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立刻給予這頭紅眼的野獸最後一擊,讓它滾燙的鮮血全部流進褐色的土壤,給多年的恩怨畫上終結的記號,瑪蓮娜想。
她掙紮著、顫抖著,想要舉起大劍刺入巨熊的厚實胸膛,將其中仍然奮力流淌的鮮血放乾。曾經閃耀著白光的臂核如今隻剩下極其微弱的光芒,金發的瑪蓮娜用儘所有力氣也隻能勉強站立,無法將鏽蝕的大劍從布滿落葉的土壤中拔起,甚至難以在任何突發情況下挪動身體,可眼前紅眼的巨熊仍在悲鳴中喘息,想要重新爬起,隨時都可能將奪去它右眼和左掌的戰士殺死,用它那一口堅硬碩大、鋒利嗜血的利齒,像咬碎一隻脆弱的小鹿那樣咬碎她挺拔的脊椎和胸腔。
金發的瑪蓮娜抬頭看著倒地掙紮的巨熊,此時它已不再痛苦地悲鳴和掙紮,而是歪斜著碩大的頭顱,用殘存的左眼注視瑪蓮娜,似乎帶有一種祈求得到饒恕的神情,甚至讓人不由心生憐憫。
但如同所有陰險殘忍的嗜血野獸或慣於用謊言傷害他人的狡詐之徒,在它發現勇猛的戰士已經失去處決的能力,裁決生死的天平再次向自己傾斜時,便露出嗜血的獠牙,要立刻咬碎金發戰士的頭顱,以傾瀉胸中難以平息的怒火。
紅眼的巨熊由於失去平衡和難忍的劇痛無法起身移動,但它仍劇烈擺動頭顱,用嗜血的利齒極力靠近無法動彈的瑪蓮娜,兩對巨大的獠牙駭人地抖動著,有力的上下頜猛烈開合,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金發的瑪蓮娜注視著猛烈撞擊著的利齒,那即將咬碎自己脆弱的頭顱和軀乾的鋒利牙齒,感受到從巨熊咽喉湧出,噴吐在她身上的熱氣。
她想起自己那偏遠的、仿佛早已被這個世界遺忘的親愛故鄉,想起小時候跟在父親身後繞著村子邊緣巡邏,無邊的田野上辛勤揮灑汗水的人們,想起慈祥的、總是溫柔笑著的瑪莎奶奶,最後想起了曾認真傾聽她述說過往的黑眸子的柯裡,他總是不敢直視瑪蓮娜的眼睛,那對純黑的眸子總是長久地仿佛思索般地緊盯地麵。
“原來我一直都如此畏懼死亡,一直都渴望有人陪伴,如此弱小無助,像是一個無法獨立行走的愛哭的孩子”,她想,“黑眸子的柯裡,侍奉白臂蒼火的榮耀戰士,回來吧!重新拿起武器,麵對嗜血的尖牙和利爪、或是曾將你擊垮的災厄的烈火,在危難中拯救脆弱無助的我,而我將終生為你獻上我的利劍。”她在心中默念,仿佛在進行虔敬的祈禱,心中充滿逐漸湧起的希望和信心。
在紅眼的巨熊即將用嗜血的利齒咬碎金發戰士的頭顱前的瞬間,黑眸子的戰士一把推開金發的瑪蓮娜,奪過她手中鏽蝕的大劍,衝向紅眼巨熊柔軟的腹部,將鏽蝕的大劍用力刺人它的軀體。
這一劍力度極大,鏽蝕的大劍曾經鋒利的劍身完全沒入巨熊的身體,黑眸子的戰士隨即用力將大劍上挑,劃破巨熊的血肉、擊碎胸腔堅硬的肋骨,仍發出熱氣的、滾燙的血液噴湧而出,如瀑布般澆灌在布滿低矮灌木和落葉的土壤。
紅眼的巨熊發出最後的痛苦慘叫後不再動彈,碩大的頭顱失去曾經健壯的肌肉支撐,砸向堅硬冰冷的土地,如同一座無生命的宏偉雕像,橡樹林再次恢複寧靜。
金發的瑪蓮娜看著紅眼的巨熊,她曾花費將近十年追獵的仇敵終於陷入幽暗的死亡,不禁如釋重負,長籲了一口氣。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黑眸子的柯裡扶起瑪蓮娜說,“還能走嗎?”
“勉強可以,”瑪蓮娜將右臂搭在柯裡肩頭,他們緩緩朝來時的方向走去,“很快就能恢複了,至少能恢複走路的力氣,在這之前,還得勞煩你把肩膀借我一用。”
“多久都可以。”
“結束了?”
“結束了。”
“你能重新戰鬥,重新麵對災厄的烈火和無望的命運了?”
“或許可以。”黑眸子的戰士回答,手臂閃爍著純白的光芒。
但一切並沒像他們預想的那樣順利結束,紅眼巨熊的身體在被黑色的死亡奪取後,卻被某種詭異的生命占據,它缺失的左掌被身體內部的某種黑色物質重構,像是裸露的黑色的骨骼,並沒有生成任何肌肉或皮毛,身體內部也不再有鮮活的血液流動,隻能將它描述為一具受某種神秘力量操控的屍體。
兩個勇敢的戰士還未走出二十步,這具早已死亡的身體重新站起,鑽進右側濃密的橡樹遮蔽陽光形成的陰影中,動作異常迅捷,如同狩獵時的花豹。
他們聽到身後發出的詭異動靜,迅速轉身,柯裡雙手緊握鏽蝕的大劍,身後並沒有任何東西,沒有任何聲音。
讓他們恐懼的是,之前躺在那裡的屍體神秘地消失了,隻留下一隻巨大的斷掌和大灘鮮紅的血跡,上麵放著槍頭和一部分槍柄塗滿鮮血的老舊的橡木槍。
當他們仍由於眼前發生的事感到驚恐,甚至還未來得及思考時,巨熊的屍體已經悄然繞到他們身後,迅速向他們奔襲,用健壯的巨掌猛烈地揮擊他們的身體,兩位戰士的身體在空中劃過兩道光滑的弧線後重重砸在堅硬的地麵,柯裡手中鏽蝕的大劍被拋向更遠的地方。
柯裡的胸部和側腹傳來連續的劇痛,像被巨大的岩石砸中,每次呼吸都會在胸腔中產生灼燒般的痛楚,感覺不到胸腔右側、整個右手臂和右腿,仿佛已經失去了整個身體的右半部分。他的胸腔右側和右手臂骨骼部分碎裂,失去知覺。
那具本該死去的巨熊的屍體邁著謹慎且敏捷的步子靠近瑪蓮娜,如同一隻正在狩獵的貓科動物,她躺在布滿落葉的土壤之上,一動不動,也許已經死去。
黑眸子的柯裡忍受著灼燒般的劇痛,痛苦地掙紮著,爬向落在遠處的大劍,那唯一能守護瑪蓮娜的武器。當他終於用右手的指尖觸及鏽蝕的大劍後,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法起身,更無法同之前那樣有力的揮舞這把大劍,造成有效的斬擊。
一股痛苦的無助和絕望從他碎裂的胸腔湧出,讓他幾乎想要放聲哀嚎,他看著已經在瑪蓮娜身旁站定,準備給予她致命一擊的巨熊,它的眼睛已不再是鮮紅的血液的顏色,而是完全空洞或虛無的幽深的黑色。
柯裡用儘手臂能釋放出的全部力量將鏽蝕的大劍扔出,朝著黑眼的巨熊所在的位置,但大劍隻在低空中無力地轉了不到一周便落在地麵,劍尖觸地掀起深褐色的土壤後,整個鏽蝕的劍身便平躺在幾步遠的落葉之上,柯裡發出痛苦的吼叫,但再也無法拯救即將被殺死或早已死去的金發的瑪蓮娜。
雙眼已變為黑色的巨熊,本該死去成為冰冷屍體的野獸,在瑪蓮娜身旁停下,並沒有立刻咬碎她的頭顱和脊椎,也沒有做出任何用以宣泄憤怒或仇恨的行為,仿佛這頭黑眼的巨熊並沒有繼承生前的記憶。它伸出黑色的隻有骨架的左掌,貼近或許已經死去的瑪蓮娜,在她的身體正上方停下,動作緩慢細致,仿佛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黑色的掌骨上伸出無數細小宛如絲線般的黑色粘稠物,正是重構它失去的掌骨和正在它身體內代替血液流動的物質,黑色粘液將瑪蓮娜的身體包裹,如同蜘蛛用堅韌的蛛絲將獵物層層纏繞,巨大的黑色手掌將瑪蓮娜的身體緊握在手中,舉在半空貼近它碩大的頭顱正前方,像舉行某種儀式般一動不動。
隻是從瑪蓮娜身體不自主的顫抖和抽動中,能夠看出她還並未死亡,但正陷入某種難忍的折磨,黑眸子的柯裡就這樣無助地看完整個過程,一如麵對災厄的巨龍時飽含痛苦的絕望。
一聲低沉的吼叫打斷了黑眼巨熊的儀式,從聲音聽來已經很近了,仿佛整個大地和橡樹林都隨之震顫,它機敏地轉動碩大的頭顱,朝著吼叫聲傳來的方向,如同一隻聽到野兔窸窣的腳步聲的獵狗。緊接著是一陣轟鳴的腳步聲,遠處的橡樹林成片倒下,有不少甚至被連根拔起,黑眼的巨熊將瑪蓮娜仍下,朝著響起連續的轟鳴聲和橡樹被摧毀的方向,似乎懷著某種難以遏製的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當轟鳴終於停止時,宛如不朽的神明寵愛的造物,一頭體型無比碩大宛如溫托斯的巨獸的埃裡特熊出現,在摧毀了所有擋住它去路的橡樹後。它的眼睛也呈現出鮮紅血液般駭人的紅色。
在這頭真正龐大的巨熊麵前,黑眼的、本該死去的巨熊顯得格外瘦小。黑眼的巨熊仿佛受到驚嚇一般,立刻轉身從這裡逃離,巨獸般的埃裡特熊邁開迅猛的步子,大地不斷在它腳下震顫,迅速趕上逃跑的巨熊,用龐大的右掌用力朝它的身體揮擊,如同它曾用巨大的右掌打傷兩位勇敢的戰士,巨大的骨骼碎裂的聲音響徹整個橡樹林,宛如多棱角的巨石從崎嶇的山坡滾落。
黑眼的巨熊應聲飛出,巨大的身體撞毀一棵粗大的橡樹後倒地不起,身體仍痙攣般不停掙紮,巨獸般的埃裡特熊邁著轟鳴大地的步伐貼近它不住掙紮的身體,在它身旁站定,發出一聲充滿憤怒和悲涼的巨吼,隨後用巨大堅硬的利齒咬碎它的頭顱和脊椎,將它吞進深淵的巨口。
巨獸般的埃裡特熊回到兩位戰士旁,俯身注視著金發的瑪蓮娜,兩對巨大的獠牙在莊嚴的下頜伸出,深褐色的毛皮上三道巨大的白色條紋,宛如不朽的神明刻下的印記。它張開長著兩對巨大獠牙的深淵般的巨口,想要吞下金發的瑪蓮娜,如同吞下黑眼的巨熊一般。
黑眸子的柯裡終於恢複了足以站起的力量,忍受著灼燒般的劇痛,艱難爬起,躬身拾起不遠處的鏽蝕的大劍,徑直衝向長著兩對巨大獠牙的巨熊,朝著它巨大的獠牙揮劍斬擊,手臂閃耀著純白的光芒,隨著一聲悠揚的清響,鏽蝕的大劍劍身崩解成無數碎片,散落在空中如同夜幕中閃爍的繁星。
“你還活著?黑眸子的戰士。”巨熊之王說。