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聽?”
謝寶因點頭。
林業綏瞧了眼女子,似是早已料到如此結果,故意為之。
他不輕不重的揉捏著女子耳垂,拂過上麵的環痕:“我的傷不管好沒好,幼福現在也不能親自試試。”
謝寶因聽出其中的挑釁,帶著股惡狠狠的勁頭,借著男子的力,抬頭吻上他。
林業綏唇間溢出笑來:“不能太久。”
謝寶因乖巧應答:“嗯。”
屋舍外麵的碎玉片互相撞擊出清脆聲。
風動。
人動。
“舌頭翹起來”
片刻後,分離開來。
自唇角往下,一路細細吻去。
襦裙稍鬆,紅印落下。
短暫的望梅解渴過後,兩人都適可而止。
謝寶因雙頰赧紅,靠著男子喘平氣息後,認真說道:“我隻是希望郎君以後行事要先保重自己的身體,不管是謀什麼事,也要有性命去謀,隻要活得長,又還有什麼是謀不來的,史書上有多少人都是勝在‘長壽’兩個字上。”
林業綏伸手把女子有些敞開的襦衣給拉好:“為夫一定謹遵吾妻幼福之言。”
“郎君讀過的書比我多,去過的地方比我多,見識也比我多怎麼會不清楚。”大概是他一副乖乖聽話,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的相貌,惹得謝寶因笑起來,“哪裡需要我來說。”
聽見女子在妄自菲薄,林業綏擰起眉來,手上為她理襦裙的動作仍不止:“要是論讀過的書,天下能幾個人可以比得上幼福,我去過的地方多,也是得益於我林氏家主的身份,要是說起見識,書中網羅萬千,幼福的見識不比我少。”
兩人在內室說著事情,屋舍外麵廊下也突然傳來人語,但是仔細聽完,才知道是鸚鵡在學舌,學的還是那句“謝娘這是想我們林家主了”。
謝寶因前麵剛冷靜下來,這下頓時又變得滾燙,日正時分,王氏來這裡陪她解悶聊天,看到她動不動就會看向屋舍外麵,好幾次過後,揶揄一句“謝娘難道是想我們林家主了”。
這隻鸚鵡學人語是最慢的,在謝家養了兩載,都沒有能聽見它說過一句人言,來到這裡竟然說了起來。
在庭院裡麵的玉藻聽見,想起三夫人的那些話,她們女君又是臉皮薄的,她趕緊跑到屋舍外麵,踮腳去夠:“女君,我先把這鸚鵡給帶走,不能讓這個畜牲打擾女君和家主的清淨。”
謝寶因對著外麵的侍女應聲,不驚不慌的對男子解釋起來:“白天三叔母來了我們屋舍,叔母最喜歡逗我,被它聽見給學去了。”
林業綏點頭,似是不在意此事,反撫慰:“三叔母最喜歡與晚輩玩鬨,我與長姊幼時經常被她逗來玩,後來長姊氣惱,直接哭著訴苦,於是叔母誠心道歉,那些過分的話也沒有再說過,要是幼福不喜歡,直接跟叔母說就行,她知道會改正的。”
男子是這樣的反應,讓謝寶因始料未及,喉間的話又咽回去,神情看起來有些落寞,但是很快被藏住,頷完首就起身去沐浴。
*
等沐浴出來,頭發半濕著的謝寶因走去東壁那邊拿夜裡禦寒的衣物。
拿著竹簡在看的林業綏瞥去一眼:“帳幔都已經換過,我身上也沒有葷腥味,還是不願意回這裡來?”
過去這麼久以來,男子有傷,她也孕吐,所以都是睡在偏舍的,雖然夜裡不怎麼嘔吐,但是清晨卻吐得特彆厲害。
謝寶因道:“我擔心郎君會嫌棄我。”
男子略顯不滿:“誰嫌棄誰。”
他的話音剛落,在偏舍久等不來女子的玉藻知道女子大約是要回居室這邊,但還是要先來問過:“女君,今夜可還要去偏舍睡。”
聽見外麵那侍女的聲音,林業綏抓住女子手腕,指腹輕輕摩挲著,抬眼笑望著她,似要她在兩人之間做個抉擇。
“不去了。”
【📢作者有話說】
**谘詢過學醫朋友,懷孕兩個多月能接吻**
感謝在2022-08-19 23:43:43~2022-08-20 22:57: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聽風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求你們快點doi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46 ? 郎君好看
平旦時分, 星月漸暗,人聲凝寂,草木悄然生長, 陣陣夜風吹拂著湖裡荷花, 立於萬綠中的花苞漸次盛開,淺粉花瓣隨風搖曳,未成熟的蓮房仍還泛著柳黃色。
湖中央的船身輕輕搖晃。
在各處屋舍侍奉郎君、女郎的奴仆們已經開始起來。
*
西邊屋舍的居室裡麵,燈絨燃燒到隻剩下最後的一點白色還飄在銅燈的魚脂上麵。
供人酣睡的臥榻的飄飄帷帳被人放了下來,把室內銅燈的昏黃光亮給擋在外麵。
帷帳裡麵, 林業綏與謝寶因各自蓋著衾被,一件繡有鬆竹, 一件繡有芙蓉。
隻看見芙蓉花動了動,女子難受的起身撥開帷帳,借著旁邊矮床上的銅燈找到器皿,緊閉的牙關這才敢鬆開, 空腹帶來的惡心,讓她脾胃極其不適,胸口也好像被什麼在攪弄著, 酸水返上來, 跟翻江倒海已經沒什麼區彆。
哪怕她再小心翼翼的忍住聲音,也無濟於事。
睡在臥榻裡麵的林業綏聽見聲響, 睜開眼就看見趴在榻邊的女子,他起身, 伸手輕撫著她後背, 直到女子的孕吐有所好轉, 不再像前麵那樣厲害, 他才繞過女子下榻, 攏著木屐去臨窗的幾案旁把巾帕浸濕再拿來。
心裡那種惡心的感覺過去後,謝寶因長長的吐出幾口嘴裡的濁氣,用濕帕擦了擦嘴,抬眼又看見男子在掛帷帳,夜半日出的天氣都還很涼,他隻是簡單披了件寬袖外衣。
為了方便孕吐,她昨夜雖然留在這邊屋舍,但是也睡在了臥榻外邊。
林業綏用長棍把快要浸在油裡的燈芯給救起,等燈火變亮後,才看清了女子泛白的臉色,也看見了女子眼裡湧起來的淚花。
他伸手摸去,輕輕拭掉那點淚水:“要好了些嗎?”
惡心感過去後,吐到已經沒有什麼力氣的謝寶因疲倦點頭,隻是心裡好像還是在被什麼給撓著,但是又說不出來。
林業綏把女子手中的巾帕拿過來,隨手放在矮床上,接著把女子從臥榻扶起,讓她能夠靠著軟枕歇歇氣,又彎腰把器皿給弄到一邊去,然後把臟掉的巾帕丟入幾案上的銅盆裡。
謝寶因突然開口:“郎君。”
林業綏擦好手後,走去臥榻邊坐下,看著雲髻鬆鬆的女子,伸手把那縷烏發攏到女子耳後,他知道她要說些什麼,所以先開口說道:“幼福,我是孩子的父親。”
謝寶因展開笑顏,如新綻的木芙蓉,輕輕嗯了聲。
*
日出時分,天光緩緩出來,仆婦從屋舍東南麵的皰屋走出來,然後站在居室外麵:“家主,鴨花湯餅已經做好。”
謝寶因聽見仆婦的聲音,抬起眼睛去看坐在幾案對麵的人。
隻看見男子頭也不抬的應了聲:“端進來。”
緊接著就聽見腳步聲,仆婦已經端著漆木案進來,但一直都是低著腦袋,清晨家主、女君都還沒有盥洗,身為家中奴仆不能夠直視,這是僭越的行為。
在行完尊卑禮,仆婦為了避免把幾案給燙壞,又先用粗麻巾帕墊在上麵。
隨後跪坐在幾案旁,把用食所需的器皿一樣一樣的放上去,先是深腹的荷葉沿水綠小碗,再是白玉粉柄的匙,做完家主囑咐好的事情,撐著地板起身,輕手輕腳的出去。
謝寶因低垂著眼眸,仔細看著,唇畔也不由自主的彎起弧度,清澈的湯麵上浮著一些用麵片捏成的舒鳧,盛在這個碗裡就好像是舒鳧在荷葉間遊來遊去。
林業綏放下竹簡,起身去居室東壁的橫杆那裡束冠穿衣,對女子溫聲說道:“你先用些食,壓一壓惡心。”
她用食太飽腹會覺得難受,心裡犯惡心,所以隻能稍微用到幾分飽,隔一陣時間就需要拿東西填填脾胃,不然又會被餓到難受的抓心撓肝,反胃嘔吐。
謝寶因不再靠著憑幾,跽坐的身體挺直,端端正正的用匙舀起送入嘴中,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囑咐的那些仆婦。
昨夜?
用完湯餅的時候,男子也已經快要穿戴好。
她蕩完口,認真的端詳了許多,看見男子下意識就要去拿那條皮革製的蹀躞帶,趕緊撐著憑幾和幾案起身,從坐席離開,然後淺笑著去拿來三品以上官員才能佩戴的十三銙金玉帶,貼上男子後腰,慢慢繞到前頭,低頭垂頸係著。
女子柔聲提醒:“郎君現在應該佩戴這個。”
林業綏看了看手中的蹀躞帶,笑著扔到橫杆上麵:“說得是,竟然給忘了。”
謝寶因把火石袋,佩刀,刀子,礪石,契苾真,噦厥,針筒等朝廷規定要帶的物品逐一給掛進環扣裡麵,還有象征著身份的金魚袋。
隨即皰屋的仆婦端來剩下的麵片湯,林業綏擔心這味道會讓已經吃飽的女子難受,所以去了屋舍外麵,順便囑咐侍女進內室侍奉她。
半刻時間都沒有,從不早來也晚來的春娘準時出現在居室裡麵,給女子挽高髻。
已經囑咐奴仆把車駕停在巷道裡的童官也趕緊來到屋舍外麵:“家主,可以走了。”
林業綏蕩口起身,繞過屏風,進去內室,看著正在對鏡戴明月璫的女子,靜默許久,才道:“幼福。”
聽見男子清冷如山泉的聲音,跪坐在鸞鏡前的謝寶因偏頭去看,男子穿著暗花細綾的紫色圓領袍子,長身立於那裡。
分明就是世俗之色,竟然會讓人想到天台觀裡麵那尊俯瞰世人的神像,窗牗外麵的光線投在他左臉的那些陰影,既是斑駁的竹影,也是日光打過廊柱的照影。
世人都在他的手掌中,連她也是,這種突然的認知讓謝寶因思緒突然變得混亂,等她想要深入的去想自己什麼時候有被他算計過的時候。
那道清冽的聲音再次響起。
林業綏困惑皺眉:“這麼看我做什麼。”
謝寶因嘴快應了句:“覺得郎君好看。“
待回過神來,也已遲了。
男子緩步來到鸞鏡旁邊,謝寶因感覺不到什麼,但是在侍奉她的侍女與春娘都覺得室內的威望壓迫到讓她們喘不過氣來,她們侍奉完後,趕緊離開。
林業綏彎腰,拿起明月璫,順著女子耳上的環痕掛進去,輕笑道:“幼福上次說我好看是什麼時候來著,有些忘記了。”
謝寶因微楞,隨後立馬想起來,是在他們成婚的當夜。
林業綏看見女子的臉頰不抹粉而紅,便知道她還記得,低聲啞笑幾聲,說了句要去離家去官署後,轉身出了屋舍。
謝寶因看著東壁的那架黃絹屏風,昨夜她問為什麼不換,他也沒有明說,隻是說以後有用處。
*
男子從屋舍離開,直接出家門,來到長樂巷道。
童官緊緊隨侍在左側,走到巷子,他趕緊先一步跑過車駕旁,把車登給放好,現在他們家主的官品上來,日常往來官署的車駕也換成馬車。
林業綏瞥了眼,未說什麼,彎腰入車輿。
大理寺官署設於皇城左側的義寧坊內,靠近開遠門,位於整座建鄴城的西北,進出外城最為便利。
長樂坊則位於皇城右側,臨近蘭台宮。
童官駕車緩速行駛在朱雀門前麵的這條東西橫向的街道上,徑直抵達。
*
大理寺官署門前,大理寺少卿、大理寺丞等屬官都已經等侯在這裡,焦灼的望著往來車駕。
這位林廷尉去年初任內史時候所使用的手段,他們都有所耳聞,朝堂之上最需要的就是圓滑,誰也不願意去觸這個黴頭,而且一個從沒有秩品再到九卿的人,那裡能真的是僅僅憑借縱馬被傷一事就上來的,要是真的這樣,那些家世沒落的、仕途不行的世家子弟,早就已經求著七大王趕緊來踢傷自己。
謝賢、鄭彧二人也並非是不知道,隻是都還顧及著麵前更重要的利益。
童官看著門前的陣仗,心裡麵瘮得慌,大理寺裡但凡是個人都在這裡了,堪比百官出城門相迎。
他連忙勒緊韁繩,使馬安靜下來後,立馬跳下車,走到車駕旁邊,稟告裡麵的人:“家主,他們都來了。”
林業綏麵如常色的低頭撫平衣袍,然後掀開車帷,立在車轅之上,淺掃一眼後,踩著車登下去,往官署走。
看見紫服男子下來,帶頭的大理寺少卿裴敬搏率先上前,行拱手禮:“林廷尉。”
大理寺是由廷尉改稱而來的名字,長官名雖也跟著改為大理寺卿,可天子覺得廷尉更有威懾,於是在稱呼大理寺長官時,仍還沿用舊稱,百官也隻好跟從。
林業綏止步,瞧了眼這人:“裴少卿。”
隨後拾階入官署,語調淡然,聽不出喜怒:“我初上任,諸位同僚便以如此禮儀相待,豈非是讓禦史台彈劾我僭越。”
禦史台那些人全不是一群好相處的。
在旁人都手足無措的時候,混跡朝堂多載的裴敬搏立即想出對策:“我與同僚們先後抵達這裡,隻是遇上閒聊幾句,但想到林廷尉今日會來,所以想著同僚間第一次相見,多等等也沒有什麼大礙,更深的東西就忘記了,此事確實考慮不周。”
眾人也立馬散開,各回職位。
隻剩大理少卿和幾位大理寺丞等佐官。
*
食時,蘭台宮的內侍奉帝命,帶著各種時令水果和珠寶器皿,特地送來長樂巷,並且傳達天子口諭,囑托謝寶因安心養胎,等生下來後,會再賜物。
賢淑妃也托內侍帶來了一句話,但是隻有“多謝”兩字。
謝寶因表麵無恙的行禮,等回到西邊屋舍後,囑咐玉藻去外麵看看種類數目,然後準備入庫。
玉藻點頭,等全部都記好後,她捧著竹簡,轉身進屋舍:“女君,我都記好了。”
懶坐在席墊上的謝寶因伸手接過來,還沒有看就先說:“入庫前再分些出來去東邊的屋舍。”
玉藻聽見,想要說些什麼,這是陛下賜給女君養胎的。
她又想起歸寧的那天,從謝家帶回來的六十顆荔枝,女子自己隻留下二十一顆,夫人的屋舍那邊送去十五顆,東邊屋舍的幾個郎君、娘子也都各送五顆過去,就連兩個側室那裡也各送兩顆。
但是發現女子在托腮看著竹簡,還不言不語。
她就瞬間不敢說什麼了,應該是賢淑妃讓內侍說得那兩個字在女君心裡添了堵,真是送晦氣來的,多謝什麼?多謝她家娘子代嫁?這意思分明就是說連肚子裡的孩子都是替那個五公主生的。
謝寶因看侍女還跪坐侍奉在旁邊,以為她又幫在自己怨恨,笑著解釋:“雖然是陛下賞賜,但是現在我還在孕吐,吃不了多少。”
玉藻露出個笑:“我知道了。”
說完就立馬離開。
*
室內安靜下來後,謝寶因靠著憑幾,靜默不語,眸中也漸漸冷下來。
很快屋舍外麵有仆婦走來:“女君。”
謝寶因瞧去,漠然道:“什麼事。”
仆婦道:“謝夫人帶著謝十娘來了。”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1】
寶因:咦?我為啥覺得自己在他掌中?我被他算計過嗎?
某男主(狗狗眼):我算計他們的命,隻算計幼福的身心。
**
【小劇場2】
玉藻:晦氣晦氣晦氣真晦氣!
47 ? 是裴敬搏
裴敬搏等大理寺屬官早就已經把上月的述職文書提前備好呈上, 為避免造成冤假錯案,全國各地判罰徒刑及死刑以上的案件需上送至大理寺複審,除卻京兆府在證據確鑿時, 有權當場處死犯人外。
皇城、宮城所生之案及涉及李家宗室和“八議”在內的案件, 也都是全權由大理寺辦理,隻是後者少有發生,所以這些文書所述職的大多都是哪月哪日哪郡送來徒刑案件,何日完成複審。
林業綏一目十行的簡略看過後,隨手擱在案上, 毫不避諱的將昨日天子所言告知在這裡的人:“前幾日有監察禦史上書彈劾朝中一五品官員在宿直時,攜家中寵婢在官署過夜, 陛下心生疑竇,下令大理寺要核查清楚。”
“咚”
忽然悶響一聲。
一人手中的毫筆掉落在地,將杉木鋪就的地板染上黑墨。
林業綏看去,不冷不淡的問道:“寺丞有何疑問?”
青色衣袍的官吏趕緊撿起細杆毫筆, 拿袖袍拭淨墨跡,然後垂頭拱手,顫顫巍巍的答一句:“並無疑問。”
*
在其餘人都散去以後, 大理寺少卿裴敬搏卻還依舊留在原地不走, 心中猶豫不決,做足準備踏出那一步後, 才下定決心喊了聲:“林廷尉。”
林業綏淺淡的應了聲:“裴少卿還有何事。”
本想直接說出心裡那件事的裴敬搏還是決定先從其他的事情開始提起:“不知道監察禦史有沒有說這位五品官在何處擔任何職。”
方才男子隻是轉達帝命,但是沒有說清楚是誰被彈劾, 從五品、正五品皆是五品官, 光是建鄴城內就有百餘人。
林業綏默了兩刻, 手指輕叩在滑如玻璃的剡紙文書上, 雖是詰問, 語氣卻十分溫和:“難道裴少卿是想要親自督辦此案?”
此話一出,裴敬搏生怕眼前之人誤會自己有搶功之嫌,立馬彎腰拱手以表心意,把接下來這番也說得極具官場話術:“這是陛下親自派給林廷尉的彈劾案件,我絕對不敢搶奪,而且少卿本來就是從旁協助廷尉處理寺務之職,所以想到林廷尉今日剛來,對這裡的官吏都還不怎麼熟悉,哪個管事能用,哪個官吏是虛以委蛇之輩,都還不清楚,要是因此耽誤帝命,所得到的,反不如所喪者之多。”
林業綏抬眼,因所坐尊位在堂上西麵,因而整個人都陷於日光所不能照射之處,陰影襯得他雙眸猶如深淵。
他往後靠去,寬背抵在憑幾上,落在腿上的那隻手掌,撫過金玉帶所掛的那柄佩刀,神色淡薄的審量著跟前這人。
一時間,堂上,落針可聞。
裴敬搏能夠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就好像利刃一樣在剝開他的皮肉和肉,要看透他的心思。
他出身河東裴氏的烏水房,知道那個入仕便再也沒有擢升的族兄裴爽,能夠再得擢升必定有眼前這個男子的助力,烏水房曾經也扛起過河東裴氏一族的郡望,但是後麵漸漸沒落,已經比不上現在裴氏的嫡支。
烏水房的長子早夭,二郎身子孱弱,幼弟剛入仕,隻剩下他還能撈到一個從四品的少卿,這還都是因為先祖,文帝朝那位擔任內史沒有幾月就被打斷腿的裴氏子弟正是他的祖父,殘疾終身,痛苦半生才給他們這些子弟換來的恩蔭。
他在朝堂戰戰兢兢十載,也才能勉強能夠保住此職,而且烏水房的子弟再往下,已經不會再出任何從三品之官,先祖的恩蔭會在他這裡徹底結束。
先祖為他取名敬搏,敬是要他“敬細以遠大者也”,搏則是祖父心中“何時騰風雲,搏擊申所能”之呼,可惜他沒有直飛青雲的能力,也不能去搏擊長空,隻能做到一個“敬”字。
長久的安靜令人喘不過氣,裴敬搏再度行作揖禮:“我要是有哪裡僭越廷尉,願意受罰。”
林業綏半闔起眼皮,頷首笑道:“裴少卿所言甚是,這件彈劾案確實耽誤不得,那就由裴少卿代勞如何?”
裴爽直來直往,裴敬搏世故圓滑,一個要清明,一個要站到高處,兩人結合,形形色色的人都各自能夠應對,又都是出身河東裴氏沒落的分支,助他們起勢,未嘗不可。
畢竟博陵林氏難以抵抗三族。
裴敬搏高興受命:“三日之內”
林業綏將文書挪過一旁,凜然打斷:“今日我便要核查清楚。”
一個餌料罷了,不值得浪費太多時日,水中那條魚,還勉強能夠一看。
裴敬搏愣住,三日是眾所周知的最低期限,他往刻漏望去,現在已經是隅中。
堂內無聲。
林業綏冷聲問道:“能,還是不能?”
裴敬搏攥緊手,這句話好像就是在問他有沒有能力跟隨著去長天搏擊,他深吸口氣:“請林廷尉告知是何處官員。”
林業綏視線落在著作局所修撰的碑誌上:“秘書省下的著作郎王散玉。”
裴敬搏有些愕然,此人出身琅玡王氏,並且十分懼內,如何敢從家中攜婢,而且家中的安寧還全是依賴他妻子,那婦人肯定是個明事理的人,怎麼會同意夫君攜婢來官署。
“可據我所知”
“直接去他府上要來那名叫桃夭的侍女即是。”
裴敬搏想起大理寺內有位寺丞便是他的妻弟,若是前去報信他匆匆行過禮後,生怕遲了,立馬就轉身出去,吩咐官署中辦事得當,且與自己交好的官吏以最快的速度去王散玉的家中。
林業綏卻道:“日正再去。”
裴爽隻是遞上文書彈劾,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言論提及這件事,天子更是按下不論,朝中百官還都不知道,前麵堂上所說,就是要叫那個人親自將魚掛到鉤上。
總得留些給人掛鉤的時間。
*
有大理寺丞回到案桌後,著急的立馬抽出一張剡紙,從筆海中隨意選出一支毫筆,已經顧不得要寫楷書,隨便用草書寫了幾個字後,立馬塞進袖中,快步走到官署後門,喚來家中奴仆,將袖中信遞過去,命其速速送去著作局。
*
王散玉收到在大理寺任職的妻弟的消息,心裡麵已經慌張到不行,本朝對官員作風極為重視,連出多條律法約束。
雖然現在這位天子即位以來,好像看著已經不再怎麼重視,畢竟朝中又不隻是他一個人如此,比他官品高的官員數不勝數,但是都沒看見禦史台去彈劾,或者是家族包庇下來。
怎麼現在連禦史台都不經過,而是直接接被彈劾到天子麵前,竟然還已經下令大理寺審查,速度如此之快。
琅玡王氏的族長王侍中也十分極重族風,多半是不會為他求情的。
如坐針氈待到日正時候,王散玉趕緊坐上車駕,由安上門出了皇城,直接奔著家裡去,彎彎繞繞轉進一處小巷後,趕緊接上裡麵的女子,然後再歸家。
到家後,他讓女子先在庭院裡麵等候。
踏進妻子居室的王散玉已經二話不說就直接跪下,對著端坐在席上的妻子認錯:“夫人,這次你必須要幫我。”
婦人這裡也早就已經家中阿郎送來的消息,冷笑一聲:“你王散玉在外麵胡來的時候,不記得家裡有我這個妻子在,現在出了事情,怎麼就記起來了。”
“一切都是我的錯,等這件事情過去,魚娘就是要打死我都行。”王散玉隻能賠著作笑,親昵的喊起妻子的閨名來,“但是現在已經不能再耽誤,魚娘這麼明事理,把家裡的事務處理的世家夫人都稱讚,可要是這次被大理寺查出來,我和魚娘就再也不能見麵,想想你我新婚時的甜蜜。”
提起這個,婦人更加生氣,她管理家中的事務,為的就是不生禍端,害了他的仕途,但是他自己卻在外麵惹出這麼大的禍事,隻是現在又不好馬上發作,等聽到後麵的話,吐出口氣:“你在外麵的事情我是一點都不知道,你要我怎麼瞞過去。”
王散玉發現婦人心軟起來,立即起身說道:“我已經把帶來了家裡,魚娘等下拿套侍女的衣物給她穿上,咬牙都說是我們家中的奴仆就行。”
攜婢在官署過夜,不過就是官降一級,徒一年,但要是被知道養起彆宅婦,刑罰隻會更重,既然已經躲不過去,隻能二者取其輕。
婦人點頭。
王散玉趕緊把那個女子喊進來。
*
範氏和謝珍果坐在車駕裡麵,抵達長樂巷,先命帶來的仆婦跟林家奴仆說了一聲,然後一直在這裡等著。
出嫁的女郎懷有身孕,她身為母親應該來看看。
一刻過去,林家開向巷道的門被打開,有個仆婦迎到車駕旁:“我們女君知道夫人和娘子來,十分高興,已經在等著。”
範氏和謝珍果下車進去後,直接被引著走去西邊的屋舍,很快就看見那邊有侍女走過來。
謝珍果一下就認出那是自己阿姊身邊的人:“玉藻!”
玉藻笑著應聲,然後再向範氏行禮:“夫人,十娘,女君就在裡麵等著。”
很久都沒有見過阿姊的謝珍果早就想到不行,本來想要撒開範氏,自己先進去,但是在範氏冷冷看了一眼後,很快又收回腳步,做出一副溫順乖巧的相貌,跟在母親身後,端著世家貴女的步伐進到庭院。
她走在裡麵,眼睛偷偷看向那些花草石頭,皺起眉頭,但是當繞過這些,看到屋舍外麵的鬆柏竹林和流水,這才開心。
女子站在庭院裡,雙手背向身後,兩指轉著紈扇柄,胸前是珍珠鏈,墜著枚紅寶石,日光薄薄一層撒上去,像是生輝的珠寶,她唇畔還帶著抹笑,在看那些侍女玩鬨。
謝珍果立馬喊出一聲。
“阿姊!”
【📢作者有話說】
*被打斷腿的裴氏子弟在第十三章提及過
[1]“敬細以遠大者也”出自《韓非子.喻老》,完整句子為“此皆慎易以避難,敬細以遠大者也”。
【譯文:小心地對待容易的事,進而避開了難事;認真地填塞微笑的漏,進而避免大禍】
[2]“何時騰風雲,搏擊申所能”出自李白的《贈新平少年》。
【譯文:何時才能高飛入雲,長天搏擊,一申所能呢】
感謝在2022-08-22 22:00:15~2022-08-23 22:55: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亂花錢的三毛 10瓶;求你們快點doi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48 ? 來看阿姊
謝寶因聽見聲音, 側頭望去。
穿著綠色襦裙的謝珍果提起裙擺,跑過屋舍外麵的廊廡,髻上的發帶隨風而揚, 就好像是夏日蓮湖邊的河喜, 看見盛開的荷花,嗅到花香,立馬等不及,步履不停的飛奔過去。
範氏察覺到身側有人擦肩跑過,皺著眉頭往前麵看去, 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隻是顧及著身份, 所以還一直持著莊重。
那邊謝珍果跑到屋舍外麵,要下台階去到庭院裡的時候,突然又想起母親說她很快就要做姨母,隻好把心裡那隻興奮的小鹿給摁住, 慢慢走過去,但是一開口又馬上暴露出本來相貌,聽起來好像像是隻被拋棄的小貓小狗:“阿姊, 我可算是見到你了, 這八個月來我想你想到都快要瘦脫相。”
謝寶因明眸帶笑的看著,見她額角有汗, 又把背在身後的手舉到身前,用紈扇為她扇風, 柔聲說道:“不過八月不見, 十娘怎麼又長高了。”
姊妹兩個才敘話兩句, 範氏也走過來, 但是沒有到庭院裡, 站在屋舍外麵從高往下的不悅瞪了眼:“你阿姊現在有孕,行事怎麼還能這樣莽撞,要是孩子沒了,你這輩子都彆想好過,來的時候,我就仔細囑咐過你,要是想跟著一起來,必須要記住”
婦人最後顧及到這是在彆人家中,庭院裡還有幾個奴仆在,所以把剩下的話全部都給收了回去。
謝寶因這才行禮:“母親。”
範氏和藹笑著:“你現在懷有身孕,這些禮數就免了。”
要是禮數不周全,婦人心裡不知道又要怎麼想她,恐怕會想林業綏才剛擢升為大理寺卿,她就要開始看不起謝家。
謝寶因垂眸一笑,囑咐仆婦端來冰酪和桑葚櫻桃,然後請人進屋舍。
侍女在門口引婦人入內。
看見有侍女在那裡侍奉,謝寶因看向身旁的娘子,伸手去牽。
謝珍果把手遞給自己阿姊,又十分親昵的去挽著手臂。
兩人拾階上去,進到室內。
遵守著主客禮數的範氏站在原地不坐,直到身為主人的謝寶因屈膝在席墊跪下,而後把雙腿壓在身下,又看見女子請自己也入坐,她才去另外的坐席跽坐。
謝珍果在稍遠的坐席跽坐,雖然心裡不舍得跟阿姊分開,但是跟著白姮學禮遵禮,這些日子又被範氏逼著學婦言婦行婦德,脾性還是被硬生生掰到沉穩,再看見婦人的眼神,立馬挺直腰背,不敢失禮。
謝寶因看著也沒有說什麼,從麵前幾案上,拿了顆熟到紅黑的櫻桃遞給範氏:“母親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本來早就應該來的,但是想著你需要養胎,林家主也要養傷,所以才一直拖到今天來。”範氏伸手接過,繼續說著,“林家主重傷昏迷的時候,你肯定也慌忙到不行,我要是過來,那就是添亂,所以派遣家裡的仆婦來長樂巷,但是不能親自來安慰你,心裡還是過意部曲,就把那隻鸚鵡送過來陪陪你。”
仆婦端著兩碗冰酪進來後,謝珍果津津有味的吃起來,半點聲響都沒有。
謝寶因好奇的看了幾眼,才笑著答範氏的話:“母親這說的是什麼話,你是尊長,而且你自己的身體也不好,要是因為我和郎君病倒,我們心裡更加過意不去,隻要母親身體康健就行。”
婦人也變得欣慰:“慶幸沒什麼大礙,現在林家主擢升九卿,你們兩個又有自己孩子。”
謝寶因忽然感到心裡一陣惡心,趕緊吃著桑葚壓下去,孝順道:“母親和父親的身體可都還安康?”
“安康。”範氏有些不自然的應了聲,哪裡叫好,謝興被罷免大理寺卿,下調成長安令,等於謝氏又被削去一塊肉,謝賢那天歸家後,夜半都沒有回屋舍。
渭城謝氏從天下第一世族連降至最末,早就已經是外強中乾,謝賢能夠依靠的也隻有當年在四大王的王邸做司馬幕僚時,與天子積攢的一點情義,所以當天子說出那番已經是顧及到他的話時,謝賢就明白要是自己再說,就會牽扯到朝堂中其他的謝氏子弟。
現在隻希望家裡的六郎也能夠爭氣一點。
今天來長樂巷也是她自己的主意,謝賢在外麵有所顧忌,她們婦人也有自己應該顧及的,林業綏擢升九卿,不管怎麼樣也得來走走,維係感情。
幸好謝賢自己也明白這些,體諒她,所以並不阻攔。
想到這些,範氏的神色沉下,有她自己的打算,看見室內沒有仆婦侍女,又看見十娘一直埋頭吃,小聲說著:“當年這門婚事下來的時候,我與你父親心中也是特彆擔憂,你是謝家的娘子,應該婚配的是王氏那樣的大族,我也知道你”
她咽下後麵的話,隻說:“但是值得高興的是林家主也厲害,要是以後在朝中他們翁婿能夠互相幫襯,你也能過得好起來。”
謝寶因沉默著,聽出這句話裡麵的意思,故意不接話,滿麵愧疚:“現在郎君待我很好,你們心裡可以放心。”
說完,她也不再去壓著心裡的惡心,任由它衝上鼻腔和嗓子,然後抬眼朝玉藻看去,玉藻馬上心領神會,把器皿放過去,又趕緊去拿巾帕。
範氏還來不及說彆的,馬上撐著憑幾起身,上前去輕拍著女子的後背:“我有孕的時,都沒有像你這麼厲害,看了疾醫嗎?”
玉藻幫女子答道:“疾醫說是每個人都不同。”
謝珍果也擔憂的從席上起身。
*
大理寺官署堂上所放置的漏刻箭杆露出日正三刻。
裴敬搏進去向男子請命:“林廷尉,已經日正。”
林業綏頷首,應道:“快去快回,大家都能早些歸家。”
裴敬搏出來後,命底下官吏立馬出發去王散玉的家中,不要做什麼糾纏。
*
官吏抵達敦儀坊時,王散玉的妻子剛剛才把那名女子給打扮好,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還是魚娘先穩下心來,淡定的裝作是在教訓衝撞自己的侍女,怒罵幾聲就趕緊讓這名外室出去,生怕露陷。
王散玉也被這幾聲怒罵給罵慶幸,上前去周旋:“不知道幾位來我家中有什麼事。”
“大理寺奉命核查禦史台彈劾案。”為首的官吏見慣這種場麵,因官品低,率先拱手行禮,“特意來王著作郎的家裡找一名叫桃夭的侍女,還請王著作郎交出來。”
魚娘先是皺眉,然後明白過來,看來這就是那女子的名字,心裡冷嗤一聲後,不再說話,看他王散玉要怎麼應對。
王散玉知道大理寺能夠準確的說出姓名來,一定是查到了什麼,不敢說謊話,看向自己妻子:“魚娘,我們家中可有一名叫桃夭的侍女。”
魚娘看向內室的一名侍女,還沒有說話,那侍女生怕被家裡夫人隨便就給推出去,馬上跪下:“夫人,桃夭在外麵。”
婦人白眼:“把她叫進來。”
她早就已經認清形勢,那個女子今天是怎麼樣都保不住了,就連家裡的這個郎君都不能全身而退。
桃夭被帶進來的時候,已經先哭過了,自從被這個人急急忙忙帶來,她就知道王散玉會她推出來,所以已經認命。
魚娘看著人被大理寺帶走,問了句:“你心裡麵怎麼半點心疼都沒有。”
王散玉好說好話起來:“我妻子是你,就算是要心疼,也是心疼你。”
慶幸這件禍事沒有累及家中,魚娘哼出聲:“這樣的話還是等你服完一年勞役再回來跟我說。”
*
人帶回大理寺後,林業綏親自坐於堂上審問,裴敬搏在旁陪審。
隻聽男子不問姓名年紀與籍貫,直接問出最關鍵的問題:“可有買賣文書證明其為王著作家中的侍女?”
桃夭也有些無措,但好歹勉強能答上來:“買賣文書都在阿郎、夫人那裡。”
“在王家幾載?”
“三月。”
“每月多少通寶?”
“三十枚通寶。”
“在家中侍奉誰?”
王散玉每次來,並不跟她說家裡的事,桃夭隻知道他有個妻子,於是回:“侍奉在我們夫人的屋舍。”
“你們夫人脾性如何?愛吃什麼?討厭什麼?”林業綏不給她半點喘息機會,連續發問,“聽說上月剛把家中十多個奴仆全部都趕出去了,又是為什麼?”
桃夭垂頭,焦慮地胡謅答案,正要回答,一卷竹簡被扔到她眼前,聲音特彆大,心理防線徹底已經快要潰堤。
林業綏一字一句道:“買賣人口都需要向官署報備,三個月,王著作郎的家中並沒有任何買賣侍女的記錄。”
桃夭嗓子眼裡的話,瞬間就煙消雲散,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林業綏睥睨著,語調鬆散道:“我日昳歸家,今日我是一定要審出來的。”
這話的意思就是不管用什麼方法,都會讓她在日昳之前開口。
桃夭胸間這口氣立馬落下去,好像一塊石頭掉進萬丈深淵,她當然知道做外宅婦的下場,沒入掖庭為奴隸,她本來就是被一名高官豢養的外室,隻是被轉手贈送給他交好的友人,三月前又來到王散玉這裡,已經不知道是被轉送的第幾次。
但是那名高管的姓名,她是萬萬不敢說的,眼下她也隻有哭:“我不是王著作家中的侍女,隻是一名被他養在其他屋舍的外室。”
林業綏得到回答,隻問:“識字嗎。”
桃夭抹淚點頭。
林業綏瞥向一側:“把這些事情全部都寫下來。”
裴敬搏拿出筆墨放去女子跟前的地上。
桃夭便俯身提筆蘸墨寫著。
她剛落墨,便聽堂上的男子沉聲道:“所有事。”
桃夭愣住,所有事,深吸口氣,邊哭邊寫著,寫完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句:“我我去掖庭前,能再見見我家中小妹嗎?”
林業綏頷首,然後起身,走到庭院:“送去刑部。”
裴敬搏上前,拿過供紙,看著眼上麵所寫的,這上麵不隻是隻有王散玉一個人裡麵涉及的人,刑部一定會包庇。
“這要是送去刑部”
林業綏盯著刻漏,似在等著日昳時分一到就要離開,但是語氣卻不急不緩:“這是三司規程,刑部會不會上奏那是他們的事。”
要是刑部此事不奏,日後鄭氏的那件事,就要越過刑部和禦史台,不管怎麼樣都要直達天聽。
*
箭杆露出日昳的刻度,裴敬搏還有事想請示。
林業綏已經卸下心思,往外麵走去:“忙完歸家吧。”
日後的事才是一處好戲。
*
已經是日昳,範氏從懷中拿出兩枚小巧的東西:“剛好今天是南極長生大帝的誕辰,我前幾天去請法師給你大人求長生符的時候,特意也給你們兩人都求了。”
謝寶因雙手去接過,是被折疊成三角的黃色符紙,一瞧便是天台觀的。
她道:“母親費心。”
起身相送到屋舍外麵的時候,範氏讓她止步,又看了眼腹部,笑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看我這外孫。”
謝寶因低眉帶笑:“怎麼也要到年末了……”
謝珍果也高興地說明年再來看外甥。
謝寶因找了個時機,低頭小聲問她:“跟白先生學得怎麼樣。”
謝珍果兩隻眼睛彎起來:“白先生很博學,比七郎和九郎的啟蒙先生都還要厲害,不過還是比不上阿姊。”
“你要好好學,但是也要記住不能在夫人麵前展露太多,夫人不喜歡,知不知道。”謝寶因幫她將發帶捋順,細心囑咐,“女功這些也要儘心去學,這樣夫人才會高興,不會管你太多。”
謝珍果聽話的連連點頭,然後趕緊去到婦人身邊。
母女兩個還沒走遠,就看到有一個男子闊步走去西邊的屋舍。
林業綏看見女子站在日頭下,攏起眉頭,正要嗬斥這些侍奉的仆婦,卻忽然發現不遠處有婦人和一個女郎停在原地看自己。
想起奴仆說謝夫人來了。
他心中了然,先走過去,循禮拱手:“嶽媼。”
範氏也應道:“林家主的傷不知道好了沒有。”
“多謝嶽媼掛懷,已經好得差不多。”
隻說兩三句話,他們就都沒了什麼話能說。
辭彆後,範氏和謝珍果跟著仆婦離開。
林業綏安然朝女子走去。
謝珍果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姊夫,想起男子溫潤的聲音,她邊走邊回頭,隻看見男子探手摸了摸阿姊的臉頰,似乎氏在試體溫。
隨後抬手擦去五姐頸間細汗。
很快又去牽起五姐的手。
*
她回身,安安心心的跟著母親離開,嘴角彎起。
看來阿姊過得很好。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8-23 22:55:43~2022-08-24 23:16: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美好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晉江催更客服 30瓶;小張小張自有主張 20瓶;求你們快點doi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49 ? 長命萬歲
夜半時分, 居室內的燭淚堆砌在燈架上。
躺在臥榻上麵的女子細長脖頸、耳後、發間都分泌出薄汗,心裡開始變得躁動起來,抬手往這幾處去摸, 但是又沒有摸到汗, 隻摸到發絲濕潤。
謝寶因沒辦法的睜開眼睛,輕輕掀開衾被,撥開帷帳,下榻穿好木屐後,又把帷帳弄好, 不讓光亮跑進去,驚擾還在睡覺的男子。
隨後她彎腰舉著臥榻旁矮床上麵的銅燈去了幾案那邊, 剛把銅燈放下,又撐著幾案,順勢屈膝跪坐在坐席上,然後拿著遺落在幾案的紈扇, 手腕稍折,習風就已經直接撲在臉上,身體裡的燥熱也開始慢慢散去, 心情變得舒緩起來。
隻是睡意也徹底沒有了。
她掃過幾案上的漆木盤, 思慮片刻後,放下紈扇, 拿起漆木盤裡五股不同色的絲線,在手指翻轉之下, 繩縷也逐漸成型。
*
日出時分, 幾個仆婦提著幾大桶熱水進了屋舍旁邊的湢室裡。
謝寶因看見天光乍現, 把燃燒整夜的銅燈給弄滅, 然後才趿著木屐去沐浴。
等沐浴出來的時候, 林業綏也已經起來,坐在幾案旁邊的席上,手裡還拿著她前麵編織的繩縷在看,嘴角似乎還有若有若無的笑意。
但是仔細一瞧,唇角平平。
謝寶因去內室東壁,拿巾帕絞著頭發:“郎君要不要去沐浴。”
現在已經是初五惡日,天氣越來越炎熱起來,以前夜半的時候還能夠涼快一點,但是昨夜也變得悶熱,也就隻有平旦、日出這段時間能夠涼爽些,等過了初五,還不知道要多熱。
昨夜裡睡得也不怎麼自在的林業綏點頭,然後放下繩縷,極為自然的從跪坐著的女子手中拿過帕子,坐在她身後幫她絞發:“什麼醒的。”
浴完身體,沒有困意的謝寶因見男子幫她絞發,自己又重新理著漆木盤上的這些繩縷,聽見男子問的,認真想了下:“雞鳴。”
林業綏大概能夠猜到是為什麼,在絞乾頭發後,又看見女子後頸微紅,輕輕撫過:“等下吩咐仆婦把衾被都換了。”
聚著精神在弄繩縷的謝寶因輕嗯一聲,現在臥榻上麵的衾被還是去年入冬的時候換的。
兩個人簡單的說完幾句話後,仆婦也已經重新提了熱水進去湢室。
男子起身去沐浴。
*
林業綏洗好出來,走去東壁穿衣束發,看見女子絞乾的烏發已經挽成高髻,中衣也換成襦衣羅裙。
隻是手裡依舊還沒有停下,還在垂首弄著漆木盤裡的的那些彩色絲線。
他踱步去北壁,找了個東西,然後走到女子身後。
謝寶因不明所以的抬頭往後麵看:“郎君?”
林業綏屈膝在席上坐下,手掌輕捏了下她的脖頸,隻道:“轉過去。”
短短三個字,讓謝寶因楞了一下,然後順著男子的心意,手裡麵也不再去編織繩縷,一動不動的望著前麵,偶爾眨幾下眼睛。
男子旋開圓肚藥盒,把渾白的藥膏細細抹在女子因悶熱而變紅的肌膚上麵,直到膏體被抹勻,融入肌骨才停手。
後頸感覺到絲絲的涼意,謝寶因眉眼鬆開,大概是她的頑症又出來了,每年一到夏日,她都需要日浴三回,不然一定會生出疿子,應該是昨天夜裡的那陣熱,所以後頸出現了前兆。
林業綏抹好藥膏後,看見紅膚的症狀漸消,旋緊盒蓋,放在旁邊幾案上。
兩物碰撞出略微的響動。
謝寶因回過神來,稍微動動長久跪坐的身子,然後直起身體,換了方向,麵對著男子而坐,等男子用濕帕把指腹擦乾淨後,才伸出手去,拉過他的左手,把一條五色繩縷纏繞在他的手腕上。
她邊係結,邊誠心開口,琅琅道:“今天是端陽節,我送郎君長壽縷,祝郎君長命萬歲。”
林業綏看著這長壽縷,被女子編得十分長,足足在他手上纏了三圈才好,就好像是雖然長命萬歲,但是壽數還是有儘頭。
他坦蕩笑起來。
*
端陽佳節,家中的奴仆們早就已經開始布置,把前天采買來的艾草和胡蒜一起編成人形掛在門口,菖蒲葉則倒插在門邊,又佩以石榴花,還有繞成一股的五色縷垂落旁邊,風吹飄揚。
仆婦也都在每處屋舍灑掃著,以防蚊蟲滋孽,這種日子灑的自然也是雄黃酒。
隻是西邊屋舍比較特殊,今年灑的是用艾草熬煮而成的水。
玉藻看見家主剛才已經離家,她屋舍、庭院的每一處都灑過艾草水後,端著漆木盤進了內室,把五色絲縷繞在臥榻上麵。
原本坐在幾案旁的謝寶因看見有人進來,把手裡的銅鑰遞過去:“把神錦衾拿出來曬曬,然後拿進內室。”
神錦衾是大軫國進貢而來的,皆是用冰蠶絲所織成,方二丈,厚一寸,去年出嫁的時候,天子添做她的嫁奩,不知道是對她愧疚,還是真的把她當成要是活著就會嫁進林氏的五公主,所以才會這麼給她所有最好的。
玉藻把五色縷弄好後,拿著銅鑰離開屋舍,她知道女子夏天裡最畏熱,彆人覺得還不算熱的時候,女子早就已經紅了皮膚。
兩刻後,她便拿了回來,走到幾案旁,雙手把銅鑰放在幾案上,彎腰的時候,突然看著女子翻閱竹簡的手不動,遮腕的寬袖被微微牽扯上去,露出皓腕。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今天是端陽佳節,為什麼家主不給女君係長壽縷。
聽到銅鑰落在幾案上的聲音,謝寶因推開竹簡,腰背坐的筆直,認認真真的跽坐著,發現身旁還站著人,她抬頭看著,然後又順著這個侍女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右腕上,淺笑著沒說話。
庭院裡起風,廊柱間的竹簾微動。
謝寶因繼續不動聲色的看著竹片上麵的那一個個字,被壓在臀股下麵的雙腿,其實還藏著一個秘密。
那時候她剛剛幫男子係好長壽縷,撐著憑幾想要起來的時候,膝蓋剛站直,右足就突然被一隻溫熱的掌心給捉去,足腕也被那隻大手所輕握。
一根長壽縷被男子的長指從漆木盤裡拿出,然後指腹輕輕壓著縷頭,纏繞幾圈後,將其鬆鬆係在自己足腕上。
對麵的男子抬眼瞧她,嗓音低沉,似是殿中佛像在向眾生施福。
他則隻向一人施。
他說:“長命萬歲。”
但是對於林業綏來說,五色絲線與女子肌骨晶瑩的足腕配起來,就像是吐蕃邏娑宮在雪日裡懸掛起來的祈福彩幡。
女子低垂雙眸,一隻足落在自己掌中,另一隻足跪在坐席上,這就是吐蕃人常說的卓瑪拉。
他的卓瑪拉。
想到這裡的時候,住在東邊屋舍的兩位娘子也趁著端陽來了這裡,姊妹兩個走進屋舍裡麵後,遵禮作揖:“長嫂。”
謝寶因暫時擱下在看的竹簡,從眼前的漆木盤上拿出兩條長壽縷,係在她們各自的手腕上。
她直到前天都還孕吐十分厲害,昨天才稍微好轉,本來是不想再親自編織長壽縷的,但是被熱醒後,沒有事情可以做,所以還是編了幾條。
跽坐在幾案旁邊的林卻意看著腕間的繩縷,五色纏繞猶如飛龍衝天,各不相讓,她突然極其自己做了,然後興奮的拿出來:“長嫂,快把手伸過來。”
謝寶因笑著遞了隻手過去,很快右腕便多出兩條彩縷。
林妙意的長壽縷做得很精致,林卻意剛學做,但是五種顏色都有。
長嫂還沒有說話,林卻意自己就已經嫌棄起來,趕緊要去解:“長嫂還是戴阿姊的吧,要是戴我的出去,要被那些世家夫人娘子取笑死。”
林妙意開始唬人:“這長壽縷要是戴上了,今天都不能再解下來的,不然會傷壽。”
這兩個月來,林卻意已經徹底摸清阿姊的脾性,不再像從前那樣沉悶,開朗不知道多少,最重要的是比起從前,更加會逗她:“我可再也不敢相信阿姊你的話了,前幾天你還說不吃癩瓜會變醜呢。”
癩瓜清熱解毒,夏天裡吃就是最好的東西,特彆是還在調養身體的林卻意,但是因為太苦,仆婦們都勸不動她吃,長嫂又在害喜,所以她過去六娘的屋舍裡說了兩句。
林妙意伸手去捏六娘帶肉的臉:“那盤癩瓜釀肉還不是你吃得最歡。”
林卻意撇過視線,因頰肉被人捏著,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不不是不是我。”
兩姊妹開始互相拌起嘴來。
謝寶因唇畔淺笑著,沒有再去管她們,低頭繼續看竹簡,耳畔是歡笑聲,她開始想起十娘來,手足情,是最可貴的東西。
旁邊的兩個娘子都說累了以後,林卻意揚起眉毛:“我以後都隻聽長嫂的。”
“聽我的?”謝寶因看過去,故意歎出口氣,幽幽的說出句,“壽是不會傷的,就是我會傷心。”
林卻意在寺廟裡麵待的太久,心裡還存著孩童童真,就好像是山間的燕雀,誰也不知道她下個去處在哪裡。
比如現在她就直起身體,膝行過去挨著女子,撒起來嬌來:“那長嫂覺得我和阿姊做的,誰更好些。”
“那當然是你的要好。”謝寶因看了眼林妙意,兩人會心一笑後,她繼續說著,“你的不像其他人一樣那麼精致,所以才更顯得你精心構思。”
林卻意開心的笑倒在長嫂身上。
*
謝寶因留著兩位娘子在自己這裡用完早食後,又送了些錦囊、香草和人勝給她們。
這對姊妹剛離開屋舍,後麵王氏就來了:“不知道有沒有我的份。”
聽見庭院裡麵的聲音,跽坐的謝寶因不再管麵前幾案上被攤開的竹簡,一隻手撐著幾案,另一隻手撐著憑幾,想要起身行禮。
婦人進內室看見,趕緊過去,然後順勢在南麵的席上坐好:“你有身孕,而且我們是什麼關係,這些累人的禮數都不用再謹守。”
“叔母的話,我什麼時候不聽了。”謝寶因笑了一聲,然後重新坐好,把身體都保護在憑幾裡麵,再伸手從幾案的漆木盤上拿出長壽縷,“我怎麼可能忘了叔母的,還有叔父的也有。”
林勤特彆熱衷於城市布局、建築之上,入仕後也如願去了工部,雖然剛開始是八品官,但是在幾次擢升之後,現在擔任的是從六品下的將作丞,掌判監事。
今年正月底,他被外派去各地巡防工事。
“你叔父還不知道什麼能回來。”王氏看著這些端陽壓勝的佩物,因為被孝順了,所以嘴角一直咧著,“今天是地臘,趁著現在還不算是太熱,我們要不要去一趟玄都觀”
謝寶因心裡也是這麼想的,當即就應下來:“剛好早去早回。”
道教有三元五臘,五月初五便是地臘,重要的蘸齋之日,《赤鬆子章曆》中說,這日五帝會校定.生人官爵,血肉衰盛,外滋萬類,內延年壽,記錄長生名字。
此日可謝罪,求請移易官爵,祭祀玄祖。
世家望族都會去道觀裡為先人和生人打理法事,但是她現在懷有身孕,不能再去緲山上麵的去台觀,好在建鄴城內還有另外一座皇家道觀。
這座寺觀還是前朝的開國皇帝主持親自修建的,聽聞當初選址建鄴城時,此地地勢平闊為最好,但卻有六條土崗橫貫於這兒,正合了《易經》的六爻。
於是建鄴城的宮殿、官署以及寺觀多建在這六爻之上,唯有第五條土崗,為天下最尊最貴,有著帝王之氣,常人所不能居也。
前朝開國皇帝便聽從將作大匠的建議,在這條土崗的正中位置修建道觀,取名通道觀,以此來壓製。
到了本國高祖朝,則被改名為玄都觀。
雖然也是皇室道觀,但還是不如太.祖女兒羽化居所的天台觀繁盛,應該是為了彰顯對那位三公主的重視,所以才刻意打壓此觀。
畢竟公主當年是為了太.祖而入道祈福,但是說到底,真正重視的又哪裡真的是這位三公主,重視的是太.祖。
*
囑咐奴仆去備下行進較安穩的牛車後,謝寶因就和王氏一道啟程去了崇業坊。
玄都觀建在此坊,並隔著朱雀大街與東邊靖善坊內的大興善寺遙遙相望,一觀一寺,改變了建鄴城的風水占位。
觀內今日來往善信眾多,大多世家夫人身邊都沒有帶著仆婦,獨自入觀的,從觀門到祖師殿,雖然也需要走台階,但是隻建在土崗上,不怎麼累。
兩人沿著石階,緩步而上。
有後來的世家夫人帶著自己女郎來這裡做法事,抬頭朝上麵看去,忽然就急著想要趕緊越過這些階梯。
身旁女郎看見,趕緊伸手扯住她,她知道這種事情,自己從來都說不上話,但心裡還是想要顧及自己的臉麵,小聲勸起來:“母親,等我們做完法事再去也不遲。”
女郎的話讓婦人冷靜下來,有些自責的點頭:“你說得也是。”
*
百來級的石階,半刻就走完。
剛抬腳走了幾步,便聽刻意壓低的嗬斥聲傳來,眼尖的王氏先發現了站在銀杏樹下麵的兩個人。
謝寶因也跟著看過去,有兩個婦人在那裡,一眼就可以看出哪個是夫人,哪個是奴仆。
不知道那個仆婦說了什麼,隱約隻聽到“法事”兩個字,惹得婦人大怒,直到跪下才讓婦人消氣,最後擺手讓她去敬香。
王氏笑起來:“這鄭禦史的夫人還真是有幾分意思,容不下侍奉自己的侍女,但是卻能容得下這個側室。”
禦史大夫鄭戎,昭國鄭氏嫡宗二房最小的兒郎,鄭彧就是他的堂兄。
謝寶因蹙眉沉思,她記得這個鄭戎曾經婚配過公主,但是後麵公主逝去,所以才又再續弦了範陽盧氏嫡宗三房的長女。
聽說前不久盧氏回去探病,不過才幾天的時間,等她再回來的時候,竟然撞見鄭戎和家中侍女在媾和,她脾性本來就不怎麼好,悲憤交加下,當場就吩咐奴仆割下了那名侍女的耳朵和鼻子,還把頭發也全部被剃了。
侍女是盧氏自己從家中帶來的,不管怎麼做,其他人都不能說什麼,但是鄭氏族老卻說得。
他們第二日就找到盧氏,告誡她為人婦不能善妒,還得事事都順著丈夫,特彆是關乎子嗣的事情,更加不能憑喜惡阻擋。
盧氏也是個有氣量的人,她恭敬奉茶:“我要是善妒,家裡就不會有三四個側室,我要是阻擋他有子嗣,那些側室更是連半個孩子都生不下來,但是現在家裡的六個郎君就有五位是側室生的,我是哪樣不讓他去做了?”
“家裡有側室,他為什麼偏偏要做偷偷摸摸的事情,還偷摸到我身邊來,‘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的詩難道沒有聽過,而且家風事關一族榮衰,我身為鄭氏的宗婦,當然要正家風。”盧氏說出來的話氏半點過錯都挑不出來,大約是見族老都被自己說得支支吾吾,她也開始得意起來,所以才敢說出後麵的話來,“我可不是那李家的公主,受不得他這種氣。”
這些本來是傳不出來的,但是重點就在後半句。
“那個側室本來是安福公主身邊的宮侍,自從公主逝後,就變成了鄭戎的妾室,說是在公主病重的時候,兩人開始的。”王氏看見那個仆婦敬香出來,繼續說著彆家秘聞,“被公主發現後,兩個人就一起合夥生生把公主給打死了,後來她還給鄭戎生了個兒子。”
安福公主是突然暴斃的,死的前麵一天還進宮去看望身體不好的文帝,並且還告訴為她們夫妻吵架而擔憂的文帝皇後,她與鄭戎已經和好,再不會鬨了。
誰知道第二天就死了,還渾身都是傷。
聽到盧氏說得那句話,世家夫人心裡也都大概有了自己的猜測,基本都和王氏說的是差不多的。
仆婦感激涕零地再給婦人跪下:“多謝夫人。”
盧氏譏了句“公主怕是不願意領你的情”,然後由近旁的側階離開。
看來是這個側室想要給公主辦場法事,盧氏不同意,後麵看到她可憐的樣子,才勉強同意她去敬香。
謝寶因留了些心,看著那仆婦手掌撐地站起來,低頭拍去塵埃後,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腿腳好像也不怎麼便利。
這事已經不算什麼趣聞。
王氏不再過多注視:“謝娘認得路嗎?”
謝寶因點頭。
“那你自己要小心點,千萬彆磕碰到了,我先去尋無量法師。”王氏經常來這裡,這次來,心裡也是裝著很多的心事,簡單說了兩句,迫不及待的就去找那位熟悉的法師。
謝寶因雖然不怎麼常來,但是以前雨雪天,也跟著範氏來過,她循著記憶,邊走邊環視著周圍,祖師殿前擺著個巨大的青銅鼎爐,裡麵裝滿了信徒幾百年來的願與所化成的香灰,距鼎爐左右五丈處,各有株銀杏樹。
樹乾需五人合圍,樹冠亦亭亭如蓋。
收回目光,繞過鼎爐,她在殿前的門檻處止住腳步,垂頭合十,朝殿內神像行了個道禮後,便毫不留念的轉身往後麵的道場走去。
中途遇到一個坤道,得知她的來意和身份後,又知道她不拘於哪個指定法師,心裡隻求一個儘快,於是趕緊引她去見此時有閒空的法師。
打理好先人的法事,並且為林業綏、腹中孩子以及那郎君、娘子求得福蔭後,謝寶因留下一些香火錢就出來了,剛要繞到前殿去等王氏,突然聽見身後的哭聲,是王氏伸手靠著廊柱,眼睛抵在手臂上,在那裡哭著。
她有些手忙腳亂的趕緊過去安慰,隻聽到幾句斷斷續續的話:“我的大娘我的二郎”
那位長姊早亡的第三載,王氏的兒子也在八歲夭折。
接連的噩耗之下,王氏都沒有消弭過,反而每天都還侍奉些花草,經常和世家夫人往來,一直都是笑樣,而且還能去寬慰丈夫林勤不要過於悲痛,應該要多想想子嗣的事情,隻是自己年歲太老,沒有辦法再生育,所以勸他納妾。
剛安慰沒有幾句,就看見有婦人帶著一位女郎遠遠走來,仔細看著,才發現是陳留袁氏的二夫人魏氏和家中的二娘子。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總覺得這兩人是來找自己的。
謝寶因喊住路過這裡的坤道,托她先把王氏攙扶去車駕上。
沒有多久,婦人已經來到跟前,鵝蛋臉雖然有皺紋,但是還有幾分年輕時的相貌,耳垂寬厚,更顯仁厚。
互相行禮後,袁家二娘也小著聲開口:“林夫人。”
謝寶因輕笑點頭。
這位袁家二娘的訓名是袁慈航,取自道教女神仙慈航道人之名,長得端美,就是稍微有些清瘦,頗顯纖細之風。
魏氏滿意女兒的表現,先開口:“踏春宴那天,我們要多謝夫人的贈食,味道比外麵的還要好。”
謝寶因撫平剛被王氏壓皺的寬袖,又怕在這裡會打擾到法師和彆人,所以邀婦人慢慢往外麵走,等繞到祖師殿前,路過鼎爐銀杏後。
她踩下一級台階,才回:“夫人不用言謝,贈食本來就是因為我跟袁二娘有些眼緣。”
魏氏聽到眼緣二字,也不管那些皺紋堆在一起是否會難看,從心裡開始笑起來,心裡盤算著要怎麼開口說接下來的事。
陳留袁氏所能婚配的,都是不高不低的,高的攀不上,低的又瞧不上,博陵林氏怎麼說也還是能夠攀一攀的,剛好那天林氏的宗婦還給她們帷帳裡送去吃事,她早就已經打聽過,除了自己這家以外,就隻有從嫡宗分出去的崔家有。
這位林夫人的意思已經不用多說,那天雖然是先去的崔家帷帳,但是兩個月來都不見兩家有什麼來往,婚事大概是沒有議成。
袁家自然也生出了心思,而且她這個女兒,性子最柔軟,嫁給那在著作局任職的林二郎還真是個好歸宿,林氏那位家主也已經做到九卿,這門婚事是有利的,想來想去,都覺得沒有比這門婚事更好的,她們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再往後,可能就高攀不不上了。
但是自從林氏家主擢升以來,這位林夫人好像也沒有再給那位林二郎議婚,大概是家裡接連發生禍事,所以忙不過來,本來是想著等過幾天親自去長樂巷,誰知道竟然在玄都觀遇見了。
她仔細想了想,說了半句真話,也摻了半句假話進去:“我家二娘也說林夫人好像就是從洛神賦裡麵的洛神,肯定是天上神仙,要是能夠在一塊相處,她就能高興得不行。”
要是跟她日日都相處,要不就做林業綏的側室,活著嫁入林氏做妻。
話已經說到這裡,謝寶因思慮片刻,還是林業綏擢升最有用,既然崔家那邊已經回絕,那這位袁二娘也不錯。
隻是兩姓議婚,看得不止是郎君娘子,還有整個家族,要看家風,看族中子弟,更要看她的手足品行好不好,這樣以後才不會惹出禍事,牽扯到林氏。
陳留袁氏的家風倒也好,族內沒有什麼禍亂,魏氏的丈夫出身嫡支小宗,聯係緊密的幾個和那些子弟都是清正的。
一行人走下台階的時候,玉藻看見天熱起來,趕緊把手裡的麈尾扇的扇麵展開,遞給女子,還小聲提醒了句:“女君,快要日正了。”
早就已經生出汗意的謝寶因接過後,在原地停下腳步,帶著貴女風範的悠悠扇著,對侍女淺笑,示意知道後,再和魏氏說著:“今天實在是沒有空閒,夫人和娘子要是以後有空,也不嫌棄的話,再到長樂巷去。”
魏氏知道這件事已經有了希望,笑著應下。
袁慈航也偷偷抬眼朝女子看去,心裡清楚這個人或許以後就是自己的長嫂,應該是個好相處的。
綠色寬袖的右衽上儒,白色百迭裙,寬博的羅裙下擺落在翹頭履上麵,堆壘起的雲髻上麵也簪著垂珠步搖,讓人想起《洛神賦》的“榮曜秋菊,華茂春鬆。”
謝寶因眸裡布著細碎的日光,端雅的對袁慈航笑一笑,微垂眉眼表示歉意後,轉身離去。
魏氏也鬆下神色,帶著袁慈航往停了袁家車駕的地方走去。
*
謝寶因舉起麈尾扇,擋在頭頂,然後踩凳入車輿。
在車裡已經哭完的王氏,伸手把人扶著在自家身邊坐下,因為怕擠著人,所以又往車壁那邊挪了挪,想起觀裡的事情,她忙問:“剛才那個是袁家的娘子?”
謝寶因拿手帕擦去額角汗漬:“是袁家二娘。”
“看來二郎也要成家了。”王氏鼻音略有些重,眼眶也紅著,但臉上還是笑著的,“今年家裡的好事一直不斷。”
牛車往崇業坊外駛去。
謝寶因不緊不慢的答道:“還是要看郎君和衛鉚自己的意思。”
*
日正將近,林業綏斂目看著文書上的官印和字跡。
這是刑部昨天命人送來的,刑部每年會例行視察律法,以求修補漏洞,而此過程需大理寺協同,大理寺亦有權決定律法是否要繕校。
已經四天過去,刑部還沒有上書。
*
他在離開官署前,喊來裴敬搏,要了供紙原件。
裴敬搏愣了下。
林業綏掃過去一眼:“裴少卿沒有?”
極為平常的一句問詢,不冷不淡,似乎真隻是隨意一問。
敏銳察覺到其中含義的裴敬搏搖頭稱“有”,然後趕緊跑回去,在厚厚一摞的各類文書中,找到了那張淚痕依舊還是很清晰可見的紙。
他在大理寺十載,早就已經看透官場內的彎彎繞繞,所以學來那些暗中留一手以對付人的本事。
比如初一差人送去刑部的那張是抄錄的,隻是這件事他從來都沒有男子說過,他竟然這麼肯定自己留存原件。
林業綏兩指夾著薄厚均勻的紙張,負過手去,溫潤笑道:“裴少卿浸潤朝堂多年,要是連多留個心眼都還需要人來教,烏水房怕是不必再去多想什麼了。”
男子對自己隱瞞的行為毫無責問。
裴敬搏望著男子的背影,又抬頭望天,彷佛行事不必告知他,他也自會知道,就好像頭頂的這天。
*
長樂巷道,奴仆恭恭敬敬的送中書舍人登車離開,要回去的時候,他又聽見車輪碾過地的聲音,回頭看見是他們家主的車駕,不願僭越的站在原來。
男子彎腰出車輿,下車徑直往家中走去。
奴仆也跟著轉動,連忙開口:“家主,中書舍人來傳陛下的話,說是讓家主帶上女君一起去參加宮宴。”
今天蘭台宮裡有端陽宴,宴請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員及外命婦,晡時就要入宮去赴宴。
林業綏眸子暗下來幾分,幼福還未得到誥封,為什麼要特詔。
【📢作者有話說】
[1]《赤鬆子章曆》記載地臘:這日五帝會校定盛
[2]【神錦衾出處】——唐·蘇鶚《杜陽雜編》卷中:“唐元和八年,大軫國貢重明枕、神錦衾、碧麥、紫米……神錦衾,冰蠶絲所織也。方二丈,厚一寸,其上龍文鳳彩,殆非人工。”
感謝在2022-08-24 23:16:56~2022-08-26 20:48: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小張小張自有主張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晉江催更客服 35瓶;小張小張自有主張 20瓶;求你們快點doi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50 ? 撥弄蓮子
一陣風裹挾著熱氣, 從東麵吹來,吹到西邊的屋舍裡,庭院裡的竹林簌簌作響, 但是吹得人不舒服。
謝寶因剛從玄都觀歸家, 連屋舍裡麵都還沒有進去,走過屋舍外麵的廊廡後,站在庭院階前的背陰處,看著那些仆婦端著漆木盤走過來。
仆婦幾個在庭院裡站好,由其中一個回稟:“女君, 東西都已經備好。”
謝寶因垂下視線看去,想了想, 還是以扇遮陽,下台階去到庭院裡麵,仔細的把這些東西都給看了看。
驅邪的錦囊、香草人勝,還有長壽縷都有, 粽子也拿了九索,一索九個,應該是剛從皰屋拿出來, 綠色箬葉上麵還沾著粘膩的水汽。
她鬆開, 拿手帕擦手:“內餡填的是什麼。”
這件事情隻有在皰屋的人才知道,前麵的仆婦閉聲, 端著粽子的仆婦回稟:“填的都是時令素餡,菌菇、藕片、筍子、菠菜、薺菜、雪裡紅還有茭白全部都有。”
謝寶因聽後點頭, 往另一處問道:“淄車備好沒有。”
玉藻看過來, 在去玄都觀前, 女君就把事情囑咐下來, 但是現在都還沒有看見奴仆來。
因為隔得比較遠, 所以她提高聲量起來:“女君囑咐下來後,我不敢耽誤,立馬就去跟那些奴仆說了,剛才歸家看見巷道裡麵已經有奴仆在,應該是快備好。”
她的話才剛說完,屋舍遠處就跑來一個家裡的奴仆,一邊擦汗,一邊喘著氣說淄車已備好。
天氣實在是太炎熱,謝寶因看見奴仆滿頭大汗,也不想再斥責,囑咐仆婦送去解渴的湯水,然後囑咐仆婦把漆木盤裡東西都送去淄車上麵。
*
屋舍外麵的仆婦剛走,李媼和羅媼也來了。
站在庭院裡麵的謝寶因也走上台階,進去居室裡麵。
兩個仆婦走到屋舍外麵的時候,變得安靜下來,把汗擦好,然後才進屋舍。
已經在幾案旁跽坐著的謝寶因看見仆婦來,伸手拿來竹簡,上麵有綾羅絲絹的明細,然後又讓她們坐下。
李媼去旁邊拿來兩張坐席,給自己麵前和另一個仆婦麵前都放置好,跪坐下去後,請示女子:“不知道女君突然找我們是有什麼事。”
羅媼跟著跪坐下來,不敢歪斜,緊繃著身體。
謝寶因翻開竹簡,指尖沿著順滑的竹片緩緩下滑,落在其中一根上麵:“把花鼓歇紗、輕容紗都拿出兩匹出來。”
毫州所產的輕容紗十分稀少,是一種沒有花紋的薄紗,一直就有“舉之若無,裁以為衣,其若煙霞”的美譽,每年炎夏都是拿來裁衣散熱的,不敢拿來做其他的。
羅媼要問個清楚:“女君是要用來做什麼。”
被一個仆婦這麼問,謝寶因也沒有生氣,心裡反而還讚賞起來,既然身為家中的奴仆,就要懂得恪儘職守。
“天子再往後會變得更炎熱,夫人在寶華寺那裡修行,雖然說山裡是要比建鄴城裡舒服,但是再舒服,到了日正時分,熱氣不能輕視。”她從容說道,“端陽佳節,夫人是尊長,理應要送節禮過去,所以想著乾脆一起送些紗。”
知道紗的去處,羅媼應下來。
謝寶因又重新低眼,淡淡掃過攤開的竹簡:“三法紗、天淨紗也都要拿幾匹出來,囑咐他們去送給寶華寺的主持。”
郗氏在寶華寺住了已經快有半年,雖然說有世家的威名震著,但是和建鄴城隔著這麼遠,這些往來的人情還是要儘到。
她慢慢卷起竹簡,又對李媼說:“再拿出一貫通寶,當成是夫人給寶華寺的,這一趟還需要你們替我和郎君去。”
兩個仆婦趕緊撐著地,站起身來,其中年紀更大的李媼答道:“幫家主和女君做事是我們身為奴仆應該的,我們一定會把這件事做好。”
突然有侍女從屋舍外麵進來,漆木盤上擺有兩個漆碗,兩個仆婦互相看了眼,以為女君還要宴客,轉身就要離開。
謝寶因收起竹簡,順手放在幾案一角,見狀開口:“天氣太熱,吃完薑蜜水再走。”
這天氣確實酷熱,女君既然發話,兩個仆婦高興捧過碗:“多謝女君。”
等吃完後才走。
*
玉藻已經洗完臉,因為女君在屋舍裡麵囑咐仆婦事情,所以一直不敢去打攪,而是去搬來一張胡床,坐在庭院裡的遮蔭處避暑,看見兩個仆婦都已經離開,才起身去拿了個深腹的銅盆,端著涼水要進居室。
走到外麵的時候,看見有侍女路過,她停下腳步:“你跟我進去一起侍奉女君盥洗。”
侍女趕緊來到屋舍外麵,低下頭:“是。”
兩個人進去屋舍後,侍女走去內室東壁拿來女君日常用來的盥洗的巾帕,然後再走回來。
玉藻把銅盆放在幾案上,直接在旁邊跪坐著侍奉,從侍女那裡接過巾帕浸濕後,稍微擰一擰,遞給女子。
一直在流汗的謝寶因臉上看著依舊風淡雲清,甚至還能夠安安穩穩的跽坐在幾案前看竹簡,沒有絲毫變化,接巾帕也是穩重,擦完臉和脖頸後,同樣也跪坐在旁邊的侍女拿在手裡。
隨後她雙手放在水裡濯過。
玉藻再遞過去乾的巾帕:“女君要不要在居室內用些冰塊。”
室內雖然比外麵要舒適,但是現在已經是日正時分,扇出來的風都是熱的,要是放盆冰在這裡,再扇風,出來的就是涼風。
“太過奢靡。”謝寶因擦乾手上水珠,聲音淡淡的,“囑咐皰屋的仆婦燒些水拿進湢室。”
臉頰和脖頸的汗雖然被擦去,但是身體還粘膩著。
玉藻點頭,然後從女子身旁起來,端著銅盆跟侍女一起出去。
*
端著銅盆去庭院裡麵把水倒掉後,玉藻親自皰屋那邊看著燒水,水剛燒好,馬上就囑咐仆婦提進去,然後又囑咐仆婦另提兩桶涼水。
等仆婦把水倒進浴盆裡麵,她親自去倒涼水,一邊倒一邊用手試著水溫,變成溫水後,才去叫女君來沐浴,隨後去把女君從前常含的那塊蟬玉找了出來。
屋舍裡麵的可容兩人躺臥歇息的矮足坐床也換上有涼意的坐席。
*
謝寶因沐浴出來,攏上輕容紗裁剪成的羅衣,接過玉藻遞來的蟬玉,含在嘴裡散熱,這塊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冰涼的蟬玉還是範氏給她找來的。
那年天下大旱,熱死了很多人,最畏熱的她雖然朝夕去省視,博得一個孝名,但是性命也失去半條,範氏知道她身體有頑症後,特意派遣家中奴仆專門去越郡購來的,囑咐她每年暑夏,都要含著。
脫下木屐,躺在床足隻有半指高的坐床後,困意也鋪天蓋地的來了。
玉藻就跪坐在旁邊席上,扇著風,守著。
很快她就聽到屋舍外麵有聲音,仆婦喊了一聲“家主”,然後旁邊的湢室被打開,水聲傳來。
她看著淺眠的女子,把紈扇放下,起身離開。
*
林業綏沐浴出來,顧及在屋舍庭院侍奉的都是仆婦侍女,雖然窗牗已經被合起,屏風的遮擋性也很好,但是渾身都不自在。
他擦乾頭發,去東壁穿上一件寬袖外衣,然後徐步到坐床邊,看見女子蹙著眉頭,順手撿起紈扇。
微風一下又一下的落在女子身上,發絲吹起,羅衣緊貼。
他撇過眼,走過去幾案旁,拿著一卷竹簡看起來。
*
日昳時分,日頭漸弱。
睡飽醒來的謝寶因捂嘴打起哈欠,然後吐出蟬玉,開口想要侍女不用再扇的時候,就看見男子坐在旁邊,單手握著竹簡在看,右手還拿著紈扇。
她半起身,動作輕柔的拿過紈扇,想要讓男子安心看書。
林業綏還是被驚動,視線從竹簡挪到女子身上,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伸手把她睡歪了的交衽羅衣領口理好。
這件羅衣是由沒有任何紋樣的薄紗裁成,但是仔細看,就能夠發現紗下麵的幾個紅印。
謝寶因發現他沒有再看竹簡,把蟬玉拿手帕裹好,說起今天的事情:“我前麵去玄都觀的時候,遇到了陳留袁氏那邊袁家夫人魏氏,還有袁二娘子,我聽袁夫人的意思是想要和我們議婚,把袁二娘子婚配給衛鉚。”
林業綏收回手,隨口問了句:“崔家那邊呢?”
“踏春宴那天,我與崔四娘子的母親委婉提過。”謝寶因以為男子心中還是屬意崔家,但是自己卻把這件辦砸了,歎道,“要是郎君覺得袁家不好,改天我再去崔家說說。”
“不用,崔家既然不想和我們結秦晉之好,何必去強求。”林業綏唇角有了弧度,沉聲道,“我記得父親曾經說過,袁符郎也是高風亮節的人,袁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是一郡才女,兩人教出來的女郎必定不會太差。”
謝寶因想的卻是彆的。
魏氏的夫君袁遊現在任職的是從六品的符節郎,門下省的符璽局長官,掌管璽印符節,品級雖然不高,但是十分重要的位置。
其實說起來,兩家沒有什麼不配的。
她垂眸眨眼,問道:“是不是也要去問問衛鉚的意思,怎麼說也是他要成婚,要是我這個長嫂給他娶到不喜歡的,那就成了怨耦。”
林業綏笑道:“改日我和他說就是。”
目的達到,謝寶因也笑開。
林業綏無意一瞥,不知看到什麼,暗中深吸口氣,放下竹簡後,撫上女子的足腕,眼睛卻一直望著女子的眼眸,低沉的聲音裡帶了些質問:“長壽縷沒了?”
謝寶因楞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趕緊解釋:“沐浴的時候解了下來。”
林業綏視線落在某處,吐息重起來:“幼福,那裡起來了。”
那裡?謝寶因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連忙遮住,紗太輕薄,又有涼意,便起來了。
她紅著臉,忙說道:“你該入宮去赴宴了。”
林業綏手肘落在憑幾上,撐著下顎,饒有趣味的看著:“昨夜好像還沒有給幼福疏解過。”
女子有孕後,那裡脹痛,紅印就是他疏解後的結果。
謝寶因還沒有開口。
男子又是體貼的一句:“痛嗎?”
不知是什麼引誘著她點了點頭。
隨後,帶著薄繭的手指撫過她的赤足,然後是沒有任何隔物的腹部,他的手在這裡停留,看著她低聲說道:“已經有些隆起來了,我們的孩子。”
謝寶因困惑起來,她怎麼不知道已經隆起來,自己剛要伸手去摸,那隻手又繼續往上,她連忙捂住嘴。
林業綏看著女子極力隱忍的模樣,起了壞心,手指撥弄過早已從蓮蓬裡露出來的蓮子,仔細描摹其形狀。
“郎君。”
毫無波瀾的林業綏輕嗯了聲,溫潤公子的模樣,關心詢問:“有沒有感覺好點。”
謝寶因看著男子一副正經做派,羞愧的合上眼睛,在心裡默念著各類靜心的經文,漸漸地,感覺也終於散去一些。
林業綏發現女子要把心裡的感覺消去,不由得笑了笑,任由她做著無用功。
後來,蓮子被湖水給打濕。
謝寶因猛睜眼,死咬著手指,努力將聲音吞咽回去,可這次,無論念多少經文,也不再管用。
剝蓮子的人終是放過女子,而羅衣也皺起。
林業綏輕輕扯下羅衣,把女子曝露在熱氣中的身體重新遮住,說出歸家時得知的事:“陛下讓你也一起入宮赴宴。”
謝寶因心神滯住,麵上仍無波瀾,又是五公主帶來的恩典。
林業綏見她不說話,不想勉強,宮宴本來就自在,不去也好:“要是不願意,我幫你回絕。”
神思重新動轉起來後,謝寶因起來,攏了件外衣:“怎麼會不願意。”
林業綏還是存了絲狐疑:“當真願意?”
謝寶因點頭,笑道:“自然是真的。”
【📢作者有話說】
男主:跟崔二做親家,瘋了嗎
感謝在2022-08-26 20:48:06~2022-08-27 23:22: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專注燉鴿一百年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