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小藥箱,一副招幌,一個搖鈴,就是從古至今,鈴醫們的基本配置。有些地方,稱他們為走方郎中或赤腳醫生。相傳像扁鵲、華佗、李時珍的祖父等名家,也都是鈴醫出身。
時間來到六十五年後,布廠街中段的一棵法桐樹下圍滿了人。
小藥箱放在地上,箱蓋已經打開,露出裡麵的瓶瓶罐罐和各種藥包。搖鈴掛在箱側,一副少皮沒毛的破招幌斜依著樹身。
招幌正麵有八個大字“懸壺濟世”“醫者仁心”。背麵,本該是鈴醫主攻的門類或幾種獨家秘藥的名稱,現在卻被“能治百病”四個大字所替代。在招幌不易察覺的角落處,有個小小的“毉”字繡在上麵,不專門去找,真的很難發現。
這會兒在大夥的注視下,我正搬著一個老頭的臭腳仔細觀察,比做針線活的姑娘們還要專注。
隨手取出一根醫用棉簽,在老頭腳趾縫裡輕輕一按,馬上就有濃稠的黃水流出,嚇得他哇哇大叫。
“誒,你個龜孫!俺不是說這玩意流哪兒爛哪兒嘛!”
氣急敗壞的老頭要撤腳,我卻先一步在藥箱裡取出個小瓶,熟練地拔掉瓶塞,倒出些許青白色粉末在他的腳趾縫。一瞬間,剛還中氣十足的老頭,立馬緊繃成了個硬棍,還張大嘴巴倒吸著涼氣。細看他額頭上,冷汗涔涔的堪比瀑布。
他冷不丁來這麼一下,可把圍觀的大爺大媽們嚇了一跳。
有位大媽膽小,驚叫著跳出老遠,連多年的腰肌勞損和關節炎都治好了。
這會兒老頭已經緩過來勁兒,隨便拿衣袖抹了把汗,瞪著我似乎是想開罵。我卻搶先鬆手將他的臭腳撂下,取出早已裁好的牛皮紙分成九份,包了剛才的青白色粉末並遞給他。
“先疼後涼,對症下藥。你這是黃水瘡,細菌感染造成嘞,拿俺的藥回去外敷拔乾除菌,一天兩次,五天保好。記著,這段時間忌辛辣刺激,彆用自來水清洗傷口,少出汗,儘量保證腳指頭縫乾燥。”說罷脫掉手套,隨即喊道,“下一位!”
老頭的腳後跟被我磕在地上,震得腿肚子生疼,又來不及穿鞋,隻能原地咯噔著。他還想發火,臉色卻一下變了,變成那種酸麻舒爽交織,想說又表達不清的模樣,怒意明顯消了七八分。
一旁人眼神好點的,已經看到老頭的趾縫裡不再流出新的黃水,原有的也早就結晶,使得在場觀眾們發出一陣驚呼。
老頭是直接受益人,他現在不得不佩服我的本事,於是爽快地掏出一張大團結丟在箱蓋上,抓起自己那隻鞋,咯噔著就走了。
那動作瀟灑輕快的,堪比傳說中的燕子李三。
有了這票成功案例,局麵被徹底打開,其他的大爺大媽們紛紛擠過來,爭先恐後訴說自己的苦處。而我眯起眼,故作高深狀,心裡頭早樂開了花。
這都是錢哪!
正當要接診下一位患者時,忽然一個中年男人不按規矩,擠開人群,一屁股坐在我用磚頭做成的看診凳上,對大爺大媽們的指責和怒罵充耳不聞,反倒是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小子,你是個巫醫啊!”
中年男人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搞得在場的大爺大媽們瞬間啞火,麵麵相覷。而我則心頭狂跳,馬上朝那人連使眼色,嘴裡卻淨說些有的沒的,好不容易忍痛把這些潛在客戶給驅散。
“大哥,你誰啊?什麼巫醫?一大清早的就說醉話。”邊敷衍搪塞,我邊收拾吃飯的家夥事兒,揣好剛掙的十塊錢,打算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誰知對方卻不依不饒,指了指招幌角落處,那個“毉”字冷笑。
見遇上了行家,又像個狗皮膏藥般甩不掉,我隻能聽天由命,隨他一起走進一條沒人的小巷。
開始以為這家夥是打算勒索錢財,沒想到他靠在牆根,什麼話也不說,又開始打量起我來。
“嘿、嘿,我臉上有花啊?還是你家姑娘找不著對象,打算考慮一下我?”我厭惡地撇了撇嘴,“咱有事兒說事,彆打啞謎。就算我醫術再高明,也猜不透人心。”
男人聽這話不僅沒生氣,反而笑了起來,用食指虛空朝我一點。
“你小子果然和傳說中一樣,沒點正形。藥息決那麼老實一個人,怎麼教出你這麼個孫子。”
這話在旁人聽來以為是罵人,但對於我來說,好比晴天霹靂,整個人都呆住了。因為他口中所說的藥息決,正是我爺爺。
奇怪!從我記事起到老頭子死於非命,他似乎沒交過朋友,尤其像麵前這位,愛噴香水,穿著打扮都挺體麵的主,更是沒有印象了。
以前老頭子帶著我在廣西、雲南、貴州等地流竄,見多了山高林密,民族風情和疑難雜症,憑借一身本事換取吃喝,多餘的不要,搞得自己像個逃難的,啥時候停下來歇過腳,敢認真交些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