。”
“哎,回來了,”張氏抬頭看著?門?邊的人,“去洗洗吧,等?會兒就能吃飯了。”
陳庚望點點頭,“慧娟還燒著?嗎?”
“好多了,夜裡醒過來一回現在又?睡過去了,”張氏心?下有些不滿,但還是麵上如常,起身?滅了火,“去瞧瞧吧。”
“嗯。”
陳庚望進了屋,拍了拍趴在床沿上睡著?的陳如英。
“回去睡吧,”他壓低了聲音,指著?門?口擺擺手?示意。
陳如英點點頭,悄聲關上了門?。
陳庚望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好多了,至少沒那麼燙手?了。
掀開被子一瞧,還是那件衣裳,領口有點大,隱隱約約的渾圓,還好自己特意給她套了件衣裳。
“嗯~”地一聲嬌吟,登時嚇得他手?裡的被子滑落下去。
還好,人沒醒!
第 50 章
陳庚望拉上被子, 扭頭去看被忽略的腳,那腳麵已經腫起來了,青紫色一片, 兩片艾葉乾的皺起了角,眼下不大好撕, 等人醒了再撕吧。
待陳庚望吃過飯,衝了衝身子,上床補覺時, 她還睡著, 臉色看著也?好多了,沒夜裡看著那麼嚇人了。
等宋慧娟醒來, 已經到晌午了,嘴巴乾得很, 嗓子也痛地發不出聲。
她想起來喝口水潤潤。
什麼東西?!
宋慧娟低垂著眉眼注意?到了身上的禁錮, 一條胳膊。
黝黑黝黑的。
她又掙紮了一下, 身旁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也?醒了。
“咋了?”
宋慧娟用那沙啞的聲音, 勉強說道:“胳膊。”
陳庚望的眼神往下瞥了瞥, 連忙抬起了自己的胳膊, 但他?並未挪走,不等她反應過來手已經往上伸了過去, 探上了她的額頭。
不燙了,溫乎乎的。
又摸了摸自己的腦門, 真退了燒。
“好多了, ”宋慧娟看著他?的動作, 嗓子沙啞道。
“嗯,”陳庚望披著衣裳下了床, 倒了水,將她扶起來,一缸子遞過去。
宋慧娟接下,抿著嘴喝了兩口,嗓子好多了。
陳庚望自然?地接過去,放在了床頭的凳子上。
這?時,宋慧娟摁著枕頭就要?起身,但還未掀開被子,便?瞧見?了那件汗衫。
宋慧娟一愣,隨即攥著被子往上提,遮住身體後,才偏過頭看了一眼陳庚望,無?聲地詢問著。
“你的沒找到,急著讓大夫看病”陳庚望淡淡地說了一句。
宋慧娟懂了他?什麼意?思,昨天淋過雨自己當時擦身子就脫了,打算換一件來著,誰知道他?突然?就進來了,再後麵自己就睡著了,誰能想到會這?樣?
宋慧娟回想著上輩子好像沒這?麼一回事,自己更?沒有崴著過腳。
不過也?是,那時候自己正在地裡乾活,又怎麼會去送雨布呢?
宋慧娟斂起心思,便?要?起身去開箱子,她想去裡頭找衣裳。
已經下了地的陳庚望見?這?婦人淡淡地看過一眼後,毫無?反應,竟還要?撐著身子去尋衣裳,他?看得她那要?踮著腳下地的架勢,便?站了起來。
“在哪?”
聽?得這?話,宋慧娟還未下了床,就看他?直直的走到了床尾,打開了那口樟木箱子。
陳庚望看她愣了神,便?又問了一遍,“在哪?”
這?時,宋慧娟才抬頭看向了他?,溫和地說,“左邊最下層。”
說罷,宋慧娟便?扶著肚子坐了回去,看得他?大手大腳的翻找著,心下竟生出幾分物是人非的意?味來。
仿佛上輩子的那些事竟如夢一般,眼下才是現實。
她深知這?一切變化的源頭,更?何況夜裡她才做了一場的真實的夢境,現下看著他?這?百般的體貼也?隻覺得好笑,倒沒生出什麼情愛來。
過了一會兒,陳庚望便?拿著她那衣裳走了過來,宋慧娟接過,瞧了瞧,是前些日子才做的新?衣裳,眼下這?時候穿也?正好。
宋慧娟穿好後,便?踮著腳要?下床穿鞋,奈何此時那崴著的腳才堪堪歇了一天,一沾地就痛得厲害,況且現在正腫的很哩,隻怕那鞋子也?穿不上了。
陳庚望見?她疼得直呼氣,一把將人按在了床上,“作甚哩?”
宋慧娟沒有言語,拂開他?的手,扶著床梆子再一次站了起來,瞧得清楚又低下頭去勾鞋。
陳庚望看得眉頭直皺,腳下才堪堪走出一步,就聽?得突然?響起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
空氣莫名的安靜了下來。
宋慧娟連忙掩耳盜鈴般地捂著肚子,好像這?樣就沒聲音了。
陳庚望見?了低低的笑出聲,一把將人橫抱起來,宋慧娟心下一驚,攬住了他?的脖子,見?他?要?往床邊走去,就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陳庚望腳下的步子一頓,那道溫熱的氣息吹拂在他?的麵龐上,輕聲說,“彆上床了,躺了這?麼久身子發酸。”
聽?了她這?話,陳庚望腳下的步子一拐,便?將人放在了床邊的凳子上,隨即轉身出了門。
等陳庚望再進來,就見?她低著頭,走近才看得她兩眼呆呆地望著那沾了兩張枯葉的腳麵。
“吃吧,”說完陳庚望將飯擱在凳子上,又出去了。
一小碗雞蛋羹,一個豆麵饃饃。
睡了這?麼久,肚子也?空了這?麼久,宋慧娟低頭摸了摸鼓起的肚子,七個多月了。
她這?邊才將碗放下,陳庚望已經回來了,手裡捏著一把艾葉,揉搓了幾張,沾著深綠的汁液一把蓋在了她的腳麵上。
這?時那天仍舊下著大雨,劈裡啪啦的砸在人心裡,宋慧娟便?倚著桌子捯飭起了那幾斤棉花,陳庚望便?坐在那後麵翻看著什麼。
聽?著外麵越下越大的雨,宋慧娟手裡的棉花便?撿不起來了,這?些日子折騰來折騰去的連糧食還沒囤呢,也?不知道剩下的日子可怎麼過下去。
直到這?時,她才真正看了個明白,現下這?時候離不離婚已經算不上要?緊了,沒有糧食吃才是頭等大事。
她望著窗外一個勁兒直歎氣,陳庚望聽?得心煩,便?開口問道:“歎甚氣哩?”
宋慧娟回過頭,對他?說,“這?麼大的雨今年可咋過哩?”
“婦人家?家?的哪兒操那麼多心,”陳庚望頭也?沒抬,翻過一頁繼續看著。@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宋慧娟不指望他?能對自己溫溫和和的說什麼,他?那點子“體貼”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上輩子過了那麼多年都不會發生的事,沒道理這?輩子就能天天兒的發生。
她擔憂的是她的兄弟們,幾個半大孩子正是正身子的時候,見?天兒的吃不飽也?不是回事啊。
眼下糧食這?種東西都控製的這?麼嚴格,也?不是常人能隨意?買來的東西,有錢也?難找鬼拉磨,何況她連錢也?沒多少哩。
她這?邊愁的直歎氣,活兒也?做不下去了,陳庚望似乎是被她煩得厲害了,推了門便?出了陳家?。
他?是不見?了,倒把陳如英給叫過來了。
“大哥說他?有事,叫我來陪著大嫂。”
陳如英坐在這?沒什麼事,彎身就要?拿起那床下的盆。
“彆,你放那兒,”宋慧娟招手打岔,“坐下歇會兒,陪大嫂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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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盆裡還是她昨天換下的貼身衣物,怎麼好讓小姑子動手?
“哎,”陳如英拉著小凳子坐到了床邊。
陳如英隨便?找著話說,從昨天的大雨說到陳庚望冒雨去找她,從淹了的路說到陳庚望去找大夫,從淹了的莊稼說到陳庚望。
三句話也?不開陳庚望。
她怎麼會還不明白小姑子的意?思,這?小姑子說到底就是要?她知道她大哥對自己有多好。
閒來無?事,宋慧娟踮著腳後根走到桌前坐下繼續撿棉花。
從陳如英口中得知,西地和東地靠著河邊的莊稼都已經被淹了,好在昨夜挖溝排過水了。
再多的,她一個小姑娘就不知道了,宋慧娟聽?了這?麼多,也?能隱隱約約按著上輩子的情況大約推出來點,這?世道還是得囤些糧食才能安心,她想著等腳好了爭取抽時間?再回去一趟。
一下午的時間?那袋子棉花也?被她撿了大半,剩下的明兒再做也?來得及。
宋慧娟這?一天都沒出過屋,直到晚飯前時,她才出去了一趟。
她墊著腳才堪堪走出堂屋,張氏便?碰巧從那東屋走了出來,掃了兩眼她身上的衣裳,便?冷著臉進了廚房。
宋慧娟也?裝作不知,那布票本就是放在了張氏手裡,她這?身衣裳也?不是偷來搶來的,心中自然?也?不發虛。
她現下崴了腳不能動彈,那廚房的事便?是孟春燕和陳如英折騰來的,今兒都沒上工晚飯也?做的早,隻有陳庚望中午出去還沒回來。
她這?邊才從茅房出來,便?聽?見?張氏不知衝著誰說道:“都這?時候了,哪還能吃雞蛋。”
緊接著,便?聽?陳如英小聲勸道:“大哥說了,一天給大嫂煮兩個……”
這?話還沒說完,便?被張氏打斷了,“這?時候哪還能吃兩個,昨兒給關大夫的那一籃子雞蛋就有三四十?個,這?就得攢半個月了。”
陳如英還想說什麼,但張氏繼續說道:“她倒是慣會吃,這?麼點家?底非得讓她吃窮了不可,就說她那一身衣裳還不知道打哪兒來的……”
宋慧娟聽?了好一會兒,竟有些感慨,雖說上輩子張氏也?偏心,但那時許多事明麵上她是很少說出口的,隻是暗地裡背著他?們做罷了。
眼下看著竟有些不管不顧起來,宋慧娟聽?得無?奈,轉身便?關了門。
原本她還想著眼下這?關頭最要?緊的是糧食,彆的都沒大礙,但現在聽?了張氏的話,她便?知道眼下這?樣的日子算是得不了安寧了。
陳庚望不肯放她走,既如此,那總得尋些法子讓自個兒過得安生些。
她這?邊才打定了主意?,就聽?見?那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一個人影顯了出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宋慧娟回過頭去看,竟是陳庚望回來了,此刻他?那臉上冷成冰霜一般,若不是他?身上淋了些雨,那簡直是渾身散發著寒氣了。
宋慧娟還未起身說什麼,便?見?陳庚望重重關了門,她不確定張氏的那番話被他?聽?去了幾分,他?這?番情形又是誰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