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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那關門的聲響, 驚動了廚房裡的眾人,宋慧娟扭頭瞧了一眼那還在震動的門,就見陳庚望徑直朝她走過?來, 待走到她麵前時,那臉上已不是那麼冷了。

“咋了?”宋慧娟扶著床梆子起了身, 笑著看他。

陳庚望見得她那嘴角淺淺的笑意,麵上仍舊沉沉,卻無法從她那笑容裡找出一絲蛛絲馬跡來, “沒事。”

說罷, 他走到桌前,將手裡的東西放進了抽屜裡。

宋慧娟看得他的身影, 便沒作聲,又坐下捯飭棉花了。

這屋子裡的夫妻二人逢場作戲, 那廚房裡的三人也?麵麵相?覷, 這莫大的聲響驚得張氏心裡一慌, 但很快她又反應過?來,那麵上終是恢複了平靜。

現下她且不知她這一番話會?引起什麼?樣的後事來。

這日晚間吃飯時, 那飯便是陳庚望與她端來的, 一碗雜豆粥, 一塊豆麵饃饃,另還有一個水煮雞蛋。

宋慧娟從陳庚望的手中接過?, 便慢慢地吃了起來。

見她什麼?反應也?沒,陳庚望那探過?去的眼神便收了回來, 雙手枕在頭後, 閉著眼思索著他聽到的那些話。

直到晚間兩人上了床, 宋慧娟正昏昏欲睡時,察覺到腰上一重, 便聽見裡側的人語氣沉重的說,“再等等……”

宋慧娟控製住緊繃的身體,儘量不驚動他,心裡又想起了他這話中的意思。

再等等?

他讓自己等什麼?呢?

宋慧娟想不清楚他的意思,沒多久便又睡了過?去。

陳庚望早已從她那驟然平緩的呼吸聲中知曉了她還沒睡下的事實,但他知道眼下逼她不得,一旦逼得狠了她還是會?生?出離婚的心思的。

或許,她從沒放下這個心思,但他隻能讓她漸漸忘了這回事,相?比等這孩子生?下來就好許多了,她的心也?該定下來了。

原本他還不知明寧那般傲氣的性?子是隨了誰,如?今也?算是知曉了,她麵上慣是圓滑的,內裡還是藏著一股子傲氣的。

陳庚望抻著胳膊,趁著夜色瞧了她好幾眼,才?躺了回去。

第二日陳庚望醒來時,伸出手往外一探,沒摸到人,立時睜開了眼,披著衣裳就下了床。

推開門往院子裡一看,那婦人正背對著他坐在井邊揉搓著什麼?,待他走近一看,才?看見她手裡的衣裳。

這時,那天還沒亮,太陽也?沒升起來,隻微微露出了一點霞光。

陳庚望回頭去看掛在正中間的掛鐘,才?四點出頭。

早已聽到身後動靜的宋慧娟沒有回頭,直到將手裡的衣裳洗好,才?撐著牆站了起來,看著陳庚望有些不悅的麵色,輕聲問?道:“咋這麼?早就醒了?”

說著,不待陳庚望回答,便彎腰拾起了那盆,踮著腳後根便要走起來。

陳庚望看得她那趿拉著鞋的腳,還有那高高挺起的肚子,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一把奪過?了她手裡的盆。

宋慧娟便踮著腳後跟跟在了他身後,陳庚望聽得身後那婦人拖著鞋的拖拉聲,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將盆隨手放在箱子上,轉身又走了出去。

腳下踏出門檻,一眼就看得那婦人才?堪堪走了幾步遠,陳庚望大步上前,一把將人橫抱起來,踏進了屋裡。

陳庚望將人放在床沿上,又在床尾搭了根繩子,將那婦人洗過?的衣裳一一晾曬了上去。

等他這邊忙完,端起盆往出走,隻走到門前,盆裡的水就順勢潑了出去,關了門,將盆往床下一放,擦擦手就見那婦人還穩穩地坐在那兒,沒上床。

“再睡會?兒,還早,”陳庚望扶著她躺下,也?跟著脫下衣裳,躺了進去。

但這時,宋慧娟已經不大困了,直直的盯著頭頂上的牆發呆。

陳庚望偏過?頭,見她兩眼無神,便靠了過?去,一把摟住了她的肩,對她輕聲說道,“等這茬莊稼種?下,就去南頭燒磚。”

“哎,”宋慧娟輕輕應了一聲,那眼神依舊是波瀾不驚。

陳庚望聽得她那淡淡的口氣,心下一軟,思及她為了避嫌要這麼?早起洗衣,又繼續問?道:“蓋三間房子夠不夠?”

“房子?”此時宋慧娟才?反應過?來,陳庚望說的那燒磚是為了蓋房子,是為了蓋他們住的房子。

“嗯,”陳庚望得了她的注意,又筆劃起來,“一間東屋,一間西屋,東頭再蓋一間廚房,院子裡再種?上兩棵香椿,你不是愛吃香椿炒雞蛋嘛,等到了來年春天就能吃個夠了……”

陳庚望這般說著,宋慧娟竟也?跟著幻想了起來,可越想心越酸,他描述的那畫麵和?竟是上輩子差不多一般。

同樣是一個院子,三間磚房,院子裡種?著兩顆香椿樹,可不一樣的是這事本該發生?在十年後,等陳庚興結過?婚之後才?分的家,那時他們才?徹底分了出去,也?才?有了自己的小院子。

宋慧娟偏過?頭去看陳庚望,才?發現他正低著頭在看著自己,那目光不同往常般堅硬,倒有些柔和?。

陳庚望伸出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淚,竟然放在口中嘗了嘗,又笑著對她說,“鹹的。”

宋慧娟愣了愣,但很快反應過?來,昨日張氏的那番話想是讓他聽見了。

她本以為這事與陳庚望而言,聽不聽得到都是一樣,以他對張氏的孝順來看,這樣的事大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何況她早已經習慣了,沒想到此時他竟會?主動提起來。

至於這事到底要如?何辦,他又如?何能得了陳家二老的同意,宋慧娟便無心思慮了,終歸他才?是他們親生?的兒子,她隻是一介外人罷了。

有些話她說不得,隻能由他去說。

宋慧娟也?不再問?,任由陳庚望將她攬在懷裡,撫摸著她的肚子,漸漸睡了過?去。

等宋慧娟再醒來的時候,陳庚望已經站在床下穿戴好了。

她便沒再躺下去,也?跟著起了身。

等她收拾好,一眼就看見了床尾的盆,滿當當的。

他的臟衣裳。

宋慧娟看了看,拾起那盆作勢便要往出走,前麵的陳庚望回過?身來,深深看得她那高高挺著的肚子一眼,“現下不急,晚些時候再洗。”

宋慧娟便放下手中的盆,坐在了窗邊的凳子上。

吃過?飯,該上工的都上工了,陳如?英待在家裡沒個滋味也?坐不下,宋慧娟便讓她出去玩了。

宋慧娟便坐在井邊打了水,洗起了陳庚望換下的衣裳。

“有人嗎?”

“有人嗎?”

宋慧娟還以為是錯覺,這個點人不都上工了嗎?

“有,”宋慧娟朝外喊了一聲,踮著腳站起了身,“門沒扣,推開就能進。”

她還未走得幾步,便瞧見了來人。

宋慧娟看著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

“大嫂,”那人笑了笑,釋放善意,“這是大哥托我找人換的。”

宋慧娟低頭看過?去,一遝子糧票。

“哎,”宋慧娟接過?,“進來喝口水吧。”

“不了不了,”那人擺擺手,就要往出走,“您給大哥說一聲就成,我那兒還忙著。”

“好,”宋慧娟也?笑著招呼,“路上注意安全。”

等人走了,宋慧娟看了看,少說也?有一百多斤。

她不知道他是從哪折騰的,想起前些日子浦生?提起陳庚望送了些糧票過?去,她這才?明白?原來陳庚望暗地裡早已托人換了糧票了,不知今兒是怎麼?回事,竟送到了她手上。

她要是知道從哪換來的就好了,也?能告訴浦生?去換了。

沒一會?兒,陳庚望回來了。

他半路上遇見了劉緯強,和?他說了幾句話就趕回來了。

一進院子就見那婦人正坐在水井邊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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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在哪?”

“抽屜裡,”宋慧娟站起身,揉了揉酸沉沉的腰。

陳庚望瞥了一眼,大步進了西屋。

一聲“鑰匙呢”從屋裡傳來,震得人耳朵疼。

“這兒!”

宋慧娟抱著盆往回走,那人的身影已經邁著大步走了過?來。

她彎腰放下盆,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鑰匙遞過?去。

他一把抓過?,另一手抓起了那盆放在了繩子下。

宋慧娟看著他的身影,走過?去從盆裡拿起衣裳往繩子上搭。

透過?窗戶,宋慧娟看到那人模糊的動作,越發確信他是真的有法子。

他手裡那厚厚的一遝,看起來不少呢,想來這一回也?不是第一次了。

“剛剛有個男同誌送過?來的,”宋慧娟進了屋內,坐到窗前的凳子上捯飭著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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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庚望查過?一遍,拿出其中的一部分,走到那婦人身邊,“這些你收著。”

宋慧娟抬眼去看他,放下手裡的棉花,接過?那遝子糧票便放在了桌角,又低頭去捯飭棉花。

陳庚望見她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忙活那些棉花,一個笑臉也?沒,冷哼一聲,抬起腳便走出了陳家的大門。

待那動靜漸漸遠去後,宋慧娟便無奈地搖了搖頭。

晌午陳庚望吃過?飯進了西屋,就見那婦人還在那桌前忙活。

陳庚望看了一眼,也?不說話,蹬了鞋,直接上了床,往裡一歪。

等他再醒來,那婦人竟然還坐在那兒,看這樣子根本沒上床睡覺,頓時火冒三丈。

“怎得,那幾斤棉花值當你挑了一遍又一遍,不要命了?”陳庚望的語氣冷冷。

宋慧娟沒有理會?他,手上的動作不停。

陳庚望吃了癟,下了床上前就要拽人。

“試試,”宋慧娟回過?身,遞給他一隻鞋底子,“小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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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庚望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也?不接,反倒有些生?氣,“我的鞋你還不知了?”

宋慧娟笑笑,“那倒不是,試試總好些,要是不合適了我還能再改改。”

陳庚望看她一眼,接了過?去,順勢坐在她身邊,比劃著試了試,任由她左看右看,問?東問?西。

“正好,”宋慧娟自言自語了半天,臨了給出個答案,又拿起針篦篦頭發繼續縫,也?不管身旁的人立在那兒,沒個反應。

這時,那上工的哨聲響了起來,陳庚望換了衣裳便出了門。

聽到那腳步聲漸行?漸遠,宋慧娟才?放下了手裡的鞋底子。

果然,這一次她猜對了。

宋慧娟一時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悲傷。

破了這個口子,或許她能問?出換糧食的法子,可她心裡還是忍不住的難過?起來。

陳庚望這樣的人,能隱約向她透露出要分家的想法,已是不易了,想到他塞給自己的那八十斤糧票,她也?是該為他做些東西回報給他的。

儘管她清楚地知道這其中不乏含有上輩子的緣故,但現下這輩子隻怕她已是不能安然無恙的離開他了。

既然他願意拿出幾分的心來對待她,她便用?她的方式稍稍回報些他,隻是她的這顆心卻是不能給了他的。

曾經給過?了一次,他既是不肯要,現如?今卻是再沒有道理要再重蹈覆轍一次的。

有些事明知守不住便罷了,唯獨這顆心早已被她的孩子們兄弟們裝滿了,沒得多餘的地方騰出來給他了。

現下的日子,便先這麼?過?著吧,他給得她幾分,她便竭力回報他幾分罷。

想通了,自然也?就放下了。

宋慧娟又撿起那一隻鞋底子,繼續縫了起來,可眼眶卻莫名的泛了酸。

到了晚間做飯時,她便又熬了些漿糊,鋪在另一隻鞋底子上,忙過?了一天也?才?堪堪做了一隻半。

宋慧娟沒有再熬下去,直到第二天才?又重新忙活起來,這一雙布鞋,要稍稍做的厚些,少說也?得三天的工夫。

待到三天過?後,宋慧娟才?算是做完了這雙布鞋,拿著水熨鬥熨好之後,便放在了床尾的那口樟木箱子上。

這日晚間陳庚望回來時,陳家的燈已經熄了,那婦人也?已經躺下了。

他揉搓了幾下,把艾葉敷在那青紫的腳麵上。

蹬了鞋,脫了衣裳,就要摸黑上床,手一劃拉就碰到了什麼?。

他低頭一瞧,那赫然是一雙鞋。

他伸出手輕輕摸了小半晌,又將它放到原處。

這時,那婦人緊緊闔著雙眼,似乎已經睡著了。

月光透過?來,隱隱約約,他的心也?平靜下來。

可一隻手摸亂了他的心。

他挑開被子,一個翻身進去了。

艾葉掉了

身下的婦人撩撥了他,卻又在緊要關頭推開了他。

陳庚望紅著眼,最?終隻得握著她的手引導著她。

事後,他粗喘著氣,身下的人也?大口喘著,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抱著一副極軟的身子,起身喂了她一口水,轉身攬著她躺下。

“手裡的夠不?”

宋慧娟反應過?來,“夠了,能撐一陣子。”

“行?。”

“你在哪兒換的啊?”

陳庚望皺了皺眉頭。

“我想著讓浦生?也?去換點,”宋慧娟側過?身,“大沙河肯定也?會?淹著大宋莊,等來年分的糧食不一定夠吃。”

“這事還得找緯強,他認識的有人。”

她想起來了,劉緯強是陳庚望的一個同學,他們倆大半輩子的兄弟,上輩子可比她親近多了,怪不得看起來眼熟。

“可是浦生?去哪兒找緯強啊?”

“回頭我去一趟。”

得了他的準話,宋慧娟的心也?放下大半了。

雖然說他這個人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可對於他說出口的事的確一個唾沫一個釘。

他這個人矛盾得很,可也?厲害得很。

心頭的事鬆了下來,人也?就昏昏欲睡起來,沒多久,陳庚望便聽見懷裡的婦人那平穩的呼吸聲。

他湊近看了幾眼,見她睡得安穩,又突的無聲的笑了起來。

這婦人現下竟是將他看得透透的,那些話不明著說,反倒是和?他交換起來。

一雙布鞋,就想要他一個人情。

罷了,罷了。

黑夜中,那一雙眼怔怔的盯著床尾的一雙布鞋,帶著一絲淒涼悔恨。

誰料到,上輩子他走時沒穿上的那雙鞋現下卻是有了,且不止現下,日後都長?長?久久的,隻怕他還有得穿哩。

他想是這般想,奈何日後這個想法想要實現也?不是一件易事哩。

第 52 章

這?次水災的情形宋慧娟隻在陳如英嘴裡聽了幾句, 也猜不出個具體的,直到這?雨停了後,人們又開始陸陸續續地去上工了, 她才聽孟春燕說起來。

原是今年陳家溝的水災雖是淹了上來,卻?並沒有造成多大的損失, 聽說是今年關廟鄉公社找了甚玉米專家,托人家檢驗了種?子,這?檢查結果還沒送來, 那地裡的活計自然也沒上手哩。

這?事發生的太過巧合, 宋慧娟聽了心下便覺出點什麼。

這日晚間陳庚望回來時,就見?宋慧娟還沒睡下, 倚著床頭似乎在等人。

見?他?大步走近,宋慧娟便直起了身子, 等他?忙完上了床, 才頻頻看了他?兩眼?。

陳庚望察覺到她?的目光, 看了她?兩眼?,偏過頭閉上了眼?, 也不言語。

宋慧娟忍了半天, 還是開了口, “那玉米種?子是你讓送過去的?你怎麼也不說,我平白在家擔心了那麼久, 生怕今年過冬的糧食不夠吃……”

等她?嘮叨完,又看向閉著眼?假寐的陳庚望, 但此時陳庚望那嘴角微微翹起, 嘴上還是沒有回答。

宋慧娟嘮叨了許久, 見?陳庚望也沒個反應,就知道他?還是不願意同她?說些那外麵的事的, 她?便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背對?著他?躺了回去。

陳庚望聽她?停了話頭,還有那沉沉的歎息,又睜開了眼?,“操那麼多心作甚,那糧食沒淹還不好?歎甚氣哩。”

“沒說不好,”宋慧娟回過身來,“好歹今年過冬該是不愁人了。”

陳庚望低下頭看她?兩眼?,“嗯,大宋莊也沒事。”

宋慧娟淡淡應了聲,“這?就好,這?就好……”

陳庚望見?她?反應淡然,便再沒說話,一把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宋慧娟回過神來,便放軟了聲音,對?他?說道:“你這?法子可真好,現?下玉米不僅種?下了,隻怕今年的收成也隻多不少哩。”

說完,她?就見?陳庚望的腦袋從那被子裡露了出來,兩眼?熱切地盯著她?。

他?還以為她?隻顧著那喂養她?的兄弟們的糧食了,連這?背後的百般謀劃的人也忘了。

陳庚望一把將她?攬入懷裡,頗有些興奮地問她?,“那院子你還想添點啥?”

宋慧娟一愣,本能地就問出了口,“這?磚還沒燒哩,添啥啊?”

陳庚望瞪她?一眼?,“現?下好好想想,過幾天我就去燒磚。”

宋慧娟笑著點了點頭,沒將心裡的疑問問出來,麵上也認真地思考起來。

待到八月初,地裡的玉米已經長出了苗,陳庚望反倒更加忙碌起來,宋慧娟知道他?是開始忙著燒磚了。

現?下要蓋房子不僅要和草泥,底下那半米高?還是要用磚頭砌牆的,防著萬一哪日再下了大水淹了房子。

那磚窯離得不遠,在這?陳家南河對?麵的空地上,原是陳家祖上作燒製瓷器用的,但後來便慢慢空了下來,現?下便淪作燒磚頭了。

這?磚頭的燒製先是要尋些適合做磚的黏土來,再加水和成泥,倒進磚模裡製成磚坯,將其晾乾,最後將這?晾乾的磚坯裝窯燒製上十來天才算是製成了。

陳庚望沒同她?說他?是何時尋來的黏土,即使這?黏土早被他?尋來了,也不曉得他?又是何時做好的磚坯,且不說那磚坯要做多久,隻說要把磚坯晾乾這?一道工夫少說也得一個月了。

這?還是趕著天兒?好的時候,何況那七月才遭了一場大雨,這?晾曬的時候想來隻長不短了。

更遑論,這?燒製磚頭所需的煤炭也不是個小數,要等這?些個東西備齊也得費時間,且不提他?日日還去隊裡上工了。

細細想來,這?一檔子事隻怕他?籌謀的不下兩個月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宋慧娟想到這?些事,心裡有些驚訝,驚訝過後倒覺得這?才是陳庚望的為人做事的風格了。

尋常時他?那心思是一分也看不出來的,即使現?下她?已經活過了一輩子也仍舊會?被他?蒙在鼓裡。

想起那時她?竟然想瞞著他?使人換了檢查單子的事,便有些失笑,想必那點子心思在他?眼?裡不過是看不上眼?的笑話罷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陳庚望的本事不算是小了,那心裡的謀算更是深謀遠慮了。

陳庚望謀劃的這?事現?下就要落到了實處上,自然瞞不過陳家人,不過是都看在眼?裡罷了。

這?幾日,陳庚望便日日都是早出晚歸了,這?麼大的事應是早已經和老陳頭說過了,張氏對?此竟沒生出些許抱怨,但那看她?的麵上又出現?了那股子怨懟的神情。

宋慧娟見?了也隻當做沒看見?,她?也是做過人家的婆婆的,想來在張氏看來現?下她?嫁來還不到一年,陳庚望便折騰著往外蓋房子,這?便是兒?媳婦的不是了。

或許,這?其中的確有她?的緣故在,但即使張氏如此看她?,她?也不想再忍上十年了。

那樣的日子過了一回便罷了,沒得道理再走上一遍。

張氏的拳頭如同落在了棉花上,不聲不響的。

宋慧娟心裡不僅不在意這?個,連那家到底是如何分的,又分給了陳庚望多少,她?也沒多問一句。

上輩子分家時她?看不過張氏明裡暗裡的偏心,曾多嘴問了幾句,不待張氏說上一句,陳庚望便將她?打發進了屋。

那時他?們結婚也有十多年了,她?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得,問不得,現?下她?自然不會?多嘴去問。

至於這?輩子老陳頭與張氏到底分給他?多少糧食,又分了多少布票,她?是一概不問的,總歸她?手?裡還有些糧票,即使等陳庚望給她?的這?些用完了,她?也不急,到那時這?孩子也該落地了,她?便能下地乾活了。

隻要人活著,總能下地乾活的。

待到了晚間陳如英做了飯,宋慧娟便提著那份飯去南河邊上了。

那窯離得不遠,南河中間留著一道小路,一米多寬。

這?時,那天還亮得很,太陽還垂在半山腰裡,宋慧娟便慢慢地走了過去。

陳庚望此時便坐在窯口,抬眼?便見?宋慧娟挺著個高?高?的肚子顫顫巍巍的朝他?走來,那額上的眉頭便皺了起來,立時起了身,那腳下的步子便她?走了過去。

宋慧娟見?他?過來,便對?他?笑了笑,搭上了他?伸過來的胳膊走到了河對?麵,端出那幾碗飯遞給他?,“吃吧,我看會?兒?。”

陳庚望抬眼?看了她?一眼?,隨即垂頭用起了飯。

待他?吃過,才一抬眼?就見?那婦人歪著頭盯著熏熱的窯口,不知盯了多久了,那臉已然被熏得紅了。

這?幾日的飯都是這?婦人與他?送來的,每日晚間帶來的飯裡麵都放了個水煮蛋。

頭一天他?沒吃,放了回去,但這?婦人見?了又拿出來,塞到他?手?裡,笑著對?他?說,“吃吧,就這?一個。”

那時,他?以為這?婦人說的是隻這?麼一個而已,但第二天晚間她?送飯時就又帶來了一個。

那隻母雞一天才堪堪下了兩個雞蛋,她?帶來一個,剩與她?的就隻一個了。

陳庚望沒再聽她?的那番話,隻將飯吃完了,那雞蛋還是放了回去。

這?婦人當時沒說什麼,直到臨走前還是將那雞蛋留了下來,留下一句“時日還長”,才起身走了。

或許是那一句“時日還長”觸動了他?的心弦,他?便沒再拒絕。

手?裡摸著溫熱的雞蛋,陳庚望瞧見?她?那極黑極亮的眼?睛,仿佛是窯裡的火焰被點燃了一般,映得人心裡亮堂堂的。

他?想,這?一回總算是能將人留下來了,不枉他?折騰了這?麼久。

且時日還長遠著哩……

待到那太陽隱隱有些沉下去的情勢,陳庚望才收回了探過去的視線,站起了身大步走上前,將人扶了起來,“快些回去罷。”

宋慧娟收回了飯盒,扶著腰往回走,沒走多遠,又聽身後的陳庚望對?她?說,“回去早些睡。”

宋慧娟回過身,朝他?擺擺手?,“知了知了,今兒?早些回來。”

見?陳庚望竟破天荒的也回了她?個手?勢,宋慧娟便有些失笑,他?的話是那樣說,但夜裡還是要等上一等的,至於等不等得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日晚間,宋慧娟回去就燒了一大鍋水,提著桶一點一點地來回折騰了大半個小時,總算是能趕在生產前好好洗個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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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已是八月份了,想來這?一回等到九月多,這?孩子就該下地了。

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確會?有些不大方便,即便是夜裡漆黑宋慧娟也隻能熄了燈悄悄摸摸的洗澡。

在農村隻有那還光著屁股不會?走的小孩子才能在白天洗澡,年歲大了的人都是在夜裡洗的,說不上是個什麼道理,但已經是約定俗成的了。

自從肚子大起來之後,洗個頭對?她?而言已經是很累人的事了,多站一會?兒?就累得直不起腰來。

但天兒?實在是熱,已經拖著幾天沒洗了,月子裡又不能洗頭,想想還是洗吧,她?可不想再忍上了。

水盆放在桌子上,宋慧娟稍稍低頭也能洗上,至於洗澡也就更方便了,平日裡總能擦擦,也不生灰,熱水衝一衝再拿著毛巾擦乾就差不多了。

一切收拾妥當,宋慧娟套上衣裳,頭上裹著毛巾倚著床頭,歇上一歇喘口氣再去倒水不遲。

陳庚望再回來已經夜裡十來點了,還以為那婦人早睡下了。

屋裡黑漆漆一片,不想腳下更是濕乎乎一片,泥土沾了水雙腳往裡一走黏一鞋底兒?。

越走越黏,陳庚望瞧著那床頭的婦人,心下一驚,那夢中的畫麵一閃,來不及低頭多看,立時奔了過去。

“咋了?”

第 53 章

聽見陳庚望的聲音, 宋慧娟順勢站起身,放下手裡的毛巾,“回了?”

陳庚望走到?她身邊, 仔細打量了幾眼?,見她上下似是無事, 便拉過一旁的凳子坐了下來,皺著眉問道:“怎麼這時候洗?”

“快到?時候了,”宋慧娟低頭看了眼肚子, 手上倒了一缸子水遞過去, 又坐下擦起頭發來。

“嗯,”陳庚望飲了兩口, 點了煤油燈,坐在那兒瞧見她那肚子, 轉過頭又看到床尾的水桶, “怎麼不等我回來?”

宋慧娟聽?得這?話, 一時沒反應上來,抬起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才反應過來, 便對上了他回看過來的眼?睛, 笑了笑, 才道,“水也不多, 也不是拎不動。”

說著,放下手裡的毛巾, 走到?那水桶邊, “可要洗洗?鍋裡還?有水哩, 應該還?沒涼。”

瞧見她的隨意,陳庚望站起了身, 大步走過去,探過頭看了一眼?那水桶,“等會再洗。”

隨即轉身走到?門檻邊,使勁兒刮了刮鞋底上的泥,宋慧娟便倒了些水涮了涮那盆,一手端著盆往出走。

陳庚望聽?得身後?的腳步聲,等那婦人走近一把奪過盆,大力朝外潑了出去,隻一扭臉兒的工夫,她竟然又拐回去提起了水桶,隻見那大著肚子的婦人晃晃悠悠的,竟將他的話一句也沒聽?進去。

“放那兒,”陳庚望乾脆大步上前一把接了過去。

宋慧娟見得他那眉間的怒意,也由著他接過去,大晚上的洗了澡已經累的腰疼,何苦折騰,況且陳庚望不用她接話自己就能平白生了氣,何苦再火上澆油。

她扶著肚子坐下,取了頭上的毛巾繼續擦起頭發,早些擦乾也能早些睡覺。

等陳庚望再進來,抬頭瞧過去,那婦人就那麼倚著床頭看著他,極為?溫和?地看著他,他走到?床邊,拉了拉她身上的被子,“先睡吧。”@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哎,”宋慧娟把他的換洗衣裳放到?床尾,才依言爬上了床。

隻見那婦人兩腿蹬了褲子,又解了褂子一個側身就躺下了。

那動作?他見得也不少?了,前幾個月還?見她能半彎著腰脫褲子,這?一個月來回回都是兩腳摩擦著蹬了。

陳庚望沒再發愣,大步走到?桌子邊,吹滅了煤油燈,才脫了衣裳衝起澡來。

待那嘩嘩的水聲響了一會兒,洗的差不多了,他才披上衣裳拎著桶出了門。

等他再進來時,摸著黑輕手輕腳上了床才發現那婦人還?沒睡下,他靠了過去,輕聲說道,“快些睡。”

半晌,見她沒言語一聲,手上仍舊撫摸著肚子,他的大手也覆了上去。

這?肚子已經大的嚇人,高高聳著,尤其是這?瘦弱的婦人再走動起來,看得弋?

人心驚,仿佛下一刻就撐不住要掉下來了。

近些日子,他發現那肚子動的更厲害了,有時仔細看能分辨出手腳來,但他卻越發不敢摸了,就怕那孩子動起來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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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沒想到?才出去幾個鐘頭,屋裡就折騰成這?樣?了,再晚些回來還?不知道她能折騰成什麼樣?子。

上輩子明守原是八月份生的,這?些日子他心裡便有些打鼓,但所幸這?幾個月她都沒再去上工,這?孩子再怎麼也是得生在家裡了。

上輩子的那些事,不應該也不能再發生一次了。

這?般想著,陳庚望感受到?那胎動漸漸停了下來,連那隻小手也不動了,低頭看過去,發現她已經枕著他的胳膊睡著了。

趁著夜色看她的臉色,陳庚望的嘴角再一次高高的翹起了,現下這?般已經很好了,等這?房子蓋好了日後?還?能更好些。

這?些日子她的變化?他不是沒有看在眼?裡,這?樣?溫順的她越來越像上輩子了,溫和?地仿佛前些日子的鬨劇從沒發生過一般,她也和?前些日子判若兩人。

可這?樣?的日子他又總覺得缺點什麼,一定是有什麼地方被他忽略了。

聽?著那道淺淺的呼吸聲,心中的不耐又被安撫下來,陳庚望將頭探了過去,輕輕落在她的臉頰上碰了碰,又很快移開。

窗外的月亮漸漸隱退,淩白的顏色漸漸被初升的橙光取代,繼而?重新投射進屋子裡,喚醒了該上工的人們?。

宋慧娟夜裡醒的勤,白間起的就有些晚,這?時陳庚望已經醒了,她還?穩穩睡著。

等他起了身時,她才堪堪醒過來,緩緩問他,“今兒開窯不?”

陳庚望穿好衣裳才回過身,“開。”

說罷,那腳已經踏出了門檻,想起什麼又退回來,朝那正疊被子的婦人說,“今兒彆過去,人多。”

見她點了點頭,陳庚望才重新抬起腳出了門。

那窯燒了足足一周了,等這?一批燒好應該就能打地基了,待地基打好之後?,才能正式開始施工。

說是施工,但隻幾間草泥房子,也是用不得施什麼工的,隻需將草和?黏土混合在一起往上粘就行了,一次粘不了太高,不到?一米,還?得等這?些都曬乾了再繼續往上粘。

這?樣?的工序,若是天?兒好隻需循環往複上三四次就能功成了。

雖說工序簡單,但每次晾曬最少?也得一周左右,這?樣?一來,沒一個月是完不成的。

等這?房子蓋好,最少?也是九月份了,那時隻怕這?孩子就該落地了。

這?些外頭的事由陳庚望尋人折騰著,家裡的那些事也輪不上宋慧娟拍板做主,現下她隻需每日做上些縫縫補補的活兒,或是繞著陳家走上一走,好為?來日生產做準備,再沒什麼其餘的要她操心了。

過得幾日,陳庚望那邊開始找人忙著打地基,那宅子還?是分到?了村東頭的那片空地上,同上輩子的一模一樣?。

因著這?時村裡的人口還?沒那麼多,大多都聚在了西邊,沿著南河住了一片,但再過上十來年,這?村裡挨家挨戶分了土地後?,那熱鬨的地方便會漸漸移到?村東頭了。

因此,這?時村東頭的人煙還?是很少?的,景象看著也有些荒涼,但那即將遷走的興奮之情早已經將那些荒涼抵過了。

陳庚望本家的兄弟們?不少?,時常都會來幫幫忙,再加上平日和?陳庚望要好的那幾個兄弟整日整日的過來幫忙,這?活兒就乾的很快了。

不到?九月,那房子就被陳庚望蓋成了。

這?一晚,宋慧娟手裡的肉票便拿了出來,她托陳如?英跑到?前街換了一斤肉回來,又打了一瓶白酒,拿出了攢了幾日的雞蛋,勉強算是做上了兩個葷菜,對陳庚望的那些兄弟們?也算是聊表謝意了。

夏日的夜裡,繁星當空,點了一盞煤油燈照在桌前,白酒的作?用加上橘黃的燈芯,映得那些漢子們?的臉紅通通的。

他們?喝了幾口酒,大聲談論著什麼,說到?興奮處還?笑了出來,陳庚望坐在其中,那臉上的神情雖比不上他們?外放,但內裡的高興也是能看出來的。

宋慧娟坐在廚房裡頭,透著那扇小窗隱隱約約看了個大概,手上擀麵條的動作?不停,鋪開再疊上幾折,一指寬的大小。

等那鍋裡的水燒開後?,將其挑開,趁熱將麵條放入鍋中,待稍稍煮熟些,放上幾把青菜葉子,一小把鹽粒子。

她拿出幾個碗,都舀的滿滿的,才端了出去。

坐在東側的陳庚望聽?得腳步聲,立時起身朝她走了過來,接過她手裡的碗分給了兩位稍長些的兄弟。

這?方桌上的幾位陳家本家的兄弟見了宋慧娟,紛紛喊了句“大嫂”,對陳庚望主動起身接飯的行為?倒是見怪不怪了。

原本這?種事他們?也是曾見過的,隻是那是從彆人身上看見的,與他人身上看見倒不稀奇,但若是這?人是陳庚望就有些稀奇了,頭一回見陳庚望起身去接婦人的飯,把他們?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但這?一頓飯下來少?說也有四五回了,他們?現下自然習以為?常了。

宋慧娟對他們?笑了笑,囑咐道,“可要吃好了,這?些日子都辛苦大家了。”

一旁的陳庚強喝上了頭,紅著張臉衝她擺手,“不辛苦不辛苦,還?是庚望出了大力,這?麼些東西他做起來有模有樣?的……”

說起這?個來,男人們?又紛紛吵起來,那聲音大得很,陳庚望見了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走。

宋慧娟見了他的手勢,便沒聽?幾句就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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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頓飯吃到?了九點多,等陳庚望一一將人送出門,腳下步子一拐就鑽進了廚房,隻見她站在灶前,俯身洗涮著地鍋。

“明兒再洗吧,”陳庚望看了一眼?案桌上的碗,大步走上前。

“沒多少?了,”宋慧娟頭也沒抬,手上的動作?不停,過得一會兒彎下身便要去夠水桶裡的水瓢。

陳庚望見狀,先她一步彎下身拿住了那木瓢,往那鍋裡添了幾瓢水,隻這?一會兒的工夫,身邊的婦人已經離他而?去,走到?那案桌前端起了剩下的那幾隻碗。

陳庚望沒說什麼,放下了水瓢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看著那婦人收拾妥當後?,才起了身,淡淡地說了一句,“今兒早些睡。”

“好,”宋慧娟抬頭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搭上他伸過來的胳膊,跟上了他的步子。

第 54 章

現下那村東頭的房子已經蓋好了?, 宋慧娟想著許是沒幾天他們就要搬走了?,但陳庚望不?說個時間,她也不?多問, 想著總是沒幾天了,沒必要時時問著。

果然, 這日早間宋慧娟堪堪醒來,就見陳庚望枕著兩臂,已然是醒了?有一會兒?了?。

陳庚望起床前, 收回了?打量這個屋子的目光, 淡淡地對?她道,“白日裡?收拾收拾, 晚上搬過?去。”

宋慧娟聽罷,點了?點頭, 等他踏出門檻後才回過頭看了看這間草泥房子, 泛黃的泥土和著乾草, 斑駁的牆壁上裂著幾道深深淺淺的痕跡。

一張木床靠著北牆,床尾扯了?一根草繩子, 床頭邊上放著一個木凳子, 再往南邊便是一張長桌, 桌前放著兩張椅子,幾縷陽光透過?那扇小?窗落到?地麵上。

這就是她曾經生活過?十?多年的屋子, 現下瞧著竟有些恍惚,一桌一椅, 都是極為熟悉的, 她曾在這間屋子裡?先後生下了?她的四個孩子, 如今一個孩子還未生下,就要搬出去了?。

這樣的日子是她從前盼望了?許久的, 如今也終於要來到?了?,或許有些不?舍,但終究還是被對?往後的日子帶的那點子欣喜衝滅了?。

這分家的日子提前了?那麼多年,她不?知到?底是什麼緣故帶來的,但對?此她是樂見的,一點點的變化或許都說明這輩子不?是同上輩子一模一樣的,或許她能稍稍改變些孩子們兄弟們的命運。

想必這樣的日子再壞也不?比上從前了?,日子還是有個盼頭的。

宋慧娟回過?神,便開始收拾起這間屋子的物件,陳庚望沒與她說這兒?的東西有多少是能帶走的,又有什麼是必得留下的。

索性她便按著上輩子分家的那些情形收拾了?些,陳庚望的東西也不?多,他的那一口?樟木箱子就能裝下,除了?她自己帶過?來的那幾床被子,剩下的就都是陳家的東西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至於這些桌椅,並那廚房的一應用具她也是不?能拿走的,畢竟這時的情形與上輩子還是不?大一樣的。

沒得了?陳庚望的準話,宋慧娟便隻將這西屋裡?的物件捯飭了?起來,這年頭都沒什麼物件,連衣裳也沒得幾件,其餘的就更不?必說了?,滿打滿算才堪堪裝了?兩個箱子。

這屋裡?頭的動靜不?算是小?,陳家眾人自然是能聽個明明白白的,何況今晚搬家這樣大的事,陳庚望也不?會不?同老陳頭商量的。

這天過?到?一半,午間陳家眾人都下了?工,宋慧娟便起身進了?廚房忙活,陳如英看了?她好幾眼,欲言又止的,嘴裡?的話終是沒說出來。

這時,張氏在門外喊了?一聲,“如英,端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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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陳如英的眼睛往下垂了?垂,端起灶台上的饃筐筐就跑出了?廚房,直奔那堂屋而去。

宋慧娟看她離去搖了?搖頭,隨即拿起旁邊的一摞碗將鍋裡?的雜豆粥一一盛了?出來,又放在灶台上,等陳如英再進來時隻稍稍看了?她一眼,轉而又忙活起來。

待這頓午飯吃過?,宋慧娟收拾了?一遍那廚房,才抬起腳步緩緩進了?西屋。

這時,陳庚望正倚著床頭半坐半躺的,見她推門進來,才直起了?身子,“收拾好了??”

宋慧娟點了?點頭,指著床頭床尾的那兩口?箱子說道,“都裝箱子裡?了?。”

說著話的工夫,宋慧娟走到?了?床邊,手才扶上箱子邊,剛要順勢坐到?床尾,陳庚望已經作勢忙站起身要讓出身後的位子,“上去躺著。”

“不?不?不?,”宋慧娟連連擺手,“躺的身子發酸,坐會兒?起來走走還能好些,你坐著罷,彆起了?。”

陳庚望不?以為然,還是起身將她扶了?起來,“上去躺會兒?。”

宋慧娟抬眼看了?看他的臉色,一臉的疲累,她便沒再拒絕,順著他的意上了?床,到?底這些日子裡?裡?外外的忙著蓋房子,又忙著隊裡?的活兒?,怕是鐵打的人也有些累了?。

待兩人躺下了?一會兒?,宋慧娟還沒聽見裡?側那道呼吸聲,便睜開了?眼瞧了?過?去,正好就對?上了?那雙低頭看過?來的眼睛。

宋慧娟無法躲避,便看了?一眼才垂下眼睛,輕聲對?他道,“睡一覺罷,睡罷。”

說著,抬起了?手,摸到?他覆在肚上的那隻大手,輕輕握了?上去,時不?時地拍上兩下。

過?得一會兒?,聽得那道低沉的呼吸聲沉沉響起,她的手才慢慢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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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子,宋慧娟的心也跟著往下沉了?沉,雖說她不?知道陳庚望今兒?這般低迷的情緒到?底從何而來,又為何而生,但她看著那張疲憊的臉,本能的安慰了?他,又或是習慣罷。

宋慧娟這般想著,一時也鬨不?明白她的心,本是直刺的陽光因著隔了?一層紗,反倒讓人覺得溫暖親和,沒外麵那般直直的照下來讓人生厭。

她慢慢地轉過?身,手下一鬆,倒被裡?側的人抓了?個正著。

緊緊的,抓了?個正著……

這日午間陳庚望再醒來時,宋慧娟才堪堪睡了?一會兒?,聽見他起身的動靜也跟著睜開了?眼,坐起來披上了?衣裳,“你看看,還沒有要帶走的。”

床下的陳庚望聽見她的聲音一愣,很?快又回過?身來,幾步走上前,替她緊了?緊身上的衣裳,伸手撩開黏在她下巴上的一綹發絲,才道,“剩下的彆忙活了?,等我?下了?工再說。”

他這般說,宋慧娟便沒有再問,點了?點頭,由著他伸出手又替她掖了?掖被子,才起身離開。

臨關門前,不?知怎的,陳庚望腳下的步子停了?下來,往裡?看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合上了?木門。

等他走後,宋慧娟又躺了?下去,這時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了?。

她道是午間那會兒?陳庚望有些奇怪,這會兒?卻是全都明白了?,隻怕他是舍不?得就這麼離開這個家了?。

她始終看不?明白現下同她同床共枕的這人,他說那是一場夢,可她內裡?清楚得很?,是不?是夢,她這個當事人的心裡?明亮亮的。

但陳庚望不?曾鬆過?口?,可他那百般千般的變化又不?像是個簡簡單單做了?一場夢的,更何況他也不?會像是個會信“夢”的人。

可世事矛盾,矛盾就矛盾在他既是說這些事一場夢,現下作出的那一樁樁一件件又不?像是他了?,不?像他老了?時那般沉穩,讓人捉摸不?透的,也不?像他年輕時帶著的那股子年輕勁兒?。

像是今日這般會輕易在她麵前露出這般疲憊的時候,年輕時沒從他身上見過?,老時倒見過?那麼一兩回,可那事都是極大的,不?是這樣搬個家會引起的。

可臨出門前,他那明晃晃的留戀也是做不?得假的,隻一眼,一眼她就看了?個明白。

短短一個午間的工夫,宋慧娟就弄不?明白陳庚望的真假了?,或者是她再一次失敗了?,對?陳庚望,她次次都撞上了?,卻次次都看不?透。

每當她以為自己能稍稍看出些什麼的時候,陳庚望轉頭就能讓她陷進去一個怪圈,怎麼也琢磨不?明白。

現下馬上就要搬走了?,宋慧娟也懶得再思?慮了?。

待到?晚間,陳家的氣氛比平常更甚,一屋子的人,男男女?女?坐滿了?,倒更沉默了?。

這頓飯,比平日裡?多了?一道蛋花湯,還多了?一道蒸茄子,又蒸了?一鍋白麵饃饃,都是張氏親手做的。

更少見的是,這頓飯張氏將宋慧娟和孟春燕也叫上了?飯桌,男男女?女?的,圍滿了?這個黑漆方桌。

等張氏先給老陳頭盛了?一碗湯遞過?去,老陳頭動了?筷子,這桌上的其他人才跟著陸陸續續拾起了?筷子,一個個的,那頭恨不?得埋進碗裡?去了?。

宋慧娟將眾人的反應一一看在眼裡?,也沒說話,等男人們都撿了?白麵饃饃,才掰了?半塊饃饃拿在手裡?,另一半遞給了?孟春燕。

這一頓飯與陳家眾人而言吃的屬實?是難捱,張氏不?停地給陳庚望夾菜,吃了?幾口?便停了?筷子,臉上的神情讓人看著極為不?舍,但宋慧娟心下倒覺不?出他們那股子難舍難分的勁兒?來,安安生生吃了?飯,又幫著孟春燕拾了?碗筷,才又坐了?回去。

待那邊廚房忙完,陳家眾人才算是開了?正題兒?。

老陳頭坐在首位上,看了?眼身旁的張氏,張氏便拿出了?幾個布巾,攤開放到?桌麵上,宋慧娟知道這就是將話放到?明麵上說了?。

果不?其然,老陳頭緊接著就將其中一個布巾放到?了?桌麵上,看了?一眼陳庚望,才道,“這是老大兩口?子這些年掙下的,隊裡?往年按公分分下的糧食就不?算了?,剩下的這些錢和布票都是你們兩口?子的,都拿去罷。”

這話堪堪說完,陳庚望立時低下了?頭,宋慧娟見狀便也跟著低下了?頭,轉而就聽陳庚望對?老陳頭說,“這些年爹娘把我?養大已是不?容易了?,這些東西爹娘就留著罷,是兒?子沒做好本分,也沒給他們當好大哥……”

這話說完,一旁的張氏便忍不?住落了?淚,沒得一會兒?,連帶著陳如英也跟著落了?淚。

宋慧娟坐在一旁,二話不?說,靜靜看著他們這一家子哭的哭,勸的勸。

這時,一直坐在最邊上的陳庚興猛地開了?口?,指著宋慧娟怒斥,“都是你,都是你……”

第 55 章

這話說的突兀, 陳庚望立時偏過頭瞪了過去,陳庚興伸出的那隻手頓了頓,臉上燒了一片, 嘴裡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坐在一旁的張氏見狀,眼中的淚也流不出了, 捶了捶胸口,嘴角往下一拉,到底秉著心裡還剩下的一絲冷靜, 沒說出什?麼話來。

陳家眾人一個個的口聞鼻, 眼觀心的沉默不語,陳庚望倒笑道, “老三該識些?理了,過些?日子?得跟著辦些?事了。”

不等陳家眾人說話, 他?又對著身旁的宋慧娟說道, “進去, 這些東西哪是你該操心的。”

宋慧娟聽?了他?這話,二話不說, 起身抬了眼瞧見張氏那雙怨懟的眼神, 緩緩進了西屋。

宋慧娟人一離開, 孟春燕也被?陳庚良打發走了,這時?, 張氏見狀便帶著陳庚興同?陳如英也離了場,臨了這滿滿的一桌子?人便隻剩下老陳頭與陳庚望陳庚良三人了。

陳如英跟著張氏進了廚房, 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隻得坐在灶前聽?張氏數落起來宋慧娟百般的不是?來。

張氏氣急, 手上捯飭糧食的手勁兒也控製不住,微微顫抖著, “你三哥也沒說錯,她嫁來還不滿一年,你大哥這邊就鬨著分家,不是?她的錯還是?是?誰的?”

陳如英乾巴巴的張了張嘴,想起前些?日子?張氏那一巴掌,她也斷不出來到底是?誰對誰錯了,隻得勸道,“大嫂哪能當得了大哥的家啊?大哥不是?說把那些?東風西都留下來嗎?”

張氏看?她一眼,冷嗤一聲,“留那些?有什?麼用啊 ,哪家的兒子?才結婚就分家,這人丟到公社去了……”

陳如英聽?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勸了,乾脆縮了腦袋安安生生的埋在灶前,聽?張氏來回嘮叨著。

那邊堂屋裡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直到宋慧娟困得有些?撐不住時?,陳庚望才推門而入,一張臉瞧著倒沒什?麼異樣。

宋慧娟看?著陳庚望來回打量了這屋子?幾眼,緩緩走上前,坐到床沿上才直起了身,“衣裳都裝好?了,你再看?看?有什?麼要留下的。”

陳庚望這時?才收回了目光,起身打開那箱子?,翻了幾下,“差不多就行了,你再等會兒,我去到隊裡借一輛架子?車。”

“哎,”宋慧娟點了點頭,等陳庚望出了門,才起身收拾起被?褥來。

這屋子?裡的大件兒首當其衝的便是?這張床了,這麼大的一張大木床就得運上一趟了,且還有這幾張椅子?,一張桌子?,另還有兩口箱子?。

原本瞧著沒多少,但真正運起來又不是?個簡單的活計,這時?才顯得多了起來。

沒得一會兒,陳庚望便回來了,陳庚良在後頭幫著將那床抬上架子?車,又往上摞了幾張椅子?,裝得滿滿當當的,這才開了門。

陳庚望將車拉下坡,身後的宋慧娟抬起腳便要跟上去,還沒走出陳家的大門,陳庚望便看?了過來,“等著。”@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說完,也不等宋慧娟應下來,他?便拉著車走了。

陳庚良見了,也回過頭對一旁的孟春燕擺了擺手,惹得她眼睛笑彎彎的,等人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孟春燕才進了屋,拉著宋慧娟的袖子?笑道,“大哥待您可不一樣哩。”

宋慧娟笑了笑,沒應她這話,扶著腰轉身回了西屋。

孟春燕現?下見了他?們能分出去,心裡便有些?意動,這倒不需人去猜,她這樣存不住話的性子?,都顯在麵上了。

但這種心情也是?能理解的,哪家的媳婦都不想再婆婆手下討日子?,哪怕那婆婆是?個極好?的老實人,可也耐不住這家裡還有一個未成?家的小弟弟。

宋慧娟隻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並不多話去說些?什?麼,一旦鬨了出來,張氏又不知會怎麼在背地裡說她的不是?了。

更何況,隻上輩子?看?孟春燕人好?是?好?,隻是?那性子?實在有些?一言難儘,與她說不得什?麼話,三兩句就被?人輕易都套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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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燕問了幾句,見她沒什?麼興致,倒也靜不下來,轉頭就說起那村裡的熱鬨來了。

待孟春燕結婚沒幾天,她就下了工,現?下早已經和隊裡的婦人們混了個臉熟,下地乾活也常常拉著人閒話。

宋慧娟應付著聽?了幾句,沒過多久,便聽?見陳家大門被?人推開的聲音,緊接著就聽?見了那架子?車的車軲轆轉動的聲響。

這一趟拉得東西便沒那麼沉了,都是?些?輕快的物件,隻這兩口箱子?稍稍重些?,等孟春燕兩口子?幫著他?們將東西都放到了那車上,又找草繩子?捆緊後,陳庚望才把車拉到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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